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從塔矢宅搬回老家住的進藤，在返家第三天迎來了意想不到的訪客。

「金子？你怎麼會知道我家地址？」

因為母親叫喚而被打斷練習的進藤正滿腹不耐煩，下樓後卻在玄關看到久違的面孔。

「好久不見了，進藤。」金子如同過去般簡短打了個招呼，沒有正面回答問題。

升上高中後，金子的身材也跟著拔高，臉上仍帶著運動選手特有的堅毅表情，看上去似乎還比進藤稍微高了半個頭。

「有什麼事嗎？要不要先進來再…」進藤準備轉身尋找客人用的室內拖鞋，就被金子擋下。

「我就不進去打擾了，倒是你能夠出來一下嗎？」說著，金子自行退出玄關。

對於這個在學校時就沒什麼交情，現在又突然跑來自說自話的訪客，進藤完全一頭霧水，只能無奈撓撓頭，小聲嘀咕著走到庭院。

「為什麼我老是遇到這種只照自己步調來的傢伙……」

「我長話短說。」進藤剛站定位，金子便開門見山說出來意。「藤崎跟三谷在交往，但是最近他們兩個吵得很兇，所以我想請你幫個忙。」

「等一下等一下！你說什麼？誰跟誰交往？」

一下子湧入的資訊量太大，進藤頓時腦袋打結，完全跟不上金子的對話節奏。

「你剛剛說……小明跟三谷…在交往？」他沒有聽錯吧？

「嗯。」

「我們國中圍棋社的三谷？那個叛逆小孩？」

「對。」金子點頭，心想你明明也同年哪有資格講人家是小孩，沒想到接下來回應她的是進藤毫不掩飾地大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也笑得太誇張了吧。」

「哈哈哈哈哈……不是，啊哈哈哈……這個組合，我沒有想到…」進藤抱著肚子邊笑邊說，順帶擦掉眼角泛出的淚水。

「你要不要聽我講？」金子有點不耐煩地雙手插腰。

「要、要……哈哈哈，我要聽…」青梅竹馬的戀情八卦怎麼可以錯過。

「總之，藤崎進高中以後拉著三谷跟她幾個朋友一起辦圍棋社，我一樣是排球社員，圍棋社那邊只負責出場比賽。她跟三谷分別是社長和副社長，大概是因為社務相處久了才在一起的。」

「嗯嗯。」進藤憋住笑，努力不打斷金子敘述。

「去年我們的戰績很差，男女組都在第一輪就輸了，學校說如果不能提升成績，就有可能要廢社。」

「這麼嚴格？我還以為只要社團人數足夠就可以維持了。」看來高中社團的競爭壓力也不亞於院生啊……

對於沒能繼續參與的校園生活，在進藤聽來都很新奇。

「圍棋社人數其實也只是很勉強地在合格邊緣而已，校外比賽成績才是最主要的關鍵，學校大概也不想浪費資源維持一個沒什麼前途的社團吧。」金子不帶個人情感地客觀說明。「所以藤崎想找你幫忙指導一下社員，目標是下次高中圍棋聯賽要能夠拿到前三名，但是三谷說什麼都不肯，兩個人就吵起來了。」

「啊……」三谷那傢伙真的是很小心眼，小時候的矛盾怎麼會記恨這麼久？

聽到情侶吵架原因竟然出在自己身上，進藤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那，你說要我幫忙是？」

「三谷那傢伙就是任性鬧脾氣罷了，作為副社長他拉不下臉來拜託你，所以我來是想問，你能不能自主推薦一下？」

「嗄？」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走向？

不理會進藤傻眼的模樣，金子繼續闡述她的計畫：「到比賽開始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你一個禮拜只要來一兩個小時就好，如果最後還是輸了，我想藤崎也會比較心甘情願地放棄。」

