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快滚远点，这可不是你这小鬼——”

　　那个凶恶起来的声音断在了空中，真斗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的视线中，看见从巷子的最深处、浓稠的黑暗里，一个身影慢条斯理地趿拉着鞋从中剥离出来。

　　和高大的父亲相比，明显矮小许多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宽松的风衣在寒冷的夜风中敞开着。不知为何感受到的巨大压迫让他呆愣在原地，手上的玩偶被攥得紧紧的，尽管高热从大脑一直传递到心脏，手心的汗却是冰冷的。

　　在无可言状的恐惧之下，却又缠绕着一股莫名的、让人安心而又依赖的感觉。

　　好像越是恐惧，越应该躲到眼前这个人的身后，那里理应有一块属于他的庇护之所。

　　不自觉就靠近了。

　　“啊。”那个男人蹲在了他面前，盯着他，好像在确认什么，最后才把手放到他的头上，状似随意地揉了几下，“好像小猫一样呢。”

　　可是小猫明明早就跑远了。

　　这样想着的真斗，视线从男人的肩上越过，往野猫离开的方向看去。大概视线习惯了黑暗，那些之前都融成一片的景象分离开，几个看起来和父亲不相上下的高大人影在阴影中伫立着。

　　隐约间，似乎从男人的方向闻到了属于父亲的味道，他被烧到迷迷糊糊的小脑袋放松下来，终于支撑不住地向前倒去。

16

　　这次意外并不在“梵天”的计划之内。

　　随着“梵天”的壮大，直到拥有无可撼动的地位之前，会被人当作眼中钉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袭击的事件发生过一次之后，明司武臣就建议将首领的行程真假混合，每次至少都要准备两条出行线路，参加重要洽谈的路途还必须得中途临时更改路线以防万一才行。

　　不得不说，这个建议是明智的。至少在车祸中被碾压、随车一起彻底报废的不是佐野万次郎的身体。他在后面一辆按理是押尾的车上，只是一点磕碰、擦伤，或许还有轻微的骨头错位，都只能算不起眼的小问题。

　　人数越庞大，人心越难掌控。被掩护着从车上下来，一路避开闹市来往的人群，身后那个拿着短刀突然冲上来的家伙，万次郎看见对方的脸时没有一丝被背叛的波动。

　　信任是昂贵的，并不属于任何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哪怕是“梵天”能称得上首领护卫队这样近的位置，也远远不够，这已经不是“东卍”那个能把后背互相托付的时代了。

　　正月的街道总是如此热闹，他们远离了事故出发点的杂乱，三途春千夜在一边联系另一条掩护线路的灰谷兄弟进行善后，不成气候的杂鱼被按在地上垂死挣扎。

　　在这种地方是不好动枪的。哪怕他们已经掩身于狭长而隐蔽的巷道里，外面相较于中心圈也冷清许多，枪声的动静依然会带来不小麻烦。

　　难得在坏心情的影响下决定亲自动手，推开手下递上来、那把从对方手上夺过来的短刀，三途从旁边堆积的杂物中找到一根不知从什么家具上卸下来的棍子。

　　长短和重量都很趁手，顶端没拧下的铁锈钉歪七扭八扎在木料中。

　　“砰——”

　　纸箱子发出散落的声响，靠近外面蹲守的人警觉地转过头——

　　呵斥声、踩在脚下的人断断续续发出的不明呓语，佐野万次郎向来“唯我主义”的精神对这些杂音毫不在意，他专注于自己想要做的事。只是笼罩在他的信息素下，从开放的路口那里，如回声一般传递回来的，是另一种微弱、却强硬地干扰着他的……情绪？

　　是哪种感官神经上的触动已经不值得追究，想动用暴力的心情已经散了大半，把棍子随手扔给旁边的人，在四下诧异、惊愕、探究的眼神下，他走了过去。

　　原来，是个小鬼啊。

　　衍化出六类性别的人类是自然界最神秘而独特的造物。普罗米修斯塑造了人的身体，雅典娜为人注入了灵魂，反抗的火种交付到人类的手中，通过亲缘系起的纽带、依靠繁衍代代相传而下。

