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问题想要请教一下杜小姐。”

门开了。女人第一时间亮出军官证。“中国人民解放军中部战区，北京市卫戍区警卫一师师长，叶童中将。我有些事情要问你。你还记得六年前你的同学卓剑钦吗？”

“啊，记得啊。进来说吧，叶女士。”

“好吧。”

“鞋子脱在那里就可以了，那双拖鞋可以穿，对，就那双。门能帮我带上吗？谢谢，请在沙发上稍坐片刻。”

女人端坐在沙发上，观察着房间内的每一处细节。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摆放得很整齐，上面也没有一点灰尘。金刚板材质的地板明显是经常打蜡擦拭的，几乎能拿来当镜子。阳台上的盆栽很多，多是容易养活的多肉植物，除此之外还有香水百合。如果这个房间拿来做内务评比，是绝对的满分。

丽婷从厨房里端着两杯红茶出来。“抱歉啊，在做大扫除，家里有些乱。”

“哪里，挺干净的，起码比我家整齐得多。”

这是实话，女人从来没有足够的时间打扫家里，因为365天下来，不是在草原上演习就是在开会，要么就是撵着某些西方政客资助的憨憨满世界乱跑。

“多谢夸奖。抱歉啊，时间仓促，用的是立顿的大吉岭红茶，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

“没事，我就只是过来问几个问题，问完之后就走。”

“说到问问题，剑钦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没看新闻吗？就在前天晚上，恐袭案，他为了掩护三百多名人民群众转移，只身一人徒手的情况下撂倒了6个恐怖分子，被手榴弹炸成了重伤，现在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啊？原来是他？没想到啊。他以前不是那样的人啊。”

“哦？怎么说？”

“他以前。。。和你现在描述的相差挺大的。。我都没想到他会去部队，还会变成这样。”

“方便细说吗？”女人端起红茶抿了一口。“红茶味道不错。”

“谢谢。”丽婷莞尔一笑。“他以前追过我。那时候，他真的就像个色狼来着，除了没做色狼干的事情。基本上我到哪里他都要知道或者跟着，而且经常随身带着匕首来着，那个时候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后来我就不理他了。”

“就这么简单？”

丽婷点点头。“不过在那之前，我和他还是有认真聊过天传过信的。”

“那你有用笔名吗？”

“没有，我只会落款一个婷字。”

“那你知道，或者他有没有跟你提过紫树这个东西？”

“这个没有，真的没有。”丽婷顿了顿。“你问这些，有什么用吗？”

“有。卓剑钦在受伤之前，精神状态已经相当恶劣，一直重复着紫树这个词。作为他的姐姐，我必须做点什么。所以我就从他的过去开始查起，因为他成长的过程中我很少在他身边。算是弥补一下我对他的愧疚吧。”

“等等，你说他是你弟弟？”

“是。还有，他并没有服役，他还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是他救了那三百多个人民群众。”

“你刚才说，他的精神状态不好，是指他经常自言自语？”

“是啊，自言自语是因为精神分裂，还有人格分裂的原因。”

“那这么说的话，我倒是见过他自言自语的时候提到紫树这个词。”

女人的瞳孔微微一震。“你还记得他自言自语的内容吗？”

“当然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可以自己跟自己对话。”

“对话的两个对象都叫什么？”

“其中一个就叫紫树，另外一个是他自己。”

“你确定？”

丽婷点了点头“我听得一清二楚。”

“紫树有什么特点吗？或者紫树有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地方？”

“这个么？”丽婷抿了一口红茶。“让我想想。。。。有的。”

“是什么？”女人架起了二郎腿。“抱歉，能抽烟吗？”

“啊？抽烟的话比较介意，我讨厌烟味。”

“好吧，抱歉打断了你，继续吧。”

“嗯。先说我印象最深刻的吧。那个‘他’在和紫树对话的时候反复提到过，我不如紫树。”

“怎么个不如？”

“紫树是正房，我是妾。”