「你們圍棋社的實力有這麼糟嗎？」

「高中圍棋社的實力比我想像要強得多了，我現在還是擔任女子組大將，上次那場比賽，我頂多只能跟晴海高中的二將打成平手吧。」

「那還真的很不妙。」

進藤對高中圍棋社團的實力沒有概念，只是如果金子身為大將，卻只能到達第一輪賽二將的水準，那麼想要晉級前三名無疑是痴人說夢。

低頭認真思考了一會，進藤開口建議：「這樣吧，我常去的森下九段研究會裡有一位白川老師，他比較懂得怎麼教人下棋，也認識小明，我想辦法幫你們介紹，請他過去當顧問。」

「你不來幫忙嗎？」金子有點詫異，她以為憑著跟藤崎的交情，進藤會一口答應的。

「你剛剛也說了吧，三谷因為我的關係寧願不要找人教，但現在最重要的是讓圍棋社能夠活下去不是嗎？既然這樣，找一個能夠讓三谷接受，又可以讓你們提升棋力的老師才是最合理的做法。」進藤有條理地說著和平時鬆散外表不符的精準分析。

「原來如此，但是我們沒有錢喔。」金子提出了最現實的問題。

「這個就…我再想想辦法吧。」進藤處變不驚地淡定笑著，下一秒迅速把手搭上金子略寬的肩膀。「倒是你再跟我說一下小明和三谷的事，我真的很好奇……」

□

隔天下午，進藤在放學時間來到葉瀨高中門口，藉著校外訪客的身分把小明給找了出來。

「阿光？你怎麼會來！」看到許久不見的老朋友，小明驚喜地叫出聲。

「唷！」進藤兩手插在西裝褲口袋裡，故作輕鬆地打了招呼。「我聽說你們圍棋社的事了，想說來幫個忙，順便看看大家。」

「你怎麼會知道我們圍棋社的事情？我沒有跟你說過啊。」

「反正我有情報來源啦。」進藤隨口唬弄過去，不懷好意地笑著探問他最新得到的大八卦：「我還知道你跟三谷交往中喔，很行嘛你！」

「才、才沒有！你聽誰亂講！」小明在校門口脹紅了臉，聲音也忍不住大了些，引來部分正走出校園的學生側目。

「不要不承認嘛，交了男朋友不是好事嗎？」進藤繼續嘻嘻笑著逗弄他的青梅竹馬。

「我們…我們……」臉上紅暈一路蔓延到脖子，彷彿全身都要燒起來的小明，羞赧得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解釋才好。

大概是取笑夠了，進藤輕咳兩聲後端正一下臉部表情，從襯衫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遞過去。

「這個給你，白川八段你應該還記得吧，就是社區圍棋教室的老師。我跟他說了你們圍棋社的情況，他答應幫忙到比賽前為止，一個星期來學校指導兩次。至於顧問費的部分，我查到只要比賽進前三名就會有獎金，你們到時候拿那個來付吧。」

緊緊捏著宛如救命符的名片，小明感動得眼眶泛淚。

「阿光謝謝你！我們一定會努力打進前三名的！」

看著小明真摯熱誠又萬分感激的模樣，進藤覺得自己做對了決定，心頭暖洋洋的。他正想再說些什麼，眼角餘光便瞥見遠方一個高瘦身影飛速往校門口衝來。

「你來幹嘛！」三谷直接橫插進兩人之間，殺氣騰騰地質問進藤。

「啊，騎士來護駕了。」進藤迴避三谷暴怒的語氣，只是微笑著給緊繃的情況解嘲。

小明站在三谷身後，拉扯他的袖子試圖安撫。「你不要這樣，阿光是來幫我們的。」

「有什麼好幫的？我們才不需要職業棋士來這裡對學校社團說三道四！」聽不進解釋的三谷，只一個勁地用渾身尖刺排斥進藤。

現在這是幹嘛？三角戀嗎？

原本只在路過時投以好奇眼光的學生們，因為三谷大聲嚷嚷，開始窸窸窣窣揣測起三人是否有不尋常的關係。感受到周邊視線越來越奇怪，進藤想要出聲提醒三谷，卻先被小明搶在前頭。

