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等一下，你想拖着这样的身体去调查阿邦老师说的那个鬼地方？”

如果波普还是以前的波普，他可能已经发出了一声女孩子听见最可怕的鬼故事或者看到老鼠在面前飞速跑过的时候会发出的凄厉惨叫。现在的波普虽然已经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但是那声惨叫还是在他的喉咙里打了几个转，最后硬生生地堵在了里面，变成了一声一般惨烈的尖叫。

“你吵死了，不要在别人耳朵边大喊大叫。”诺瓦在旁边小声地抱怨，因为多少还有点害别人老爹损失了四万五千金币的愧疚之心，就算想要大声抱怨也还是算了。

“以前的你也就罢了，现在那地方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波普跳着脚说，“你现在的身体，遇到危险的话想逃跑都跑不动，就算拉赫特再快……而且拉赫特，你是魔族，多少有点魔法力吧，那样的话也没法接近老师说的那个核心地带。那里只要有一点魔力都会被弹开的。”

“这么说的话，还是和库洛克泰因以及迦楼罗一起去比较好吗……”

“大叔也太显眼了，这样根本算不上秘密调查。”波普噘着嘴说，“阿邦老师说过了，让你养好身体再出发，卡尔的森林里野生的怪物也不少，你就算能和他们交流……你能和他们交流……也许怪物方面没什么大问题也说不定？”

“请让我打断一下。”每当拉赫特用这样的口气说话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他是要开始说些怪话了，“自作主张地拖上我和自作主张地抛下我，然后在我旁边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甚至不问我的意见吗？”

几个人齐齐地白了他一眼。

“毕竟只要说是为了寻找达伊，你就不会拒绝的。”波普回答。

拉赫特猛然从桌边站了起来，“修凯尔……”

“他说要和你一起去，之前却没和你说过这事吗？”波普好奇地歪着头看他们两个人，“如果只是一般的徒步旅行也就罢了，对他的伤势恢复可能也有好处，但是那里很危险啊。而且只要有魔法力都无法接近那里，也不一定能使用魔法道具。如果你们不幸力尽倒下了，可能都没有伙伴能把你们拖到教会去做人工呼吸。”

“但是如果能找到达伊少爷，什么样的代价都值得。”拉赫特低声说。

波普啪叽一声趴在了桌子上，“我超讨厌你的忠臣脸。”他似乎非常沮丧地说，“是的，我们要抓住一切可能性，但是如果你们发生什么意外，没人能去救你们。我大概能去联络大叔，让他带着迦楼罗和巴达克老爷子在外围的荒野里待机，但是他们没法和你们一起进入那里，你们也没法用普通的魔法道具来联络他们。被魔王军糟蹋过两次的卡尔王国的排外度是很高的。所以说，等修凯尔的身体完全恢复了以后再……”

“没关系。”修凯尔说，“有拉赫特在的话，他会保护我的。就算他无法进入核心地带，一旦遇到危险，我还可以使用斗气大十字。”

“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波普哭笑不得地说，“拉赫特，他既然坚持，你也不反对，那你们两个去收拾收拾行装，我送你们去卡尔吧。我得多嘴一大句：你最好看好修凯尔，别让他破坏了帕普尼卡不算，再去把别的国家炸出大坑和更大的坑。”

他转了转手上的那把已经被确定为极度不良品的，为之损失了四万五千金币以及制作费的魔法细剑，把它扔给了修凯尔，“没有魔枪的时候，你就先拿着这个来防身吧。用手指按住那块蓝宝石，然后念玛夏德就可以了，虽然效果很难保证，而且毫无伤害力，但是你们如果需要野营的话，可以用它来保存食物。”

“你不是说魔法道具在那里无法使用吗？而且那里究竟是哪里？”

“卡尔王国西方的丘陵地带，突然出现了神秘的能弹开一切施法者的巨大光柱。”波普说，“经过试验，完全没有魔法力的战士可以进去，但是他们都过不了一天就逃出来了，而且绝口不提在里面的经历。到现在为止没有没出得来的被害者，所以也许也没那么危险……不，我觉得还是很危险。我想阿邦老师就是因为觉得危险度不太高，才想让那地方做修凯尔恢复健康以后去试试身手的地方……阿邦老师也太相信他了……那可能也是地上唯一没有被我们刮地皮搜索找过的地方了。也许有通往魔界或者天界的通道，也许有什么特殊的宝物，谁知道呢。”他把啃完了的苹果核扔到门边的罐子里，以便在这屋里没人的时候如果有人来翻箱倒柜可以获得一点收获，“拉赫特，修凯尔就交给你了，不可以欺负他，否则我会告诉达伊。”

