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之后，寒冷的气息逐渐稀薄，呼啸的风声也渐不可闻。

我们驱车返回了指挥部，暮色已浓的天空由青逐渐转成深蓝，趁着道路还未完全黑下来，我通过远程通讯联系到了据点，通知除了后勤在外的梯队，所有可以作战的人形必须在40分钟之内在机场集合。

这入夜前一刻，大批物资开始被搬运到了机场空地，我沿着走廊望向各个房间，宿舍里杳无人迹。只有指挥室的灯还是亮着的，但没有看见WA2000，或许她也已经去帮忙搬运了，我便从柜子里找出酒精和白药，对着镜子打算简单地处理一下伤口。

然而，坐下后我却僵住了。

镜子里，我身上依旧披着95式的披肩。

自从山上下来时，心里念的事情太多，结果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带着她的衣物回到执务室，应该怎么说好呢，内心居然有一丝侥幸的心情，侥幸没有被其他人看在眼里。

“呜啊！”冷不丁地，紫发少女站在门口喊道。

“嘶……呜啊什么啊。”我被这毫无征兆的喊声吓到，手臂也抖了一下，脖子传来刺痛。

“一不小心看走眼了，原来是你这家伙呀。”

“什么叫做我这家伙……唉，大家都已经做好准备了吗？刚才在车上下令有些匆忙，来不及详细解释，M16和SOP2在接RO635回来的途中被铁血偷袭了，运输机在雪山区域被击落，我们的任务是营救她们出来。”

“又是AR小队啊。”身为副官的WA2000小声嘀咕着。

“没错，又是她们陷入险境了，是不是感觉到这些特制人形很麻烦？”我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说道，而她眨了眨红色的眸，显然很惊异于我的这种说辞。

“这可是您自己说的。”

“是啊，总是麻烦其他人形为她们的行动意外负责，不过，身为格里芬最优秀的精英，帮助实力稍弱的队友什么的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对吧？”

女孩很快回过神来，抗议道：“不、不许学我说话！”

“你也知道是学你说话啊。”

“但是，您也在收拾东西。”

“当然。”

“是不是意味着，这次指挥官还是要和大家一起……进入包围圈……”少女忧心忡忡地望着我，她伸出手指，指了指我脖子上刚刚缠上不久的纱布。

“很担心？”

“也没有那么担心就是了。”她嗫喏着。

“后勤部队已经通知过了吗？”

“还没有……”

“赶紧去吧，”我面无表情地催促道，“我们40分钟之后就出发。”

哇酱欲言又止，一肚子心思说不出来的滋味。

她关上门离开，却迎面撞到了一个人形，直往后退了一步。

“谁啊！”

WA2000警惕地扫视着眼前的“障碍物”。

97式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WA2000，看样子是已经等了许久。

而哇酱则侧脸看了一眼窗户，很明显窗帘是没有拉上的，也就是说97式借偷窥已经将刚才的对话一览无余了。

“那个，WA2000小姐？”

“干嘛。”她没好气的说。

“可不可以请教一个问题。”

“噢，有什么请教的尽管问吧，虽然我并不是很了解你们AR战术人形的战斗方式，不过姑且还是可以给你一点建议的。”

“你一直都是指挥官的副官吗？”

“是啊，很奇怪吗。”

“也就是说，你和指挥官在许多事情上都很有默契对不对？！”

“哼，当然了。”

“平时关系也很亲密的对吗？”

“比起一般人形的话，多那么一点儿熟悉吧，等等，谁愿意和那个家伙亲密啊。”

“所以，许多一般人形没有的经验，也体验过的是吗？”

“你、你到底想要问什么嘛！”

“就是……想咨询一下，通常给指挥官，那啥的时候，具体怎么做……”

“没听清。”

“给指挥官足……的时候……”

“听不清，大点声。”

WA2000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挺起自己饱满而秀丽的胸部，显然已经逐渐失去耐心了。然而却半天没等到回复。于是她又看了看97式，只见中国女孩躲躲闪闪的眼光始终盯在自己的鞋子上，脸上挂着一丝莫名的红晕，WA困惑地眨了眨眼，随后逐渐明白了点什么，脸蛋蹭的一下红了起来，一只手也不禁按住自己裹覆在黑丝下的美腿。

“你、难道刚才是说，是说那个肮脏的词汇吗？你你你，血口喷人！我警告你，不许说出去……不对！我和那个家伙什么也没有过，听见了吗？那种恶心的事情，本小姐就算是想都没想过，你给我去死啦！”

“你们两个，吵什么呢？”我推开门，问道。

“没什么！”WA2000一把捂住97式的嘴巴。

“没什么你捂她的嘴巴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没什么！”

“……快点收拾行装，直升机已经在路上了。”

“遵、遵命！”