　　Alpha和Omega就是这样，肩负了最为重要的使命，即使在无情的科技浪潮进化史中，也无法洗去基因里关于繁衍、关于亲缘、关于人类从神明那里得到的最原始的一切印记。

　　不管再标榜高等生物，发情期也好、标记绑定也好，似乎Alpha和Omega在遇见彼此之后只能化身为月下森林的野兽，啃噬与包容，是表达渴慕唯一的方式。

　　而他们的孩子，被神明的祝福着诞生，在人类发明语言之前，Alpha和Omega就已经能靠独特的气息分辨属于自己的、珍贵的孩子。

　　真一郎曾经从神话书上、用最蹩脚的念白给他讲出来的睡前故事，从来没有让佐野万次郎如此清晰直观地感受到，原来即使未曾相见，也可以与另一个鲜活的、脆弱的生命，拥有牢不可分的紧密联系。

　　“诶，真一郎念得太烂啦。”

　　“有很烂吗？嘛，可能这个书本身就很无聊吧。”

　　“完全听不懂啊，Alpha什么的，Omega什么的，不是还有Beta什么的吗……”

　　“这不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吗，不如说还变得更精神了……啧，等你以后分化就懂啦。”

　　——真一郎绝对是一个不称职的哥哥。分化成Alpha，也并不是那个瞬间就会明白的啊。

　　他把瘫倒下来、小猫一样柔软的孩子接到怀中。直到几分钟前还牢牢被抱在另一位爸爸怀中的小孩，除了自身所释放出的不安情绪，身上依然带着来自Omega父亲的信息素，如果不是结合绑定的关系，其他人是很难察觉到的。

　　已经很淡了。万次郎敏锐地感知到，那份曾经交融在一起的，两人结合过的信息素，由于长时间的分离，变得不再明显，Alpha的印刻不再咄咄逼人，只淡淡地进行着提醒，让人不要忽略Omega的所有权。

　　因为太了解对方，所以一开始就知道，阿坚是不可能去洗掉标记的。佐野万次郎并不是一个会纠结于已发生的事的人，所以他没有什么错愕或者别的多余情绪，只是非常遵循自己本心的接受了这个孩子。

　　一无所知的部下们静默着不敢发声，来回转动的视线传递着“现在他妈的是什么情况”，那些视线最后汇集到三途身上，他适时提醒道：

　　“Boss——”

　　话音未落，由远及近，将他的声音所覆盖住的，是清透而急切的叫喊——

　　“真斗——！真斗——！”

　　那个身影在错开这条巷道之时，小幅度地往里瞥过。

　　还没克服怕黑的真斗应该不会自己往这样阴暗的角落跑吧……只是这样想着，龙宫寺坚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跑动的腿擅自就停了下来。

　　原本是不确定的。幽暗的环境还没来得及让双眼适应，但仅仅一个轮廓，已经足够让龙宫寺坚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迟疑着脚步往里面走去，两三步的距离，足够让他闻到被冷风吹散的熟悉味道。

　　“Mikey……”

　　站在那里和他对视的人像不切实际的幻影，尽管Omega的天性催促着他，“去把被抱着的孩子给抢回来、确认他没有受伤、没有惊吓、没有害怕”，可他却依然深深地恐惧着，怕自己慌乱的脚步把这片单薄的假象给惊扰打散。

　　佐野万次郎将贴在他肩上的孩子往上托了托，久违地露出了浅淡的笑意：“这孩子，叫真斗是吗？”

　　才刚买的药脱手掉在了地上，龙宫寺坚大步跨了过去，每一步都踩得掷地有声。他把真斗连同万次郎一并紧紧抱住，冰凉的眼泪掉进对方的高领毛衫里。

　　“你这家伙……混蛋Mikey！”

