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心安理得，躺在金山上睡觉就是安稳。源源不断的人送来冶炼好的上等黄金，瞧瞧，山越堆越高。

您说的不对，这怎么是“坐享其成”？土里的一粒种子变成您饭桌上的香喷喷大米，这不都是“我们”身为人的一份功劳？

我不是在“偷换概念”……啊，是的，刚才说的话并不能成为我言语上的利剑。但我们能否先就米饭问题达成共识？要不然真就聊不下去啦，这可是交易的土壤，商业的根啊。

需要我为您复习几个经济模型吗？哈哈开玩笑的，我早就记不清这些知识了。大道至简，你买我卖金钱在人们之间流转，金山永不消亡。

我知道，我知道……不平等的掠夺在所难免，卡西米尔的律法只为少数既得利益者而生。不过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早已浸润商业的气息，我们都在享受它带来的恩惠啊——仅仅牺牲掉某些个体的无关利益，就可以创造出群体的伟大价值!

是你们选择了卡西米尔。

一、

缪尔赛思因公事去了市区一趟，回来时手里拿的报纸比我想象中要厚得多，“今天的卡西米尔报纸我全买了，从明天起每天将会有新的报纸送到一楼门岗，持续一个月可以吧？”

“够了谢谢。”从她手里接过我把它们堆到桌边等有时间再看，“一共多少钱？”

缪尔赛思财大气粗地摆着手，“不用，我跟财务说过了记在生态科账上。”抓起最上面的第一份报纸，她坐回自己位子二郎腿刚搭好就放回了地上，“……谁会用红酒泡澡哇？胡编乱造。”

“我换一份。”我们二人的办公桌拼成了九十度角，缪尔赛思不用起身凭椅子上的滚轮就能凑到我这，“还是你这里好，我正对大门谁进来都得往我脸上吹股风。”

“红酒报文笔还行，素材纯粹胡扯。”我盯着报纸封面，今日得纸上一见烛骑士这么漂亮的吗……听说她出身于莱塔尼亚的贵族，其父母的优秀基因已在她身上凝出了含蓄典雅的华美气质。

缪尔赛思顺我眼神走，发现尽头竟然是烛骑士的大幅肖像!“色色的目光(她怎能这样凭空污我清白）。”她攻击我一句后被烛骑士的长角牵过注意力，“真好看，摸起来是光滑的还是略带些细绒毛？怪不得某些人喜欢在家里挂上对埃拉菲娅、卡普里尼或萨卡兹的角……”

“啊？”我听得一阵恶寒，她净不想点好的。“你着眼点是不是太偏了？”

“别对着我龇牙咧嘴，我也觉得这太变态。”缪尔赛思还死抠红酒报不放，“媒体九分假一分真，不用红酒又不代表着不用其他红色液体。你看她还有上百‘男仆’，为了永葆青春保不齐用鲜血当化妆品哦。”

我不想再陪她聊八卦了，“比起搞科研你似乎更适合当一名编辑？”翻过关于烛骑士的那一篇下页则正常许多:冠军之选，历代特锦赛冠军念念不忘的轻奢饮品大集合!我看看有什么好喝的——沙虫仙人掌汁？!什么猎奇饮品，这是给人上刑用的吧。

“我知道是造谣，烛骑士德罗斯特几乎所有私人收入都捐赠给了莱塔尼亚的贫困地区，她在当地评价极好。那些记者缺大德。”见我一直持反对态度缪尔赛思才肯透露实情，她轻描淡写略过自己的编排行为并挑好另一家报纸，然后双腿如螃蟹般移动连人带椅挪回原位，“不过这报纸明显不是给莱塔尼亚看的。”

我手头活有点多，先不和缪尔赛思闲聊赶紧忙完工作看报纸——咦？

红酒报丢到一边我还没来的及收拾，第二份报纸又被缪尔赛思抽去看，所以第三份报纸自然成功突入我的视野:有位感染者骑士死掉了，官方的解释是他隐瞒了自己病情还强行使用了技艺，伤重不治。虽然我对当权者永远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但结合报上的现场图片来看这解释还算严谨，直到我看见“锈铜”英格拉的名字出现在此次参赛名单之内。

与玛莉娅一战我亲眼见证了英格拉的残暴蛮横，这很难让我对他产生什么好感。更别提他因打死打伤对手起码遭了国民院三十多次传讯，刚被灰毫骑士痛揍一顿后出院仍不老实犯了事!

