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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宿】Pull the Trigger(トリガーを引く),2

[db:作者] 2025-07-29 22:11 5hhhhh 3300 ℃

Nothing was solved, but nothing mattered

“呜哇,书架有够大。宿傩,这些书都是你的?”

虎杖环顾四周,嵌进墙体的书架给这间使用面积不大的屋子留出了足够的空间——摆放更多书架。和旧人类留下的影像资料中不同,这些书架没有标签分类,也没限制在人一抬手就能触及的高度之内,而是直接顶上天花板,把好好一家书店切割得像个迷宫。

实体书店本身就是活化石,虎杖连少年漫画都是在个人终端上读电子版的。咒力传输不比物流来得快?他没问宿傩哪有人真买纸质书,他学会这个了:宿傩有他的渠道。

夹克还歪歪斜斜披在肩上的书商回头,给他一个介于“废话”和“蠢货”之间的眼神。

畅快地打过一场,虎杖的激素水平趋于稳定,表示不跟对方一般见识,再接再厉地在文盲的边缘试探:“有哪些类型的书?你都读过吗?”

书架间的过道仅容一人通过,虎杖走得束手束脚。他看到有些书脊磨损得厉害,书页也有程度不一的泛黄,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碰掉一本,给宿傩的这些宝贝摔散了架。不难看出他在乎这些古董,进了屋就再没抽烟。

“当然没,”宿傩像是被虎杖逗乐了,“我是卖书的。”

“明明脸上一副‘我有文化,我什么都懂’的臭屁样子?唔,小说……这一面是工程……测绘,工具书?还有什么,史书?童话?宿傩,你连分类摆放都不会吗。”

“这里没有那些分类,只有禁书。”

“开玩笑吧,童话也是禁书?”

“给我认真点,小子。进来之前,你知道什么叫‘童话’吗?”

“欸?”虎杖愣住了。

实体书、书店、书架、小说、工具书、史书、童话……禁书。这些词汇自然而然地进入虎杖的意识,没有引起任何咒力波动。当然没有咒力波动,两面宿傩的存在就是个大型咒力信号屏蔽加反追踪系统。回头一想,跟宿傩对瓶吹喝啤酒那会儿,这些听上去跟漫画没差多少的概念还不存在于他的知识里。

“和你今天滥用的‘管制物质’不同,这些都是一经发现,必须就地以咒力焚毁的‘违禁物品’。”宿傩一抬手,近两人高的天花板上掉下来两本书,哪本看样子都能给人砸出脑震荡,被宿傩一接一抛,丢给虎杖,“新人类禁书之首,知道是什么吗?”

虎杖一手一本,发现这砖头似的东西竟然还分上下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字典?”

“答对了。那么原因?”

“因为……”大胆的猜测溜到虎杖嘴边,等等,虎杖想说,等等,新人类不会用猜测这种模棱两可的词,只会用推测、预测、评估。猜是什么,他不会猜。

“因为词汇是意识的反映,就像咒力是情感的。如果把特定的词汇从语言里剔除……”

这太玄乎了,比咒力屏蔽系统玄乎得多。虎杖活了二十几年,接受的基础教育只支持他理解委员会许可范围内的东西,词汇和意识之间的关系纯属超纲。

“相关的概念就会从人的历史里消失。”宿傩大发慈悲替他接上下半句,“一个免费的建议:记住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

“拉倒吧,你刚说要是我满嘴跑火车就没命回……”虎杖比划了一圈,“回到这个破地方。什么免费建议,换一个还差不多。话说回来,你咒力全息投影哪儿去了?好歹布置干净敞亮点啊,就这样谁来你这儿买书。”

还是不小心吐槽出来了。

“爱待待,不待滚。”宿傩翻了个白眼,“我没有多余的咒力伺候你这种小屁孩。”

这旧书店没什么算得上门面的,开门进来就是虎杖见到的那些书架,黑压压一片。走到最里面有个暗门隔间,进去是一方更小的起居室,楼梯连通阁楼,有限的空间还分出一部分给了厨房卫浴。布局不知道是什么人设计的,妥妥的委员会标准违章建筑。

“你睡楼上。”

“那你呢?”虎杖抹了把流理台,蹭掉厚厚一层灰,显然宿傩不管会不会做饭,都没临幸过这间厨房,“别告诉我你就睡沙发。”

“怎么,你很意外?”

