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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羨]無眠咒(2021年新修版) #1~#2,2

[db:作者] 2025-07-28 23:17 5hhhhh 4530 ℃

「這嘛……」魏無羨望天,誰知道這種跨修仙領域的法術能不能教學呢?

他胡亂地想,照理說,只要靈力足夠強勁,就能學習御劍飛天的劍訣,但所謂的御劍靈力也是有侷限。因為劍訣是屬於清正精神的法訣,例如修鬼道的累積的怨氣,就不能用來御劍。這西方土地的祭司法力應也屬於清正能量,或許可行……

他揣著心思,撐著祭司少年、又把自己的部分重量倚在藍忘機身上,幾乎讓藍忘機拖著他走。這仙門名士依然面色穩重,半點不覺障礙,一行三人拖沓前進到石柱群中央的祭台前。披著雪白長袍的老者緩緩行來,與眾人對上目光。

小祭司介紹道:「這位就是大祭司。」

大祭司滿頭灰白亂髮,看起來有七十多歲,臉上佈滿深刻皺紋,眼睛是很淺的天藍色,像褪色的海水,但人還挺精神,沒給人什麼風前殘燭的印象。

魏無羨模仿藍忘機向大祭司致過禮,接著兩名老小祭司和東方修仙名士含光君就用非常艱澀的波斯語談起了考察王宮藏書文獻的官腔官調,他等同文盲,半點不想為難自己,便甩手往旁邊晃去。

他三兩下爬上可以俯瞰整座神殿的祭台高處,遠眺北面萬頃鋪開的荒原,風景壯闊。一陣乾燥的大風迎面吹開了他的兜帽和長髮,那風挾著烈日的溫度和乾草的氣味,輕輕撫摸過他的臉頰。

魏無羨迎風長身而立,鴉羽般的漂亮黑髮在暮色霞光下飄揚,莫名收起了輕佻的情緒。

高大古舊的灰白岩石柱圍繞著中間高凸的祭台,排列成不曉得什麼意思的陣型,各自矗立,彷彿被世間遺忘的巨人。置身其中,眼見天地荒涼,古神祇沉默孤寂,心頭忽然升起幾分感慨。

「千年啊……」他喃喃道,「若是活到那樣的年歲,又是如何看待世間變化?」

想來也奇妙,作為修道者,本來人生的目標就是探求天地之奧秘,尋找長生之法門,但二十多歲死過一回,獻舍重生談戀愛,斬魔除祟走天下,至今一百多年,竟沒什麼覺得自己年紀大了的感覺。

與藍忘機在大梵山重遇那天的光景,鮮明得彷彿就在昨日。

啊,莫非自己沒啥長進?魏無羨望天無語。

彷彿回答他的疑問,他耳邊浮現一聲低嘆,若有似無,不抑鬱,卻清晰地印在了他的心上。

好像看見虛空中一道悵惘背影,執著而奮力在這條荒涼的路上緩緩前行,任季節嬗遞,未曾休止。

他不禁想起許久以前,還是滿心仇恨與不甘的少年時,身無靈力被拋置在無名的不淨地,掙扎求生,心中只剩一縷不屈,千山萬水都不能擋住,那對生命的渴盼……

心臟血液乍然匯聚似地微微發熱,頃刻即消,幻覺般了無痕跡。

魏無羨回過神來,見到藍忘機和老祭司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前者凝眉思忖,後者意味深長地撫摸銀白的長鬚,天空色的瞳孔裡閃過驚異欣喜。