「你鬧夠了沒有！」

他從來沒聽過小明用這麼大的聲量怒吼，跟三谷兩人同時嚇得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們圍棋社人數不夠多，比賽成績也不好，再不想辦法就會被廢社了。阿光好心要幫我們，你為什麼不願意接受！每次都要這樣鬧脾氣，又不好好跟我溝通，我也是一直都很辛苦的啊！」

小明抱怨著，眼淚一顆一顆掉，長期累積的壓力和委屈終於在這時一口氣釋放出來。

「我最討厭祐輝了啦──」

「那個……你不要哭啦，對不起啦！」

看到女友不顧形象站在校門口放聲大哭，三谷刺蝟般的吵架氣勢立刻消退，開始手忙腳亂地安慰小明。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跟你作對的，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很辛苦，就是因為你太辛苦我才……哎呀總之，妳先不要哭嘛！」

活生生一齣青春校園愛情劇就在眼前真實上演，遠方還有知情同學邊吹口哨看熱鬧邊此起彼落譏笑著「三谷你又把女朋友弄哭啦」，進藤只覺得今天實在大開眼界。

沒想到電視劇演的都是真的！

他記憶中的三谷形象和眼前這個高中男孩，除了長相之外，可以說幾乎沒有什麼相似處了，一起同校九年的小明，也已經成為有擔當的圍棋社長，不再是從前那個只會傻傻跟在自己身後的天真女孩。原來大家都在不同的地方努力成長著，進藤感嘆。

在他一個人追著塔矢的身影向前跑，沒有心情顧及周遭時，這些他曾經的同學、朋友、夥伴，也依照各自的步調或快或慢地朝向不同目標邁進。當初是他狠下心拋棄圍棋社，毅然決然踏入職業圍棋界，現在他卻反倒有種被拋下的感覺，回首過往，似乎只剩他一個人被留在回憶裡。

