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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新年的第一天流浪

[db:作者] 2025-08-01 21:25 5hhhhh 3960 ℃

轉著筆尖,捲繞著粉色如流蘇般的髮絲。

Calli將曲調輕輕銜在唇邊,像叼著菸頭那般,讓節奏如煙纏身在周遭,應自闡述著屬於醇酒的迷濛香氣。

「Shit。」

節奏斷拍、筆轉鬆脫、聞聲咒罵。她狠敲一聲桌面,挪動極其熟練地手勢,抬眼便將放於櫻桃木書桌前的紙張發力柔裂。接著像是冬天打著雪仗般,隨手將她扔之於早就堆滿紙球垃圾的臥房地板裡。

「再來一遍。」

譜寫旋律、調和音韻、佐上節拍、然後填詞——

……

「Shit!」

將眼前的碎紙撕成兩半。這一次,是點著爵士鼓的腳步節拍踱地,敲起每分鐘一百二十響的焦慮音色,又有兩顆小巧紙球,從座椅曲身上滾下。

「再來一遍。」

以節拍起聲、孕育旋律、搶先填詞,然後——

「Fuck!」

隨意將紙張推落桌沿,讓它如同毛毯乘著風揚飄去,在房內暖氣地推送下多前進了兩毫米的距離。輕輕覆在已經堆寫滿層的廢紙滾團中。

砰——

將沉鐵般的頭顱重重撞擊桌面,如同在花園裡推著除草機般,Calli將整個自己埋入光滑的櫻桃木板,聞著木材本身獨有的淡淡香氣。

「Fuck。」

寫不出來。

不管怎麼寫,都寫不出來。

即使勉強湊出字數,也是連自己都看不上的下三濫貨色。

叮咚——

Calli照舊讓頭顱滾著木頭印紋,憑著身體記憶去抓握手機。

叮咚——

叮咚——

叮咚——

「吵死了!」

Calli本想就著自己的煩躁情緒,一鼓作氣地抓著手機往地上摔。

直到她匆匆瞥見,從黑暗螢幕中浮起的滿屏亮色訊息。

——Calli!

——新年快樂!

——新的一年還請多多指教!

——Love you!

「新年……?」抓住有鉛鐵沉重的機殼,Calli新把自己的髮絲續整理過,然後有些呆滯地凝望時間。

她依稀記得,自己坐於書桌前開始譜寫樂曲的時間,是八點半。

直到換日十二點,她的桌前仍然一片空白。一如她的思緒,也如她付出努力的人生。

「Suck!」

氣憤地拍著桌板起身,Calli想讓思緒滾到床邊好好躺躺。沒想到前腳剛跨出座椅,就踩中自己隨意扔棄地紙張輕滑。

「Motherfucker!」

咒罵跟著語調墜落,要不是臥床就擺在書桌旁邊,她可能會摔個狗吃屎。

「這都什麼爛新年。」

賭著氣憤,Calli抱起自己床邊的鯊魚玩偶,順著躺倒姿勢翻身一圈,滾入接床的最裡側。她倒著頭顱,側臥手機,讓鯊魚圓鈍的鼻尖蓋住自己唇色,然後點開Kiara發來的訊息,賭氣般地摳出回應。

——我不快樂。

不到毫秒時間,發出去的訊息即刻蓋上已讀印記。比閃電還快,Calli噴出地怨氣甚至還沒吐完,就在下一個呼吸前,搶先收到Kiara關切地叮咚鈴聲。

——怎麼了?

——一個人跨年寂寞嗎?

——我馬上過去陪你。

「No——」音聲飛越地更比閃電快速,然後Calli才意識過來,光是呼喊根本無法傳達訊息。

——別。

——不想麻煩妳。

——只是創作不太順利罷了。

隨便將手機拋扔不管,喟成大字在淨白色的雙人床上循環三個血氧交換。

回覆提示的音色尚未抵達。

從亂雜成堆的情緒中抓出不解與厭煩,Calli再側躺身子,抓起被自己埋在床單皺褶裡的訊息對撞機,憤然壓下幾個字。

——我怎麼寫都寫不好。

念頭剛接送到對岸,就像雷霆觸地後的通路反擊,Calli心底瞬念冒出的不滿與不服氣,讓她又扔下手機坐回書桌前,接續面對下一幕潔白如新的紙張。

先填詞。

Calli在大白紙上擠出第一個字。

填詞——

本來靈巧地雙手,卻不知怎麼地越寫越慢。

填詞……

就像紙飛機摩擦著天空,有整個世界都按住她的襟翼,死死不讓前行幽浮。

填詞阿!