「怎麼了?你們談完啦。」魏無羨轉頭回到藍忘機身旁,還手欠地扯了扯雪白的衣袖。在眾人面前,這舉動尤顯親暱,藍忘機坦然受之,既不阻止也無喝斥,當真寵溺至極。

「您是火神選中之人。」老祭司滿臉年歲痕跡,看魏無羨的目光卻慈祥,讓魏無羨全然摸不著頭緒。

「啊?」魏無羨丈二金剛,完全身在狀況外。

藍忘機溫言道:「七日後是火神大祭,本來由小祭司進行祭禮儀式,但他現在腳傷不便。方才大祭司說,希望由你來替小祭司的工作,作為讓我們閱覽祭司殿典籍的交換條件。」

魏無羨聳肩:「我可是外族人,擅自進行火神祭禮,沒有問題嗎?不是說國王要觀禮?」

「這倒是無所謂,只要是火神選中之人,都有資格進行儀式。」腳扭傷的金髮小祭司好不容易才爬完一大堆階梯來到幾人側近,滿頭大汗地解釋。

「會不會搞錯啊,誰知道誰是被選中的人?」魏無羨不信。

「看這個!」小祭司指向大祭司手中之物。

大祭司從寬大的袖袍裡取出一枚圓形的透明水晶球托在掌中,眾人目光不約而同集中。大祭司手掌向魏無羨靠近一些,便見到橙黃霞光下,水晶內部驟然顯現金色粉末,紛紛聚積在晶球中心,像一簇剛點燃的火苗,雖然微小卻充滿無限生機。

魏無羨狐疑:「就這樣?」

老人瞇起眼呵呵笑,又將水晶球靠近藍忘機,只見水晶球裡的金粉乍然散開,變回透明的原樣。

魏無羨摸著下巴發出好奇的聲音:「喔……」

水晶球指向小祭司,金粉又再次凝聚成火焰般的形狀。

魏無羨靈犀清透,恍然道:「這東西能測靈力的屬性啊,倒是個寶貝。」

靈力若要分類屬性,魏無羨算是火屬靈根,從小就擅長明火類咒術,看來這少年祭司也是相同。他看了一眼藍忘機,他家含光君和雲深不知處出身的修士,不知道是不是草根樹皮湯喝多了,水屬性和木屬性靈力的修士滿坑滿谷;偶爾才出一個像含光君這種全才,劍術高明還能使弦殺術,靈力屬性以水凝冰,連帶著讓全身靈氣都天寒地凍的,嘖嘖。

不過藍忘機在他面前就跟春季融冰般,基本沒影響。這炎夏時節往他身邊一站,還挺涼快舒服。魏無羨笑吟吟地想完,又往藍忘機身邊靠近些,兩人衣袖交錯。

藍忘機摸了摸他的髮頂,問道:「你要答應大祭司嗎?」

魏無羨對他眨眨眼,笑聲清亮:「答應啊,你不是想要查閱祭司殿的古籍嗎?反正祭禮什麼的,不就是捧個盤子拜個神,如果他們不介意我來自外邦,連火神本尊恐怕都不認得,那有什麼關係。」

說到這,魏無羨換用簡單的波斯語對老祭司說:「我答應幫你們進行儀式。」

大祭司聞言,感激地用力握住他的手,表示滿意。

☀☀☀

日落時,由含光君御劍帶著大祭司、魏無羨帶小祭司,沿原路飛回王宮祭司殿,把四頭聖牛拉的祭司座駕甩在後頭好幾里外,又是讓殿內一眾祭司和侍衛大為驚訝,對待這兩位從東方來的修仙名士更加禮遇了。

晚膳後,藍忘機與魏無羨待在休憩的中庭裡,用大祭司餽贈的珍貴希德蜂蜜泡茶閒聊。負責安頓兩人的小祭司這才告訴魏無羨,「祭禮很麻煩的,要捧著火種爬九十九級階梯上祭台,還要跳敬神舞。」

「我是沒跳過什麼敬神舞,反正跳得不好,也不會被國王丟石頭吧?」魏無羨無所畏懼,他又不怕人看。

「是不會被丟石頭啦。」小祭司脫下寬鬆的防沙袍,只穿著背心和燈籠褲,露出深蜜色的皮膚,配上金髮和碧眼,確實是個好看的單純少年,此時卻尷尬地抓抓臉:「如果跳舞絆倒,可能會被祭司殿的人笑到明年。畢竟大家都會來看啊!」

魏無羨心想,我明年又不跳,找到藥草就腳底抹油溜啦!