咬住对方的弱点不放可能是阿邦门徒的一贯特色。拉赫特在大家的围攻中眼神涣散地点了点头，算是勉强地接受了大魔宫决战之后的第一个任务。

……修凯尔的身体都变成这样了，他还一脸事不关己地说起斗气大十字，就像他真的还能再一次将自己炸飞一样。

人类从来都学不会适可而止。

既然是危险的任务，那在前往目的地之前，按照惯例是要修整一番的。魔枪的碎片扔在隆和诺瓦那里修补，看起来一时半会修不好，不过好在魔枪自己能飞，也就用不着费劲带在身上。而波普家的武器店里，只有被反复退货的，看起来根本承受不了两个勇猛战士一次攻击的，次品，次品和次品。

赤手空拳带着野营时用来冷冻食物用的次品魔法剑，去进行可能非常危险的探索任务，而且成功奖励更加危险的任务，失败会送掉小命。这件事情拉赫特觉得怎么听怎么不靠谱，但是既然修凯尔一定要去，而且一定要拉着他一起去，那他也只好舍命奉陪。

带次品武器就还是算了，就算他们愿意，看到隆的眼神就知道，那些武器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终于认真地出席蹭完了两顿饭，和波普约定第二天一早出发以后，拉赫特和修凯尔又住进了旅馆。修凯尔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进了房间就倒在了他的床上。但是拉赫特知道，这次修凯尔就算闭着眼睛，也没有睡着。

“为什么是我？”拉赫特一边摘下臂环放在床头，一边瞪看不到他瞪人的修凯尔。

“你闲着也是闲着。”修凯尔的声音带着笑意，“与其一个人在达伊的剑旁边哭泣到天明，不如和我一起去做点正事。”

“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兽王不是比我更合适吗？”拉赫特问。

“因为你不会拒绝我，而且那边如果有人类居住的话，我可以说你是暗夜精灵，库洛克泰因的话就很难找话搪塞。”

“那如果我向你提出要求，你会拒绝我吗？”拉赫特问。

“看情况吧。”

“我的要求就是，快起来滚去洗澡，你已经完全臭了，至少是加尔丹迪和鲁多加起来的三倍臭。”

“好像你不够臭一样，你臭得像个暴风食人魔的屁股。”

“除了暴风食人魔，你就想不到别的可以用来形容别人气味的东西吗？”

“癸干忒斯的腋下？”

“……你以前一定过着相当悲惨的日子。”

修凯尔笑了两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这家旅店的大浴池据波普说很烫，我耐热性能很好，你呢？”

“是对练的时候天天沐浴在兽王的灼热吐息之下吗？那样的话我可能算是比较耐寒的。”

“我洗过岩浆浴。”修凯尔认真地回答。但是经过了暴风食人魔攻防战以后，拉赫特很难确认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笑话。

“不会是在魔王军的时候去魔界洗的吧？”

“虽然不对，也差不了太多。”

“……魔剑铠甲的气密性一定很好。”

“一点也不好，要不是库洛克泰因及时把我捞出来，我就淹死了。”

他用的词是淹死而不是烧死，可见确实相当耐热。

臭烘烘的两人在男澡堂更衣室把自己扒光，拉赫特好像发现了什么亮点：“原来你好小啊。”

“根据看东西近大远小的道理，你的应该比我的更小。而且你的颜色会让那东西看起来更大一点，实际上还是我比较大。”修凯尔一本正经地回答。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知羞耻吗！”旁边也刚脱光光的不知名大叔开始骂他们两个了。两人瞥了一眼，发现互相嘲笑的时候不小心戳到了别人的痛处。

实在是不好意思，但是道歉就会让对方更羞耻了。怎么说呢，如果说“对不起我不该说我的同伴那地方小，因为现在我确实看见了更小的……”的话，过分程度就要上升到他们双双光着屁股被普通人类追打到大街上的等级了。在出重要任务的前夜，最好不要发生这一类过分的事情。

在出重要任务的前夜，大概也最好彻底放松一下自己。

拉赫特从来没有进过人类的浴室，相关知识一类的东西多少会有，但是确实没进过。修凯尔在人群之中的履历虽然也非常短，但是拜阿邦所赐，他还是会使用常见的人类设施的。

他把拉赫特按在一只板凳上，兴高采烈地开始给那个紫色的青年搓背。

拉赫特并不习惯被人碰触，尤其是毫无防备的后背被修凯尔粗糙的手指按摩的时候。那种感觉相当奇怪，要说舒适吧也确实舒服，但是就是有一股寒气一样的感觉，从他的脚底一直上升到头顶。非常奇怪，他觉得头皮发麻，牙齿打颤，这种感觉简直就像，在害怕。

“真的一点伤痕也没有。”他啧啧赞叹，“看来从来没有在转身逃跑的时候被敌人击中。”

“你这么搓下去就会变得伤痕累累的。”拉赫特从牙缝里倒吸着冷气回答，“你假装伤没好，这都是骗局对不对？疼死我了。”