停頓的筆尖,從滾滑變成鈍點,接著又變成敲落於鼓面上的木棒,順著滴滴噠噠聲,在桌板上敲出滿溢的旋律。

咚、咚、噠——咚咚咚噠——

咚、咚、噠——咚咚咚噠——

叮咚——

咚!

僵停的雙手在木桌上敲出一排密點窟窿,那映射整張白紙同樣放白的意識,只是個天真孩童走在路上,隨便一個誰都能把她拐走。

Calli迅速翻身繞過書桌,以一種難看的姿勢將床上手機撿起。

——我的Calli一直都是最棒的,怎麼可能會寫不好呢?

「什麼你的Calli……」

苦澀能將甜膩去除,空虛能把喜樂填滿。Calli再倒躺入臥床,像個早已投降認負的兵士,任由挫折馬車輾爛她的胸膛。

——我開玩笑的~

——Calli你……正為什麼事心煩嗎?

「對——」又是一次輕率地口頭回應,Calli咬住下唇,把自己混亂激發的下半段語句,截斷在自己的手機對話裡。

——歌寫不出來,很煩。

厭語剛出,不到一毫秒的時間,Kiara就像猜透了她的回覆,發出下句。

——那就好好休息吧!今天是新年呢!

「嘖。」

——不行。我剩不到六天,還要趕著錄製發布。

再把手機丟棄,拿起枕頭蓋住自己的思緒,想要悶死那些心煩意亂。

叮咚。

憋屈氣息是悶住了,卻悶不住從外在點來的清脆鈴響。

Calli臥頭一翻,把貼住面頰地枕頭甩到地上,從床底畔傳來陣陣清折的紙張壓迫聲。

她再抓起螢幕,貼到自己臉前。

——妳可能需要出去走走,透透氣!

「哪有這個時間?」

不知道發著哪根神經脾氣,Calli匆匆滑開手機設定面板,欽定起一個小時的專注模式,直到那些明亮照耀的溫暖問候,被自己拿出的隔絕屏障藏入黑暗後方。她再翻過身,讓指尖彈著鬆軟床墊跳躍,在心理默哼著自己半個月前悟出來的全美旋律。

音調出色、節拍剛好、韻律柔璇,偏偏就差了這麼一筆點睛。她實在想不到,有什麼樣哀傷卻又溫柔的歌詞,可以釋懷又有力量。

「Fuck。」

乾扭著腦袋不是辦法,早就被榨乾的字詞美學,任憑怎麼空擰,也不會擠出更多泉湧文字。Calli拍著床鋪起身,終於在混亂之中找到一絲明亮堅定,堅定冷靜地告訴自己必須要堅定冷靜。

推開房門,走過三步闖入不甚寬敞的衛浴間,脫下纏加在身上的厚重服飾壓力,讓所有沾黏綑綁在衣線上的煩絲跟著脫離剝落。跨進隔離開的霧版玻璃,拉開水頭,讓沸水醍醐從腦門湍流而下,經過層層皮質濾網,從腳底下淅出看不見的黑色汙泥。

迅速沖了個澡,讓水聲受著出門寒氣,冰鎮體內的繁思假想。Calli端視著鏡子裡的那人,她裸著身子,面無表情。環繞的滿身霧氣,居然反常地朝著地板瓷磚墜去。

冰冷。

沒有比這個字更適合形容她現在的情緒。

被瀝水沖開的沙塵迷霧,終於讓Calli看清楚,那份披掛在自己身上的厭煩問題。

她感受不到半點溫熱情緒。

「Shit……」

此刻過於純淨的雙眼,就是她寫不出來歌詞的緣由。

沒有悲傷、沒有喜樂、甚至沒有溫度。她的內心,居然如此反常寒冷,像是在雪夜孤立了十個小時,衣上的雪已經融化,滲入衣間,被外在冰寒的風流凍得結霜,死死卡住自己每一處關節活動。

