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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争权柄宾主各怀盘算 嗜元精妖孽盎盂相敲(3月12日更新,本章完),1

[db:作者] 2025-08-01 21:26 5hhhhh 2050 ℃

咸通九年

腊月 小寒

白马津左近

此津扼黄河天险,守南北要道,由此渡河北上,可攻略赵地,若往南下,则能寇荡楚国。该码头水陆交通东进西出,隔虎牢,勾连邺城洛阳。特殊的战略位置使这太平光景里的繁忙渡口在乱世化为杀声不断的战场。

秦二世元年,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就从此地渡过黄河,北取赵地;东汉建武元年,光武帝刘秀为镇压河北农民起义,率兵数万,自白马津渡河北上,在黎阳大伾山筑坛祭告天地;建安五年,关羽在白马坡突骑斩颜良,为官渡争霸拉开序幕;西晋永嘉年间,后赵主石勒率兵自黎阳,南渡黄河,直攻白马;隋末瓦岗破黎阳仓时,亦是过此口,开仓赈济饥民;唐武德五年,太宗李世民亦是率部自白马、渡黄河、克黎阳,定唐社稷之基。

故而,白马津通衢四方,左连虎牢宛洛,右瞰雄都邺城,五湖四海、南来北往的商旅官宦在此云集落脚,消息灵通,流言蜚语漫飞,民风不淳,好为轻侠击技,与关中地带良家子只知耕战的秦朝遗风迥然不同。

九河初冬南飞雁,惊走波溅浪花,寒缓商贾辕辙,默积三季于素裹。

暖阳偶映羁旅面,若思故乡春意。冰结塞川罗网,暗涌枯茎伴枫叶。

芦花乱缠照晚霞,似是游人飘洒。尘满冰河待破,奔流向海渐分岔。

官道旁的一家小客栈里,一个大汉掀开暗黄色的油腻麻布门帘,他身材魁梧,多半三餐不离肉食,但终究不比少年时健硕,有些佝偻态,惹得乍然门口受寒的几位客人怒目而视,他却故作不知,只是自顾自地朝远处木柜后的掌店问道:“喂!孙伯!上两壶好酒,再来些羊肉,话说,柳季那小子人呢!”

不过,这些人看了大汉着装,其中精明些的就迅速闭了嘴,迟钝些的,在汉子豪爽一笑,致歉似地拉起门帘后也不言语。此人护顶在领口处出两个外翻的圆钩,虽未勒甲,但已然表明军汉身份,正是从军部交了差事、为金华公主准假到明年三月的薛军头,转业成了公主护卫后、卸了军籍的他无事一身轻,先是串访过往走镖时散居洛阳长安的兄弟们,才打算回福州老家过年,老薛本来还欲去河北老黄家转转,谁知对方刚出长安城那当口就嫌弃自己老光棍,劝诫自己不如早点找个人家成亲才是正途,别整日在窑子女闾里瞎混。

“这个老滑头!”

薛军头本名薛灵芝,这时节唐人迷信,叫“仙芝”等道家意象名字的人和汉朝叫“延寿”一般常见,但可惜母亲难产而死,父亲早亡,妾室又带着她的儿子改嫁,徒留薛军头孑然一身。在老家县城里,只有那些早年接济过他的亲戚,他还想见上一见。当镖师时,他常于白马津左近的这家小客栈用酒肉,和掌店孙伯乃是熟识,至于适才这话里的柳季,则是孙伯的外孙,和老薛身世相仿,乃是孤儿出身,自幼于读书、耕地、经商皆无兴趣,不事生产,喜欢游手好闲、轻侠放任,配一把二尺短剑,跟着一些江湖浪人混吃混喝。

眼下这十九岁出头的小混子自诩县侠,可出了这白马津就没人听过他的诨名,被外公劝去找个正经营生,还常说些“汉高祖四十九举事方有天下、”“我俩都单名一个季字”等含有谋逆倾向的狡辩言辞,气得做过说书人的孙伯拿起拐杖,就冲外孙的脑袋一顿猛打,训斥道:“你个小反贼!人家刘邦那也三十多岁开始娶妻生子,还做了秦朝的亭长,之前还跟张耳这等魏国豪侠混过,你小子做个恶少年都比不过人家,还拿人家当挡箭牌!你个不肖子孙!”