他在说谎，一点也不疼。

如果说他的眼里突然含了泪水，那就让修凯尔以为这是因为被搓疼了的结果吧。

修凯尔放在他肩上的手，微微僵硬了，他们都装作无事发生，然后修凯尔把一盆水从他的头上浇了下来。

“你头发也该洗洗了，都一缕一缕粘在一起了。”

“不要太体贴了，修凯尔。”拉赫特轻声地说，“我会忍不住爱上你的。”

“为什么要忍住呢？”修凯尔的声音似笑非笑，他把手里肥皂搓出的泡泡全糊在了拉赫特的眼睛上。

“因为你实在是太讨厌了。你是世界上第一个胆敢说我闻起来像食人魔屁股的生物。”

“还有癸干忒斯的……”

“你够了。”拉赫特阻止了修凯尔在大庭广众之下继续用怪物来比喻自己，虽然自己从颜色到外形都完全和旁边的人类们不一样，但是不管食人魔还是癸干忒斯都不是什么好词。他胡乱用水冲掉了自己头上的肥皂泡沫，拧了拧湿漉漉的长发，现在它们才真的变成了一缕一缕的，“我已经不臭了，该我给你搓了。”

修凯尔非常自觉地坐了下来。

拉赫特有样学样地，将水浇在修凯尔的身上，开始给他搓背。这个人类，宽阔的后背上也有不少伤痕，但那也许并不是为了逃走，而是挡在某个人的身前。他受过不计其数的伤，伤痕累累地挣扎着来到此处，还要继续挣扎下去。如果他无法再好起来的话……

让他活下去也只是一种折磨的话，不如亲手送他解脱。在大魔宫曾经考虑过的事情……

似乎感觉到他的动作减慢了，修凯尔突然伸出右手，抓住了拉赫特浴巾下的小拉赫特。

“你果然比我小。”

这个人类怎么可以这么讨厌，还是留着祸害世界吧。

拉赫特泄愤一般地用神速将他身前的人类搓得红通通地像只龙虾。修凯尔也没叫半声痛，只是半眯着眼愉快地享受他的高级搓澡套餐，然后在冲干净头发以后，愉快地甩了拉赫特一脸水珠。

“我真想让你的老师和师弟们一起看看这一幕。”拉赫特抱怨道，“让他们看到一个他们没见过的你，吓得下巴都掉下来。”

“他们对我的认识，和你对我的认识没有太大的区别。”修凯尔回过头，看着紫色的青年脸上因为浴室的热气沁出的细微汗水，“虽然我们被看不见的因缘相互连接，但是终究相知甚少。拉赫特，他们要是知道你……”

“住嘴，别再说暴风食人魔了。”拉赫特打断了他的话，把自己沉进了浴池里。

“要是知道你那里比我小，不知道会笑成什么样。”

“我说了住嘴！”

于是大家都住了嘴，和非常不怕热的路人大叔们一起泡在巨大的浴池里。修凯尔伸展了四肢，懒洋洋地坐在池底，泡着泡着就开始打瞌睡。拉赫特从水里安静地游过去，在他睡着之前把他从浴池里捞了出来。

“虽然我很想事后再问你被岩浆淹死和被洗澡水淹死哪个死法更适合你，但是我们明天还要出发去卡尔王国，我可不想被那个魔法师念叨，毕竟他已经把你交给我了。”

“可我又不是他的所有物……”

“现在你是我的所有物了，行李先生。”

“我也开始讨厌你了。”

“在下不胜荣幸。”

回到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两人发现脏衣服果然已经很臭了。还好旅店里有洗衣烘干一条龙服务，还包括外借浴袍，才没让两人虽然把自己洗干净了，却还得和没洗过差不多难闻。

不过已经这样臭烘烘地去别人家吃过三顿饭了……

这用拉赫特的话来说，就是“人类有句老话，叫凡事不可追根究底”。

这一夜倒是少有的一夜好睡。虽然这么多天来也没做什么让人精疲力尽的事情，可是在一条找不到方向的路上跋涉本身就很让人精疲力尽。在这种时候，稍微有个目标都能让人提起精神吧。至于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任务，还是得去找发任务的某位国王问问清楚。

另外，在早上集体去上厕所的时候，拉赫特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并没有更小，昨夜明显是修凯尔在信口胡说。

在旅店吃过奶油面包片当早饭以后，波普也出现在了旅店门口。

“来吧，我们一起去卡尔王国找阿邦老师。”

身为两名绝望的鲁拉乘客，他们其实已经做出了尖叫的预备动作，也勉强保护好了自己的头，但这次飞行迅速而平稳，让他们的恐慌变成了事后会被波普提起无数次的笑柄。

卡尔城堡正在从废墟中重建，他们也正巧降落在原本是城门的废墟门口。木工打扮的国王似乎从传送魔法的光出现在天边就开始注视着他们了，他推了推眼镜，露出了可爱的笑容。

“哦呀，是什么风把你们几个可爱的年轻人一起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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