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早就不该苟活在这个世界上。

自己之所以还活着，只是上帝想看看人究竟可以活的多么丑陋。

这是一种解脱——

可是，为什么，在即还活着？

为什么……

.

爱尔娜睁开眼睛时，看见阿坦空洞的枪口仍对准着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但是枪口没有冒烟——他的枪里，本就没有装一颗子弹。

“你要杀便杀！我不会再受你摆布了！绝对不可能！”

难以抑制的恐惧，折弯了爱尔娜的膝盖，让她不自觉得跪了下去，紧紧搂住在这之前就已经被阿坦的枪口给吓倒的留梨，相依为命。她不害怕死亡，因为留梨会和她生死与共。但她害怕阿坦，她害怕阿坦从自己身边抢走留梨，让她们求死不能。他对她了如指掌，曾经，他用鲁鲁修胁迫她卧底共和国卫队；现在，他同样能用留梨，胁迫她回去。

可她绝不能回去。

可阿坦有的是对付留梨的法子，让她改变主意。

唯一的办法——是她现在就死在他的面前！

.

“别做傻事。我不会把你和留梨怎么样。”

.

被阿坦看出了自己要自杀的打算，连最后的出路，也要被他堵死了吗？

没有再犹豫片刻，抱着阿坦才反应过来自己可以求死破局，现在还来得及的侥幸，爱尔娜拔出包里藏着的防身用的匕首，用力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

“她没有死。如果你狠下心来的话，当她醒来时，她就要承受永久失去你的痛苦，疯癫千年了。”

阿坦并没有阻止爱尔娜的自尽。但他从晃悠悠颤巍巍，想陪爱尔娜殉情的留梨手中夺走了沾着爱尔娜心脏血液的匕首，扔在一旁，无视留梨的踢打牢牢擒住留梨的一只手腕，不给她步爱尔娜后尘的机会。

“她没有死。”

阿坦仰天喃喃。

.

.

.

——我在坠落。

——死亡，竟是如此漫长的过程吗？

和以往所遭受的创伤比，被锐物扎进心脏的感觉，并不算痛，甚至还不如经痛。眼前一黑，再能看见景物时，爱尔娜见自己仿佛置身于一条幽深不见底的隧道。周围的背景板在缓缓后退，她不知道是它们在后退，还是自己在下坠。

「是走马灯吗？」

背景板上，涂抹的是她模模糊糊的记忆碎片。是她的，而非沙耶子的。学龄前时家里的电暖器，自己用磁带自制的多米诺骨牌；幼稚园的老师、小饭桌；小学时的早操，打闹……

面对童稚时的自己，爱尔娜没有半点怀念，反而是嫌恶的想将这些碎片再撕的更碎，加以掩盖。她并不喜欢小时候的自己，那就是个又皮又欠揍的讨厌的男孩罢了。但很可惜，荧幕并非是布，而是水做的。她将手指伸入，只能激起一道道波纹，等指尖离开，记忆还是那个老样子，没有丝毫改变。

幸好没有别人能看到她的记忆，否则她一定会在生理性死亡前，提前羞死。谁能想到，自己如此一位温婉可人，销魂蚀骨的美少妇，幼时，竟然是这样的呢？

.

“每年生日都能有新玩具获得吗？真是一段美好的童年呢。”

.

外人的声音闯入，爱尔娜像是遭了雷劈一般，眼睛又一黑，要提前死掉。恢复视界时，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沙耶子，或者说，是阿坦。

“为什么是你……”

恨，怒，不解在爱尔娜的精神中交织。留梨去哪了呢？自己最后的愿望，是在黄泉路上，有留梨作伴，留梨答应了自己的！可是现在，为什么不是留梨，是阿坦，是沙耶子站在了这里呢？

.

“感谢我吧，要不是我眼明手快，你就再也见不到留梨了。”

控制住爱尔娜的手脚，即便是在精神世界中，也不费沙耶子吹灰之力，

“你把我的记忆都看光了，我屡次遭人强歼的经历，你都看的津津有味的，现在换我分享你的记忆，算是——扯平了吧。”

.