“有些令人惊讶。我替我弟弟向你道歉。”

“啊，没事的，反正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对了，‘他’还对紫树说过，纳妾让他有种罪恶感，一种。。怎么说来着？哦对了，一种辜负紫树的罪恶感。”

“还有吗？”

“让我再想想。。。唔姆。。。”

女人的手机响了。“もしもし?什么？好，我马上就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女人麻利地起身，往门口走去。“他睁眼了。”

“他？卓剑钦？”

“是。抱歉我得先走了，方便留个电话吗？到时候可能还需要问你一些问题。”

“啊，没问题，没问题。我有名片。”丽婷从钱包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女人。

“谢谢，我先走了。”

门被关上了。丽婷松了口气，转身接着去做大扫除。她仔细地回忆和女人的对话，确认过自己没有说错某些话。有些话是不能跟女人说的，比如那场恐怖袭击发生时，她就是那三百多名人民群众中的一员。比如剑钦其实替她挡了两枪。比如剑钦的手机在他失去意识之前就交给了她。

她轻轻叹了口气。“希望你能活下来吧，然后，从此不要再见。”

阳光照在地板上，房间里都是金黄色的浮光。

医生们正在检查男孩的各项指标。没有任何异常，也显露不出任何变成植物人的迹象。但是男孩就是躺在那里，睁着眼，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回答，一动也不懂，脑电波也很正常。

“他没有心里问题或者精神问题吧？”

病房外，主治医生正在跟一个男人谈话。男人也是一身军装。

“我小舅子之前有过比较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和人格分裂症，现在估计还有。”他叉着腰，一副二流子模样。

“那看来我们需要给他找个精神科医生。我看看精神科的吴主任这两天有没有值班，如果病人情况允许的话给病人会诊一下吧？”

“这个事情还是问我老婆比较好。”男人摘下帽子挠了挠头。“我就是个吉祥物，在家里没有拿主意的权力。”

“谢先生说笑了。”主治医生笑了。“那我先去问问吴主任的行程？他可是福建省最好的精神科医生，哪怕是叶师长这样的大户也要提前预约的。”

“好吧，拜托您了。”

“没关系，我们应该做的。那我先走了，还有别的病房要去。”

“好好，你忙吧，没事。”

主治医生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正准备走，又突然想起来某件事，停下了脚步。“谢先生，叶师长最近的精神状态也有些不太好，还是要关心关心她。”

“我知道。”

主治医生走了。男人透过窗户看着病房内的男孩，他还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只有呼吸时的胸腔起伏和心脑电图才能证明他还活着。男人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中午饭时间。他又看向病房门口的两个哨兵，他们离换岗还有三个小时，自然是没饭吃的。除非点外卖或者有人送。

“你们两个去吃饭吧，要不然等下医院食堂就没饭吃了。”

“师长说了，没有她的命令，不能擅自离开岗位，否则会被她罚得半死。”

“人是铁饭是钢，还不快去。反正有什么事情我顶着就好了。”

“谢参谋，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太好？快滚去吃饭去。家伙有地方放吧？别他妈的弄丢了！”

“有地方放，就是。。这样真的好吗？因为等一下炊事员会送饭来。。。。”

“妹的，这败家丫头。”男人扶额。“等等，哪来的炊事员？”

“兄弟部队的，他们驻地就在边上，走路就到。”

“这败家丫头。。”男人打开了病房门。

男孩依旧眼神呆滞地看着天花板。男人坐在病床边的折叠椅上，看了看床头柜，有一袋砂糖桔。“吃不吃桔子？”

不出意料，男孩没有任何反应。男人打开了袋子，拣出两个桔子。“我知道你听得见，别装咸鱼了，赶紧的，你姐还在等你恢复正常呢。”

还是没有回应。男人接着自顾自地说话。“你干掉的那群小玩意已经初步查明了，是西方国家资助的势力，跟对面那个小破岛上的绿营有关，目的就是阻止我们统一。现在他们在大陆境内的组织已经被国安的人端掉了，你可以放心了。”