　　力度已经远远超过拥抱，被挤在两人中间的孩子很快便挣动着醒来，微弱地哼叫着表达自己的不满。

　　想起孩子还在发烧的事实，坚连忙退开，把人从另一位父亲的怀中抱了过来。在熟悉的气息包围之下，真斗被安抚下来，软软地趴回爸爸的肩窝，任由慌乱的大人检查他的情况。

　　来自Omega的安抚意味的信息素，将几分钟前那个躁动、阴暗、暴虐、空洞的万次郎，一并温柔地包裹住了。

　　这一出看在身后人眼中无不莫名其妙的戏码让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起来，习惯了在首领身边被不容反抗的威压震慑的部下，在对方碰到那个孩子之时，感到加在身上的重重的枷锁就好像被取了下来。没有人敢觉得轻松，呆在这个“暴君”手下，变化远比一切如旧要来得可怕。

　　三途春千夜大概是这里面唯一还对原“东卍”成员有印象的人，他看着那个背光而立的高大身影将佐野万次郎笼罩其下，不同于曾经的集会和群斗，独属于这两人的空间，是如此的——

　　和Mikey一点也不搭啊。

　　拿过那根木棍，三途轻易地将奄奄一息的叛徒处决，不大不小的声响刚好够收拢前方二人的视线。

　　“差不多该回去了，Boss。”

　　万次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短暂的沉溺是多么危险。差一点就——他按下内心的冲动，平静地转身准备离去，在提起步伐之前，手腕被用力握住。

　　还是那样温暖干燥的手心，却带着不安的颤抖。

　　“Mikey，不许走！”

　　命令式的话令佐野万次郎回过了头。

　　而龙宫寺坚终于放下一切冠冕堂皇的理由，把最真实的自己剖出来：“不要、不要丢下我……”

　　“……可以吗？”

　　好不容易才见到的人，怎么可以在这里、就这样放任他再次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做好的一切计划都可以推翻，如果Mikey要离开，作为Draken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会跟上去。

　　万次郎皱起了眉，察觉到首领有所困扰的三途把手放到了内衬的枪托上。

　　“三途，”万次郎吩咐着，“带他们处理完就先回去吧。”

　　“梵天”的“王”向来只说一次命令。

　　三途垂下手，无需多言，一个手势便能指挥其他人将现场痕迹进行整理掩藏。他看见依然呆愣着的龙宫寺坚，还维持着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拉着佐野万次郎的手腕，这样滑稽的动作。

但万次郎只是问向对方：“你把我留下来，是想让我在这里陪你罚站吗？”

17

　　回家路上，龙宫寺坚感到前所未有的内心矛盾，僵硬地抱着孩子，连掉在地上的药也忘记拿，还是佐野万次郎路过时捡了起来，问他：

　　“这个，阿坚不要了吗？”

　　走到车站口才想起跟着自己的人好歹现在也算小有名气的危险分子，不管对方再怎么无所顾忌，坚总归是无法放下那份过度的操心，比起人来人往的公共交通，最终还是选择了昂贵的出租。

　　在车上喂真斗吃了药，身体的疲惫和药理作用下，孩子进入到沉沉的睡眠中。万次郎坐在另一侧，一路上没有任何对话或者动作，他像是一个普通的出租车客人，和坚中间隔着一小段距离，安静地窝在右侧后座。

　　想要说点什么。坚拼命地运转着自己的大脑，却直到下车之前都没能打破令人窒息的静默。

　　搬到这边来以后，乾青宗就以“小孩的成长需要更大的空间”为由拒绝了和他继续做室友的邀请。他不知道九井一是否有做全安排，但平日里多少感觉对方金钱上还有些拮据的坚为此感到过愧疚，提出店长的身份报销一半房租也被执意退回，乾青宗就这样独自一人搬去了相邻街道，将较为宽阔的二居室留给了单亲的父子。

　　现在独居的场所恰好是二人所需要的。

　　进到家门，因室内外温差而小声咳嗽着的真斗再次吸引了家长的注意力。怎么也不肯松手的玩偶成了不小的阻碍，坚不得不尝试着用尽可能小的力气把那个毛绒布偶给掰出来，而不至于把孩子弄醒。

　　万次郎干巴巴地站在门口，眼见着已经算是个熟手爸爸的阿坚在满屋子的忙碌着。

　　明明是被要求留下的，现在却只能突兀地站在这里。不再只看着自己、关注自己、围绕着自己的阿坚，真正置身于这样的场景，才会发现，“任性”这种事不管长到多少岁、有再多的决心，都是无法更改的。

