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時兩天，塔矢終於結束移師到九州進行的頭銜挑戰賽，由於隔日仍有安排好的指導棋工作，於是他婉拒慶功邀約，挑了時間最近的一班新幹線趕回東京。

順利搭上車後，塔矢習慣性掏出手機打給在家裡等門的戀人，不過電話沒有接通。

或許是正在忙著準備晚餐吧，塔矢猜測。

他看了看手錶，想著到家時大概要超過晚上十點了，於是決定放棄通話，改發送一封報備乘車時間的簡訊，順便提醒對方不要苦撐著睡意等自己。

好不容易回到家，還沒把鑰匙插入大門鎖孔，塔矢就聽見從裡面隱約傳來嬰兒的哭聲。滿懷疑惑地打開門，哭聲霎時變得立體震撼，他迅速換上室內拖鞋走到客廳，就看見進藤光，他的同居戀人，現任本因坊頭銜持有者，不知道為什麼正抱著一個哭得聲嘶力竭的嬰兒在家裡走來走去。

「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塔矢不確定他應該要先質問這嬰兒是從哪來的、誰的孩子，還是要先上前幫忙模樣狼狽的戀人。

「你用看的不就知道了嗎？」進藤表情淒涼地說：「我在哄小晶睡覺。」

「小晶？」塔矢快速在腦海中搜尋每一條姓名線索。「……你是說藤崎的孩子？」

「對……啊，她好像終於要睡了，我晚點再跟你說。」進藤抱著哭聲漸弱的嬰兒走進客房，在關上房門前，還體貼地探頭出來小聲補了一句：「歡迎回來。」

目前時間晚上十點二十四分，塔矢亮下了一天的棋，鬆懈下來的身心和長途車程讓他腦子混混沌沌無法思考，他決定先去洗個澡，再冷靜想想他和進藤的家究竟發生什麼事。

當他擦著濕漉漉的頭髮走出浴室時，正巧碰上從客房躡手躡腳鑽出的戀人。

「進藤，那個小孩是……」話沒來得及說完，被點名的同居人立刻衝上前強制他噤聲。

「你小聲一點！」進藤緊張的用氣音喊。「我好不容易把她哄睡了，我們進房間談！」

「現在你可以好好講清楚了嗎？」配合戀人的安靜政策小心關上房門後，塔矢雙手抱胸，臉上雖然看不出陰晴，詢問的口氣卻有些冷淡。

「你不要生氣嘛！是老媽硬塞過來的，我也沒辦法啊。」被責難似地看著，進藤也覺得有點委屈。

「你媽？為什麼？」

「三谷今天在他公司上班上到一半被送進醫院，說是急性盲腸炎要立刻開刀，偏偏小明跟三谷的媽媽剛好一起出去玩了。本來想拜託給我媽幫忙照顧兩天，但我爸前幾天不是才閃到腰爬不起來嗎，老媽說她沒辦法一次照顧老的小的，就把小的丟過來了。」進藤哀怨地扁著嘴說明。

面對這樣峰迴路轉的荒唐劇情，塔矢也不知道該哭還是笑，只覺得模樣悽慘的戀人有點惹人憐愛，於是笑著走上前輕輕擁住了他。

「那還真是辛苦你了。」

「嗯，我是真的很辛苦。明天的指導棋我已經跟棋院請好假，他們會另外找人代班。」進藤悶悶的聲音從塔矢懷中傳出。「然後我餓了。」

「你還沒吃飯？」現在都幾點了？

「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有辦法抱著嬰兒弄食物的樣子嗎！」

戀人欲哭無淚的埋怨讓塔矢覺得一陣好笑。這種天外飛來一筆的作風算是進藤家遺傳嗎？

「現在大概也叫不到外賣，我給你簡單煮個麵吧。」他拍了拍對方的肩以示安撫，接著認命走到廚房去開火。

看進藤坐在餐桌對面賣力吃著已經要變成宵夜的晚餐，塔矢緩緩開口：「你說那孩子要在我們家待兩天，接下來怎麼辦？」

「我跟小明確認過了，她後天一早會來把小晶帶走。明天我已經把工作排開，可以整天陪她，後天我們本來就休假，這兩天我跟小晶一起睡在客房，這樣就不會吵到你。」進藤嚥下最後一口麵，端起碗爽快地把湯也喝乾淨。