「Fuck。」

就連吐出的髒字,都是不帶力量的平板聲音。就算心中雜亂再怎麼,她仍然無法真切感覺到那些雜亂。只是看著眼前亂如麻絮繁雜念頭,尤為理性客觀的喊出一聲事實。

套好衣裳,一如套回那些枷鎖桎梏。Calli感受著喉嚨間束領毛衣的壓迫感,一邊嘗試從裊繞水霧的衛浴室內,發起一聲高歌。

「Ah——」

「咿——」

「え——」

「爛透了……」

雖然音色乾淨如冷鐵,清脆如風鳴,但是缺乏溫度。

沒有感情。

沒有能夠吹進別人血管裡的溫情,不能抓中聽者血液裡的細胞、叩入心門、從裡到外綻放令人觸動的疙瘩。即使音色再怎麼好,都是徒然。

唉——

讓嘆氣跟著透白霧氣蒸蒸出籠,Calli迅速處理完髒衣服,褪下所有憂愁俗擾,卻仍把思緒掛在自己的歌聲沒有感情這件事上。

「今日も、ラップしたいと思います。では、始めましょうか?」

好虛。

虛假到那些裝出的輕柔,都比虛假還要更虛假。

「Fuck it。」

哀怨吐露的真聲,再也不是真聲。而是一團混雜糾結的毛球而已。

Calli停駐在房門前。

沒來由地,她開始覺得自己房間裡的氣息,竟然是如此難聞。

早就染遍自己的習慣、染遍自己身上味道的地方。是碎、是香、是酒、是菸、是一種甜、是一種膩、是一種甜後久膩的味道。她隻手壓著門把,思緒正從靜電裡導流,飛竄腦門,讓她受著怪異激發似地立在門前思考。

有一股突來聲音告訴她,不能這麼繼續下去。

不能。

不行。

不可以。

不甘於此。

她側轉眼珠,讓瞳孔追著自己右側粉黛彩櫻的髮絲追去,凝望到門口裡那一件被黑紅色澤捲滿意識的皮衣外套。

禁不住誘惑,她鬆開押上門把的左手,讓身體順著本能感覺,朝向那件對她低語歌唱地外衣邁步而去。

穿套、開門、裝鞋、然後頭也不回地,出去闖盪外頭比自己還要更冷的世界。

不帶錢財、不帶手機、不帶鐘錶、也不帶思考。

Calli不曉得自己發什麼毛病。

只是,有一種堅定告訴她,必須動身。

必須逃離開這一切。

必須逃開屬於自己的舒適範圍。

必須走到那些,自己從來都不曉得的未知領域裡。

從自己所住的城市大廈前嘆出一口冷煙,Calli下意識地將身上的皮衣外套領口拉緊。就是這種感覺,這種因為外在生冷而不得不應對的感覺。被室外的冰涼鎮卻腦熱,致使她走到整戶大樓的立牌旁邊,搓暖手心,對望著遠方由漆黑樹林構築成的公園遠景。幾顆精細的小霓虹燈,從陰暗不見光影的葉林縫隙間照回,被搖曳遮擋住的樣子,就像天上一明一滅的星星。

「我發什麼神經……」

外頭的空氣清新好聞,有著公園裡的老木味道、也有著大馬路上的柏油煙硝、還有著住家旁邊店面悠然飄出的咖啡香氣,明明是午夜,整座城市的人卻還沒睡著,彼此歡慶屬於全新的一年。

被突如其來的陌生絆住腳步,Calli臉上垮垮地笑了笑,雙手插入口袋間,側著左轉走入咖啡店內。

「歡迎!新年快樂!」

整間店面不大,待著的客人也不多。門鈴剛推,映著暖黃燈光,裡頭的每一位客人都像受得熱血催發似地,一同送來慶賀消息。

Calli只是呆晌門口五秒之久,看著咖啡店裡每個人都掛上歡慶的笑容,唇邊殘留咖啡豆捻上的味道,耳畔佩戴上湯匙撞擊馬克杯的攪拌聲,鼻尖充斥著被研磨粉香揉成球團塞住的苦澀香氣,身邊都擁抱著天冷時節裡不可多得的溫暖。

