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是青春正盛的年紀，不論男孩女孩往往有揮霍不完的精力，從白天到晚上，從校園到遊樂園，燃燒似的燦爛綻放。也有些孩子早早訂立了目標，善用年輕優勢在人生道路上毫不遲疑地努力衝刺，以職業棋士舉例，塔矢亮五段就是最好的榜樣。

從小是模範資優生的塔矢，儘管擁有令人稱羨的聰明腦袋與圍棋天分，但認識這孩子的人都知道，他也是用心下過苦功、每日辛勤磨練才能有今天的成就，因此長輩們也特別疼愛這個恭謙有禮又品學兼優的少年，不光期許他能早日站上職業棋士的頂峰，也盼望他在生活上同樣一帆風順。

像是找個女朋友，談段美麗戀情，共組美好家庭。

「哈哈…我光棋賽就忙得昏天暗地了，實在沒心情談戀愛呢。」塔矢微笑著拒絕碁會所客人的提議。

「話不是這麼說啊小老師，棋賽天天都有，但是十七歲只有一次。下棋當然也很重要，但是十七歲的青春過了就沒有了喔！」

向來是塔矢小老師頭號粉絲的北島先生，這次很難得沒有緊盯著他的頭銜賽程，而是苦口婆心勸誡起私生活進度。

「北島先生離十七歲的青春已經很遠了吧。」才覆盤到一半就突然被打斷的進藤出言調侃。

「你說什麼！」

「我看北島先生八成又要推薦誰家的女孩給小亮了。」

對於這樣大聲量的拌嘴場面早就習以為常，市河不慌不忙看準時機介入，把茶水放在進藤手邊。

「現在年輕人都是自由戀愛，北島你不要老在那邊多管閒事。」周遭聽著的碁會所客人們也忍不住加入戰局。「再說小老師才多大你就在那邊催婚，人家塔矢大師都沒你那麼急。」

「你們都不懂啦！小老師只專心在圍棋上，什麼時候才會有空討老婆！」

被眾人激得惱羞成怒的北島舌戰一個又一個，原本安靜的碁會所頓時充斥著愉快的笑鬧聲。

「在討論什麼？好像很開心的樣子。」一把低沉的嗓音伴隨煙霧悠悠出現，打斷眾人熱烈的對話。

「緒方老師來得正好。」北島先生像看到救星，急著把剛到場的棋聖拉入自己陣營。「你應該認識很多女流棋士吧？有空也幫小老師介紹一下。」

「喔？」拿下嘴裡叼著的菸，緒方露出玩味和戲謔的眼神先看了看塔矢，又瞄了一眼坐在他對面的進藤。

「要幫小亮介紹女朋友啊，那算我一個吧。」

「等一下…」塔矢的抗議瞬間被淹沒在碁會所客人的歡呼聲中，最後只好瞪一眼在對面偷笑的進藤以示不滿。

一面旁觀兩個年輕後輩的無聲互動，緒方棋聖在心裡也打著算盤。

他加入塔矢行洋門下學習多年，小亮可以算是他從小看到大的，他很清楚這孩子冷靜自持、堅定不移的性格，也知道進藤帶來的影響和改變，與其說兩人是互相競爭的勁敵，更多時候他們倒表現得像最了解對方的朋友。

不過這樣的關係在進藤搬進塔矢家後，似乎有了新的轉變。雖然並不明顯，但緒方還是從幾次對戰過程中察覺到塔矢心境上的變化，繼而發現改變塔矢的源頭同樣來自於進藤。

緒方不是小心眼的前輩，也對塔矢無可限量的未來寄予厚望，他就是好奇心比人強，想親自驗證一下兩個小鬼之間的羈絆究竟有多深，或許其中也帶了點戲耍的意味，畢竟作弄青春期的少年是他漫長棋士生涯中的小小樂趣之一。

這下有好戲看了。

緒方在腦海裡尋找著合適的名單，把菸送進嘴裡深深吸了一口。

□

週日，吉原亞紀子七段位於中目黑家中的研討會照例舉行，不同的是這次多了兩位當紅名人旁聽，讓氣氛柔和的女流棋士聚會多了些熱絡的歡笑聲。

明明是棋士間單純的意見交流，只不過參與討論的對象幾乎清一色換成女性罷了，但塔矢怎麼就是無法靜下心。對弈時還能把思緒專注在棋盤上，可一旦進入討論時間，他老覺得身邊的女孩總有意無意往他身側靠，連對話間碰觸的肢體動作也稍嫌多了些。