「你要睡在客房嗎？」塔矢有點錯愕。

「對啊，小明說半夜還要再起來餵她一次奶，到時候一定又會哭的。」

「可是……」

「反正就兩個晚上而已，而且你明天還有工作欸。」說著，進藤起身把湯碗拿到流理台清洗。

「要不要請我媽來幫忙？」塔矢現在才有點後悔身邊沒什麼交情深的朋友，只能把母親給請出來。

「你在胡說什麼。」進藤失笑瞥了一眼自家戀人。「我朋友的小孩交給你媽幫忙顧，你覺得這合理嗎？」

「但是你…」

「我媽早上來托嬰的時候做了魔鬼教育，今天一整天下來我多少也抓到一點訣竅了。」熟練地完成清洗和整理工作後，進藤一個轉身跨坐到塔矢身上，撒嬌似地摟著他。

「真的沒問題？」雙手環抱住戀人，塔矢還是覺得有些不放心。進藤即便在家裡也很少做出這樣親暱的動作，通常會這麼主動，都是在他身心消耗到一個極限，需要尋求一些安慰的時候。

「應該……沒問題吧？」進藤不確定地回應。老實說他也沒有十足把握。

情侶間的甜蜜氣氛剛要開始發酵，下一秒就被客房傳出的微弱哭聲打斷。

「糟了！」

進藤趕忙從塔矢身上跳起，快步衝進房裡安撫嬌貴的小客人。

目送戀人慌張離去的背影，塔矢對懷中逸散的溫度感到有些惆悵。他倒是從未料到選擇了同性伴侶的自己，有一天竟也會遭遇要跟小孩搶人的處境。

當天晚上，塔矢覺得臥室裡的雙人床好像忽然比印象中的要大上許多。

隔天塔矢在模糊的嬰兒哭聲中醒來，等他梳洗完畢走到客廳時，哭聲已經停止了，而他的同居戀人正抱著嬰兒坐在沙發上餵奶，一副駕輕就熟的樣子。

「早啊，塔矢。」進藤如往常般露出燦爛笑容，只是眼神略顯憔悴。

「早安。」塔矢心疼地走近，俯身給了對方一個蜻蜓點水的早安吻。

「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進藤笑著低頭看了看正努力吸奶的小娃娃，然後用下巴朝廚房方向比劃一下。「幫我烤兩片吐司，我等等要吃。」

「你的午餐怎麼辦？」塔矢處理著兩人的早餐，一邊擔心詢問。

「等她喝完奶情緒穩定一點，我就要帶她衝去便利商店買便當。」進藤清楚交代今日的作戰計畫。「晚餐的話，就要靠你了。」

「知道了。」塔矢笑著點頭，心裡訝異戀人在帶孩子這方面意外頗有天分，進藤媽媽的魔鬼教育好像真的很厲害。

「啊對了！」進藤突然抬頭。

「怎麼了？」

「你昨天贏了沒？」

「贏了一目半。」塔矢微笑答覆。

交往這麼多年，他也總算是習慣戀人想到什麼說什麼的聊天方式。

□

來到棋院安排的指導棋地點，塔矢在工作人員指引下找到會場入口，剛巧遇上站在外頭走廊點菸的緒方王座。

「喔，是小亮啊。」緒方沒停下動作，只是以眼神示意。

「您好。」塔矢謹守後輩禮儀恭敬地打了招呼。

「聽說你昨天贏一柳老師一目半，只要再贏兩場就能夠拿下名人寶座了吧？」緒方慢慢呼出一口菸，不冷不熱地說著，像在和不認識的路人閒聊今日天氣。

「是的。接下來的比賽我會全力以赴。」

「你還是一樣這麼拚啊。」

「您過獎了。不過緒方先生怎麼會在這裡？」他記得今天活動名單上沒有他啊……難道！

緒方沒放過塔矢臉上的表情變化，一抹戲謔在他的眼中一閃即逝。

「你想得沒錯，我被棋院請來幫你家那位代打，畢竟也不能隨便找個棋士來遞補本因坊的缺。」

「真的很抱歉，是進藤給您添麻煩了。」塔矢有禮貌地致歉，心裡暗罵棋院偏偏找了一個最麻煩的人物。

「還好啦，我本來也覺得很煩不想接。」緒方倒是毫不避諱說出心聲。「所以我昨天給進藤打了電話，原本想問他真正的請假原因，結果他的背景音全是嬰兒哭聲，吵得要死，根本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說到這裡，緒方一臉促狹地問：「那孩子……你們兩個的？」

「這怎麼可能。」塔矢露出職業笑容，冷靜否定。

「你啊，什麼都很好，就是太無聊了，如果是進藤的話反應就會有趣得多。」沒有得到理想中緊張跳腳的畫面，緒方王座嫌棄地嘖了一聲。

「我們都已經二十八歲了，就算是進藤也不會總是像以前那麼毛毛躁躁的。」繼續維持著職業笑容，塔矢對於緒方老愛耍弄自家戀人這件事一直都頗有微詞。

「知道了知道了……」

無視塔矢潛藏在笑容底下的恫嚇，緒方不慌不忙吸進最後一口尼古丁，再將手中香菸按熄在旁邊的菸灰桶上，臨走前拋下一句：「你的保護慾不要老是這麼強，很容易就會被發現的。」