“现在就是疫情的问题比较算大头，不过也还好，国内也几乎没有本土病例了。边境线上唯一值得注意的大事是藏南，印度人越境和我们边防的械斗，我们有伤亡，印度人的更惨重，甚至还有41个印度人在撤退的时候乘坐的卡车掉进了湖里，全都冻成了冰棍。”

“至于佳瑜么。。。”

男孩的眼珠子动了，看向男人，眼神里满是期待。男人刚刚把两个剥了皮的桔子吞下去。

“佳瑜的状况很好，唯独成绩不太好，我已经建议她的舅舅舅妈给她报个全日制补习班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听建议。”

“那。。。。。就。。。。。好。。。”男孩终于发出了声音，尽管十分虚弱。

“我就说吧，你听得见。”男人又拿了两个桔子。“要不要吃橘子，小兔崽子？装，你就接着装。”

男孩的手艰难地抬了起来，对着男人缓缓地竖起中指。

“怎么啦？生命不息吐槽不停啊？赶紧把手放下，等一下把伤口玩裂开了就不好玩了。”男人把男孩的手轻轻地放在床上。“我先出去了，你老老实实睡觉吧，有什么事情，人就在门口。”

男人关上了病房的门。男孩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仍旧是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昏迷还是沉睡。

“老公？起床了。”

剑钦睁开眼睛，穿着围裙的佳瑜伏在身上。“赶紧起来收拾东西，后天就要回北京了。”

“那你呢？”

“我肯定要陪你啊，要不然你要让我孤家寡人待在这边？还是说我们的卓将军要在北京另寻新欢？开玩笑的。”佳瑜一脸坏笑。“行了，赶紧起来了，我饭都做完了。”

佳瑜做的早饭是日式的味增汤、一块烤鳕鱼、卤蛋和梅干蒸饭。出乎意料地原汁原味。

这让剑钦想起他在驻日本大使馆的那几年，经常光顾离使馆不远的一家饭馆。那家饭馆的早餐套餐也是这样的，折合人民币才二十来块钱。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只传说级发光菜鸟，又不算大使馆内的武警特战，背后还有姐姐这样强硬的后台撑腰，自然可以自由出门。当然，实际上还是来学习的，每天跑到大学里面去旁听，“主修”的还是历史和土木工程。在日本的大学旁听是要和学校以及教授打好招呼的，而这个招呼依旧是姐姐通过人脉关系打的，据说是找了一位防卫省的大佐。那时他已经因故被迫辍学三年，只有初中的学历，国内的教育系统也无法接纳他这样的往届生，于是曾在驻日大使馆做过武官的姐姐只能想出这个办法。在日本断断续续旁听了四年后，他以同等学力的身份参加了国内的高考，考上了南陆指*。

许多年没去日本了，也没办法去，军人不像其他人，不能随意出国。在日本的很多事情，剑钦都已经淡忘了许多，除了那边的食物和一些根本忘不掉的事情。

（*南陆指，南京军区陆军指挥学院。）

“想什么呢？今天早上早饭做的如何？”

“啊？很好，很好吃。”

佳瑜忽然放下了筷子。“钦，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情，认真的。”

剑钦一时有些懵。很快，他就意识到是什么事情了。因为佳瑜拿出了一根东西，上面有两道红杠。

“我。。真的有了。。”佳瑜有些高兴，又有些不知所措。“我们要当爸爸妈妈了！”

“真的吗？”剑钦都能听得出来自己的声音里有一丝激动导致的颤抖。

佳瑜点了点头。“因为。。距离那一次，已经两个月了。而且，我两个月没有来生理期了。”

“那看来，是真的有了？”

“只能是这样了。”

29岁才怀孕，意味着佳瑜是大龄产妇。剑钦想到了这一点。

“亲爱的，什么时候我陪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啊？为什么？”