難怪進藤打死不願意陪他來。

塔矢想起昨天在家中聊起這場聚會，他幾乎要用懇求的口氣拜託進藤同行，但沒良心的同居人還是滿臉笑容地拒絕他。

「那不就是緒方先生精心幫你策畫的聯誼會嗎？主角是你，我幹嘛跟去當電燈泡。」

「什麼聯誼會……就說了是吉原七段的研討會，不過她門下是女流棋士居多而已。」

「好啦好啦，反正我明天早上要跟和谷去找森下老師，沒辦法陪你，你一個人要堅強，知道嗎？」說完還拍拍塔矢的肩膀以示鼓勵。

看眼前人笑得燦爛，塔矢心裡的不安感又上升幾度，困惑的情緒逐漸凝結到眉頭上。

「所以你也覺得，明天那場研討會的目的是……聯誼？」

「不然還能有什麼？」放下排到一半的棋譜，進藤把手撐在膝蓋上笑得一臉輕鬆。「北島先生他們都這麼熱烈拜託了，緒方先生上次不是也答應了嗎？」

「這樣的話我得找個理由拒絕才行……」到底用什麼方法才能逃掉這場鴻門宴？

「哎呀，你不要這麼死板，就配合他們去一次嘛！」這傢伙只要跟圍棋無關的事就是個木魚腦袋，進藤想。

「你平常不是很會應酬的嗎？緒方先生酒池肉林慣了，他會負責主導全場，你在旁邊附和幾聲做做樣子不就好了。」

「……」

「…你幹嘛這樣盯著我？」看塔矢不接話，進藤瞪大了眼睛問。

「我只是在想……」塔矢在腦中翻找著適當的詞彙，「……我應該先跟你說，不要拿酒池肉林這種用詞形容長輩，還是先驚訝你竟然說得出『酒池肉林』這句成語。」

「喂塔矢亮！你現在是想吵架嗎！」

昨天一秒炸毛的室友實在很有趣，回想到這裡，塔矢的嘴角忍不住上揚了幾度。

「小亮想到什麼開心的事嗎？」眼尖的緒方棋聖可沒放過這個瞬間，立刻八卦提問。

「沒、沒有……」

「該不會是在想女朋友吧？」同樣身為長輩的吉原七段也跟著搭腔。

沒等塔矢反駁，緒方棋聖直接把話題帶離討論到一半的棋局。

「小亮就是一直不交女朋友，讓我們這些叔伯阿姨很擔心啊，所以今天才特地把他帶來這裡多認識幾個女孩子。」

一席話逗得在場年輕女孩笑個不停，讓夾在中間成為話題核心的塔矢越發覺得困窘。而吉原七段則像是跟緒方說好了一樣，兩個成年人接連唱起雙簧。

「我記得塔矢跟進藤三段很要好對吧，怎麼沒把他也帶來？」

「豈止要好，他們現在還一起住，每天都膩在一塊。」

「我問過了，進藤今天有事不方便。」塔矢解釋，同時不著痕跡地用眼神射向多嘴的緒方。

這時候他也顧不得什麼禮貌了。

「好可惜喔……」長髮女孩惋惜地說。「我只和進藤三段下過一次棋，很想多認識他呢。」

「我也是我也是！像進藤那樣的男生剛好是我喜歡的型。」

沒想到焦點意外從自己延伸到不在場的室友，接著又轉而聊起男女交往趣事和職業棋士的擇偶條件，眼看場面真的越來越像個聯誼會，塔矢完全放棄把話題再導回棋局上。只是聽著那些女孩熱絡地討論進藤，讓他心裡隱隱覺得不舒服，像是有個細小繩結梗在喉頭，滿滿的鬱悶全壓在胸口。

原先他還想著這種時候要是進藤在就好了，至少有個人陪他一起承擔。現在他也弄不清楚這沒來由的情緒是怎麼回事，只想著回家絕對要告誡進藤以後離這些人遠一點，越遠越好！

身心俱疲的塔矢五段覺得這場研討會比跟頭銜戰對決還要讓人如坐針氈，此時此刻他真的非常非常想念家裡那位室友。

□

「怎麼感覺你不太高興的樣子？」

回程路上，緒方好心情地開著車，順便利用紅燈空檔關懷了隔壁低氣壓的後輩。

「沒有。」

「吉原老師她們對你評價很好，剛才還說下次要再把你一起帶去。」對比塔矢身上冷到幾乎結冰的空氣，緒方棋聖這邊的心情倒是樂得開花。

「沒有下一次了。」

「你也真是不給面子……那好吧，下次我找進藤光好了。」緒方無視後輩語氣中挾帶的威嚇，故意又挑了個易爆話題。

「進藤也不可以。」

儘管行車中不能東張西望，但此時緒方不用轉頭也猜得到，塔矢那堅決口吻一定還伴隨氣勢凌厲的殺人眼神。

捉弄這兩個小鬼實在太有意思了。

緒方棋聖覺得今天跑這一趟完全值回票價。

好不容易回到家，塔矢累得一句話都不想說，在玄關脫了鞋後便扯著領帶往房間走，卻碰見正悠哉坐在走廊上排棋譜的進藤。

「喔，你回來啦。」

「嗯，我回來了。」

習慣性地打了招呼，塔矢覺得瘀滯在胸口一整天的鬱悶感終於舒緩許多。

「你的聯誼還順利嗎？」但他忘了他的同居人有時候還是很不上道的。

塔矢再也不想回憶那場研討會，也不想告訴進藤任何與他有關的討論內容，於是他翻了個白眼，繞過進藤走入房間更衣。準備關門前，就聽見室友開朗的邀約從走廊邊傳來。

「要不要來下一盤？」

解襯衫鈕釦的手停頓兩秒，接著答道：「給我五分鐘。」

聲音裡再沒有疲憊。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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