「所以你還是要好好學!」小祭司堅持道,「走吧,我帶你去見宮廷舞團的團長,讓他教你跳敬神舞。」

「不急吧,離祭典還有幾天不是?讓我跟含光君把這杯茶喝完。」魏無羨坐在綠樹環繞的露天庭院下納涼消食,悠哉地擺手,對那什麼宮廷舞團毫無興致。

小祭司索性也坐在木桌邊給自己倒茶喝,不滿道:「那敬神舞要持彎刀跳的,不好學,你別這麼有信心,到時候摔倒就不好了!」

「好好好,」魏無羨覺得這少年挺像自己以前的師弟,又傻又天真,塘塞道:「不過就是刀嘛,你也知道我是東方劍修,使劍跟使刀差不離,晚點讓你見識見識本人的厲害。」

藍忘機手掌按住他肩膀,輕聲責備道:「誇口。」

小祭司立刻附和道:「含光君說得是!啊,說來挺巧,宮廷舞團的團長好像也有東方血統,身材又高又壯,皮膚雖然與我們同樣曬成蜂蜜色,可那眼睛是東方人的黑色,看起來幽暗幽暗的,整天帶把長刀,氣勢很兇,輪廓也比較像你們那邊的人。」

聞言,魏無羨被茶嗆住。連八風不動的含光君,執杯的手都幾不可察地停頓了片刻。

魏無羨咳了半天,又讓含光君給他拍背——雖然小祭司並不理解這黑衣仙師怎麼有膽讓寒霜覆雪好似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的白衣仙師給他拍背——才神色複雜地問他:「你說那個宮廷舞團、咳咳、是什麼時候來的?」

小祭司碧眼眨了眨,天真無邪地回答:「好幾年啦。他們的表演華麗,歌舞也好看,國王很喜歡。」

魏無羨反覆求證:「這段期間團長沒換過人嗎?」

小祭司表示:「對啊。」

魏無羨因強行忍笑而扭曲了表情,「聶大跳舞,我的娘欸……怪不得沒人找得到他。」

他對藍忘機說話用的不是波斯語,在這異國王宮,倒不怕讓人聽了去。

藍忘機似也難想像魏無羨所述情況,遂問:「小祭司,你方才提到學習敬神舞,便是向那位團長學習?」

小祭司用力點頭:「對,不過主要是學習刀法。傳說中火神配刀,所以敬神舞必須將刀法融合其中,才能體現神使的崇敬。團長的教學可是很嚴格的!」

魏無羨哭笑不得道:「你不覺得比起舞團團長,修仙刀客這種身分比較適合他嗎?」

小祭司認真思考:「好像是喔,那團長看起來更像武功高手?」

魏無羨與藍忘機默契對視,後者登即起身取琴,腰懸長劍,目光嚴肅。

魏無羨瞥了一眼自己腰間別著的黑笛,斂起玩笑神色,才道:「帶我們去吧,你說的那個宮廷舞團。」

小祭司豎眉瞪眼:「剛剛不是說不急?」

夜晚,涼風習習,小祭司領著魏無羨與藍忘機,繞行王宮後方錯綜的迴廊花園,來到宮廷舞團居住的區域。這個王國的百姓似乎喜歡在露天營火下烤肉聚會,經常能見到民眾糾集三五好友,待白天熾熱陽光消退後,在自家花園裡燒烤暢飲。此時,宮廷舞團居住的偏殿處,花園裡的空地中央也堆積著木材燃點的營火,幾名身材窈窕的女郎正坐在木桌邊,嘻嘻笑笑地剝著果皮聊天。火堆旁,一名雄姿英發的灰衣男人,與相對他身材十分玲瓏的黃衫青年,正背對眾人,似是在低聲談話。

小祭司領人走到近前,喊道:「聶團長!」

魏無羨與藍忘機不約而同凝神細看。

火堆旁的灰衣男人與黃衫青年同時回過頭——男人臉上覆著純銀面具,遮住左上半張臉,青年面上更是覆著絲綢面紗,只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和眉心如血硃砂,驚異地望著小祭司身後二人。光是那點驚異就不自然了,何況當年藍忘機和魏無羨親身追捕他們,只要不化成灰,這點遮掩,有什麼好認不出來的?