“是有点,”虎杖坦率点头,“精神世界的丰富和物质生活的享受,两个你总得占一个吧。”

“那就换个建议,早点把少年漫画那套狗屎从你的脑子里扔出去。免费的,不用谢。”

“喂,宿傩,”虎杖站在旋梯上,搭着扶手俯视已经舒舒服服窝进沙发的书商,“我住你这,真的不会给你添麻烦吗?毕竟咒力炸弹的制作者下落不明,委员会还可能继续追查……我总觉得他们还在怀疑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个,你不会说自己住朋友家吗,白痴。”

然而虎杖没想到,和工作内容相比,宿傩尖酸刻薄、冷嘲热讽的态度最多只能算预防针——辅助咒具操作,这个工种的工作对象根本没有活人。工作内容又要保密,再冷淡的性格都能给憋出抑郁。更别说虎杖自认为还算喜欢与人来往,连宿傩这么不好相与的烂人都能跟他有来有回怼上两句。

所谓辅助咒具操作并不需要员工本人的意见,虎杖的知识毫无用武之地。他只要根据基地给出的特定公式,算出咒具生产的成功率、报废率和回收率,并用咒力启动生产开关,后续一切都不必过问。生产出来的咒具全貌如何,做什么用,会经由哪方面的市场发配给什么人使用,虎杖一概不知。

这很诡异,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负责,又有什么需要他保密的?咒力胜任匹配结果仿佛一脚把他踹进旧人类的黑心工厂,虎杖在工位上浑浑噩噩套着公式,感觉连自己都变成了公式的一部分。

去个性化。

宿傩给他的字典还有后续,到后面已经不再是有印刷版号——当然,印刷版号在新人类社会也不过是一串没有意义的数字——的“正规”出版物,而是民间网络用语。内容包罗万象,雅不进知识殿堂,俗起来倒是没有下限。

去个性化。虎杖明白,工位上的自己没有身份,没有个性。他只是车间流水线上编号000320的一个小小齿轮,前有000319,后有000321。他们都是齿轮,甚至少上几个都不至于造成机器停摆,因为同型号的000322和000323会接替他们的位置,咬合依然完美。

工作持续久了,连时间感都会变得模糊。

咒力从他的身体里被抽调而出,又自他体内源源不断地涌现,形成机械而枯燥的循环。他开始走神:自己上班多久了?爷爷的去世是在什么时候?新的员工宿舍还没安排好,那是否说明下一批次的齿轮已经入职,他等不到自己这一批的配给了?

那也没关系,他还有地方可以去。

宿傩。

虎杖用咒力轻触操作面板,敲入又一串代码。计算公式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他横看竖看,发现生产规格有所放宽,磨损比例摆在那里,废件的回收率居然没跟着水涨船高。哪里不对……

他的思路被隔壁工位上传来的警报打断,尖锐的报错音响彻在整个车间。虎杖刚来得及冲出自己的隔间,就看到同事被急救咒具抬走。热闹不是每天都有机会凑,一时间齿轮们纷纷探出脑袋,竖起耳朵打探情况。窃窃私语包围了虎杖,他隐约听到违规操作、误报错、怠工情绪、镇定剂失效之类陌生的词汇。它们的语义基础是新人类的咒力技术,表达出来的意思却超出了委员会的管制范畴。

我在哪?虎杖问自己,我在工位上吗,还是身处宿傩的书店里?公然打破委员会的情绪管制条例,齿轮的下场会是什么?

被废弃吗。

他打了个哆嗦。还没获得咒力时虎杖的确以为自己的死无足轻重。他不能认同新干线必须得辗过什么人才能继续前行,那是错误的死亡。如果不得不有人为此牺牲,虎杖宁可牺牲的人是自己。

可是不能精准咬合就要被废弃,这对齿轮来说算得上正确的死亡吗?