她十分难得地说出了这两个字，我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97式终于掰下了WA的手，如释重负地大大地喘了一口气，我刚要开口，她便落荒而逃。我只得把视线落在了哇酱身上，只见她死死拉着长衫的一角，满脸羞愤地看着我，好像正在面对一个大奸大恶的在逃犯似的，我十分困惑地举起双手，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姿态往后退了几步，大约过了两三秒，少女飞也似地跑开了。

“这都些是什么人啊……”我抱怨道。

我继续翻找行李，却发现自己没有了睡袋，站在储物柜前就这么呆住了。

至于为什么自从把那东西送给G11之后就一直忘了买新的，我从来没有细想，或许内心深处还是在逃避这个问题，但眼下雪山上绝对算不得是好天气，一旦开始行军就更易消耗体力，容不得再以血肉之躯伏冰饮雪，于是我默默打包起衣服，铁了心晚上非躺在95式的被窝里不可。

至于破碎的旧衣服，还有一些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似是而非的纪念品，空荡荡的摆放在柜子里也相当碍眼，我叹息了一声，四下看了看，好像没有任何东西必须要留下不可，于是全部打包在了一起，准备抛掉。转身之时，却怔住了。

Kar98k正站在门口望着我，纤尘不染的倩影在窗外信号灯的照射下如同那雪夜一般耀眼。

那样毫无芥蒂，认认真真的注视。

“指挥官，你在做什么？”

“把这些东西都扔了。”我抹了把汗说道。

“全部都要扔掉吗？”

“是的。”

“您身上披着的是……”

“95式的衣服。”

“您和每个女孩都非得这么亲近不可吗？”她忽然这么问。

“是啊，保不齐哪一天就忽然见不到了。”我忽然心肠一硬，就这般说了出来。

Kar98k身子一颤，她望了一眼刚装进麻袋里的旧衣物和背包，水壶，笔记本等等……大部分都是一件不再使用的杂物，却收藏了很久的样子。

少女眨了眨眼，冷静的口吻中多了一丝决绝：“……我吃醋了。”

我奇怪的扬眉：“你有什么醋可吃的？”

“因为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再也见不到你才好。”

“至少那样我会记得你，是吗？你是这个意思吗。”

“就是这个意思。”

“那说明你的心智模型还没有完全消除HK416的影响。”

“指挥官自己才是，到现在还没有消除AR15的影响！”

我听见这个名字，终于再也忍不住胃里那股焦灼的恨意。

只是这股滋味到嘴边转了又转，却变得苦涩了，我面露笑容，禁不住咂了咂舌。

“我没有受过她的影响，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身边有的是漂亮姑娘，尤其是国产的人形，穿戴蛮有品味的，又很有共同语言，每天品茗，下棋，赏花，还能练练书法。”

“在漂亮姑娘的大腿上写‘正’字？”

“瞧，一点儿创意也没有了吧，我要在她们大腿上写‘指挥官到此一游’，后头还要跟上年月日。”我弯起嘴角轻薄地说道，用力背起麻袋，准备一口气扔进垃圾箱。

Kar98k的军靴用力踏在地上，铿锵有力，她抬起手来，重重地扇了我一巴掌，脸颊和脖子一齐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用这么大的力气，可别把手震疼了，我心疼。”

“你有什么心可疼的？”少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冷冷拒道。

“Kar……”我调整了一下情绪，别过脸去，艰难地笑了笑，“我没办法，不把这些东西扔掉，我永远没法说服自己再次踏上战场。”

“我以为这一次您会吸取教训，乖乖待在指挥部远程指挥我们呢。”她把双手按在我胸前，像是要把我推回到方才站得位置一样。

“刚才哇酱也这么问了，那是个包围圈，我确实不该去……但雪山的地形非常复杂，天气也瞬息万变，信号随时可能受到干扰，万一指令传不出去或是被铁血截断就没我这个指挥官什么事了。没有办法的吧……既然决定了要和铁血工造正面对抗，就总要去面对这些事情吧。”

Kar98k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这些不要的物件，送给我可以吗？”

“都是些男士的用品，又旧又破，送给你也用不上。”

“我只挑选两样能用上的。”

她似乎已经打定主意，略微歪了歪头。

德皇很少向我提出要求，尤其是这样带着一丝浅浅的任性意味。

“好吧。”我妥协了。

她伸出手指，指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示意她看见了我的伤口。而我捂住被打的那张脸，偷偷瞄了一眼镜子，只见五指的掌印分外鲜明，已经到了没法见人的地步。

她最终选择了我那件全是破洞的旧衣服，然后为自己挑了一顶帽子，帽子是男士的圆顶帽，偏向正式的场合，少女戴上去也模棱两可的增添了几分冷峻的气息，好在德皇一直都戴着帽子，她的长发会很好的缓和掉那种严谨的感觉。

一瞬间，我意识到她很适合再配上一副眼睛，一副这样的眼镜……让少女像个安详的老婆婆那样，抑或是让我像个糊涂的老头子一样，一瞬间我们都老去，就什么也不需要再执着了。

最后一个到来的是SVD，这并不奇怪：如果她没有最后匆匆忙忙地赶来看我一眼，我反而倒会怀疑我们之间的伟大革命友谊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