塔矢望著緒方揮手離去的悠哉身影，心中情緒有些複雜。

他明白這個說話總是暗藏玄機的前輩，其實一直在用迂迴的方式關心他們，也知道他有時候的反應在外人看來的確不大恰當，特別是和進藤有關的事情上。

他和進藤在成年後向父母坦承戀情，為了取得家人認同，他們過了一段不太舒坦的辛苦日子，但也更堅定攜手走下去的信心。如今他們熬過了最艱難的一關，在生活和事業上總算是過得順風順水，礙於兩人都是備受關注的頭銜棋士，他們也早就商議好讓這段關係持續隱藏在檯面下，以不給身邊親友帶來困擾為最高原則。

或許是因為這樣，在那之後一旦遇到和進藤有關的話題，他就變得比以前敏感，進藤偶爾也會抗議他保護過度，但塔矢就是……捨不得。當初最先告白的人是他，他總認為自己有責任不讓進藤肩負太多沒必要的擔憂和議論眼光，即便戀人是跟他同年的成熟男子，塔矢依然覺得對方仍是當年那個令他想收在掌心裡呵護一生的少年。

□

結束工作後，塔矢特地在回程繞道去進藤經常光顧的中華料理店，選了幾道戀人喜歡的菜色外帶。

當他到家打開大門時，發現整間屋子是安靜的，傍晚陽光漸弱，沒開燈的室內略顯昏暗，不過還是依稀能看出餐桌上雜亂擺放的奶瓶奶粉，還有散落在客廳的幾個嬰兒玩具。

塔矢放輕關門動作，小心翼翼走到餐廳，先把手上帶回的食物處理好，再收拾起餐桌和客廳的物品，最後回臥室換上家居服，才悄聲探進客房找人。

一推開房門，塔矢就對上一雙水汪汪的無辜眼睛。精神很好的小女娃正乖乖坐在地板上抓著小布偶揮舞，看到突然出現在門口的塔矢也不哭鬧，只是彎起眼睛張嘴咯咯笑，露出冒了一點白頭的小牙齦，小臉蛋圓嘟嘟紅撲撲的，模樣十分討人喜歡。一旁他的戀人則躺在地上繼續夢周公，大概是陪睡午覺一不小心就睡到忘我的境地。

嬰兒天真無邪的表情讓塔矢也不自覺回以微笑，他輕輕關上客房的門，走進房裡跪坐下來，活潑的小娃娃在進藤周遭自得其樂地爬來爬去，把進藤的身體當成小山丘試圖攀越，又用沾滿口水的小手拍打他的臉，看戀人似乎被鬧得快醒過來了，塔矢才上前把她抱開。被迫移動位置的小娃娃沒有鬧脾氣，只是啊啊叫了幾聲，像在抗議眼前這個叔叔打斷她的午後運動。

「再讓他睡一下就好。」塔矢溫柔笑著，輕聲叮嚀：「你不要太欺負他，這個人是我很重要的人。」

「你在跟小孩亂講什麼啊……」

進藤剛睡醒的迷濛嗓音從後方傳來，塔矢回頭，看見戀人正瞪大眼睛皺眉望著他，臉上微微泛著紅暈。

「醒了？」塔矢苦笑。本來想多讓他休息一下的。

「嗯，不小心就睡著了。」進藤打了個呵欠，才要撐起身子，塔矢的身影就朝他覆蓋過去。

「喂喂你幹嘛──」

沒等進藤來得及阻止，塔矢已經迅速制住對方雙手上前偷了一個吻。

好不容易被放開嘴唇，進藤的臉徹底燒得通紅。「你在小孩子面前幹什麼啦！」

「創造夫妻和睦的家庭教育。」塔矢歪著頭想了想之後認真回答。

「什麼亂七八糟的歪理。」進藤害羞地推開眼前的人，站起身開門出去。「幫我顧一下，我去泡奶。」

「啊啊。」小嬰兒牙牙學語地叫了起來。

「這是只有我才能對他做的事，你不可以喔。」塔矢滿足地看戀人又羞又氣走出房間，笑著轉頭小聲警告。

相較於昨晚進藤只能一對一的手忙腳亂，今天有塔矢在家幫忙，他總算能在正常時間好好吃頓熱菜。晚餐後進藤坐在地上就近盯著嬰兒，讓她在視線範圍內玩耍消耗體力，塔矢則泡了杯茶，待在一旁陪他閒話家常。