小祭司介紹道:「兩位仙師,這位是宮廷舞團團長聶先生,而他身邊這位則是琴師瑤先生。」

魏無羨本來想說好久不見,千鈞一髮改口道:「先生,你好啊。」

他身上沒有半點殺氣,微笑地上前,抬起手拂過枝葉般,輕輕接過藍忘機遞來的避塵劍。傾刻之間劍氣爆散,無預警地襲向團長與琴師二人。

魏無羨的武學是快劍,藍忘機的配劍則是重武。雖然魏無羨意在試探,但對手是曾經稱霸修仙士族的前家主聶明玦,還有不知現今什麼情況的金光瑤在旁虎視眈眈,他不敢托大。

晶藍劍光如凜冽冰雪,捲起靈氣構成的小型風暴,射向對面二人。聶明玦黝黑瞳孔陡然一縮,抽出配刀往面前的火堆重重劈出,無數燃燒的木柴與火星空中炸裂,堪堪阻住青年的襲擊。

「喔?還能使霸下,看來也不是單純的凶屍厲鬼啊!」魏無羨眼眸透出興味神情,足尖點地借力後仰,閃過迎面飛來的火團樹枝,同時雙手握住手中長劍,及時橫截已經近身的刀鋒。兩把靈武在空中接觸,氣浪爆衝,將兩人各自逼退數步。

「避塵劍?」聶明玦詫異喝道。但魏無羨並沒有給他多想的機會,揮手灑出三枚符篆,油黃紙上血色咒字亮起青色邪光,魏無羨同時執劍欺身而上。灰衣武者舉刀格住靈劍,卻沒擋住符篆侵襲而來的邪氣,皮膚驟然浮起詭異的黑色網狀筋絡,觀之極為不詳。

「嗯……容易受到邪氣影響。」魏無羨兀自沉吟,若有深意地問:「你能控制得住嗎?」

說話間,魏無羨欺近聶明玦,反手將一張符篆拍往對方丹田處。那瞬間兩人視線交錯,灰衣武者目光帶著濃厚煞氣,渾身驟然湧出怪力,以長刀硬生生將對手擊退。隨後,他雄軀震顫,以手掌掩住臉,神情極不對勁。魏無羨仔細觀察他,見到那沒被面具遮掩的半張臉從側面浮凸青灰色的血管,蚯蚓似的扭曲糾結,詭譎可怖。