　　于是安置好孩子的坚，再度回到客厅，看见的就是仍然站在玄关的万次郎。

　　一点也没有从前那副去哪都鸠占鹊巢的大爷做派。是成熟，还是生疏？哪个都让龙宫寺坚感到不适应。

　　注意到对方额上的擦伤，明亮的灯光下，外套展示出的狼狈也无所遁形。

　　“先过来处理一下吧。”他指着还没被收起来的医药箱，走过去捋开那早已不再需要经过他打理的短发。发丝的掩盖之下，在连环车祸中被波及的面庞，还留着小小的伤口。

　　少年时期根本不会在意的疼痛，直到学着照顾一条脆弱的小生命，才明白以前那样没轻没重互相进行的简易医疗处理，实在有够笨拙。

　　好在冬日的衣服多少有点厚度，为主人做了不少缓冲，只有那把短刀割开的手肘，长长一道伤痕，清理掉渗出的血迹后，也并不吓人。

　　“阿坚的动作轻了好多，一点也不像以前。”万次郎坐在沙发上，盯着正在给自己缠纱布的那双手，轻柔的动作快让人想不起它握起拳头的样子。

　　没想到会从对方那里听到从前，坚尽量使自己的呼吸还是平缓的。他问：“以前，你会觉得痛吗？”

　　“嗯，会啊。”万次郎干脆地承认了，却接着说，“但因为是阿坚认真处理的伤口，疼痛也是令人安心的吧。”

　　固定好纱布的位置，再抬头时，坐在沙发上的人耷拉着眼皮，已经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这间屋子在Omega有意而为下，充满了安抚的信息素，不仅是为了满足卧室里孩子的浓浓依赖，也是出于发现了Alpha眼下的两片乌青。

　　佐野万次郎的确失眠很久了。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问题，也不需要吃多余的助眠药物，他只是很难感觉到困——既然是身体自己不觉得困，那就是没有问题吧。

　　许久没有感受到的倦意袭来，万次郎固执地睁着眼睛，弯腰与坐在地板上的人对视：“阿坚的头发染成黑色了呢……”

　　“嗯。”龙宫寺坚仰着头几乎与他鼻尖贴着鼻尖，抬手摩挲过他耳后，力度适中地令他那根连自己也无从察觉的紧绷神经松弛了下来。

　　“困了就睡吧。”坚站起身，适时地把往前栽倒的人拦下，熟练地从腋下把人托起，毛茸茸的脑袋便磨蹭着找到曾经熟悉的位置，彻底睡死了过去。

　　比龙宫寺坚醒得早，大概可以列入佐野万次郎的人生“第一次”清单。质量并不算好的窗帘无法起到隔光的作用，全靠把自己搂在怀里的人挡住了大半的晨光。

　　手脚缠在一起的睡姿实在称不上舒适，只是因为万次郎很喜欢，所以连带着坚也习惯了起来。离得很近的颈侧，散发着美味的信息素的腺体就在那里。

　　好想咬下去。把自己的印记再次加深、加重，直到没有人敢靠近这个属于他的猎物，无论神明、恶魔、死亡，都无法斩断他们的关联。

　　无端陷入自己的遐思，万次郎的视线游移着。微弱的吸鼻子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十分明显，下一秒，小小的身影攀着坚的后背，露出半张小脸，好奇地看了过来。

　　向来独占父亲怀抱的真斗头一次受到冷落，高热退下去后，小小的羽被根本无法和具有安心气息的父亲相提并论。背对着他的父亲掩盖在厚重的棉被之下，身影轮廓连在一起像起伏的山峦，他爬上去，便看见霸道地抢夺了他的位置的男人，相似的两双眼睛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盯着彼此。

　　木头人的游戏让真斗没什么兴趣。不出一会儿，他便改变了目标，专注地拉起父亲环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手臂，费力地试图把自己钻进去。

　　尽管两位当事人都没有印象，但龙宫寺坚昨晚的的确确因为这麻烦的一大一小而失去了安稳的睡眠。孩子也好，万次郎也好，都执拗地试图把自己塞进他的怀里，怕挤压到小孩，最终还是拿出了一直没用上的儿童羽被，把真斗限制在了卷好的被子中。

