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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盈纪(剑断春秋)(01-57回),3

[db:作者] 2025-07-29 09:44 5hhhhh 9210 ℃

  而让燕陵心叫不妙的便是,沙狼族人个个悍勇,据他父亲曾说,每一位沙狼族战士的成年礼上,都必须赤手空拳在狼群中搏杀一头成年沙狼,方能完成成年礼。

  他们搏杀的沙狼毛色越深,证明那头狼在狼群中地位越高,越是凶险。

  眼前出现的这四名沙狼族人,人人身披深色的狼毛皮,代表着他们乃沙狼氏族中的精锐。

  换成身体痊愈的燕陵,都未必能以一挡四,何况他大伤初愈,行动尚且不便。

  难怪此前珊瑚得知他是楚人,叮嘱他没事暂不要外出。

  珊瑚定然是担心他碰上沙狼族的人。

  四名沙狼族大汉步步逼紧,个个目露凶光。

  燕陵的母亲姜卿月与父亲燕离,两人皆为楚国数一数二的顶尖剑手,他虽不好武事,但从小在耳目熏染下却练就出了超越常人的高强眼力。

  包围他的这四名沙狼氏族大汉,不论体魄身躯,身上隐透的血腥杀气,都显现出他们有着过人的实力,燕陵绝非对手。

  没有任何犹豫,他趁着四人尚未完全合拢之势,立即从左侧唯一的缺口逃去。

  「刷」的一声。

  四名大汉反应极快,他们立即抽出身后的长刀,拦住燕陵逃离的去路。

  燕陵毕竟身体尚未完全痊愈,体能没有恢复到正常状态,轻易被他们追上。

  逃离已不可能,当下只能拼尽全力地抵挡。

  凌厉的刀尖在他面门险而又险地掠过。

  燕陵瞬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不禁后悔没有听从珊瑚的吩咐,低估了殷人凶悍的民风,独自一人出来。

  要知道,殷境九大氏族里,对楚人最为仇恨的便属沙狼氏族,双方的血仇几乎没有化解的可能。

  燕陵这样一个楚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四名沙狼族人绝没有放过他的理由。

  他的体能只恢复到平常一半的水平,左支右绌,应付得极之吃力,后背倾刻间已被汗水打湿。

  特别是为首的狼族大汉,他的刀技在几人之中最为凶狠,每次出手都几乎以取他性命为目的,最令燕陵险象环生。

  市集周边的殷人在打斗开始,便默契地退得开开,似对这类事习以为常。

  不仅没有人上前,更多的是围在一旁看戏。

  市集内的人或也已从燕陵的着装认出他是楚人,说到底,其他殷人对楚人虽不至于抱有如沙狼族那般仇恨,但也同样没有任何好感。

  无人帮助,燕陵的活动空间被四名大汉压缩得越来越窄。

  很快,他就被逼入墙角,无路可退。

  燕陵心中叫糟。

  他躲避四人的夹击,左支右绌,体力已渐枯竭。如今再被逼入死角,纵想拼死一搏也力不从心了。

  就在他心叫我命休矣之际,一声熟悉的娇叱声送入耳中。

  一道轻巧如蝴蝶般翩跹的美丽倩影,跃入到了燕陵的身前。

  是珊瑚!