「大哥!」黃衫青年忽然揚聲大喊,氣急敗壞地飛奔上前,指尖往他身上各大要穴點過,又急急撕下貼在丹田處的符篆,揉碎了投入火裡焚燒。

灰衣武者以長刀拄地,堪堪壓下不安分竄動的煞氣,才抬起頭沉聲喝問:「你是什麼人?為何能使用避塵?又為什麼——」

「——能操縱邪氣嗎?」黑衣青年接過話尾,靈巧地以後空翻落地,正好站在藍忘機身邊一步。他氣定神閒地將長劍歸鞘還給藍忘機,偏頭對聶明玦壞笑:「你說呢?」

聶明玦不曾在神智清醒時遭遇過莫玄羽獻舍的魏無羨,只覺得這眼前青年路子奇怪,正邪不明,瞇起眼睛警覺盯著他看。

小祭司在旁看傻了眼,雲裡霧裡:「……這是在演哪一齣啊?」

「沒事,我們遇到認識的人,打個招呼!」魏無羨頭也不回地對他擺擺手,示意他往後退,目光仍打量著聶明玦。

「大哥,那位就是魏無羨。」金光瑤小聲解釋,「他被獻舍重生了。」

聶明玦愕然:「什麼?」

「嗯,久違了。」魏無羨抱著手臂,語氣閒散道:「斂芳尊,和赤鋒尊。」

聽見這彷彿從歷史故紙堆裡挖出來的稱謂,兩人神態都有些不自然。

冷場。

藍忘機仔細觀察兩人墨色瞳孔片刻,均不見血光,才對二人輕輕頷首:「久見。」

聶明玦挑起眉,詫異道:「竟是你與……魏無羨?」這名性格豪情的聶家前家主顯然不能接受眼前的組合,眉頭都擠出困惑的川字皺紋,「怎會是你倆結伴?」

顯然他對中土修仙世家的印象還停留在兩百多年前,射日之爭藍忘機跟魏無羨一天到晚看不對眼的那陣子。

金光瑤從容微笑,語出驚人:「大哥,含光君與魏公子兩情相悅,目前應該已經結為道侶。」

聶明玦於是傻眼,彷彿被雷劈中,呆若挺屍。

魏無羨爽朗地笑出聲音,對金光瑤說:「猜得真準,完全正確。斂芳尊還是這麼瞭解人性。」

金光瑤面上不動聲色,實則心裡焦慮。藍忘機尚未出手,而魏無羨試探過後並沒有下結論,他暗自思忖,看不出魏無羨到底對他們抱持什麼態度,是特意來追緝他們的嗎?

彷彿以手捕風,半點捉摸不得。

金光瑤拿下覆面的絲綢,悠然道:「我料雲萍觀音廟魏公子的驚天坦言之後,含光君應該不會再遲疑了,故有此猜測。」

聶明玦回過神來,臉上震驚的神色尚收不住,下意識向藍忘機求證:「阿瑤所言為真?」

藍忘機答得光風霽月,沒有半點遲疑:「正是。」

聶明玦狐疑:「世事……」

金光瑤感慨:「世事如棋,乾坤莫測。」

魏無羨接話:「笑盡英雄吶。嗯,這好像是哪位木偶戲知名角色的詩號。」

藍忘機摸了摸魏無羨的頭頂,寵溺道:「魏嬰,你別胡鬧。」

魏無羨直接對他拋個媚眼。

那個人稱走路冰山的藍家二公子竟然沒有拔劍砍他?也沒有掉頭氣走?

聶明玦深吸一口氣,雖然不是他生存所必須,但他覺得需要,「……行,我信了。」

劍拔弩張的氣氛似是緩和下來。

此時,從頭到尾都在狀況外的小祭司舉手吸引了四人的注意力,納悶不已:「等等,那個,到底怎麼回事啊?你們認識?」

聶明玦沒好氣地瞪向少年,問道:「小祭司,你帶他們來找我做甚?」

小祭司似乎是有點怕那位團長的氣勢,連忙交代他如何腳受傷、大祭司如何找到負責跳敬神舞的替代者,拜託舞團團長教學云云。聶明玦煩躁地擺手,交代幾句,小祭司聽了,立刻腳底抹油溜得飛快,將現場留給這四個不知道結仇還是結怨的大人們。

魏無羨看他拖著跛腳依然飛奔如猴的背影,咕噥道:「原來是想擺脫一件苦差啊,我就說他的腳不過絆了一下,哪會傷得這麼嚴重。」

金光瑤取過幾根木材往火堆裡扔,重新燃高營火,又轉向現場受到驚嚇的舞團團員溫和安撫了幾句,方緩緩走回庭院中央。

還是一樣長袖善舞啊,魏無羨心想。他收斂輕鬆的態度,認真地打量眼前的二人,忽然冷冷一笑:「沒想到你們離了中原,可惜……踏破鐵鞋無覓處。」

話落,周遭氣氛急轉直下,聶、金二人臉色森然,連火焰都染上幾分青綠陰慘的顏色。

金光瑤垂下眼睫,表情沒半分先前善良無辜的模樣。他的膚色慘白,眉心硃砂色如血,在火光映照下透著不健康的詭譎,雙手腕都戴著寬大的純金腕箍,無從見到當年被砍斷的手臂疤痕。聶明玦身穿深灰長衣,當年被切斷分屍的傷口,同樣分毫不露。唯二人看向魏無羨的雙目俱是黑洞洞地深不見底,沒有絲毫光亮,彷彿深淵暗處,邪氛充斥。