他想起初遇时宿傩留给他的那句话:尽情品味“被需要”的新生活吧。

“镇定剂?这群不聚在一起就没点胆子的废物哪来的消息。”宿傩手上在鼓捣什么——据他解释,那是电影胶片——听完虎杖的转述,头也不抬地反问虎杖,“你那同事别不是发现了生产公式的漏洞,急于伸张正义,被当出头鸟打了。”

“只是听说,”虎杖给他递胶带,“我工作这么久,才知道原来咒具基地真有其他活人在上班。”

宿傩把两段内容不相干的胶片接在一起,才做完这细致的一步,就把拼好的胶卷丢出去,轻蔑地哼了一声:“照你的说法,他们放宽了生产标准,废品回收率却没变化……他们总不至于在你眼皮底下整了一出咒力技术革新,而你竟然不知道吧。”

“也没准,上班上得我人都木了,要么就是他们也给我打了镇定剂。”虎杖闷闷不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要么咒具基地跟委员会不是一条心,要么委员会压根没安好心。他们在倒差价,但对外不承认。谁发现了这件事,谁就要挨上一针镇定剂,被送进辅助情绪收容设施——旧人类的精神病院。宿傩,我怀疑下一个就是我了。”

“我倾向于后者,如果他们真的没有以身试法,就不必打出‘不以权谋私,不高人一等’的旗号。不过你倒不至于被怎么样,有我盯着呢。”宿傩窝回到他的沙发里,起居室跟放书的房间隔着道防火墙,他心安理得地点上烟。

“你那是在安慰我吗。不了吧,你离好心这词儿比委员会还远。”

“别自作多情,小子。客观公允地说,镇定剂,或者委员会使用的任何一种情绪调节手段,用于管理你们动辄跳闸两下的咒力都是治标不治本。听说过堵不如疏的道理吗?”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旧人类的口号了。你出门在外可别跟人讲死语,没人听得懂什么叫反抗。”

“只是在说你有更好的方法,犯不着杞人忧天。”

“更好的方法,纯肉搏,我信了。”虎杖这下笑出声,示意宿傩蜷腿,给他腾块地方,一屁股坐进去,“哎,跟我说说你的宏伟蓝图,随便什么,不阴阳怪气的那种。”

被迫给虎杖腾地方的宿傩活像猫抓板被人夺了的老猫,冲他皱了皱鼻子,倒是没亮出爪子挠人:“那么回到电车难题,你选择撞死一个还是五个人?”

“我会在紧急制动、壮烈牺牲之前看清楚有没有委员会的人。”

“如果有?”

“如果有,就朝委员会人数多的那边开。”

“哈、哈哈哈……”宿傩几乎是在开怀大笑,深厚的声音透过胸腔共鸣,让虎杖搭在一旁的手都感觉到颤动,“你也终于学会开玩笑……这回不想死了?”

“死也得看为了什么死。”虎杖刚要握拳,却被宿傩一把攥住手,他顺势将半躺的对方拉起来,直视着宿傩血红的双眼说,“如果我要帮助的人正要戕害他人,如果我要服务的社会剥夺了人们畅所欲言的自由,那即便我为之奋斗到死,也不过是把错误的死亡推往更加错误的方向。宿傩,你明白吗,我不是怕死,我只是不想……死成个祸害。”

“如果你想脱离委员会的掌控,我能让委员会的审查系统‘查无此人’,因为我的咒力完全属于我自己。”宿傩没放开虎杖的手,“闭上眼睛,只放出你的咒力,你能‘看’到什么?”

“我……”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耳边听得到呼吸和心跳,但在虎杖的咒力感知中,这栋房子除自己以外空无一人,“我什么都看不到。”

“既然咒力来源于人的情感,又怎么会是工具,怎么能被人严加管控。和本我作对的人,怎么可能看得清自己的模样——把咒力视作工具,自己也就成了工具的一部分。”

随着宿傩话音落下,原本包裹着虎杖的咒力骤然消失,他的感知一片空白;世界在他眼前炸开,从激发咒力起就隐约维系着的连接寸寸断裂;全新的热流在虎杖的身体里冲刷,又从指缝间溢出,毫无阻滞地奔向与他相连的另一个人。

他现在“感觉得到”宿傩了。虎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分成上下册的字典也帮不了他。明明触觉和听觉都在不间断地确认对方的存在,他却像第一次看到世界的婴儿一样茫然而充满好奇。先后两股来源不同的咒力向他作出了截然相反的诠释:和委员会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那一股告诉虎杖他孤身一人;被宿傩说成是本我的那一股则比五感更加鲜明,发现了新大陆似地欢呼雀跃,全不掩饰对另一个咒力持有者的亲近之意,还叫虎杖也来和身旁这家伙来个拥抱。

“你得明白,你就是咒力,咒力就是你。”

他猛地睁开眼,灼烧着宿傩的咒力随之停止。虎杖没想到这股欢快的咒力释放出来竟然是破坏性的,宿傩的手被他烤得通红。

“抱歉,我没想,它自己……”

“没关系。”宿傩松了手,向虎杖张开掌心,“现在再给我一拳。”

虎杖照办,不假思索,不带咒力地。

“我做到了?”