她很快的判斷出,這裡並不是她想待著的地方。

「今天想喝些什麼?」

不等故作熟識的店員與她攀談,Calli轉身又推著門把出逃。

不對,不是這樣。

不是這種放鬆愜意的氛圍,她不想要這種「溫度」。

這種過於熟悉,已經發然生膩的溫度。

否認匆忙驅動雙腿。

走過自己大廈的門廊前,閉眼不看那些早就烙印在腦海裡的街景面孔。

她悠然跨步。

朝著整座城市裡最昏暗的一處動身。

想要脫離所有凡常。

想要尋回一種感受。

想要體驗所有陌生。

想要找到一個答案。

「We’d run——」

從血管裡搓起的毛線軟球,應著滾燙熱血沖刷全身。

瞄準自己心中的執著渴望,高調歌聲,直從腦門悠然奏樂。

「Right through——」

那是一個充滿感情的嘆息,在她身邊伴奏。

向著遠去的希望、向著不見星光的黑幕、向著那夜。

她為這些陌生感到陶醉。

「Those nights。」

短促的鈍音,搭上她短促的停留。

她走上市區街口,那是緊靠著她的住處,總是車流複雜、來往頻密的大馬路。

此刻,她卻站在這條街口回望,回望那些,自己已經居住十年,熟透的過往曾經。

「I’ll never find my way back to you, inside this labyrinth of lights.」

詩意嘆息,卻不是迷茫。

只是等待指示,而後前行。

Calli穿越鋪滿四線車道的大馬路。

向著更遠的那一方。

總是充斥未知的那一方。

頭也不回的直進。

拋棄那些暫存的笑鬧。

抖落身上曾有的瘋狂。

她幽然決定,在新年的第一天流浪。

「I’ll fly——」

是舒心、是歡喜。

是期待,期待著面對一趟未知的旅程。

「No proof——」

沒有框架、沒有界線、沒有假想。

也沒有那些過度的擔憂焦慮。

「Those heights。」

她會俯衝滑向那些無垠未來。

試探自己有多少能耐。

不需要再倚靠感情、不需要再倚靠心情、不需要再倚靠那些俗世煩擾的幫助。

不懷希望、也不懷夢想。

只懷著一顆被針戳中顫慄不止的心情,再沒有退路可走地在大街上停竄。

Calli走到下一個路口,讓號誌指示她該走,還是該停。

每當駐足,她都讓自己的想法跟著停留,用這無所謂的心情,凝視起這座城市裡,曾被自己忽略的每一處細節。

「This city never died——」

燈迷交錯,紙醉晚沉。

Calli沿街認著招牌,從那些自己不曾感到興趣的亮黃色澤裡,找到自己臉上被照映得深淺不一的輪廓。

走過一街又一街的櫥窗、望進一道又一道的門廊、看著一笑又一笑的人們、撼動一蹙又一蹙的心房。

那些城市裡不甘沉入夢鄉的燈火,都彷彿燭光一明一滅地微弱送出溫暖。

在這無人的世界裡,更顯得細微親切。

好像一隻隻居住城市的精靈,展現生命力的舞蹈著。

如果說,久居的深山裡會孕育自然神祇,風成的樹林裡會哺養精靈。那麼這座城市,是否也有一種屬於文明的神祇呢?

祂們,又是依賴什麼滋養而生呢?

「This city never died。」

把手貼平在衣裝店的玻璃櫥窗,看著裡頭的假人擺弄姿勢,披露一件深酒紅色的名貴禮服。Calli讓自己的雙眼填滿同樣地酒紅色,望透玻璃對面那雙激起傾慕的神情,指尖傳來玻璃的冰熱溫度,那不是拒絕,而是被人攫走熱量,再也無法自拔的期盼著。

他退一步,想讓自己的身形正好裁剪再人體模型上,幻視著自己鋪握禮服,自信而又釋然地,伸展在這條能夠被人注目的道路上。

一退、再退、直到身影消逝。

才驚覺,原來過路只是一條,不會有人歡呼的旅途。

撇開頭,Calli細摸著領口的夾克內側。疏軟的毛鬃已經足夠,並不需要那些裝潢過分的歡慶、舞會、酒宴、邀請,來把自己死死卡在這個社會裡。

也不需要那些惹人流連地華麗、名貴、堂皇、奢侈,來讓自己細目停視。

她聳了聳肩,輕笑自己的愚蠢,扭過頭,接著朝這條筆直大道繼續流浪下去。

一切是如何開始的呢?