“哎,别提了,训斥也训斥过了,这下倒好,这两天和老朽我说什么要去萧县找一个叫什么……朱温的人作伴,只因为那厮有点勇力之名,呵~叫‘猪瘟’的人能有什么本事……”

孙伯端盘的双手十分稳健,离行将卧床还远得很呢,可担心后辈的心思终究是藏不住的。看着自己年少时一头黑发的孙伯如今也银丝染首,薛军头起了有心相助的心思,开口道:“不如某替老丈送那不肖子去萧县,孙伯也知我家事,说不得路上劝得这小子回心转意,如劝不得,也就当是再护一趟镖得了。”

“那你可要小心了,这两年逃避税赋的入山贼人可不少,而且山沟里樵夫猎户常说有不干净的东西在变多,可别终日打雁,被雁啄了眼。”摆了摆手的老人拿起抹布,擦干净旁边营业一日的桌子,扔了几块骨头给一直在桌边打转的黄毛土狗。

“嘿!孙伯你这厮讲话还是这德性!那小子什么时候出发,某家这就去寻他!”本想出言反驳迷信观点的薛军头蓦地想起在庐山清元阁里的古怪遭遇,当即换了说辞。

“诶!薛叔!”

“说曹操,曹操到!”

楼上快步下来的小年轻嘴上毛发才刚长出,还未蓄须,断发纹身,颇似秦代百越边民,众所周知,在儒风甚浓的内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思想流行,这头上无髻的混子造型定是会被不良人盯上的流氓打扮。

“你!”

时方中午,柳季热切和见多识广的薛叔攀谈见闻,孙伯刚欲插嘴,就见薛军头连连给他眼色,似是在说“我办事,你放心,从军多年还吓不住一个黄口孺子,打消他做游侠的念头?”。孙伯无话,也只好任由这两人收拾细软,来一趟远足了。

薛军头和柳季一壮一少,都是闲不住的,拿足盘缠行李,便在军头的两匹换乘马匹上出发,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薛叔骑术了得,是老行伍了,那柳季小儿却骑不惯这突厥大马,以他骑矮脚马的浅薄经验,险些在马背上翻覆。那畜生脾气极臭,知御主无能,要它前,它偏顿,要它左,它偏右,仿佛成心作对似的。

薛灵芝亦不出手相助,就瞧这恶少年和马儿搏斗得满头大汗,还时不时出声讽刺两句,待跑出十来里,下马歇息时,才递给他三五块馕饼,这浪荡子当即可怜巴巴地问薛叔有无酒水喝,薛军头哈哈一笑,说:“酒水是没得的,要是你小子喝醉了,摔下马来,岂不是某家要摊上人命官司。至于水么……喝多了,待会儿骑马要是尿急,惹恼了你胯下的畜生,保不齐也要被掀下马来。”

这下,柳季这小子就有苦说不出了,虽说他交游颇广,可正儿八经地骑马远游,却是头一遭,二三十里内凭脚程就能遍历,要往远处去,付上些钱帛,无论是在白马津乘船渡河或是搭上商旅马车,去到濮阳、陈留、邺城等地,都是极方便的。唐朝官道准许民众上路,但须规避来往公务官员,否则要负刑事责任,而地方官吏亦修了不少私路,供商贾小民使用。

“薛叔,我看这路不是往南方去的。”

“你这竖子倒也有几分眼力。”

薛军头夸了夸柳季的聪明劲,然后板起面孔,反问道:“你家老头客栈在白马津左近,这些天杂报有未看过?”

“实不相瞒,我不大……喜欢看报。”挠了挠头的柳姓轻侠找了个借口,谁料一下就被江湖经验丰富的薛军头揭穿。“认不全字就认不全字,大丈夫人生在世,何必遮遮掩掩?”自开元杂报问世以来,各地交通冲要地带就兴起了办报热潮,和藩镇直通长安的邸报不同,这些报纸上记载的内容不都是政治新闻,往往捎带地方逸闻,为民众所喜。

薛军头接着教训起了柳季小儿:“杂报上说,白马津正南路段的官道因连续下雨,路基垮塌了数段,某寻思着先往西走,绕些远路,但后程应该较走直道快上许多,官府派工曹抢修,要是撞上,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话不错,这年头县令昏聩,地方要害大权均为胥吏掌握,要是修不及时倒也罢了,就怕假意积极谋事的胥吏借民生活计捞取外快,于法令之外摊派徭役。