“你做到了。”宿傩回握住虎杖的拳头,“傻小子,只有悟性还算不错。”

“我以为会很难,不,事实上也确实很难。如果这就是你说的‘完全属于我’的咒力,那可比之前的……”虎杖斟酌了一下措辞,“暴躁多了。”

“说明你离认清自己的本质不远了。”

“喂,不是说过别再阴阳怪气了吗,怎么感觉你还在变着花样骂我。”虎杖愤愤抽回手,“到外面去再打一场吧,宿傩。”

每天早上,虎杖来到咒具基地,把自己的感情和咒力都清出脑子,任由自己被日益繁杂的计算公式淹没。

每天晚上,虎杖回到破旧的书店,和宿傩互相殴打。鲜活的痛觉这才回到他身上,让他有了活着的实感。

除了彼此身上的细碎伤口,夜晚的斗殴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虎杖在宿傩的见证下重获新生,一次又一次。

『契阔』

『命令对象虎杖悠仁,不得以任何形式、向任何人提起两面宿傩其人及相关行动,并将这一约定遗忘。』

Who would you fight

咒术学会的第一条规则是,你不能提起咒术学会。

咒术学会的第二条规则是,你不能提起咒术学会。

第三条规则,禁止使用委员会视作成年标准的岗位胜任咒力……

“搞什么鬼画符呢这是。”

虎杖一个激灵,手里脆弱的纸张被咒力轰成粉末,不过还是迟了。“咒术学会?”宿傩挨在他身边坐下,“我可没听说有这么个组织了。”

“是啊,毕竟‘成员’只有你和我。”虎杖不大自在地转起铅笔,他得感谢旧书店里什么古董都有,不至于沦落到终端一关两手空空的尴尬境地,“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看起来会这么说。约法三章,跟个神秘地下组织的头儿似的。”

“我看起来会?‘最后一条规则,如果这是你第一次来,就必须不用咒力打一场’?”宿傩模仿起虎杖模仿他的语气,“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小子。”

“难道不是吗?至少不是那种有能力屏蔽委员会的审查系统,却只想孤独而寂静地过完一生的老头子。不然你煞费苦心教我这些干什么?”

向来嘴不饶人的宿傩也难免一时失语,撞上虎杖的傻气就更是如此。他摇摇头,在虎杖腿上掴了一巴掌:“走了,跟我出趟门。”

“出门?突然说什么呢,我年假份额不够的。”虎杖这才注意到宿傩难得换了修身的西服,领带被松松垮垮地掖在衬衫领口下,没有一点打结压出的褶皱。这家伙压根没有打领带的意思,虎杖完全明白了。

反应过来之前,手就自己伸过去给宿傩打起领带。

“替你请完了。”

“啊?!”虎杖吓了一跳,往上推领带结的手一紧,掐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呛咳,“正好还你的巴掌。我也没听说你还能伪造个人终端认证信息了?不是需要个体特异的岗位胜任咒力吗。”

“复制你终端里的签到咒力流,有术式,操作很简单。”宿傩抬手翻下衬衫领子,又随手扯了件风衣给虎杖,“不是好奇我的工作吗,带你出去转转。去把衣服换了,你穿基地制服像个卖保险的旧人类。五分钟后出发。”

宿傩自称靠卖书赚钱,虎杖却没见过他进货,书店门口挂的牌子也永远都是写着closed的那一面朝外。虎杖本以为这下有机会见到宿傩所说的那些“渠道”,没想到他们真的只是出来转转的。