“指挥官。”

“哦，你来了啊。”

“听WA2000说您受伤了，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啊，伤口处理好了没有？快，让我看看。”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我侧过身子，向她展示脖子上的伤。

“原来是被打了一巴掌。”

“往哪儿看呢？往下看！”

“唔，抱歉……是被割了一刀。”

“这是那个名为计量官的铁血精英留下的，算是一种威胁，没有真正伤到动脉。但现在回想起来，我确实挺后悔单独行动的。”我挺起胸膛，以一种类似于权威外科医生的口吻道。

“也就是说……对手居然放您回来了，看来是有恃无恐吧。”

“即便如此，我们也要深入敌阵了，SVD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OK啦。”

“那就赶紧出发吧。”

“等等，那个，能不能……让我在你这里洗个澡。”

“为什么又是这里？”

“就10分钟！”

“有事说事，离出发一共就只还有20分钟，你到底要干什么。”我看了看表，催促着。

“刚才，不知为什么，WA2000忽然说想要洗个澡，真奇怪啊，她明明今天没有去执勤或是训练什么的，却说自己踩到了脏东西，非要抢我出征前最后一次洗澡的机会，感觉那个家伙是不是有精神洁癖啊？”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我没好气地说。

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已经在雪山中了。

唯有此刻，还能看见些许温润的雨点零落在指挥部的玻璃墙面上，在照明灯的映射下，闪出朦胧的色泽，那是一种家的感觉。今天唯一没有出现的是春田，往日这个时候，她一般也会来看我一眼，递上煮好的摩卡。

……我自己煮的咖啡总是偏苦。

“呐，指挥官，我洗好了。”

“好。”我放下咖啡杯，借着模糊的玻璃镜面看向身后。镜中的少女被温暖的热水润得粉颊微晕，眼波如水，一派自傲的美态。

“先帮我把头梳了，快一点，别让WA2000看见了误会。”

“别拿哇酱当偷懒的借口啊。”SVD强词夺理的话又是让我瞪了她一眼，然无言以对之际，还是走到了梳妆台前。我不由暗啐了一口，斥道自己心性不稳。拿起梳子，心猿意马地将手伸入她的长发后，一时有些犹豫。

好在抬起头，就能望见墙壁上的挂画。

那是我在执务室里的唯一一张挂画，身穿校服的粉发少女，对着镜头的模样，认真中带有一丝不知所措。

她一直都是那样不擅长表露自己想法的人。

顷刻后，心乱如麻的思绪平息下来，而SVD也叹息了一声，握紧了拳。

或许她也很想为我和这个指挥部曾经失去过的一切讨回债务，但我也开始后悔表现出这样苦大仇深的冷峻，寂寞相伴已足够了，最好的拍档之间，并不需要有多余的感情，于是我拿起梳子来，像往日一样不疾不缓地梳起她如星河般闪烁着细碎银光的长发。

“指挥官。”

“嗯？”

“那个，你的动作有点太缓慢了。”

“有什么问题吗？”

“只是……好像有点恶心。”

“你可真难伺候啊。”我皱起眉头。

“还不是因为指挥官显得心事重重的，一句话也不说。”

“好吧，我认罪。因为从背后看SVD的坐姿实在是太撩人了，所以往后最好在不要只围着一条浴巾就出现在我面前，你看，至少要挡住腰臀的曲线吧，虽然有些人形很适应寒冷不怕感冒，不过……”我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了点什么，“你今天来的时候，没有戴那件围巾嘛。”

“我，我本来就是一直戴着的！只是觉得，要出发作战了，怕弄脏掉……”SVD到了口中的话差点没控制住，淡雅如雪的脸上复又绯红，脸蛋上又浮现一阵埋怨。

我哑然失笑，终于放松下来，拿起吹风机开始给她吹干。

她也笑了，直勾勾地盯着镜子。

“指挥官，脸上的巴掌印好像更明显了哦。”

“胡说，明明已经消掉很多了。”

再次走出指挥部时，运输机已经停在了机场，螺旋桨叶的声音充斥在耳边，鼓膜随着风压阵阵作响。踏上运输机的时候，她冷不丁问道：“那件事，您果然是忘了吧。”

“哪件事？”

“向总部提交申请报告的事。”

我惊愕地望着她，离开镜子前的北国少女表情已经变了，冷艳沉着中透着一丝圣洁。

“如果今天去战斗的话，就已经来不及了。”她说。

“我知道。”

那件事情，我霎时想了起来……她指的是此前准备向总部申请Ots-14入驻我的指挥部那件事情，我张了张嘴，最后却只用“我知道”作为回复，没也再做出任何其他回应。

其实，究竟是代表着还记得，还是代表着算了吧，我没有想好。

我只是忽然很想让闪电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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