　　半睡半醒间，察觉到真斗的动作，两年来已经形成的肌肉记忆下意识让他转过身，把孩子抱住，又轻轻拍着背，动作还没连起来，意识就又沉了下去。

　　万次郎只好坐起身，让自己彻底醒过来。再听见细小的动静时，撇过头便看见从坚的肩膀蹭出小脑袋，与他再次对视之后，猝不及防地做了一个鬼脸。

　　愣了一下。万次郎突然感到一种饱涨的感觉从他空荡荡的胸腔中轻飘飘的散开，令他无可抑制地垂下头发起笑来。

　　——阿坚现在应该，是幸福的吧？

　　武小道，这算完成我们的约定了吗？大家，都要过得幸福才好啊。

　　就算强烈地眷恋着、不想离开他的Omega和需要着他的孩子，但佐野万次郎握起那只好好缠绕着纱布的手，清醒地提醒着自己：他和“梵天”，都已经无法回头了。

　　再在这里呆下去的话，这份扭曲到走向毁灭的“冲动”，一定会再次把阿坚给拖入恶咒的地狱吧，连同这个孩子一起。

　　万次郎轻轻地起身，得益于小个子的身形和优秀的肌肉控制，走到门口也没有惊扰到床榻上的人。

　　最后环顾这间屋子，他大概能猜到是九井一的手笔，尽管对方试图隐瞒，但两年前被当作可疑事件上报过的行径在这里终于得到了解答。

　　只是老式的门，动静还是有些太大了。

　　“啊，还是吵醒阿坚了呀。”回头看向那个拖鞋都来不及穿，慌忙跑出来的人，万次郎丝毫没有被发现的担忧。

　　坚握紧了双手，好像随时都会冲上来和他打一架。他说：“……如果一定要离开的话，我会和你一起！”

　　真斗迈着短短的双腿小跑过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大人的话，抱住坚的腿后，来回打量着两个好似对峙中的大人。

　　“阿坚也变得任性起来了吗？”万次郎似乎有些无奈，“那你让真斗怎么办呢？”

　　“其实我——”

　　没有给坚把话说全的机会，万次郎倾身拥住对方，制止着他：“这样就好、这样就够了。到此为止吧。”

　　再次呼吸着柔软的气息，在坚动作之前退开，万次郎用变得冰冷的表情，使用着已经得心应手的信息素威慑。

　　他下达了一个在家庭中、在结合的伴侣中，绝对不能被违背的、至高无上的命令：“呆在这里，不许动。”

　　没有再回头看因陷入窒息般恐惧而僵在原地的Omega和小孩，佐野万次郎跨出那扇门，就此离去。

　　直到那个身影已经离开这栋楼，往未知的方向隐去踪迹，龙宫寺坚才找回自己的心神，脱力地跪下，而真斗也在无形地桎梏消散后，痛快地大哭起来。

　　坚在惊慌心悸中将孩子抱回怀中，动作上进行着安抚，言语却不甘心：

　　“该死！该死！可恶……混蛋！”

　　把这一切抛之于后的万次郎，在附近热闹起来的街区，找到了前来接应的属下。

　　三途春千夜少见地亲自担任驾驶，向他汇报着昨晚善后的情况，以及后续的一些调查。后座上放着他需要的新外套，还有一份铜锣烧和甜牛奶。

　　“嗯，我知道了。”万次郎说，“交给你就行了。”

　　车内没有往常压抑的氛围，三途明显感觉得出后座的人少了些沉郁。

　　并非希望Mikey一直痛苦或者高压，只是，最重要的“王”，也理应只忠于自己的心才对。

　　Draken是一个会干扰Mikey意志的人，甚至还差点导致过“东卍”过早的分崩离析。

　　他想起曾经在“东卍”的时期，那些吵吵嚷嚷的、身为创建者的队长们，似乎也是这样说过吧：

　　“Mikey这家伙，和Draken呆久了就变得圆滑起来了啊，都不像以前一样说干就干了嘛！”

