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應邀在日本棋院舉辦的圍棋宣傳活動上露個臉，卻被贊助廠商纏住，離開活動會場時已經接近晚上七點，塔矢本因坊掏出手機打給在家裡等著的同居人。

「對，我現在正要回去……沒那麼快，最少還要三四十分鐘……你先吃吧……好，我知道了……」

聽起來電話那頭的人打算等他回家吃晚餐，雖然被耽擱了時間，但塔矢心情還不錯，柔聲講完電話後臉上仍掛著笑意。

他走到馬路旁打算伸手招計程車，此時一輛不認識的白色轎車停在他面前。

「塔矢老師，您要回家對吧？我可以送您一程。」

車窗降下後，井澤里奈二段探出半個身子熱情邀請塔矢上車。

「不用了，我搭計程車就好。」塔矢禮貌地推拒。

「您不要客氣嘛，不管要去哪裡我都很順路的！快上車吧！」沒等塔矢答應，井澤直接伸長了手推開副駕駛座的門。

儘管不喜歡這種半強迫式的邀請，但在人來人往的大馬路上，他也不好讓一個女性後輩下不了台，只好壓抑住微慍情緒坐上車。

「塔矢老師的家在哪裡啊？」心儀的大前輩順利上了自己的車，井澤難掩興奮。

「我在市谷車站附近下車就可以了。」塔矢雖然口氣淡漠，但仍維持了基本的對話禮儀。

「那邊離棋院很近耶！真好，我也想住在那樣的地方。」

沒有理會井澤的搭話，塔矢掏出手機輕聲道個歉後，就自顧自地打起電話。

「我在路上了……不，剛才遇到井澤二段說要順路送我，所以……嗯，拜託你了……」

塔矢把電話拿在窗邊那側，讓井澤無法聽清楚通話的對象是誰，但她從對話內容猜測應該是在報備行程。

「她會送我到市谷車站，大概還要……」塔矢電話說到一半，將詢問的目光轉向井澤。

「啊，大概再二十五分鐘！」井澤立刻會意過來，報出預估的抵達時間。

「再二十五分鐘左右……你不用太早出來……嗯，晚點見。」

「是您的女朋友嗎？」井澤好奇發問。

她記得塔矢雖然棋藝超群、人也長得好看，卻一直是個緋聞絕緣體，在她蒐集到的相關情報裡，最常和他一起被討論的，幾乎都是和塔矢分租房間的進藤棋聖。

塔矢投以一個好看的優雅微笑，沒有回答。

車上的空氣瞬間有些凝結。

尖峰時段的國道開始塞車，原本拖曳流星尾巴呼嘯而過的車潮，漸漸在前方停滯下來，以時速不到三十公里的速度緩慢前進。

不想放棄難得共處的機會，井澤再次鼓起勇氣找話題和塔矢聊天。

「那個……恭喜您這次本因坊戰防衛成功了。」

「謝謝。」

「我每一局都有看喔！您跟進藤老師的對局真的好精采，特別是第三局的第二場，我看得整個人都跟著緊張起來。」想起當時激烈的盤面攻防，讓井澤對圍棋的熱情不住沸騰。

「嗯……那一局確實是盤好棋。」塔矢笑著回憶。

當時他原以為第三局已經勝券在握，沒想到進藤在中盤後段突然展開猛烈攻勢，硬是奪回好幾塊重要佔地，兩人一路纏鬥到收官，最後是他輸了一目半。

察覺圍棋話題似乎頗對前輩胃口，井澤高興得繼續分享她對這次本因坊挑戰賽的感想，塔矢仍是一貫冷清態度，對話也僅止於禮貌上的回應。

好不容易脫離壅塞路段，周邊車流開始加快行駛速度，井澤的車抵達市谷車站時，距她估算的行車時間倒也沒有多延遲幾分鐘。

「真的到這裡就好嗎？我可以送您到家門口的。」井澤熱心詢問。

「到這裡就可以了。不好意思，今天麻煩妳了。」塔矢微笑道謝，俐落解開安全帶。

「其實……那個！」看塔矢就要開門下車，井澤急忙抓住他的西裝袖子。「我一直很想跟塔矢老師學棋，拜託您收我當門生好嗎？」

「我不收門生的。」塔矢蹙眉答道。他很想甩掉抓住袖口的手，但礙於搭了順風車的情面，不好直接發作。

「那……還是我可不可以參加您的研究會？」井澤不放棄，畢竟她可是因為崇拜塔矢才努力考上職業棋士的。

「我沒有辦研究會。」

連續兩次精簡的拒絕，澆熄了井澤最後一絲希望，她失落地垂下手，場面一度有點尷尬。

就在這時，有人從外面在副駕駛座的車窗玻璃輕輕敲了兩下，車內兩人同時將視線轉向左邊，是進藤。

趁著身旁後輩鬆懈糾纏的手勁，塔矢順勢打開車門走出去。

「不好意思，我打擾你們了嗎？」進藤把手靠在車門上，姿態閒適地笑問。

「沒有沒有，是我打擾塔矢老師了。」井澤急忙慌張揮舞雙手澄清。

「這傢伙講話比較直接一點，你不要太在意。」進藤彎下身，將一罐綠茶送進車裡。「這個請你喝，就當給你賠罪吧。」

「那怎麼好意思……」不敢讓前輩請客，井澤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沒關係的，你不要客氣。」進藤把綠茶放進駕駛座的飲料架，態度十分和藹可親。「辛苦你送他回來，回家開車小心喔。」