“因为，你怀宝宝都已经29岁了，算大龄产妇了，身体比年轻人要差些的。”

“你是说你老婆我还不够年轻吗？”

“不是这个意思。好了好了，吃饭，到时候再说吧。吃完饭还要收拾东西的。”

佳瑜拿起筷子，手却又停在半空中。“北京那边，有家属房吗？”

“没有，我和姐姐一起住的，房子是姐姐的。”

“是四合院还是？”

“现在都没有四合院了，都是商品房。”

“多大？我们要带什么东西过去？”

“额。。反正够两家人住的，而且姐姐一年到头都很少住家里，姐夫也是。东西的话。。姐姐的衣服跟你的衣服尺码差不多，倒是你自己要用的琐碎带去，衣服的话还真不是问题。”

“行吧。但是衣服还是要带几件去。”

结婚两个月，剑钦发现，自己对佳瑜的热情，又恢复到了漫长暗恋时代的水平，就好像老夫老妻。没有太多的肉麻和撒娇，但是那种感情并没有动摇。佳瑜越来越像个贤内助，这也难怪，她就是知性的那种类型，又有贤妻良母的特质。如果说真的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有点犟。不过他根本就不在乎这点犟，因为他的老妈也是个犟角色，早就习惯了。

佳瑜则发现，作为男人，剑钦几乎完美无缺，他不好色，不贪财，也不是奸诈如魏忠贤般的人物，但是作为丈夫，他有个缺点，那就是过于安于现状。对于仕途，他一直认为这样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再上去。佳瑜并不能理解他为何如此谨慎，却依旧默默支持他的每个决定。她知道，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苦衷。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在他的背后默默支持。

对于能不能坚持到金婚纪念，两个人保持着同样的乐观。

看着窗外的云层，夜幕缓缓落下，这座千年文化古城在夜空下变成了一片灯火。主干道上堵着车流，红色和黄色的灯光是城市这个调色板的夜晚主色调。霓虹灯则是那一抹活跃的颜色，有蓝有绿，有橙有紫，象是在迷惑天外的每一颗望向地上的眼睛，又象是掉进了二维化的万花筒。机翼切开云层，飞到比云层更高的地方，于是灯火变成了一片金黄色的金箔云，它就呆在那里，就跟掉进水里的黄金一样。剑钦向空姐要了一杯冰水，一边喝着，一边找着金黄色的云。每朵金黄色的云都是一处城镇，都是人文在天上留下的印记。佳瑜靠在他的肩上，戴着降噪耳机，感受着他肩膀的温度。

飞机朝着北方飞去。剑钦知道，在自己脚底下，有山，有水，有他熟悉的故乡，也有他不熟悉的他乡，有他认识的人，也有他不认识的人。也许此时此刻，在地上有无数的恋人和夫妻在彼此恩爱，但是在这近万米的高空，只有他和佳瑜在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夜空越来越黑。渐渐地，再也找不见那些金黄色的云。只有孤独的三色航行灯在闪烁，一下，一下，又一下。客机所使用的涡扇发动机是不会如战斗机一样喷出马赫环的，于是，这夜空象是世界颠倒了一样，上面是星空，下面是孤独的三色航行灯。客机在空中拖过两条冷凝云，象是一艘船航行在宇宙的海洋里。

佳瑜已经靠在剑钦的怀里睡着了。剑钦也有些疲倦，但是睡意并不浓。于是，他抬头看向天上的星海。他试着找到猎户座的三颗“腰带”，但是并没有找到。他的视野迷失在这一片星空中了。星空在他的眼中象是一根根结实的树干，那散发着紫色的恒星与超新星，组成了树上的每个叶子。

“紫树。”他下意识地说出这个词，很小声。

在飞机于大兴国际机场降落前，两个人已经互相依偎着睡着了。窗外仍旧是一片金黄，可是天已经开始朦朦亮。

下了飞机，秋冬季节的西北风开始呈现淫威。远不同与南方“物法混合伤害”的寒冷，北方的寒冷是纯粹靠物理意义上的冷来叱咤的。更厚的外套都还在托运的行李里，剑钦只能将自己身上的外套给佳瑜披上。