　　三途知道他是一个忠诚的人，就和自己一样绝对不会背叛Mikey，不同在于，忠于Mikey之前，Draken更忠于自己。

　　试图用自己的方式修正着Mikey随心所欲地脚步，即便无法影响彼岸的终点，这条路，也未免变得太无趣了吧？

　　“三途，在‘会馆’停下。”万次郎套好了衣服，抽出手机，“Mochi那边的事需要我再出面。”

　　“是。”

　　挂在望月莞尔名下的“会馆”就在顺路的前方，三途春千夜把首领放下后，得到了新的任务安排。他从车窗内看着望月的人把万次郎接走，活动了一下脖子，从手套箱里拿出小小的塑料盒，从中抖落出一颗白色的药丸。

　　随意地扔进嘴里。

18

　　再度收到“Cobra”的秘密联络，三途春千夜稍微有点意外。原本以为还需要更多时间才能有进展，对方却比想象中要上心得多。

　　也是，毕竟，九井一是反对“Cobra”和“梵天”合作的最有力分子之一，少了这个阻碍，对急需得到“梵天”支持的“Cobra”来说，自然是重要的。

　　可是三途也难免有几分怀疑。他确实不信任九井，但他也并不认为九井会傻到有二心。在现阶段，只有“梵天”，能给到九井一最大的自由和庇护，让他享受最刺激的金钱游戏。

　　倘若九井真的养了这样一支“只忠于自己的队伍”……是膨胀的野心家想要独立，还是来源于其他权力的插手呢？

　　“啧，可真是块硬骨头啊，那个家伙。”

　　接应三途的人是一个看上去精瘦却狠戾的刀疤脸，对方叼着烟对手上的工作进行抱怨：“果然还是直接用处刑来得更快吧？大姐头不喜欢处理这些残渣尸体，要我说，被毒死的尸体和被切开的尸体，又有什么两样呢？客人您也会这么觉得吧？”

　　“是吗？对比一下就知道了吧。”三途随口敷衍着。

　　他们走在窄长的密道中，上面是热闹的舞厅，年轻人踢踏地舞步和吵嚷的音乐被厚实的墙体给隔开。“Cobra”的据点也如蛇的巢穴一般，阴冷而隐蔽。

　　为了表示合作的信任，三途没有被搜身或者蒙眼，也没有人随时用枪瞄准他的身后。既然不傻，那就只能是有恃无恐了。

　　在进门之前，三途的两个副手才被拦下。他只身一人进去，在场的也不过3、4人。而背对着门口、正被绑在椅子上，接收着拷问的人，披散到肩的淡金色长发并不常见，“Cobra”的女首领正抱胸在前，玩味地盯着对方：“……我听曾经是黑龙十代时期的手下说，你是可可的情人，是这样吗？”

　　“……”

　　没有得到回复，对方只在听见“可可”的时候迷茫而迟钝地抬起了头，而后又木然地继续看着地板。三途绕过去时，便看见的是乾青宗又一次展现在他面前的狼狈模样。

　　原来是这样啊。

　　“你把人绑在这里，就只是为了听这种没有意义的八卦吗？”三途怒极反笑，危险的目光打在面前这个任人宰割的“叛徒”身上。

　　“黑龙”的死灰还真是埋得够久，这里面还会有武臣的参与吗？

　　Ram却有理有据地答复了他：“当然是有意义的。万一这是一场误会，我可不希望可可为了情人再给Cobra使绊子，是吧，‘情人’君？吐真剂对你根本就没有造成什么伤害的，对不对？”

　　嘴上如此说着的Ram，手上毫不含糊地指挥着下属再往对方赤裸的小臂上，注射了药剂。

　　“吐真剂的使用也要到极限了呀，再得不到有价值的消息，给政府的好处就要打水漂了。”她转头看向三途，“你说，该怎么处理呢？三途君。”

　　Ram的日语在其混血的身世下，只能算不太差，奇怪的咬字和发音有些令人生厌。

　　“这样的人，就算你把他的骨头一根一根拆下来，肉一片一片割下来，他也不会感到害怕的。”虽然是对Ram说的话，三途却依然看着乾青宗。

　　这把椅子，和当年那把椅子，并没有什么不同。成年人的黑帮，和当年的不良群体，也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可可和他不同。”三途继续说，“可可是一个懦弱的胆小鬼，只要捏住他那根重要的肋骨……”