  她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长长的银剑。

  珊瑚莹白的皓腕灵巧地翻转着,那银剑在她手中被挽出一朵朵美丽的剑花。

  她的剑法精妙灵动,挥剑之间素裙轻摆,纤细的身影有若翩翩起舞的蝴蝶,极为美丽。

  但就是这看似美丽的剑法,却轻松地将那四名沙狼族的精锐战士逼得连连倒退。

  为首的沙狼族大汉似是认出了珊瑚的身份,面上掠过惊容。

  他自知技不如人,狠狠地盯了珊瑚身后的燕陵一眼,恨声说道。

  「我们走。」

  几人不甘地退去。

  燕陵对珊瑚展现出的剑术,可谓大吃一惊。

  他怎都不会想到,这个一直在照顾自己的娇滴滴小姑娘,竟身怀如此超卓的剑术。

  珊瑚的剑术若说比起他父亲母亲,自是仍有一段距离。

  但燕陵扪心自问,就算他身体痊愈,在剑术上他恐怕也比不上眼前的珊瑚。

  「燕陵哥,你没事吧?」

  赶跑了那四名凶悍的沙狼族战士,珊瑚收起银剑,快步地小跑过来,关切地问。

  燕陵摇头道:「我没事,多谢你了,珊瑚。」

  他看了看四周,又压低了声音,说。

  「别说那么多,我们快点走。」

  「为什么?」珊瑚不解地问,「我已经赶跑他们了,你不用担心的。」

  燕陵怎不担心,那几人虽暂时退走,但他们临走前望着燕陵的仇恨目光,他非常熟悉。

  在楚国王都,燕陵偶尔与其他世族子弟起冲突,对方放狠话搬救兵一般都是这副模样。

  他只好把这担忧告诉珊瑚。

  但这活泼可爱的姑娘却满不在乎地说:「随他们去吧,我才不怕他们呢。」

  「阿公已经回来了,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惹怒我阿公。」

  珊瑚的阿公回来了?

  燕陵这几日一直在等待她阿公回来,就是想询问珊瑚阿公有否他父亲燕离的下落。

  欣喜之余,他也感有些惊讶。

  因他从珊瑚那娇憨可爱的语气里,听出了她对她阿公的强大自信,似是类似的事情以前也曾发生过。

  无数疑问从燕陵的脑海中浮起。

  两人一路折返。

  珊瑚听到他是因为在家里闷久了,想出来透透气顺便看看她,她并没有责怪燕陵,反倒答应他,过几天等他身体完全痊愈后,会带他出来逛逛市集。

  路上,燕陵也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问,询问了珊瑚的剑术究竟是何人所授。

  当听到珊瑚回答,她的剑术基本都是由她阿公所授之时,燕陵一颗心立即活络了起来。

  果如他所料,眼前的珊瑚天真可爱,似涉世并不深,能教导出她这般超卓剑术的想来除了她唯一的阿公外,别无他人。

  珊瑚这位素未谋面的阿公,必定是一位隐世的剑术高手,否则珊瑚绝不可能在这般年纪便习得如此超卓剑术。

  燕陵能感觉出珊瑚对自己的好感。

  他忽地捉住了珊瑚的小手,道,「珊瑚姑娘,有件事情我想请你帮我。」

  珊瑚两只手突然被燕陵捉在手里,她的脸立刻就红了。

  她轻轻挣了一下,没能从燕陵手中挣脱开来,便红着脸道。

  「是什么事呀,燕陵哥,只要我能帮你的,我一定会帮你的。」

  燕陵登时热切地说道:「等你阿公回来,你可否帮我,请他教导我剑术?」

  珊瑚愣了一下,「燕陵哥想学剑术?」

  燕陵重重点头。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做,但却一定要有超凡的剑术,才有成功的可能。珊瑚姑娘,你阿公定是位超一流的剑术高手,如能得到他的指导,我做成这件事的把握才更大。」

  经过几日的熟悉,珊瑚大抵知道燕陵是被极厉害的仇家所伤,对此能够理解。

  但他的要求却令珊瑚很为难。

  「我想帮你,可是我阿他除了教我以外,从来不教任何人剑术,怎么求他都是没有用的。」

  燕陵当即面露失望之色。

  珊瑚见状,便安慰他道:「不过,你比较特别,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

  「怎么说?」燕陵有些愕然地问。

  珊瑚解释说:「阿公他从来都不会救人回来,我长这么大,燕陵哥你是他第一个救回来的人。」

  「阿公他正在村长家里,等他晚上回家用膳,我帮你求求他。」

  「珊瑚姑娘,真是太感谢你了。」

  燕陵握着她的手,凝望着她,目露无比的感激。

  珊瑚有些害羞地垂下头去。

                