藍忘機手按劍柄,態度冰冷強硬地質問:「你二人在此,所為何事?」

聶明玦不耐煩擺手:「不傷人命,與你無關!」

這時,小祭司捧著裝有祭祀用彎刀的木盒慢吞吞回到現場,見他們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語言,態度一下子和善往來一下子針鋒相對,令他困惑不已。

金光瑤察覺外人在場,收起鬼氣,對那少年祭司露出敷衍的微笑,又側頭對幾人說:「祭司殿裡的人多半識字,舞團裡也有不少熟習東方語的人在,有些話不好在此深談。既然已經被兩位找到,大哥與我也暫時不會離去,不妨改日再敘?」

「也罷。」魏無羨伸了伸腰背,一派閒適道:「行吧!今天奔波整日,又見到故舊,算是收穫頗豐啦!」

他做了決定,藍忘機無意出聲反對。對其他二人而言,同樣需要時間考慮應對的態度。

雙方便再無話可說。小祭司則是覺得祭神舞的工作順利甩出去,便主動按聶團長指示將裝有祭神刀的木盒交給魏無羨,帶他們回暫居的客殿休息。

☀☀☀

七年前,月蝕夜。

四大古老修仙世家共管的封棺之地,在平安無事二百餘年後,輪值監管的世家弟子紛紛放鬆戒心,只將封印地當作倉庫管理,巡守態度鬆散,還不如遭遇無名走屍謹慎。

子夜時,有人繞開正在打瞌睡的外圍弟子,進入封棺之地,身上攜帶抑制靈力和人氣的符紙,悄然進入法陣中。他先將棺槨上失去靈氣的舊符取走,又從懷中掏出幾枚靈氣濃厚的玉符小心貼好,才放輕腳步,謹慎離去。

金光瑤聽見外面的動靜,緩緩睜開眼睛,啞聲道:「天亮了嗎?」

黑暗無光的棺材裡,一道低沉的嗓音回答他:「差得遠。陰氣正盛,應是子時。」

他們無話找話,聲音俱是緩和慵懶,卻也十分嫻熟這樣的往來。

金光瑤低喃:「太久了。真諷刺,身為死者,竟然還是渴盼日光。」

聶明玦在黑暗中轉頭看他,興許是因心臟已經不再跳動,經年累月後,他對此人態度早已平靜無波,但金光瑤仍然畏懼他:「你死了又活,已經不是全然的死者。」

金光瑤苦笑了一聲,側過身蜷起四肢,逃避他嚴厲視線,方應聲道:「說得也是,身為妖魔鬼怪,我可不該辜負外面那人的好意,日日盤算著如何逃出才是。」

被層層封印的棺槨外不知何時被貼滿了召魂和聚靈的符紙,助二人吸收日月精華,兩百多年來,透過不斷吸收滲入棺槨中的靈氣,聶明玦硬是七零八落的魂魄拼回原樣,金光瑤也莫名甦醒過來。他心想,我只不過是個順帶雞犬升天的。

跟過去沒什麼兩樣。

他方醒來就是趴在聶明玦身上,明明死了還嚇得魂飛魄散,發現聶明玦神智已清醒,最遠的距離也只有併排在封死的狹窄棺材內。他覺得終年黑暗不見天日也好,畢竟彼此都沒有什麼好臉色可看。

過了很久之後,比他更早醒來的聶明玦大概是無聊得緊,開口與他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他才知道聶明玦在黑暗中看得見他。又差點嚇死過去,這都作過多少鬼臉了?