並不能好好說明清楚了。

只是隨著心思躍起、順著情緒落下、依著穿過崎嶇、應著擺脫陳腐。

回過神來,已經盯著自己的快行腳步,走入一個連自己都不認識的世界裡。

時間過了多久?

不重要。

走過了多少路程?

也不重要。

流浪的意義是為了什麼?

不清楚。

我的終點會落在哪裡?

也不曉得。

只是順著感覺一路向前,貼著抬頭臉上的三顆星星指引,走到命運該引導我走到的地方。那怕最後收得空白、獨守迷惘、一事無成;也得聳聳肩、隻字不提、絕不抱怨。

只是想要前行而已。

只是埋著頭皮,繼續向前踏步復行。

直到自己筋疲力盡。

直到腿腳痠得再也走不動為止。

落到哪裡,就在哪裡鋪床安眠。

就像一朵蒲公英一樣。

Calli不由得靦腆地笑了笑。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貼近自己的生命。

或許,還可以從中找到些許目標吧。

Calli走到迷離的街口,開始為自己制定幾個無所要求的方向。

沒有鐘錶,那就沿著整條街直走,直到時間之神告訴她,自己走了多久。

沒有地圖,那就讓滿路招牌散做星辰,指引著前進方向,來搞清楚自己到底要走向何方。

沒有夥伴,那就把自己的心胸敞開化亮,捕獲每一位深夜未眠的行路人,當作共同享有孤寂的朋友。

反正路到了盡頭,也不會有人能夠不捨停留。

深呼吸,讓夜裡冷清味道逗留鼻間,Calli暫且讓自己忘卻所有錯節靈光,審視起自己究竟走到何方。她路過了兩間學校、一間消防局、一間麥當勞、一間肯德基;三間KTV、兩間大賣場、一區電影街、一間博物館;四座公園、三棟銀行、十四間當鋪、與數不清的平房。

還有太多、太多,即使自己細緻觀察,卻忘掉的;再怎麼拼命記憶,也回想不起來的;更別提那些明明相處,卻錯過的。

淡入、淡出。

周遭景色全都在身伏邊變化。

從嫻靜的住宅高樓走往商街、再從熱鬧商街走到默不認路的小巷子、再從小巷子,走回大馬路口。

她開始去認識每一條街路名。

透過生活十幾年,不算廣闊的認識,猜測自己究竟處於哪一處地方。

開始細想著方向、開始思索起晨起陽光時染滿清香的東天、開始不斷地抬頭仰望星空,確認那打從出發起,就一直陪伴著她的星點傳奇。

暗自下定決心,等到回程以後,一定要去查查那些星星是什麼名字。

途經籃球場、游泳池、體育館。

看過不知疲倦的青少年,拍擊球面、運著節奏、飛梭滑板、從泅水中清澈。

每一個每一個人,臉上都是掛著熱情洋溢的喜悅笑容,讓自己的生命最多彩鮮豔地綻放。

那些歡欣,真切到有些不切實際,恍同虛假。

Calli跨越擠人笑鬧的場地,踏著放鬆的腳步,繼續前行。

欣喜繞過自己終於認得地捷運運輸站,這下更有了底氣,夾雜著歡喜與怨嘆地情緒一瞬間在心渦裡沖成對流。喜得是,她有把握自己不會迷路,怨得是,自己流浪漂泊了這段時間,終究沒能逃出大眾運輸搭起的人際網絡。

且當情緒還在踟躕著該不該往回走,那超聲宏大的汽車飆風聲屢屢鑽過耳畔。輪胎壓著路面的聲音接接踵踵,像是一條機器生產線似地流水竄過。陣陣強風彷彿碧海風沙,刮去了所有注意力。Calli仰頭凝望路牌,不知道什麼時候,她走到了一座高架橋前。