  傍晚时分,珊瑚的阿公回来了。

  珊瑚的阿公是个体格非常高大的老人,见到他的第一眼,燕陵甚至暗吃了一惊。

  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的体格,似珊瑚的阿公这般高大。

  毫不客气地说,今晨市集那几个体格壮硕的沙狼族壮汉,站到珊瑚阿公的跟前,都要矮上对方一号。

  身材笔挺的燕陵站在他面前,几乎只能够到他的肩膀。

  他穿着朴素的灰色布衣,看上去精神矍铄,但除去这高大得异乎寻常的体格外,珊瑚的阿公看上去并没有半分高手该有的模样。

  由于出身非凡的缘故,燕陵自小见过不计其数的高手,当中不乏年老如珊瑚阿公者。

  但那些老一辈高手,要么双目开阖之间精芒闪烁,要么浑身透出如同山岳一般的气度。

  唯独珊瑚的阿公,以燕陵见惯高手的高强眼力,却根本看不穿他的深浅。

  燕陵心忖,只要知道珊瑚一身超卓的剑术,皆是她的阿公一手所教的便够了。

  何况对方还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燕陵真的非常感激。

  「燕陵谢过阿公救命之恩。」

  阿公的目光落在燕陵的身上,只淡淡地一颌首,便不发一言地步入屋中。

  珊瑚欢快地跑出来,亲热地挽住阿公的手臂弯。

  「阿公,你回来啦,可以用饭了。」

  阿公面色不变,「坐吧。」

  他语调一如神态般冰冷,但话语显然是冲着燕陵说着。

  阿公态度的冷漠虽令燕陵有些意料不到,却也只能道一声谢,坐上桌用饭。

  饭桌上。

  阿公神色平静地用着饭,一语不发。

  珊有些神不守舍地夹着米饭,目光不时望向阿公,欲言又止,显是在寻找着开口的时机。

  在给阿公乘了一碗汤之后,终于,珊瑚鼓起勇气说道。

  「阿公,燕陵哥想跟您学剑术,不知道……」

  还没说完,阿公便冷漠地打断孙女的话。

  「我说过,我的剑术不教任何人。」

  「可是……」

  「没有可是。」

  阿公瞥了燕陵一眼,语气冷淡地道,「他的伤养好后,就得立刻离开。」

  话音落下,燕陵与珊瑚都大吃了一惊。

  「阿公,你不能赶走燕陵哥他,他……」

  阿公沉声道:「他已经招惹了沙狼族的人,沙狼族人会千方百计地杀死他,再继续留他在这里,只会给你带来危险。」

  珊瑚听得脸色有些发白。

  她想说沙狼族的人再厉害,又怎能比阿公你厉害。

  转念又想到,沙狼氏族的战士以万计,而她阿公只得一人,纵然他剑术再强也不可能为了燕陵一个人而与整个沙狼氏族为敌。

  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燕陵也想到了这点。

  见到珊瑚仍不死心地想要为他求情,他把心一横,咬牙道。

  「阿公放心,我明天晚上便走,绝不会因为自己而连累到珊瑚姑娘与阿公!」

  他虽然清楚,以阿公的剑术或能短时间内庇护他,留在这里直到伤势完全痊愈方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自幼受爹娘熏陶的性格,绝不允许自己这般无耻地利用这对纯朴的爷孙二人。

  特别是美丽活泼的珊瑚,燕陵对她有一种特别的情意,他不希望因为自己而令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珊瑚大吃一惊:「燕陵哥……」

  「我意已决,珊瑚姑娘,你不用再说那么多,这几日的照顾,我燕陵将会一直铭记于心。」

  说完,燕陵咬着牙,向阿公询问数日前在救下他之时,有否看到他父亲燕离的身影。

  阿公默不作响地食完碗中的饭,这才放下手中的箸,平静地回答。

  「我只救了你一个人,没有看到其他人。」

  虽心中有些预感,可当听到阿公这般回答时,燕陵心中仍是忍不住一失望。

  这时,一只柔软温柔的小手从桌下伸了过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燕陵错愕抬头,望见了珊瑚那充满安慰的目光。

                