“工作忙完了吗？当着我面懈怠。”缪尔赛思本人却半个身体躺进椅子，正大光明地举着报纸盖住整张脸，“我和你不一样。你几点下班，我几点下班？”

鬼知道她几点回宿舍？不过确实挺晚的。我心里痒痒却也只能放下报纸，“是是是我的大忙人主任。”

“……”缪尔赛思哗啦哗啦翻动报纸突然问起与工作不相关的问题，“这次去卡西米尔你对那里的感染者了解多少？”

我想起因遭袭击而逃到酒吧里避难的两只小松鼠。“有过接触但不了解。”

“哦?我一问还真就有。”缪尔赛思双手下移露出了报纸后的两只眼睛，“你去了‘零号地块’？”

“没去过，这是哪？”

“你就当它是感染者们住的地方就行。”缪尔赛思草草解释后还在问，“我缩小范围，感染者骑士们的比赛看了吗？”

“看过，实力都比较强。”我反推缪尔赛思的询问意图，鉴于她天天泡实验室我就往科研方面想，“你是想说矿石病提高了他们的身体素质？”

缪尔赛思像老师一样开始说教，“错，是带来的源石技艺提高了身体素质而不是矿石病本身，不要犯常识性的错误。”

“可不得实力强劲？”缪尔赛思随后声调拔高她就是在讽刺，“不强的都死光了。”

“死了？预选赛这么血腥的？”这和我看的比赛不大相符啊。

“全卡西米尔直播的东西怎么可能？时间还要再往前推，他们成为感染者骑士的时候。”缪尔赛思躺累了揉揉腰坐正，手遮住嘴对着我大大方方打了一个哈欠，“抓钳兽斗猎犬，还要与朝夕相处的同伴们竞争骑士名额。受了伤找人治疗不难，但被打得奄奄一息只能自求多福——没人敢顶上去，治死了当场爆炸怎么办？”

“感染者骑士这个职业从诞生之刻起就饱受非议，然而就是这种明摆着不平等的事物却遏制了感染者反抗的势头。能理解，有一口饭吃谁还会高喊口号打打杀杀呢？”缪尔赛思眼睛藏回报纸后面，这只是她本心中溢出的感慨对我发泄发泄。“你忙你的。”

有些人跪着，只为自己能活；有些人倒下，只为他人能更好地活。

“你不能否认所有人，缪尔赛思。”她身上的傲慢气味竟如此难闻。

“是吗？”缪尔赛思不再举着报纸看，以笑容为载体对我露出的整张脸昭示着胜券在握。她头颅向左肩略歪，“你来看看？”

缪尔赛思把报纸翻转，我现在知道了她刚才在看什么。报上的字儿不用管，照片夸张地占了将近四分之一版面:

“锈铜”英格拉戴着头盔看不见脸，应该是在激动地仰天大叫；他站在领奖台上的独一位置高举双臂，手抓着荣誉的胜利花束。背后则是观众们的庆祝海洋，感觉这份热切的情绪足以透过薄薄的纸张传到我和缪尔赛思脸上。

可他另一只手握着他大杀四方的血腥武器，斑驳的红点中就包含着死去骑士血液里的源石微末!