象徵高速公路的號誌圖樣就安插在交流入口,滿載的行車如同一條長長的巨龍恆亙在路面前,阻斷去路。她站在街口吟思半晌,盯著那條高速公路底下,暖黃而又空虛的陰暗隧道。

不知怎麼,有一股直覺告訴她,一但走過了這個這條矮隧,她將走向不同於以往的世界裡。

或許是轄區分隔、或許是地域分隔、或許是心境分隔。但凡跨過了這樣一條貫穿全國的車廊,她就必定會失去某些東西,再也回不到最初的自己。

很無理、很荒謬。但是Calli不得不承認,她假借著迷糊亂闖的勇敢,在此刻已被漫長的路程消磨過一輪。

總是需要先確定什麼。

猶豫再三,她認命地擁抱自己的軟弱,走回捷運站口,停在一大面灰框浮立起的地圖面板前。說也奇怪,那些由自己親自踏遍的距離,縮成一張小小底圖後,居然只有微不足道幾十公分。

像是被司管空間的神祇狠狠嘲弄一番,她看著偌大的地圖與渺小的自己,倏然覺得,自己曾經走過的路途根本算不上什麼。

必須要跨過公路,來證明自己的決心。

走出捷運轉站,走回公路道前。Calli驚喜的發現,自己在捷運站外街口找到一處橫跨整條公路的橋樑。她凝首望去,一輛接著一輛破百里速度的行車來往奔竄,將會被她俯踩在腳底下。

迫不及待翻上藍色彩璇的階梯,讓自己環繞地比高架橋還要更高。終於有一個機會,能夠真真切切地走「上」高速公路,靠在清澈透明的玻璃前,細數著如流火一樣一株一株墜落的車頭光點。

她尋了個好位置盤坐而下,讓自己能盯著綿延不息的車流發呆。

高速公路獨有的黃燈,把整個世界都揉成暖暖黃黃的形狀。從腳底下延伸而出的路途,將會一路擺尾,直到看不盡的遠方消失。那一流一流的車燈,在腳下都是加急快速,望到了遠方,卻跟停滯一樣緩慢浮動,直到車尾閃熠的星點,因為告別而熄滅。

深夜裡的路途無人、屋房無人、心境無人。卻有萬千車流匯聚於此,甚至不打照面地,向著彼此告別。

或許有些人一輩子的緣分,就僅僅在百里對百里之間,如此錯過。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一顆一顆燈光滾過長路,Calli竟然有些感動。

也不知道從哪裡冒出的奇怪想法,讓她暗自決定,若是今天流浪到頭,真的迷路,尋不回家途,那就睡在這坐高速公路的天橋上吧!

嘻笑,卻不是虛言。

Calli望向來時見著的遊民,他正鋪好卷蓋,讓棉被蓋過厚頭,遮擋天橋即使深夜也要打下的白光。讓無數轎車當坐滾床,睡於別人的清夢之上,她由衷地佩服,佩服這位素昧平生的人與自己有同樣的雅趣。

如果能與他閒言交流,或許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吧。

Calli再笑,這次卻是真切地訕認自己愚蠢。

躍然到另外一個世界裡,場景卻好像沒有不同。依舊是那樣的風、那樣的夜、那樣的我。唯一不在意料之中的,則是從腿腳筋絡攀爬上來的酸意。

她靠著扶手,扭扭腳根,轉轉足踝,接續踩穩向前邁進的一步。那怕身體疲累,意識倦怠,距離這夜沉睡的時間,還早。

下一個路口,是一個三岔成T字形狀的街路。Calli遠眺著觸不可及的路標,讀寫上頭每一筆熟悉的字詞。往左去是一處觀光風景區,造坐深山裡,能有荒涼可人的瀲豔;往右去則是坦率的大馬路,通向軍訓基地與軍醫院。

「醫院……」

難得沒有決斷猶豫地,Calli動身轉向右側。

一切視界都如此熟悉,好像自己曾經往這個方向走過。

看著在夜半時分空蕩清掃的大馬路,沒有人、也沒有車,徒留燈火,在她回憶的軌跡上撒下一大片一大片懨黃的燈火。老舊的記憶蛀居再裡頭,讓她搖視過往的自己,與什麼人,共同行走在這條商店街上,玩耍著、喧鬧者、喊叫著、相處著。