  入夜。

  燕陵从床上翻坐起来。

  他侧耳倾听了一会,确认隔壁屋的珊瑚已经入睡,便从床下拿起他日间找到的一把铁剑,悄悄溜出了屋子。

  他嘴上说明晚便走,但实际上是打算今晚连夜就离开。

  虽然他一个人在殷境独行危机四伏,但他并不想因为自己连累到珊瑚与她阿公。

  夜幕垂空。

  屋子外的夜色一片静谧,他已知道珊瑚的阿公是位剑术高手,任何细微的声音都可能引起他的警觉,因此燕陵尽量不让脚下发出任何声响。

  刚走没多远,一个高大的身影横在了前方。

  「想一个人偷偷地走?」

  燕陵蓦地立住脚步,一脸吃惊:「阿……阿公!」

  阿公站在他身前数丈远,用一种异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燕陵自知躲不过阿公的警觉,他咬牙道:「阿公对燕陵的救命之恩,他日必定相报,但现在,燕陵必须立即离开,还请阿公让路。」

  「你伤势未愈,沙狼氏族更盯上你。」

  阿公双手负后,缓步行来。

  「莫说我没提醒你,沙狼族人不仅凶狠好斗,更是殷地九大氏族中第二强大的部族,仅次于魔女族。他们一声令下,会有数之不清的部落参与追捕你,现时村外便有百多人在等着你自投罗网。」

  「你能跑得了多远,又能跑哪去?」

  燕陵心中直往下沉。

  但他仍是咬紧牙关,道:「我已从珊瑚处得到了张地图,我会一口气逃往剑圣大人的殷下行宫,沙狼族的人够胆就追上来吧。」

  阿公神态冷漠地道:「殷下行宫由剑圣亲训的殷下九卫守护,九卫中的任意一人都拥有不下于我的实力,以你的实力想擅闯行宫,莫说是九卫,便连他们座下每人所统御的二十八铁骑,你连一个都过不了关。」

  燕陵听得倒吸一口冷气。

  半晌,他方斩钉截铁地道:「我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我的仇家强大得难以想像,因此……」

  「就算是爬,我也要爬着见到剑圣大人!」

  听到他的话,阿公的嘴角逸出一丝奇怪的笑意。

  「好。」

  黑夜中,一块事物抛向了燕陵。

  燕陵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发现那是一块巴掌大的竹简。

  「这块竹简,可以让你免于被九卫座下的铁骑分尸,踏入殷下行宫。至于能否得到剑圣接见,就看你的机缘了。」

  「倘若你能活着抵达殷下行宫的话……」

  阿公那低沉沙哑的声音,一字字地送入燕陵耳中。

  当燕陵转过身去之时,阿公的身影已没入漆黑的夜色中,消失不见。

  阿公的身份似乎并不简单。

  摩挲着手中的竹简,燕陵这般思忖着。

  半晌,他珍而重之地把竹简收入怀里,最后望了一眼身后那寂静的屋子。

  想起美丽活泼的珊瑚,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待他觐见了剑圣大人,他一定会回来的!

 

                第五章

  入夜。

  楚国王都。

  姜氏一族主院。

  大管家姜福肥胖的体躯,半横卧在一张宽大的藤床上,半闭着眼睛吞云吐雾。

  一名体态娇好的年轻婢女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给他按捏着肩膀,尽心为他服侍。

  这时,一个仆从走了进来,向他汇报道。

  「禀大管家,仆从康黎求见。」

  姜福仍旧闭着眼睛,享受着身后婢女温柔的服侍,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漫不经心地说道。

  「让他进来。」

  「是。」

  片刻后,一身远行装的康黎,带着些许的局促,迈入踏入大管家所在的厅堂。

  「老仆康黎,特来向大管家辞行。」

  「唔……」

  姜福随意地扫了他一眼,继续吞吐着烟管。

  半晌,他才淡淡地道:「你入我姜氏也有十二年,这十二年里,你一直勤勤恳恳,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也知道你的为人。」

  姜福先是勉励了他一番,跟着话锋一转,语调变得凌厉起来。

  「但是,自我姜福升任姜氏一族大管家以来,还从来没有事情,是夫人越过我本人,直接将任务交待给下面的奴仆去做的。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不希望再有人敢再自作主张,明白了吗?」