“好冷啊，比家里冷多了。”

“就那样吧，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你是习惯了，我还没经历过呢。”佳瑜紧紧挽住剑钦的手。“所以，有人来接我们吗？”

“为什么没有？”

走出巨大的航站楼，来到接机区，这里的临时停车位停着很多出租车，都在鸣着喇叭。剑钦看也不看，只是四处张望。不远处有两个交警正在和什么人争执。

“看来这逼崽子又惹事了。”剑钦叹了口气。“走吧，来接我们的人在那边。”

“同志，按照规定，你这个车不能停在这里这么久的，你看看从你停在这里到现在都快一个小时了，按照规定我们是要罚款的，你看那边的告示牌，都反光的，那么明显的‘只能停3-5分钟’，对吧？”交警正在对一个正抽着烟的年轻人进行劝说教育。年轻人的一身行头看起来极其玩世不恭，偏着头，看也不看交警。

“我不是说了吗？飞机晚点了！所以我才停这么久！”

“那是哪一班飞机，你记得吗？航班号报出来我们可以去查，如果情况属实就不对你予以罚款处罚。”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机票又不是老子买的。”

“哎我说这位同志，你怎么能骂人呢？”另一个交警上前一步。“你这态度不好是可以算阻碍我们执法的，我们执法记录仪都开着呢。”

“这两位同志，真是抱歉啊，手底下人给你们添麻烦了。吴子训，回去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给我抄200遍。”剑钦从交警背后冒了出来。“这家伙又惹什么事了？”

“他停在这个临时停车位都已经一个小时了，按规定只能停3-5分钟的，超出就要罚150扣三分，可是你看，他抗拒受罚。。。”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我知道了。吴子训，罚款的钱我出，分就扣你驾照上。至于这两位同志嘛，那边那么多出租车停在那里应该不止3-5分钟了吧？你说我要是举报你们玩忽职守，会不会一抓一个准？你们机场交警中队中队长还是我们部队转业的。”

“这。。好的我们知道了。”

交过罚款，看过驾照，两个交警灰溜溜地查起了出租车。这出租车群就如同被惊起的鸥鹭一般，以几近烧胎的油门原地弹射开溜。

“有趣。”吴子训笑了笑，指了指佳瑜。“这就是嫂子？还蛮好看的。走吧，上车。”

这辆车是挂着北京市区牌照的勇士，也真亏那些交警心大敢查。

天色渐白。路上开始堵了起来。佳瑜像个孩子一样看着窗外，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到北京。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又是那样的亲切。北京的天空并不像报道的那样雾霾浓重，而是有些发白，好似艺伎脸上白得恐怖的妆。

“部队情绪怎么样？”

“情绪高涨，甚至还有人写了请战书，要到藏南去。到台海的也有。”

“撒出去的兔崽子有多少？”

“四中*，百来对兔耳朵*，到昨天为止是三个麻辣兔头*。”

“三个麻辣兔头也太多了。”

“没有办法，啃馕*的还是太狡猾。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了一批股间强打*，德三造，居然还能用。”

“是踩的还是绊的？”

“绊的，会跳。收了一批，他们改了药，钝化黑索金改成了塑胶。”

“来源查清楚没？”

“还能是谁？慈爱庵*粥厂*呗。”

“处理掉没？”

“狗子多了顿晚饭*。国安的活。”

两个男人用黑话聊着佳瑜听不懂的事情。佳瑜忽然意识到，也许男人之前说的是对的，干这行想要等到全身而退的那天，真的需要相当大的运气和经验。

“诶诶诶？他不是说醒了吗？怎么又睡过去了？”病房外，女人恍惚地看着病床上的男孩。男人搂着她的腰。

“他确实醒了，但是他又睡过去了。他还说话了来着。”