「……我喜歡圍棋…也喜歡祐輝……我想要跟大家一起努力留下圍棋社，不要有遺憾……」好不容易被安撫住情緒的小明，吸著鼻子嗚咽地說。

「我知道了，我會聽你的……我也…也很喜歡你啊…」

三谷小聲但清楚的答覆，表情雖然是沒什麼變化的酷樣，燒紅的耳朵卻透露出真實情緒。

哇賽，告白了！

進藤忍不住在心中為小明讚嘆鼓掌，他沒想到在有生之年，可以現場看見那位跩個二五八萬的三谷祐輝對女孩子紆尊降貴說喜歡。

□

「所以你今天心情才這麼好？」塔矢在電話那頭笑著聽進藤活靈活現地講述今日新聞，聲音快樂得讓他也跟著感染了喜悅。

「對啊！」進藤還在沉浸在傍晚的感動餘韻中。「雖然從來沒想過他們兩個會在一起，但是現場看到高中生告白真的會讓人很興奮耶！」

「你現在的感想就像個中年大叔一樣。」

「少囉嗦，我在跟你講很感動的事情欸！」

聽到戀人不滿地回嘴，塔矢嘴角愉快地揚起。「說起來……你好像也從來沒有對我告白過。」

「怎麼可能沒有，你記錯了吧！」連嘴都親了，現在才計較這個，順序根本反了吧。進藤在心裡吐槽。

「沒有，我很確定你沒有說過。」這時的塔矢像是被啟動某個開關，突然固執起來。

「那你想怎樣？」一邊吵嘴，進藤分神在腦海中不停倒帶回想當初塔矢說喜歡他時的情景……糟糕，好像還真的沒有。但是現在他不能承認，承認就輸了！

「我想聽聽看進藤光真誠的告白，很青春的那種。」塔矢壓住笑意，順著戀人的話提出要求。

「你實在……很會見縫插針欸！」進藤在電話這頭脹紅了臉，偏偏是他把自己拱上台的，而塔矢根本不會給他找台階下去的機會。

「你試著說說看，我真的很想聽。」塔矢刻意放低語速，以柔和聲線鼓勵。

拗不過戀人溫情攻勢，進藤只好深吸一口氣，紅著臉咬著牙，用即將要殉道的赴死心情捏緊電話低語：

「塔矢亮，我真的很喜歡你。」語畢，立刻掛斷電話。

沒過多久，手機鈴聲響起來，螢幕上的來電顯示依舊是剛才正在通話的那個人。進藤刻意不理會，但又捨不得直接掛斷，最後讓手機在桌上孤單響了幾聲才沒好氣地接起。

「幹嘛啦！」

「謝謝你，我很高興。」塔矢平穩的語氣裡明顯透出笑意。

「那就好，再也沒有下一次了。」這麼丟人的事情為什麼塔矢就可以做得自然又順手，進藤忿忿不平。聽到塔矢從電話那頭隱約傳來笑聲，讓他更加惱羞成怒。

「不要笑！不許笑！」

「抱歉…但我非常開心你願意說，是真的。」

塔矢努力把笑聲嚥下，再三強調自己的誠意以安撫戀人。可惜快樂的心情沒能維持多久，很快就被思念逼出嘆息。

「好想見你……」

想到這樣跨海通話的日子還有兩個多星期，雖然才分離三天，但塔矢已經按捺不住想念的心情。尤其是在這種日常拌嘴的時候，他特別希望能夠把進藤擁在懷裡，親身感受他真實的情緒反應。

「你連棋賽都還沒開始吧？」這麼快就出現疲態的塔矢很不尋常，其實進藤也一直有些擔心在韓國忙碌的戀人。

「嗯，下週才開始。」

一週賽前採訪，一週正式比賽，一週賽後會談，主辦方的宣傳算盤打得精細飽滿，讓塔矢難得在體力上有吃不消的感覺。

「加油，我會好好看你比賽的。」進藤說不出什麼肉麻情話，只能用實際行動支持自己的勁敵和戀愛對象。

「我不會輸的。」電話那端如常堅定地宣示贏棋決心，再接著談起其他要事。「對了，有件事必須先告訴你，爸媽他們這次會跟我一起回國。」

「什麼！」進藤嚇得從床上跳起來。這樣他不是暫時不能回去了？

「爸爸的職業隊伍合約似乎簽到這個月底，這次比賽結束後韓國那邊就沒有別的賽事了，所以他們已經確認可以提前回日本。」

「那……我這幾天找時間去你家收拾東西吧。」總不好讓主人回家後發現到處都是房客留下的生活物件。「不過他們有說這次預計在國內待多久嗎？」

「還不知道，我也不好追問。」塔矢語氣中帶點沮喪，對於回國後還要繼續跟進藤分開這件事，帶給他的打擊比想像中要來得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是你父母的房子，」通常這種時候進藤就會主動擔任起安撫情緒的角色。「我們就照常固定約在碁會所下棋吧。」

「所以我想問你……」塔矢躊躇說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在外面租屋？」

「嗄？」這麼突然？

「本來在爸爸還沒引退出國前，我就有搬出去的念頭了，只是最後是他先離開家。」塔矢解釋。「現在既然爸爸要回國，我想我也是時候獨立了。」

「塔矢……」

「這是我很早以前就打算好了的，我希望你不要覺得有壓力，但是如果你願意跟我一起住，我想我會比較開心。」像是怕被拒絕似的，塔矢委婉提出同居邀約。

「好啊。」進藤很乾脆地一口答應。

「反正就跟住在你家的時候沒兩樣，只是換個地方而已。而且不是你爸媽的房子，我可能也會比較自在一點。」

「那就這麼說定了？」塔矢反倒覺得進藤點頭得太快，讓他有點不真實的感覺。不過他忘了他的戀人雖然很多時候容易猶豫不決，卻也是個只要感覺對了就會立刻付諸行動的人。

「嗯，有空我會先去找找看合適的房子，確切租屋時間等你回來再一起決定，應該沒問題吧？」

「好。」

塔矢在電話裡欣慰笑著，終於放下懸了一天的心中大石。在兩人互道晚安結束通話前，他想，果然只要有進藤在身邊，他就什麼都能辦得到。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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