  姜福以半带警告的语气,说完了这些话,便见康黎扑通的一声,直接跪倒在地,重重朝姜福磕了一个头。

  「小人知道,大管家素来心胸宽大,方敢作此主张。」

  「小人向大管家保证,绝不会有下一次。」

  姜福淡淡道:「行了,我要提醒你,夫人这次交待给你任务,是相信你曾在长留山一脉熟悉那里的环境,方让你一试,切莫让夫人失望。」

  康黎再次重重磕了一个头。

  「小人明白,这是全赖大管家的信任,夫人才肯同意小人一试。」

  「夫人与大管家,对小人以及一众康家村人恩重如山,小人的这条贱命都是夫人与大管家给的,小人绝不会辜负夫人与大管家的信任。」

  姜福眉头稍为一挑,略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顿了顿,他才微一颌首,点头道:「行了,本人话已至此,别的就不需再多说,尽早出发吧。」

  「是,大管家。」

  康黎正欲退下,临走前姜福想起一事,不由随口一问。

  「是了,有多少康家村人愿意跟你随行?」

  康黎当即恭敬答道:「回大管家,除了几个女眷及犬子留下外,康家村剩余的二十四口人皆会随我前往长留山脉,搜寻三姑爷与三小公子的下落。」

  姜福愣了一下,终于首次拿正眼打量眼前这个饱经沧桑的老仆。

  他心中一阵诧异。

  姜福虽然知道,康黎曾是康家村的村长,但康家村人多年前饿死的饿死,被流寇杀的杀,剩下的这二十几口人,康家村早不复存在。

  康黎虽自告奋勇,欲亲自搜寻他们姑爷与三公子下落以报恩情。

  但此事个中内情极之复杂,连夫人也明言,除了必要的物资支持外,此行姜氏无法拨给他一兵一卒,因此能跟随康黎一同前往长留山脉的,唯有仅存的这些康家村人。

  可这些康家村人,这么多年早已融入到了姜氏,虽身居底层,但比起流连失所却是要好上不知多少。

  人都是安于现状的,不会多少人愿意放弃安稳的日子,去面对凶险和未知。

  因而姜福此前估计,康家村人能有三四人愿意跟随康黎前往,便已算是多的。

  可姜福怎都没有料到,几乎全部康家村人竟愿意冒此大险,追随曾经的村长康黎前往那连绵的长留山脉,自愿去完成这危险的搜寻任务。

  姜福搁下手上的烟管,第一次凝神注视着眼前这个跪伏在地的饱经沧桑的老仆役。

  眼中精芒一现。

  如不是他清楚,眼前这老仆最为着紧,视作命根子的小儿子康季被他留在姜氏,他差点都要怀疑康家村人是否别有目的,想举族脱离姜氏。

  但既然康黎的儿子及几个康家村女眷留下来,想必他们不会打这样的主意。

  当然,在姜福眼中,纵然这二十几个康家村人想脱离姜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外界有的是人削尖了脑袋,想要进入姜氏而不得。

  如不是他们夫人与姑爷心善,这些沦为贱民的康家村人怎有资格当姜氏的奴仆。

  想到这里,姜福这才一颌首,道:「行了,退下吧。」

  康黎恭敬磕头。

  「不打扰大管家歇息了,小人告退。」

                

  康黎返回居住的下屋。

  那里二十余人的康家村人,都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好远行。

  「村长。」

  「村长。」

  见康黎出现,这群早已融入姜氏的康家村人,纷纷围拢了过来。

  康黎摆了摆手,目光在一众族人面上掠过,对众人道:「我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康家村早就没了,不要再叫我村长。」

  「叫我黎叔,我现在的身份与你们一样,都是姜氏一族的仆从。」

  「村长……」有人刚欲开口。

  「嗯?」

  康黎面带不悦地望向他,道:「没听到我说什么吗?」

  那名康家村的汉子立即低下了头,「是,黎叔。」

  与方才面对大管家姜福时的卑躬屈膝不同,此时的康黎,那张布满沧桑堑痕的老脸上透着一股威严。

  从一众康家村人的反应,可见康黎仍旧在众人面前所拥有的威信。

  他沉着声道:「都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黎叔。」

  「大家随时都可以出发。」

  康黎点了点头,「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此行重返长留山脉,一路危机重重,更有可能一去不回,但我要说的是……」