「好、好的。」

井澤還沒來得及想清楚進藤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副駕駛座的車門就關上了，她只能坐在車裡看進藤對她微笑揮手到一半，然後被塔矢強制推著轉身離去。

「在外面等很久嗎？」塔矢覺得手中的體溫有點涼。

「還好……喂喂，你先放手。」進藤撇頭看到井澤的車仍停在原地，他急忙想將手抽出。

不讓戀人掙脫，塔矢稍微加重了交握的力道。「不要緊，她等等就會走了。」

「塔矢老師又在欺騙人家女孩子的感情。」進藤瞄了一眼走在身旁的三冠王，語氣略帶醋意。

「她說想要跟我學棋、參加我的研究會，我拒絕她了。」塔矢把剛才車裡的對話複述了一遍。「何況我根本沒有自己的研究會。」

「已經是第六個了吧。」進藤心裡微微泛酸，也不知道是針對自家戀人精湛的棋藝，還是他本身過於優秀的條件。

「幾個都一樣，誰來我都不會答應的。」塔矢揚起嘴角。

不請自來的愛慕者往往令塔矢心煩，但只要能換來戀人罕見的吃醋表現，這一點小小的不愉快絕對值得忍耐。

□

幾天後，井澤二段和幾個女流棋士聚會時，聊起被塔矢本因坊拒絕收作門生的事，立刻獲得前輩們同情的眼光。

「真可憐……」上野四段摸了摸井澤的頭。「是我們不好，忘記提醒你了。」

「畢竟有好一段時間沒有這種事情了嘛！」個性爽朗的中山五段笑著說。

「里奈啊，我跟你說，棋院裡有兩個大前輩千萬不可以碰，一個是進藤，另外一個就是塔矢。」小林四段語重心長地諄諄教誨。「再怎麼崇拜都只能遠遠看著就好了，知道嗎？」

「為什麼？」井澤二段完全不明所以。

「你都跟塔矢說過話了，應該也很清楚吧？他看起來斯文客氣，好像很和善的樣子，但其實除了圍棋之外，他對什麼都沒興趣。」中山拍了拍井澤的肩。「只要是塔矢沒興趣的事情，他都一概不理會。」

「連當門生也不可以嗎？」她只是想學棋而已啊。

「我想……塔矢應該不會關注比他弱的人吧。」上野用食指抵住下巴，偏著頭揣測。

「他眼裡就只看得到進藤而已，這是整個棋院都知道的事情喔。」小林微笑解釋。

是那個「進藤光是塔矢亮唯一承認的對手」吧。井澤在受到塔矢下棋的風範吸引，開始以他為目標專心練棋時，就曾聽說過這樣的傳聞。

「啊，不過進藤救駕的名場面又復活了耶，里奈還真有你的！」中山大笑著在井澤肩上用力拍了兩下。

「什麼名場面？」

「之前也有過幾個女孩讓塔矢上了她們的車，但從來沒有人能成功送到家門口，而且每次塔矢都會打電話叫進藤去下車的地點等他。」

所以那天晚上進藤才會剛好出現在車站前。井澤終於明白了。

「為什麼要叫進藤老師去下車地點等他？」這是什麼操作？

「或許是怕那些女孩對他糾纏不清吧？」小林聳了聳肩。「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只想當門生，她們可能想當的是女朋友呢。」

「原來如此……」

井澤突然覺得圍棋界好像比自己以為的還要黑暗許多。

「不過要是角色互換的時候，那就不好笑了。」中山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日本棋院的都市傳說東京篇，即將進入兒童不宜的階段。

「你是說……如果我載的是進藤老師嗎？」

「對！你千萬不要這麼做，知道嗎？」中山抓住井澤的肩，眼神真摯地和她對視。

用手指輕輕爬梳過一頭飄逸長髮，穿著打扮都女人味十足的上野四段這時話音輕柔地開口：

「我啊……以前有一段時間很迷戀進藤，因為他下棋時的姿勢和表情真的很帥，又剛好是我喜歡的類型，所以有好一陣子只要在活動上遇到他，我就會想盡辦法讓他搭我的車。」

「然、然後呢？」為什麼明明現在是大白天，她卻覺得像在聽深夜鬼故事？

「然後塔矢也去救駕了，接下來塔矢每次只要在棋賽上遇到她，就會把她殺個片甲不留。」中山用平淡口吻敘述著相當殘忍的事實。

「我好歹是女生耶，而且我們段位差這麼多，讓我輸到十五目半不覺得太過分了嗎！」上野四段回想起來還是氣得直跺腳。

「好可怕……」井澤覺得背脊有點發涼。

「可是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上野皺著眉發洩不滿：「進藤交不交女朋友關塔矢什麼事？他幹嘛來搞破壞啊！」

她發誓塔矢當時絕對瞪了自己，那個帶著濃厚警告意味的冷冽眼神，和棋院眾人口中溫文爾雅的塔矢本因坊，根本判若兩人。

「大概是怕你這種棋力不佳的女朋友帶壞進藤吧。」小林四段把滑落到鼻樑中段的眼鏡往上推，順便取笑一下好友。

「總之，像那種最上位頭銜棋士的想法，不是我們這種凡人可以理解的。」中山五段最後下了結論。

啊，但是……井澤突然想到。

那天晚上，她好像看到塔矢離開時，握著進藤的手。

大概是看錯了吧。井澤這樣想著。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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