黑暗與幽閉,獨處必然瘋魔的境地,換成兩個人竟然撐了過來,天長日久,勉強生出幾分戰友情誼。兩百年的漫長修行,足夠讓凶屍怨靈化為妖鬼,何況禁閉二人的棺槨只是不開,修行的輔助一樣都沒少。天地靈氣什麼的全被聚靈符集中在此,棺外人還時不時往封棺陣法裡投放天材地寶,以薰香的方式促進修練成效。兩人身為鬼物,無事可做,無覺可睡,只得奮力汲取外界陰陽兩氣,潛心修行。

又過了幾十年吧,有天夜裡棺外人又來。那人似是蹲在棺蓋旁擺弄什麼金屬物品,最後遲疑著撬開了封棺的長釘,將棺蓋吃力推出一條縫隙,等在原地。金光瑤聆聽棺外人動靜半晌,判斷外頭僅一人,且是友非敵,聶明玦便震開數層棺蓋,兩人起身。

一名拄著柺杖、白髮白鬚的小老頭子蹲坐在旁,面容陌生,神情忐忑,但聶明玦立即認出他是聶懷桑。

聶懷桑見到他,先是緊張打量,然後才釋懷地笑起來:「大哥,我沒辜負你。」

聶明玦縱然滿心有話,也在這漫長時光裡明白了許多,只道:「你做得很好。」

久別經年的兄弟倆再次會面,能說的話卻很少。已經太久了,往事都蒼白,而現今卻又不再同道。

聶懷桑就像當時年少那樣露出怯怯的笑,心裡實打實地高興。他勇敢地開口:「大哥,我不想修仙,所以快要駕鶴歸西啦。」

聶明玦不置可否:「我送你一程。」

金光瑤和聶懷桑同時愣住,怕聶明玦去摸刀。但這男人並沒有。

原來並不是嫌他不爭氣要宰人的意思。聶懷桑鬆了口氣,連忙解釋:「但是我有個兒子,刀法練得不錯,我們清河聶氏後繼有人。」

他又從袖子裡取出乾坤袋交給聶明玦,囑咐道:「這裡有一堆銀票和最新繪製的寰宇地圖,大哥你帶著。我死了,藍景儀那個鬼靈精必定會來開棺查看,你們的事情就瞞不住。現在修仙世家的勢力跟你們在的時候差別很大,江兄非常恐怖,別被他們找到比較好。你們按圖往西方走,找尋可供凶靈托生轉化陰體的法寶,有了那樣法寶,你們就能繼續修仙,不必在世人眼皮之下躲藏。」

聶懷桑說完,拿出兩塊木人替身往空棺裡扔進去,準備要將棺木封回原樣。

腥紅月光下,金光瑤衣著破爛,一朝見光,他覺得有失斯文,在兩個姓聶的說話之時,便文靜地併腿坐在幾乎朽爛的棺蓋上,只定定望著聶懷桑,良久才道:「……懷桑,謝謝。」

聶懷桑不好意思地看著他,白雪般的眉毛垂下:「你不恨我嗎?」

金光瑤苦笑:「這麼多年了,你還恨嗎?」

聶懷桑想了想,輕鬆道:「都看淡了。」

金光瑤好奇:「那你後悔當年設局殺我嗎?」

聶懷桑搖頭:「不後悔。」

金光瑤微笑道:「這便兩清了不是嗎?一命還一命。」

聶懷桑注視他半晌,催促道:「別閒聊了,我混進來不容易,怕等會兒巡夜弟子發現。你們這就走吧!」

金光瑤起身,略顯疑惑地問:「雖說懷桑你以前便不愛修行,卻為何選擇走上凡人的路?你不怕死嗎?」

他以為聶懷桑膽小、怕痛,恐懼死亡,所以當年才是那樣對什麼事情都畏畏縮縮的態度。

聶懷桑聞言,撫鬚大笑道:「所有人都會死,修仙不過是拖延了這個注定的結局,並非不會到來。可怕的不是死,是慘死。」白眉和皺紋包圍的眼睛瞇起,他打量著這名不知是怨鬼還是凶煞的秀氣男子,眼神夾雜悲憫的意思:「而你金光瑤,怨氣不散,以妖鬼之身強留世間,不入輪迴。這樣難道就不可怕?」