  「夫人和姑爷对我们康家村族人恩重如山,有再造之恩,如今姑爷与三小公子下落不明,只有我们熟悉长留山脉一带的地势环境,此次任务,绝不允许有任何一个人退却,明白吗?」

  康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明白,黎叔!」

  康黎紧了紧衣襟,随后对众人下令出发。

  一众康家村人,趁着夜色,当即离开了姜氏府邸。

                

  书房里。

  听毕贴身婢女汇报,姜卿月有些诧异。

  「你是说,几乎所有的康家族人,都出发前往了长留山脉?」

  婢女恭敬答道:「是的,夫人,除老奴康黎的儿子以及几个不宜远行的女眷外,康家村的男人全都出发了。」

  「婢子还听说,临行前康黎对众人下了死命令,一日没有发现姑爷与三公子的线索,一日不许任何一个人回来。」

  姜卿月听得有些意外。

  这个老仆竟是出乎她意外的魄力与威信。

  顿了顿,只见她檀口轻张,道:「他们出行的人数多了这么多,大管家拨给他多少马匹?」

  「回夫人,大管家只让人从马厩里拨给了他六七匹马,且品相都很一般。」

  姜卿月不假思索地道。

  「趁他们才刚走,吩咐下去,从马厩里挑选一批品相优良的马给他们。」

  「是,夫人。」

  贴身婢子离开后,姜卿月凝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悠悠一叹。

               

  十日之后。

  燕陵伏在茂密的丛林内。

  身子一动不动,宛若一只静待着猎物出现的豹子。

  距离他离别珊瑚与阿公,已过去十日。

  这十日里,他几乎无时不刻不在奔窜逃命。

  与出发时相比,此刻的他身上衣衫褴褛,裸露衣外的皮肤也布满了肉眼可见的各种伤痕。

  这些全都是沙狼氏族的人所留下的。

  此处位于殷境东南面,一座茂密而又潮湿的丛林,山麓里布满了各种令人厌烦的虫蚁。

  燕陵埋伏于此,一动不动,已有将近一整个时辰。

  他的身体掩埋在枯黄的枝叶下,蚁虫在他的身体上爬过,他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的眼里闪烁着难以言述的光芒,像有火焰在跳动。

  如阿公所说,那天在市集里被沙狼氏族的人认出他楚人的身份后,沙狼族的人果然一直在等待着他自投罗网。

  燕陵离开村子的当晚,对方就一路追了上来。

  燕陵几乎是一路打一路逃,仅仅第一晚,被他杀伤的敌人便超过了两手之数。

  整整十余日下来,燕陵都不知自己到底与多少个敌人交过手。

  他自幼养尊处优,第一次手里沾满敌人的血,燕陵发觉自己竟是出乎意料的冷静。

  而现在,他面对穷追不舍的敌人,竟放弃此前如丧家犬般的逃窜,转而埋伏于此地,准备反击,身体内的血液竟隐隐有些亢奋。

  前方传来沙沙的声响。

  燕陵仍旧埋伏原地,一动不动。

  仅从沙狼氏族的人对他穷追不舍,务要置他于死地,便知沙狼族与楚人之间的仇恨,深刻得难以洗清。

  这些天来,他被追击得无比窝囊,他心里憋着一股火气,一直在寻思着反击。

  他已经严重偏离了方向,再给沙狼氏族的人这么永无止境的穷追下去,他如何才能抵达殷下行宫,觐见剑圣?

  现在终于被他找到了出手的机会,燕陵怎肯就此放过!

  沙沙的声响越来越近。

  燕陵屏息以待。

  透过枯叶留出的一丝缝隙,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燕陵眼前。

  燕陵心中狂喜。

  是那几个沙狼氏族大汉中的领头之人!

  经过这十来日的逃命,燕陵发现此人最擅长追踪,正因此人存在,他才一直无法甩开敌人。

  只要能干掉此人,燕陵的逃生压力势将大减。

  三丈!

  两丈!

  一丈!

  越来越近了。

  燕陵屏息凝神,他用尽所能地收敛起身上所有的气息,尽量地埋茂在枯叶里,与这片泥泞的林地融为一体,避免引起对方的警觉。

  那沙狼族大汉的后方,也传来错落不一的声响,显然后面的人正在跟上来。

  对燕陵而言,机会稍纵即逝!