“我……没有！”

.

“没有吗？第一视角体验被强歼，我看，你不是挺享受的么？”

沙耶子敲着一块荧幕，把爱尔娜羞到站立不住，跪伏在她的脚下。

“嗯哼？”

.

走马灯来到了爱尔娜的初中，在这里，有新登场的人物，爱尔娜的初恋——是女孩。这时的爱尔娜还不算出奇，跟男生们讨论电脑游戏，讨论皇叔，讨论漫画音乐。独自在家时，也会——通过浏览皇叔皇图，幻想着喜欢的女孩，研究如何发射蛛丝？

.

“求求你不要再看了！”

有什么比死都要难过的，莫过于男生的青春期小秘密一丝不挂的被暴露在异性的面前了。即便对方是逼死自己的罪魁祸首，她现在想的也不是要向她索命，而是求她不要再窥探自己的秘密了，至少，让自己死的有尊严一些吧！

.

“死亡都没有让你屈服，卑微的跪在我面前向我乞命。前世的记忆，就这么让你不堪回首吗？”

沙耶子没有进一步的羞辱爱尔娜，她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取得爱尔娜的谅解。

.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留梨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被沙耶子提醒，爱尔娜才从要把死人弄死一般的羞愧中想起来，眼前的人可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啊。她慌忙爬起，双手握拳双腿一前一后摆出姿势，像是要跟沙耶子拼命。但再转念一想，自己已经没命了，还能拼什么呢？无力感涌上，她收了势，又要摔倒。是沙耶子支撑着她的腋下，像拎小猫一样的支撑着她的腋下，才使腿弯弯的她能保持“站立”。念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她也提不起劲，再在沙耶子手上做什么没有意义的挣扎了。

“哎呀！”

她想就这么安静的去了，但过了一会儿，沙耶子很恶劣的松了手，猝不及防的她直挺挺的栽倒在地，头都昝疼了。她想对沙耶子破口大骂，但回头，她看到沙耶子正出神的观阅正在流经她们的自己的记忆。和之前的黑历史不同，这段历史并无任何羞人之处，反而还颇有几分壮丽，拔高了自己的内涵、境界。

.

“看不出来吧，我啊，曾经也是想拯救世界的哦。”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自己很恨沙耶子——阿坦，但既然只有对方伴自己走完最后一程，她也提不起什么要报仇的劲了。从此往后，自己就没有那么难堪的黑历史了，她乐得把自己人生的痕迹，向别人展示，让世界记住，曾经有自己这么一个人经过。

.

“……”

面对荧幕，沙耶子的脸是呆滞的。早知爱尔娜有这样的经历，那他这么长久以来，把自己的真实目的，向爱尔娜保密，是为了什么？

为了制造误解，制造爱尔娜的不幸？

.

因为生理构造问题，爱尔娜从小就比他人更富有同情心，更能恍若亲历一般的感受他人的痛苦。每个男人在年轻时，都会有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拯救世界的英雄梦，即便爱尔娜此时已经爱上了女装，他也不是例外。但和其他同龄人比，幸运的是他没有误入歧途——因为就读的是外国的大学，不学政治课，所以他并没有因为陈旧腐朽的毛概课而对毛概产生逆反厌烦情绪。尽管他不能凭此拯救世界，但这至少让她认识清楚了，拯救世界是一项怎样的工作。

一项艰巨到在她认清的那一刻，就立刻选择了放弃的工作。

.

“失败了吗……”

在爱尔娜的记忆荧幕前，沙耶子后退了。它详细展现了在爱尔娜的星球上，自1864年第一国际成立，1871年巴黎公社运动……到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1919年第三国际成立……最后到1989年苏东剧变，1991年苏联解体。一百二十余年的国际共运史，新兴的政治力量从星星之火，到燎原之势，再蜕变堕落，最后熄灭至无。他们的胜利是多么的澎湃，震撼人心，最后的失败却是如此的不经意，可笑。

“世界其实……无可救药吗？”

.