然而,等到雙足踏進,那些精彩輝煌的幻影,終究只是一片路燈照下的垂黃罷了。

因著身體疲倦,Calli漸漸感覺到,自己這一時興起的流浪,或許根本沒有什麼收穫。只是如同萬千往常復出的努力一般,在賭桌上自信地喊出All in,然後看人硬生生地拿走妳所有籌碼。

轉過街角的速食店,Calli依稀走回自己認得的地方,這附近的商店擺設,總與Kiara的住處相識眼熟。向是要驗證自己的想法,她叛離明麗敞亮的康莊大道,尋著蜿蜒細路玩轉,最後停在Kiara居住的公寓門前。

凝望二樓暈開的燈火,Calli最後只是注視,從遠方倒盡回憶的假想,假想Kiara的容貌。歡笑、元氣、親暱、溫順。即使不需要見到面孔,不需要打過招呼,Kiara就好像未曾離開過。那一份關心,連同她任性地出預流浪,都能在旅途上好好接收到。

Calli搓了搓插於口袋裡的雙手,掏空夾克內的皮質觸感。她立定吟思半刻,然後被著Kiara還通亮光明的室內裡,跩步離開。

「……回去吧。」

說不定,Kiara已經睡著了。

「回到……現實世界裡。」

還有工作、還有創作、還有朋友,在等著迎接她。

「就這樣……結束吧。」

結束這一天,徒勞無功的流浪。

走到了盡頭,Calli才發現,旅途的終點,等待她的只有疲累、虛無、與原點。Calli拖住無法再行的身體,搖出最後一點體力與感嘆,踏進Kiara家住處最近的捷運站裡。

她看著站牌裡即將到站的字樣,終於瞧見整條流浪路上被隱去的時間,已是凌晨兩點二十二分。

到頭來,自己漫無目的的一場旅行,並未有什麼收穫。

本來還期待著,能在中途遇見許多迷離事情,發現許多不同一的世界。

直到最後,她仍舊走回了那個將她綑綁住的現實。

「唉——」最近捷運已白亮冷澈的車廂內,那種感受,全與街上的漆黑迷人風異成趣。

黑夜總是充滿懸疑,總是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然而,努力踏查過的真向,到頭來,也只是把自己熟悉的心情在復習過一遍而已。

真無力。

「這座城市永不凋亡……」撿回自己破碎的感情,Calli終於向個拾荒破爛的老人般,替腦海中煩悶不清的疑慮填上感慨回答。「但是……她真的有靈魂嗎?」

直到發車前的鈴聲響起。

直到往前浮動的車體出發。

Calli只是仰著頭顱,凝望捷運車廂裡的廣告刊版。

凝望著,只有一人,高速浮動變化的混亂領域。

她本想尋得自我,才踏上這趟明為成長的歷程。

然而從終點帶回來的,只有一片虛無混亂,與顯得更加蒼老的自己。

「醒醒吧……」

脫離夢境,撇開混亂神祇帶給她的惡作劇。

「回歸我的現實生活……」

她花了兩個小時流浪碰撞,讓捷運送回原點,卻只要二十分鐘。

「等待下一次的機會……」

踩遍熟悉的光景,嗅聞曾經的煩冽氣息。

「等待我下次再到夢境裡翱翔。」

Calli聳了聳肩,繞過大門口已經打烊的咖啡店,頭也不回地走回大樓高門。她脫下鞋板,端立在門口,然後取出鑰匙,刺入自己家的大門。

「這樣就結束了。」

結束一場毫無意義的飄泊旅行。

「就結束了……」

開門,然後迎接被自己布置過溫馨的套房。Calli直闖入臥室,讓整個人躺臥在床上休憩,鬆吐一口疲倦熱氣。

「……」

不免所以地盯著天花板熟悉的燈光、聞著室內熟悉的味道、聽著桌前熟悉的旋律、想著與以往熟悉的人。

「結束了嗎?」

意識的最後,她接著聽聞。

床鋪裡,寂靜迎來了下一聲。

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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