  当那沙狼族大汉,终于毫无所觉地踏进燕陵的攻击范围之时。

  「刷」的一声。

  在毫无征兆的一刹那,燕陵蓦地暴起。

  若说一夜之间流落殷境,令燕陵的心性发生翻天覆地的大转变,让其从一个养尊处优的贵胄公子,一夜之间成长起来。

  那么,这十余日的逃亡之旅,则对他由身到心进行了更进一步的磨砺。

  令他完成了一次彻底的洗礼,潜藏在燕陵身体内的剑手的血,也被彻底地激活过来。

  那沙狼氏族大汉一脚刚刚落下。

  下一刻,浑身便寒毛倒竖。

  他虽心中一寒,但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刻,仍是展现出了沙狼氏族悍勇不凡的敏捷瓜。

  那沙狼族大汉腰身一扭,毫不犹豫地就地一滚,险而又险地避开了燕陵迎面而来的致命一剑。

  但虽是如此,燕陵这一剑仍是成功地在他的颈肩之间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鲜血飞溅。

  大汉惨哼的叫声,彻响整片山林。

  后方立即传来几声大喝。

  那沙狼族大汉也是了得,被燕陵划开一道大口子,仍能强忍剧痛,飞快地强撑起身,同时嘴里大叫起来。

  燕陵虽听不懂沙狼氏族的语言,却也知道大汉是在呼唤同伴。

  他心中暗叫可惜,没能干掉对方。

  不过燕陵也明白,若光明正大的对决,他未必能轻易胜过眼前这沙狼族大汉,这一次纯粹是对方放松了警惕,中了他的埋伏,方这般不济。

  这一剑,也算是燕陵为这十余日狼狈的逃窜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一击得手,绝不宜再停留。

  早在此前的观察中,他知道发号施令追杀他的,就是这为首的沙狼族大汉。

  现时后者被重伤,对方必然阵脚大乱,短时间内无力进行部署。没有这大汉的追踪,现在就是他逃离的大好时机了。

  想到这里,燕陵迅速的扑往丛林深处,头也不回。

               

  燕离艰难地醒转过来。

  苏醒的同时,他感觉到心口传来了剧烈难忍的巨痛。

  他强撑着睁开双目,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宽敞而又陌生的宫殿。

  此时的他平躺在宫殿内的一张沉厚的木床上,浑身上下传来近乎撕扯般的剧痛。

  无数记忆像海水般倒灌入脑中。

  最后的记忆画面,是他在瀑布的悬崖边上纵身一路,飞身去扑挡开三大剑手之一年仲所投掷而来的佩剑。

  他只记得他成功地推开了爱儿,但肩口也被年仲的长剑贯穿,意识溃散。

  当他从高高的悬崖上重重砸落水潭之时,巨大的水力冲击而来的瞬间,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仍没有死吗?

  这儿又是在哪里?

  燕离猛然睁大双目。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可随后右肩传来的强烈剧痛,几乎像要生生撕裂他的身体。

  燕离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吃痛之下,他只能重新躺回床上。

  燕离心中暗叫不好。

  他方才强撑着起身,却发觉自己的右肩几乎提不起一丝力气,联想到年仲贯穿他身体的那一剑,那一剑很可能已断去他右肩的经脉。

  不仅如此,他的身上还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浓烈的药草味飘散开来,他认出这药味,那是伤口腐烂才需要用到的。

  年仲的剑必然还抹了毒药!

  燕离不由脸色剧变。

  他的右手,很有可能此生都再也无法拿剑了!

  对于一位顶尖的剑手而言,无法拿剑,简直比杀了他更加令人难受。

  一时之间,连燕离也感到有些颓然。

  思潮起伏。

  很快,另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浮现脑海,燕离几乎是下意识的重新想要挣扎着起身。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应该乖乖的躺回去,而非想着强撑下床。」

  一把磁性而又动听,语调却显得冷冰冰的声音送入耳中。

  燕离朝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随后看见一道秀丽的美丽身影从殿外缓缓迈步进来。

  那是一个容貌非常秀雅的年轻女人,她看上去约二十岁上下,一身甲胄紧裹在她那高挑修长的曼妙身躯上,非常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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