　　“他就会乖乖听话了。”

　　望月莞尔那边始终没有好消息，就算佐野万次郎出面，掺和了国际刑警的事件也并不是只靠日本这边的势力就能解决的。九井一带着人几乎每天都在四处活络，好不容易把损失货物和被查封的仓库线路所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以官方名义被逮捕的人手却一个也捞不出来，连探视许可都被明里暗里地拒绝了。

　　佐野万次郎已经最宽容地表示过：“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那些成员……如果有必要的话，就准备一下抚恤金吧。”

　　被放弃的棋子，如果只是无关紧要的人，金钱和人命的换算关系早在中学时代九井一就熟记于心。可是，他又怎能接受，这样的等式再次出现在自己的人生答卷上，更何况——

　　这是单向的夺取与施舍，而“布施”者，还是他自己。

　　无论用什么代价也好，只要能把阿乾换出来……

　　不知道这是第几个难以入眠的深夜，九井一神经质地反复刷新着消息端，即使心里清楚这个时间也不会有任何人能给他带来有利的消息。

　　私人邮箱已经很久没有过什么动静了，突然弹出的通知显示着一个陌生的邮箱地址，未命名的邮件标题像是什么无聊的广告。

　　九井一被颤栗的直觉所牵引，点开了那封邮件。

　　“嗨，可可，点开这封邮件的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自动开始播放的视频中，“Cobra”的首领对着屏幕吐了一口烟圈，“接下来，这里有一件事需要向你确认——”

　　她从对面的人手中接过手持录像机——也可能是手机一类的——镜头跟随着摇到天花板，又晃向地面，糟糕的摄影师还在说着无意义的旁白：“不知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和‘Cobra’合作，是不是因为对药物不太熟悉呢？我们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模特’先生——”

　　心脏跟着那缓缓抬起的镜头，一点点缩紧，九井一贴着屏幕想要更快一步看到画面角落中逐渐显现的身影。

　　被两个成年男子按倒在地面的人，金色的头发已经沾满灰尘，隐约还能看见少许被血液黏在一起的发丝。

　　毫无疑问，即使还没有抬起头，九井一已经知道了，这是乾青宗。

“嘿，男孩们，把我们的‘模特’放开吧，可可等着观看商品效果呢。”

　　其中一人先是慢慢地松开了按在头上的手，乾青宗就像恢复运转的器械一样，用头撞着地；等那两人都表情谨慎且小心的放开对四肢和腰部施加的力量，只是一瞬，倒在地上的人便弹跳起来，拉过其中一人，凶狠地撞在墙上，用自己已经满是鲜血的拳头用力地砸在对方脸上和腹部，哪怕另外一人往他背上敲断一根木棍，他也只是顿了一会。

　　黑帮社会不乏这样狠命的死斗，放在赚钱的“角斗场”里，甚至都不算稀奇。

　　拍摄的人耐心地专注拍摄着这样的过程，好让九井一分辨出，这份超脱本人意识与极限的力量，以及就算被制约住，无法发泄的狂躁也会通过自我伤害来疏通的结果。

　　“好了好了，给我们发狂的小狗拴上链子吧。”拍到这里，似乎已经够满意，那个女人将录像设备再次对准自己的同时轻描淡写地向身后人摆手，才紧接着看向镜头，“如何？可可对LIX的Beta用A类药剂，有兴趣吗？说明书之前就有给到过吧，大概书面文字还是没有画面直观呢，这可是非常有用的药剂哦，Alpha的死斗士很难找吧，他们都太自大了，不喜欢做被命令的手下，但是Beta的话，只要药量充足，完全可以做到不死不休呢，成瘾依赖性也很棒，是我们最出色的一批产品，根本不用再搞什么浪费口舌那一套了，超级划算的生意啊。”

　　说起这样的话题，对方显然又变得狂热起来，她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最后才像是终于想起自己的目的：“确认合作意向的话，请尽快向我们联络，联系方式你一定还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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