……是我太敏感了吗？骑士竞技，先“骑士”再“竞技”，死伤在所难免，玛莉娅多次受伤我也看在眼里。手臂弯成九十度把胳膊肘压在桌上，以手掌为托撑住我沉重的脑袋，“后续呢，缪尔赛思？”

“什么后续？”从烛骑士的讨论开始缪尔赛思就在隐藏自己，明明知道薇薇安娜的实情非要胡乱引导；现在更甚她开始装傻，“赢了就晋级喽。”

她故意的漠不关心恰巧对上了观众们的状态，比赛把人打死了当然是件大事，“选择性盲视”让他们置身事外:我不思故你不在。

“我问你个问题，馆长。”缪尔赛思弯弯绕绕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卡西米尔说‘他隐藏了自己的病情’，言外之意就是他咎由自取。你在怀疑官方塞给你的现实，对吧？”

“你不累吗？”报纸自她腿上滑落她似乎还不慎踩到了，半身趴在桌面缪尔赛思双手攀上桌边以此扯动身体，她想离我近点，再近一点。“你自诩清醒，把别人都看作了需要抽嘴巴才能恢复的糊涂蛋，是吗？”

“抛弃现有的优渥是发疯，而多少人连疯子二字都配不上？”缪尔赛思缩回身子，捡起报纸拍掉自己踩上去的脚印，“不忍掏干泥水是因为上面长着稻米，而你，饥肠辘辘!怯懦地早点认识到这点，我亲爱的副主任——”

『炎魔』计划。

“你在对谁说？我亲爱的‘生态科’主任？”我把生态科三字念得极重。前外勤专员缪尔赛思不追名逐利一口一个伊芙芙，现生态科主任缪尔赛思却大肆扩张，当了主任还不甘心把手伸向卡西米尔和罗德岛，被总辖追查差点自缢于房梁。

『炎魔』计划。

“你把药剂卖给恰尔内，换取的是近三年『感染者骑士』的诊疗记录，我可说错？”轮到我提问她了。

现生态科主任缪尔赛思从未放弃过对炎魔的追查，哪怕赫默，塞雷娅都不信任自己。生态科主任只是缪尔赛思的手段之一，为了伊芙利特，她愿成为自己源石技艺中的水花——万法皆我所用，永无常形。追求烛天烈火，寻得个被吞噬的结局。

『炎魔』计划。

缪尔赛思额间的两片柳叶突然挤在一起形成“川”字，水汪汪的大眼睛因为怒火似乎都变得干燥难以转动。她直视着我眼皮一下不眨，鼻翼颤动嘴唇翕张，缪尔赛思赶在血液填充脸上的苍白之前吐出咒骂用的音节:

“寄生在我身上的爬虫……不经允许就沿脊椎攀附上神经，妄图吞吃我的大脑？”被扎到了痛处。喜怒无常是她内心混乱的特征，缪尔赛思表面指责我实际在说服自己，见证我浑浑噩噩当好了副主任，前外勤干员缪尔赛思心中的炎魔才真正熄灭。

我不是她调节心理的工具，指着鼻子骂种族这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嘴巴脏了？把你罐子里的咖啡豆往嘴里倒一倒嚼一嚼，别喝水。”装傻(划去)故作疑惑的态度我有样学样，“工作压力大就说出来，没有冲下级发火的道理。”

“……”绿色大秤砣缪尔赛思落回椅子，“嘭”的一声巨响我都开始担心下层的人会不会找上来。她双手拄在腿上重心前移佝偻着背，抬眼露出下半部分眼白，她竟露出我未曾见过的疲惫和无力:“证明给我看。”

是的，我在卡西米尔经历的所有都不是虚无，繁华的经济表象中是无数平民和感染者的血汗。不会持续太久啦，暗流涌动——

“证明个屁。”我果决爆了粗口。

？缪尔赛思被骂呆了气势一泄，“你……!”