「你說今天幫我代班的是緒方先生？」

「嗯，棋院大概認為要找個有資歷的頭銜棋士，才比較好對主辦方交代。」

「可惡……為什麼偏偏是緒方先生，我下次又要被他虧了啦！」煩躁地抓著頭，每次看到那個棘手的前輩，進藤都只想轉身逃跑。

「你到底是怎麼跟棋院請假的？」塔矢突然覺得好奇。該不會真的誠實說是為了要帶孩子吧？

「我…我說我爸閃到腰又急性盲腸炎，必須要馬上帶他去醫院開刀……」進藤心虛地笑了笑。

事發突然，當下他只想編個半真半假的藉口，現在回想起來簡直像小學生的彆腳謊言。

「不過今天總算要過完了。」塔矢安慰他。

「是啊……」進藤深深嘆了一口氣，他從來沒有覺得一整天待在家裡的時間會這麼漫長。

「今晚一起睡吧？」塔矢試探性問道。

「不要啦，她半夜真的很吵耶。」只要再熬一晚就過去了，進藤實在沒打算把另一半也一起拖下水。

「但是我快要進藤光不足了。」

「你……」

塔矢面不改色說著令人臉紅的情話，讓進藤的臉再度變得熱燙起來，連吐槽的話都卡在嘴裡說不完整。

「我怎樣？」塔矢愉快地欣賞同居人慌亂羞窘的模樣。

他到九州下棋兩天，回來後又被不速之客打擾，一直沒有機會好好跟戀人溫存，現在也只能靠著討點口頭上的便宜來撫慰自己。

「我覺得你講這種話真是越來越上手了。」好不容易穩住心跳，進藤悻悻然地回嘴。

「好說，這種話我也只會對你講而已。」塔矢微笑回應，眼中流露出勝利者的光輝。棋盤上的爭鬥他們不相上下，但在情侶拌嘴上他可是幾乎從未輸過。

進藤還想說些什麼，公寓大廈入口的呼叫鈴聲卻突然響起。他嘀咕著這時間有誰會來拜訪，沒想到一打開對講監視機，就看見他最希望出現的救星。

「阿光真的對不起！我沒想到伯母會叫你幫忙啦！」站在門口的小明滿臉歉意，雙手合十祈求友人原諒。

「沒關係沒關係，你終於來了！」進藤感動得一把握住小明的手。

「不要站在門口說話，先讓藤崎進來。」塔矢提醒，同時上前遞了雙拖鞋。

「塔矢，不好意思打擾你們，非常感謝你們幫忙照顧小晶。」看到另一位主人也在家，小明的愧疚更深了。

「三谷怎麼樣了？」這時進藤才想到忘記先關心一下整個事件的始作俑者。

「手術很成功，他今天已經可以起床了。媽媽她們在回程路上，明天一早會到家，我就想還是早點把小晶接回來比較好。」小明越說越覺得心裡過意不去。「真的很抱歉啦！」

「沒關係啦，還好也只有這兩天。」進藤不在意地擺擺手。「我先進去收拾她的東西，你到客廳坐一下。」

□

好不容易送走小明母女，進藤倒在沙發上，虛脫地攤在塔矢身旁。

「太好了，總算結束了……」他喃喃說著。

繃緊兩天的神經總算能夠放鬆下來，進藤只覺得照顧孩子比連續對弈還要累上幾百倍。

「辛苦了。」塔矢摟著戀人，在他額頭上留下一個慰問式的吻。

「明天我要一整天在床上躺著，什麼都不要做，三餐全部叫外賣！」進藤直接頒布他偉大的休假計畫。

「那我也陪你一起吧。」

在對方會意過來前，塔矢先一步把戀人壓在身下，和他在沙發上深吻糾纏，等到把戀人吻得暈頭轉向時，才將他一把抓起半推半拉的帶進臥房。

「你體力也太好了吧……」

閉眼感受塔矢嘴唇的溫度在頸項和胸前流連，同時雙手熟練地鑽入衣服下挑逗撫弄，進藤忍不住感嘆，這人明明早上也出門工作去了，怎麼現在還能這麼精力充沛？

「不管做什麼，我向來都是全力以赴的。」塔矢抬頭和進藤對視，送上一個狡黠笑容，眼裡充滿情慾色彩。

「不要說這種老頭子的笑話啦！」

被塔矢的動作撩撥得心癢難耐，進藤笑著吐槽同時，也將身上的人往自己方向拉，主動送上雙唇。

情侶之間的夜晚，現在才要開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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