——世界并非无可救药。

这个声音，是爱尔娜的，是爱尔娜，在记忆中，发出了和自己一样的疑问。但是爱尔娜，找到了答案。

.

“你在看什么？”

因为沙耶子的意念，走马灯停止了流动。爱尔娜想知道，自己记忆里的什么东西，令沙耶子那么感兴趣，结果发现，沙耶子对自己的心理，是怎么从想要成为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变成想要老公孩子热炕头的思春少女的。虽然这说来有些让人难以启齿，但如果不用开口说，只是被人看到的话，倒没那么令人害羞，至少比身为男生时攻击飞机的画面被看到，要好受一些。

“怎么，你对马哲感兴趣？”

.

沙耶子没有搭理爱尔娜。她从爱尔娜的记忆中提取出了爱尔娜给爱尔娜自己的答案，她在斟酌爱尔娜的想法。

.

走马灯再次开始流动。沙耶子沉默装木头了，爱尔娜便也静了下来，安静的延着画面，回顾自己穿越变身成爱尔娜后，短暂又漫长的“一生”。如果有后悔药吃的话，她想回到刚认识留梨的时候。

早知道从一开始就吃留梨的软饭了，可自己那时就是贪图男生那命根子，不愿接受留梨。如今难也遇过苦也吃过，才明白，自己的真命天子，只能是留梨啊。

鲁鲁修他再好，对自己再好，他也终归和自己不是同路人。自己已经彻底的放弃所有的抱负，只想平淡一生了。鲁鲁修不应该因为自己而放弃他的事业，自己也没有留梨的那种勇气，随鲁鲁修颠沛，同生共死。

.

在将匕首刺进自己的心脏，看到血液顺着刀把滴落的画面后，自己的走马灯便结束了。爱尔娜以为自己将永远的沉入黑暗，但片刻之后，她发现自己竟来到了一处不新的天地。

“黄沙……”

昏黄色的天空和荒漠，自己已经来过这里三次了。难道说，自己真的没有死吗？

可是她明明就看清了，自己刚才还确认过了，自己的的确确是把匕首插进了心脏的，自己是看着心脏的血滴落在地的！就连这样，阿坦也能将自己抢救回来吗？！

“你觉得，这里是哪里？”

.

看见沙耶子她赤身果体的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爱尔娜下意识的低头看去，果然，自己也没有衣服穿。和沙耶子比，她的脸皮要薄一些，所以她跪在了沙上，尽可能的用手臂遮掩着身体，侧身对向沙耶子。但对于沙耶子的问题，她没有回答。

“为什么你也在这里？不要告诉我说，你爱上了我，所以陪我殉情了。”

比起自己还活着，爱尔娜更愿意相信，是沙耶子也死了，所以他才能和自己共赴黄泉。

.

“你并没有死。当然——沙耶子也没有死。”

.

“约瑟芬……你们，你们到底什么什么人？为什么你也会在这里！？”

.

“我们欺骗了你，害苦了你，对不起。”

沙耶子走近，搂紧了爱尔娜，

“我们补偿你。”

.

“人都死了，还怎么补偿。多给我烧些纸钱吗？那还真是，谢——谢了啊。”

.

无论沙耶子说多少次，爱尔娜都固执的认为自己已经死了，是个鬼魂。是因为她不敢去想，如果自己还活着，自己还将遭受多少苦难与折磨啊。

自己已经活腻味了，就这么一了百了吧。

.

爱尔娜自暴自弃自闭，在沙子上抱着冰冰凉的自己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沙耶子和约瑟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走上前，各自抓住了爱尔娜的一只手臂——

.

“放开我，放过我！”

小说相关章节：CodeGeass真澄的爱尔娜CodeGeass真澄的爱尔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