他们朝背离“曙光”的方向一路疾驰,将那片闪耀着权力光泽的建筑丢在身后。

关西,于旧人类的划分里是相当辽阔的一片土地,在旧人类和咒灵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后被彻底夷为平地。几个世纪的时间也没能将这里恢复如初,只有原京都大阪附近还有人迹。

有人的地方,起码不会少了吃的。

一下车,虎杖立刻和路边小吃摊融为一体。划拉划拉账户里几乎没动过的工资,拉上宿傩从最近的摊位开始挨个尝鲜。章鱼烧、炖猪肉、铁火卷,甚至还有醋拌鲷鱼皮和酒糟味增汤。最后因为实在塞不进去第二份正餐,又没法效仿古人扔硬币,只好一人选一边,为文字烧还是御好烧打了一架,以虎杖胜出告终。

“呃……宿傩,我实在吃不下了。”虎杖轻轻打了个饱嗝。

“这就吃不下了?”虽然是站着吃的,但宿傩还是解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虎杖判断这人不会比自己好受半分,“以后怎么约女人出门吃饭,她们可还要吃甜点的。”

他们已经把这片灰扑扑得和关东不相上下的街区逛了个彻底,面前是最后一家还亮着灯的小店,装潢能比身后的摊位鲜活个那么两毫米。

“ニヨロロ?”虎杖读得吃力。这什么怪名字,几个假名还歪七扭八,里出外进的。

“那个啊,是‘夫妇善哉’。”宿傩示意他把霓虹灯的轮廓看全,“因为旧人类小说家的无聊故事一炮走红,成了景点。战争时期被炸了,现在这个是关西人根据小说仿造的。”[2]

“卖什么吃的?”虎杖从宿傩不怀好意地翘起的嘴角猜到了答案,“别告诉我是甜点。”

“正解。”

“行啊,账单算在我头上。”虎杖回敬了一个同样不怀好意的笑,“这位‘女士’,您先请。”

从甜品店出来,虎杖紧张兮兮地盯了宿傩一路,生怕这睚眦必报的书商趁他不备照胃来一拳。如果宿傩真的突然发难,虎杖保证自己能吐他一身。至于何苦吃成这样,又不是长这么大没吃过饭,他单方面甩锅给宿傩,非要在细枝末节上跟他一较高下。

“接下来去哪,旧京都?”

“嗯,”宿傩简短地应了一声,“不过来的时候已经路过了。”

“路过了?不能吧。新干线从东京出来就一直都是荒漠啊,到了旧大阪附近有了城市,你才说下车的。”虎杖嘴里发苦。宿傩是会在小事上跟他较劲,但并不屑于说谎捉弄他。

“你知道为什么。”宿傩大概真的撑得够呛,声音放得快有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么轻。

不然总不能是因为感到惋惜吧。

“旧京都……就是我们路上见到的那片荒漠?”虎杖到底还是问出口,“他们不是能根据小说……随便什么古籍,测绘工程手册,你那里到处都是这种书,不能重建京都吗?”

“是‘仿造’,不是‘重建’,字典白看了。”宿傩和虎杖并肩,走得拖拖拉拉,没个正形,十分糟践他那身剪裁合身的西装,他冷淡地叹了口气,“知道京都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不过我可以查,给我十秒钟。”虎杖翻出他用自己的咒力单独隔离出的那部分数据库,“伏见稻荷大社、八坂神社、下鸭神社,呃也有叫贺茅御祖神社的……所以京都是神社很多的地方?话说神社是做什么的?基教里没提过,好看吗?”

可乐饼、金平糖、生八桥……虎杖一一看过搜索资料页的食品。他还没喝到京都的抹茶,没尝过京都的牛排,这些东西就都被历史的车轮辗个粉碎。

“委员会的基教不是没提,是不能提。”宿傩又发出他特有的那种笑声,“旧人类愚昧、弱小,生活不能自理,因此将自身的欲望都寄托给神明,建立神社用来参拜和祭祀。委员会玩的就是这一手,才能自诩神明。他们哪能容得下新人类拥有信仰?他们哪敢?”