“人即自由，存在不是定义出来的根本无需证明。我要给你看的只是卡西米尔，剩下所有都来自你的意识，你来自由选择。”缪尔赛思人精着呢，别看表面笑嘻嘻说是“心怀鬼胎”也不过分……让她来自己认识自己去。

“所以缪尔赛思帮我个忙。”我直接走上去拽开缪尔赛思的小抽屉，有现成的资源不用就太可惜了。

“喂我还什么都没说，不许动我的物品——”

“小气。”我耍无赖明抢，胶棒在缪尔赛思指缝挣扎了一秒便成功落入我手。抽屉里简直是个百宝箱，胶带订书机信纸一应俱全。我小心翼翼找找别弄乱了，“有邮票吗？”她天天忙着收发信件沟通下级部门我是知道的。

缪尔赛思现在缓过劲了，瞪我一眼用小钥匙拧开另一个更小的抽屉，“你不能自己备着吗？说吧往哪发？”

“卡西米尔。”

————

缪尔赛思和我相看两厌整天互相指责，也比天天口蜜腹剑想方设法坑害对方要好……可惜辩论仅是微不足道的插曲，后者才是我们的常态。话说缪尔赛思刚才顺眼多了，是万恶的莱茵生命异化了她!并不，这是她的选择。

卡西米尔骑士竞技中的玛莉娅受了一身伤(腐败凋零真的在下死手），赚了一堆积分回来(小姑娘成功晋级），打跑了一名发言人(他是不是已经死了），这是她的“丰功伟绩”。只有这些？似乎是。哦她姐姐给竞技场砸出的大洞我没算在里面。临光家还会继续参赛，玛莉娅把积分给了她姐姐，耀骑士临光将以感染者前冠军的姿态重临赛场。

要我证明？不，不是。缪尔赛思把最棘手的问题丢给我真有她的，这个词放到现实意义太过庞大，多少人穷尽一生还在虚无中挣扎。肉体消亡一刻似乎改变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改变。←上句就算是废话我也要说。

缪尔赛思知道她的问题没有答案，清楚自己的无能为力转而质问我，似乎驳倒我她就赢了；有能力家世干净的骑士不少，我却只盯着临光家不放以此代入我的思想，为什么犯了和缪尔赛思一样的错误？

那当然是临光家的几位库兰塔面容姣好性格平易近人……

呸!好吧我承认有这份因素在……正经一点我!有点移情和求同的倾向在里面，我们害怕空虚的孤独，我们迫切地在别人身上找到自己灵魂的残片。缪尔赛思企图把我踩进她的影子里，我却渴望灿烂的光芒扫清因遮蔽而产生的晦暗。

这是人性的光辉!光芒万丈，在苦暗中浸泡的人们适应不了这灼目痛苦。爬起来的人明白这不是强迫性的施舍，因为一个声音萦绕在心头:

“我在。”

无需证明!不仅如此，价值由我赋予、由我创造!没有意义，因为虚无中不需要意义，只需要我自己本身，主体唯一!

所以请让我好好看看，卡西米尔各位的辉煌。我也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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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件 来自莱茵生命生态科的私人信件

致酒馆老板马丁:

请允许我先向酒馆的大家，以及临光家的三位和罗德岛的闪灵夜莺女士问声好。不能再品尝您调制的啤酒，不能再与大家一同欣赏卡西米尔的骑士竞技今犹耿耿，欣闻玛嘉烈女士将复出征战的消息，衷心祝愿她能卫冕。

近来如何？我相信一切都能随耀骑士的归来而逐渐变好，只是……我仍对现阶段的比赛抱有疑问。您能帮我采购一份“锈铜”英格拉的比赛录像带吗，他杀死对手的那场——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还要麻烦您一件事:随信件一起来的包裹里有个类似天线的装置，源石或电力都能驱动。请尽可能把它放到高处，有了它我就能直接收到卡西米尔的电视信号。天线还未正式投入生产可能有许多不足之处需要调试一番……包裹里的礼品和哥伦比亚币请务必收下。

卡西米尔之旅大有裨益令我难以忘怀，鉴于离开时匆忙难免失了礼数，诸荷优通，再表谢忱。

馆长 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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