“他说什么了？快说！别笑！”女人一把抓住男人的衣领，单手把男人提了起来。这样看来，男人的家庭地位，确实是“家庭弟位”的级别。

“没有，我就跟他说佳瑜怎么样怎么样，然后末了他就说了一句‘那就好’。没了。”

“真哒？”

“真的。”

“他还有做什么吗？”

“对我竖了个中指，还是抬起手来这种。诶诶诶，别打脸！”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走廊里响起。病房门口的两个哨兵都努力地憋着笑，脸涨得通红。男人的左脸上，一个红透的巴掌印，火辣辣的。

“他伤口要是开裂我就宰了你。”

“老婆大人我错了。”男人低下头，像只干了坏事被女主人拎起后颈皮训斥的猫。

“他妈的！爱滚去哪玩玩去，正火大呢。”女人放下男人的衣领。“对了，我要的书呢？”

“书在这里。”男人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两本厚如装甲板的书。“你看这两本书有什么用？心理学的东西。”

“看着玩。”

“行行行，看着玩。那我溜去玩了。”男人知趣地溜号。这种时候，真正的好男人都知道该避着老婆的锋芒。“哦对了，老吴他没办法来，上面下了死命令，要他把72和73的装甲合成旅带起来。但是计算机我给你带来了。”

女人摆摆手。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入口处，女人自嘲地笑了笑，他总是这样顺着自己的脾气，还这样爱自己。

主治医生迎面走来。“叶师长，病人的情况好转许多了。”

“我知道。”

“可是并不是全面的好转，他的精神状态还是很糟糕，这会影响到他变成植物人的几率。”

“怎么可能？你在逗我吗？”

主治医生摇了摇头。“虽然伤口愈合得很快，但是病人自身的造血能力正在下降，内脏也有一定的衰竭迹象。在这种情况下，病人的精神状态就是最大的不确定性，如果精神状态好，病人就有很大的几率恢复正常；反之，就是变成植物人，甚至。。。。。。”

“甚至什么？”女人忽然觉得眼前有些迷糊，看主治医生都好像有几重影子，色彩开始分崩离析，眼前慢慢转为黑白。

“叶师长？你没事吧？叶师长？”主治医生上前一步扶住女人。女人感觉眼前的世界越来越小，四肢开始发软无力，连听力都开始变弱，耳边也开始鸣响。。

“叶师长？叶师长？”主治医生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塞进了女人的嘴里。巧克力慢慢地在嘴里融化，女人终于摆脱了四肢无力的感觉。接着，视野恢复正常，耳鸣也渐渐消失了。

“我没事。。。我没事。”女人终于再度站稳。

“真的没事吗？刚才那是低血糖的症状。要不，我开个单，您去挂一瓶葡萄糖吧。”

“不用了，我真的没事。”女人这时才想起自己已经四天没有吃过任何一点东西了。主治医生摸遍自己的口袋，攥着一把糖果塞到了女人的手里。

“拿着吧，我办公室还有很多。”

“那。。谢谢啊。”女人收起了糖果。“那，刚才的那个‘甚至’。。”

“您真的能接受得了吗？”

“我能。”

“那我就直接说好了。在精神状态恶劣的情况下，病人不仅会变成植物人，甚至有可能因此导致脏器衰竭的加深。。最后死于器官衰竭。”

“啊。。。。啊？”女人的大脑一片空白。“那要。。那要怎么办？那要怎么办？我能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她几乎是在以央求的语气询问。主治医生叹了口气。“我已经联系了精神科的吴主任，他会在明天对病人进行会诊，这个已经通知过您的爱人了。这孩子还挺幸运的，吴主任知道他的事迹之后，特地给这孩子插了个队，才能安排到明天的会诊。您如果有办法的话，能协助我们把病人的症结所在找出来吗？这样的话，吴主任也好对症下药，当然了，能不吃药的话更好。”