宿傩的声音无喜无悲。没尝过幸福的滋味,自然不会抱怨不幸;没见过希望的火光,自然不会苦于黑暗。人本该诚实面对欲望,面对自己的渺小与软弱。无能为力才是人的本质。他们但凡有这点勇气,都不至于被委员会钻了空子。

新人类心悦诚服地把自由意志双手奉上,以为委员会能为他们带来希望的同时,也就亲手掐熄了最后一点真正的希望。

“你在生气吗,宿傩?”他们走出旧大阪市区已经有一会儿了,虎杖侧目打量宿傩,发现他的目光放得很远很空,“你不认同旧人类对神明的崇拜,觉得委员会管制下的新人类在重蹈覆辙,没错吧?那你到底在跟什么使劲?”

宿傩没回答他。

夜晚的风拂过看不出结构的废墟,号哭似地回荡在关西的土地上。

京都没法重建,委员会不给许可是最微不足道的原因。害他差点吃到吐的甜品店给虎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哪怕宿傩坚称那是仿造的。仿造的又如何,只要人们愿意相信,“ニヨロロ”就是“夫妇善哉”。虎杖想,就算还原出一模一样的建筑,那些建筑里保存过的书、读过那些书的人、那些人留下过的思想也都不在了。它们没被战争销毁,却被新人类亲手送上断头台。

近代咒术史就是狗屎,新人类不配拥有历史。

回到东京,虎杖差点被咒具基地的通知给埋了。

起初他以为是宿傩真的在玩儿他,没替他请假。定睛一看休假批准全须全尾地躺在个人终端里,他还因为比预定提前结束假期受到了表扬。当然这表扬也不过是另一条系统消息,来得足够虚情假意,并不能起到任何标榜模范的作用。

然而再往后的通知更加难以应付。

“转达咒力伦理审查委员会的通知如下:东京都立咒具生产技术基地优秀员工虎杖悠仁,因认定表现优异、各方面素质俱佳,现列入联谊推荐名单。即日起每三日进行一次联谊对象匹配,并提供相应建议。连续十次以上回绝处理会被视为不良表现,记入个人档案。”

虎杖读到这条的时候,宿傩占据了大半个沙发,脚还蹬在虎杖肚子上,闻言爆发出缺德狂笑,把茶几隔层上积的灰都震薄一层。

“小子,搁旧人类社会,你这不叫匹配联谊,”宿傩笑得岔气,换了个角度窝着,“叫被迫相亲。”

“你还笑。这玩意三天一次,十次不去被记过,等于一个月至少去一次。”虎杖把通知拷了一份发给宿傩,“留下不良表现本身不是问题,但会附加额外的咒力追踪记号,除非你有办法把那个也破解一下。另外记过次数太多的话,以前说的收容设施可就不是玩笑了。”

“你离人生初记过还有几次?”收到拷贝的宿傩看都没看一眼,抬手打断虎杖的解释,“不用问也知道,这次不接受匹配就要记过了是吧。”

“不愧是你,天上天下无所不知的两面宿傩哈。”

“接了吧。”宿傩收了嘲笑,把嘴里叼的烟屁股吐出来,脚趾头抠抠虎杖手心,“我有我的渠道。”

“这回不是你的渠道能解决的问题好吧。”虎杖难得捞着一回宿傩缺心眼,赶紧抓机会澄清,“通知都发你了,好好看一遍能累着吗。上面要求联谊过程中‘履行全部责任’,委员会说的全部责任你别跟我说不懂什么意思啊。”

“知道。不就是干一炮嘛,多大点事。”

“但我不想祸——”虎杖脱口而出,再想补救也晚了,“——我不想祸害人家姑娘。这帮人能不能长点心,关系都没确定就让联谊双方为新人类的传宗接代操劳奔命,画大饼也不是这么画的啊!”

“那你就太小瞧他们了。委员会既然能通过咒力审查系统平定你们的情绪,就能反过来刺激它。等你和对方见了面,擦不擦枪走不走火要是能由你们俩说了算,委员会就该集体从‘曙光’里卷铺盖走人了。至于确定关系,既成事实往外一摆,委员会想说你们是什么关系,你们就是什么关系。”

“可那不就是强奸——”

“双方成年,知情自愿。”宿傩合掌一拍,“你还能控诉‘人家姑娘’强奸了你不成。”

“我不能……”虎杖垂头丧气地承认。

“我说过,诚实面对自己的软弱也是种美德。”宿傩招手,无形的咒力托着虎杖的手指按下确认接受,当着他的面完美复刻了个把月前的代请假流程,“早点来找我不就没事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我这边的咒力信号可以伪造,地点信息不会出问题,但匹配对象那边没人会这些吧。如果委员会有你说得那么缺德,那我最好别跟她线下见面。”

“所以需要在系统给你她的联系方式,完成反追踪后,由我来覆盖掉她的终端信号。”宿傩又叼起烟,“来搭把手,我得先破解终端那头的咒力加密方式。”

“好,这样就能把反映情绪的那部分咒力波动同调到反馈路径上……”虎杖配合宿傩搜索端口地址的手一顿,“你说什么?谁来覆盖那孩子的信号?”