金光瑤被他說得啞口片刻,為難地垂下目光,低聲感嘆:「說得也是。我一生求名利、逐高位,不過是恨別人瞧不起我。而今一切已全無意義。」

他們沒時間多談。聶懷桑讓聶明玦出力將棺蓋封回,又引領他倆離開封棺大陣,自己出去應付循聲靠近的巡守門生了。

聶明玦和金光瑤遠離封棺地之後,在一條分岔路前不約而同停下腳步。時隔多年,該見的人、應還的債,都已徹底化為塵土。所謂的修仙尋道,最終只會剩下對世俗的淡漠無感。

萬丈紅塵都已錯過,還有什麼話可說?金光瑤心想,我不在乎了。

於是他施施然整理過身上破敗髒污的衣衫,對聶明玦斂衽行禮:「大哥,就此別過。」

聶明玦問道:「你打算去哪?」

金光瑤走向左邊的岔路,頭也不回地說:「尚未想到,但大哥與我相看兩百年,約莫很厭煩。如今仇怨清算,我就不招你了。」

☀☀☀

深夜時分,金光瑤進入閉店打烊的成衣舖,換掉身上陳舊得隨時準備風化破碎的衣服。待整好裝,他行過銅鏡,才發現,自己仍是選了鵝黃與雪白配色的織錦長衫。

「這習慣真是改不掉了。」他自嘲道。

被時代大風捨棄的無措,彷彿肺葉裡積聚的污水般堵住了呼吸,令他窒息。巨大的孤單壓在他心頭,他忽然迫切想見到活人。想要點燈,想要到人聲鼎沸的地方去。夜裡開門做生意的店家只有十里平康,不管過了多少年,跟人性本能有關的事,都沒什麼改變。他姿態散漫地行到街角人客稀少的樓前,一名濃妝艷抹的女子迎上前招呼,他只要了房間,沒點姑娘,說過夜,銀錢如數付給。

那女子自是答應,領著他繞過大廳上二樓。

樓裡歌舞昇平、嚦嚦鶯語。金光瑤聞聲,惆悵低喃道:「踏足勾欄院,是我從未再想過的事。」

「客人?」領路的姑娘疑惑地回頭,「您說什麼?這間房就是了。若有其他吩咐,桌上有鈴可喚我過來。」

「沒事,隨口感慨罷。」金光瑤擺手讓她離開,倚在欄杆邊聽大廳表演的絲竹歌舞,才推門入房,見狀無言以對——聶明玦坐在桌旁,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根本一路尾隨自己。

「你跟我走吧。」聶明玦對他說。

「為何?」金光瑤沒好氣地轉開目光,心裡發堵。

聶明玦不容拒絕道:「我就管著你。莫非你以為你這點修為,還打得過我?」

金光瑤鼓起勇氣回嘴:「大哥,恕我直言。您上次便是死在我的計謀下。」

「莫非我還能再死?」聶明玦低聲哼笑,「激我沒用,去休息。有人相陪的地方,總比孤身一人好,不是嗎?」說完,聶明玦逕自取了乾淨衣物,繞到屏風後去洗漱。

金光瑤站在原地,怔愣許久,才終於從聶明玦的話裡領略到些許善意和溫情。

那番話,竟然是隱約在開導他?

漫長時光裡,他的血液是凝固的。直到此刻,才好似重新溶解的凍泉般活回本來的模樣。

金光瑤心想,原來要堪破生死一回,才會明白自己真實所求,根本不是以前執著的那些。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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