“放心吧，我已经在调查了。”

“对了，如果调查的话，我个人建议还是从病人的过往史、人际关系和日记之类的与其私人有关的查起，比如病人的手机就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也许能找到一部分答案。”

手机？女人的脑海里一闪。“你们抢救的时候，有没有从他的身上找到手机？”

主治医生摇了摇头。“别说手机了，就连个电子产品都没有。”

“不会他妈的给人捡走了吧。。”女人拨号给负责打扫检查现场的国安人员。回复很快就得到了，没有。

女人只好拨号给弟弟的手机。幸运的是，还没关机。拨号声似乎无限地长。手机震动了一下，这是拨通的反应。女人并没有说话，电话那头却先发声了。

“请问。。是哪位？这部手机的主人。。把它交给了我。”

杜丽婷的声音。女人果断挂掉了电话。很快，楼下的停车场传来刺耳的烧胎声。一辆黑色的GT-R如离弦之箭般发出，地上留下醒目的轮胎印，V8发动机的淳厚声浪此时如同出闸狂吼的黄河水般在建筑间回荡。

那是男人开来的车，但是女人手里也有车钥匙。

“我擦嘞。。。臭丫头，慢点开啊。”楼顶的某个角落里，端着QBU201的男人默默地看着狂飙远去的GT-R。

电话自己挂断了。丽婷有些没来由地恐慌。她的右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

这部手机是有密码的。但是她并不知道密码，也不想知道。还是接着做家务比较好，虽然这个家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但是做家务是丽婷为数不多的乐趣，把东西整理清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她很享受做家务的过程，不用说话，只需要默默听着烘干机烘干时的隆隆声，或是吸尘器那富有科技感的涡轮声，就能让内心平静下来，平静个一整天。

今天也是这样，不过是在熨衣服。她喜欢亲自把衣服熨平的感觉。蒸汽熨斗喷吐出白色的水汽，皱褶的衣服在熨斗的摩擦之下扁平。这样很有成就感。就这样，丽婷默默熨着衣服，任凭窗外的光景过去。

敲门声响起。这敲门声有些暴躁，以至于都乱了节奏感，可见敲门的人是有多么急躁。丽婷关掉了熨斗，把它放在一边，打算去开门，却突然停下脚步。她怀疑和刚才那个无声电话有关，莫不是恐怖分子找上门来了？她有些害怕。不敢去开门。

开门声变成了锤门声。锤门声相当重，且越来越急促。丽婷开始去找手机打算报警，可是情急之下，手机怎么翻也翻不到。这层楼没有别的住户，甚至连上下几层也都没有住户，因为这个楼盘才刚刚验收不久，今天又是周天，没有施工队施工，自然不容易引发人注意。

“救命。。。救命啊！”

她是女低音，自然发不出多大的声音，只能一边尽力地喊着，一边恐惧地看着门。锤门声突然听下了。丽婷松了一口气。正在她以为对方放弃了的时候，一声极其沉重的撞门声响了。

门外的女人开始用上了破门锤。她的手上满是鲜血，是刚才锤门锤出来的。破门锤显然比手好用的多，第一下门锁处就变形了。第二下彻底摧毁了整个门锁。

“救命。。。救命。。。”

恐惧在门锁彻底崩坏的那一刻达到了极点。丽婷闭上了眼睛，颤抖着躲在沙发边的柜子里。彻底的恐惧剥夺了她发出的所有声音。她的心跳很快，心脏激烈地运作着，总感觉它要从身体里挣脱出来。沉重的金属制品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咣当声。房间陷入了死寂。

女人拔出了太刀，黑色的刀身，经过哑光处理，哪怕再强烈的光源照在刀身上也是绝对的黑色。刀身上铭刻着几个字，“清和天皇末志摩国鸟羽守”。刀尖翻转，女人摆出极为正宗的“流水”架势。偏黑色的血滴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和女人的脚步声交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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