“我。”

“宿傩,咒力波动是可以伪造,但你应该知道激素水平是要接受即时检查且不可复制的吧?”

“你有意见?”

只裹了件睡袍,和他同吃同住了大半年的旧书商鼓捣起加密系统,连个眼神都懒得匀给虎杖。

他能有什么意见?虎杖只觉得血气上涌,心脏收缩的力度甚至让他产生疼痛的错觉,恒星在他的胸口炸裂又坍缩。他不自觉地攥紧拳头,短短的指甲都要抠进肉里。

现在面前这个眼皮都不肯抬一下的人,他的肉是软的,血是热的,汗是咸的,所有这些都是虎杖通过自己的五感一一确认过的,没有掺杂一丝一毫可以拿咒力作假的情感。如果这就是发生在虎杖悠仁和两面宿傩之间的“既成事实”,那么虎杖现在感觉到的又是什么?

让虎杖头昏脑胀,恨不得扯开宿傩的皮囊,折断宿傩的肋骨,好看看他的胸腔里是不是也长了颗会泵出鲜红血液的心脏的这股冲动,又是什么?

“眼神不错嘛,小子。”

“你说过,当特定词汇被废除时,相关的概念就会消失对吧。”虎杖凑近了些,拍拍宿傩曲起的膝盖,回应他的是宿傩蹬直的腿——这书商把腿抻到虎杖背后,脚后跟照着虎杖后心来了一脚,把他揽向自己。

“自己说过的话,不好好负起责任来可不行啊,宿傩。”

“我的确说过,”宿傩把设置好反追踪咒力波动的终端扔到一边,抬手勾上虎杖的后颈,指尖搔过年轻人推得短短的发茬,“允许你伤害我。”

虎杖早上是被尿憋醒的。

马桶里飘着几只还没来得及冲下去的套子。

他猛地一激灵,顾不上尿歪到外面的几滴,哆哆嗦嗦提上裤子,转身冲出卫生间:“宿——”

“大早上的,”宿傩的声音从阁楼上传来,“喊什么喊。”

阁楼。虎杖彻底清醒了。

“他妈的激素水平的检查也是通过咒力审查系统查的啊!!!”

说话间虎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阁楼上,宿傩在他的单人床上躺得四仰八叉。被子卷成一团,早被踢下床,掀到一半的床单压不住宿傩腿间的凸起。

“你才反应过来啊,”被虎杖两嗓子喊精神的宿傩一脸老大不乐意,“怪不得昨天看上去如丧考妣。”

“既然知道就早说啊!”虎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没必要配合演戏到这份上吧……”

“谁说是演戏了,你不是挺乐在其中的吗。”宿傩发觉了虎杖的尴尬,抬手指了指虎杖裤裆,“少在那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是没尽兴,趁现在再来一次也行。”

“晨勃是自然的生理现象——”

“准你有,不准别人有?”宿傩这下乐了,“尿完尿了在这扯晨勃,糊弄毛都没长齐的小鬼呢。”

“宿傩——”

“少废话。干不干,不干就滚蛋,别打扰我睡回笼觉。”

“干。”

暴力和性,烟和酒。

如今虎杖已经充分理解了委员会管控特定行为,限制特定物质的动机。宿傩说得没错,人类的意志的确不堪一击,随便一点风吹雨打都能摧垮它。但理解不等于认同,伤疤一样横亘在荒凉土地上的旧京都废墟总会出现在虎杖的梦里。划下这道伤疤的或许是旧人类,或许是咒灵,但事已至此,割席并没有意义。毕竟最后让伤疤永远无法愈合的,是每一个交出决定权的新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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