“真被那些腌臜臭卵抓壮丁,这不还有薛叔在吗?”柳季小子颇善溜须拍马,他小时候第一回见薛军头时,便见这厮杀汉以一己之力掀翻好几个寻他晦气的当地混混,惊为天人。尔后缠着薛叔学了些击技技巧,就在同龄人里横行白马津。

“呵……和官府打交道的人情世故,可有的你学了。”薛军头摇了摇头,不打算和柳季展开讲为何没有公务在身的他不想和地方官吏起冲突,而身负保护公主车架时砍翻七八个豪长护院也没放在眼里。

名不正,则言不顺。

纵使薛军头这般在域外和大食凶徒血战数月、职至假尉的猛人,于内地官府中,若是犯了命案官司,只消一位不良人带着十来个手持伏波弩的弓手就能将之擒获。

稍作休整的二人接着上路,按照唐制,每三十里应有一驿站,他们再跑个十来里路就可在驿站买些干粮、喂喂马匹。然而此时政事腐烂,郡县不修,因为这条道不在进京的主干道上,残破驿站竟然只有一位老翁驻守,瞧着他步履蹒跚、目浊耳钝的模样,两人生怕出些意外,赶忙自买补给,然后留下铜钱跑路。

日头西斜,黄昏渐至,各有心事的一壮一少路上又规避了一起粟特人和本地商旅撞车争吵的事件。柳季心思灵巧,业已明白这出门在外、豪游九州的现实便是风餐露宿,像他这等为祸乡里的轻侠和年龄相仿的少年争凶斗狠尚可,真谈及江湖经验,混迹浊世,怕是刚出家乡就被坑死了。不过嘛……毕竟是少年郎,心头有一股火气在,要他开口服软,没一天就灰溜溜回去,保不齐被老爷子还有伴当们嘲笑成什么样呢~自然是不肯的。

薛灵芝则想这朝廷一日不如一日,颇有点日薄西山的味道,他从西域回长安后直接被委派至金华公主麾下,又借庐山之行回兵部去了军籍,得了金银赏赐,按理说,不应生出“我看这大唐迟早要完”的悖逆心思。可这一路走来,道路客流远不如他年轻走镖时繁盛,遇见的乡村驿站亦破败难堪,和豪强大户勾结、作威作福的胥吏昏官倒是见了不少。

“要想今晚能早些休息,得快点穿过这狗脊山,到山南的驿站歇脚。这趟我返乡虽无军籍,但有官身,可去得晚了,驿站里的床铺是不用想了,多半得在附近找个客栈。”

“这马匹进山,会不会出事啊!”

柳季和他胯下的畜生相处得不很愉快,听说要进山疾驰,不免心头发虚,生怕这突厥恶马发了脾气,把他摔进山涧里头去。若离了马镫、马鞍这两件发明,就柳季这三脚猫骑术,放到他偶像刘季那年代,这一天下来怕不是已经摔断了骨头两三回。

“现在知道怕了?”

“怕……怕个球!”

无赖也得讲究无赖样,柳季挺了挺胸膛,想要体现一下男子气概,却叫薛军头发笑,要知道在西域那地界,牛羊马成群如云,更没有内陆因农业耕种不准宰杀耕牛的规矩,即使是个刚入伍六月的新兵一顿胡吃海喝下去,也比恶少年这身子骨壮实许多。

“咕咕咕噜!”谁知柳季的肚子立刻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显然是蛮饿了。

“罢了罢了,你这时节身体长得快,我们先吃一顿。今日无云,晚上骑马,慢些架驰,风险不大,然后到时乘月色明亮,从山北走西麓小道过山,那条道是我走镖时救了一户樵夫所知晓的,虽只走过一次,但应该安全。”

说罢,熟练地支架、点火、造饭的薛军头就打算弄些牛羊肉给这柳季小儿开开荤,他久居域外,对炙豚法、捧炙、腩炙、肝炙、牛胘炙等烧烤技术谙熟于心,还计划着用热水温温他的酒囊,再泡些乳酪来吃。这时节还不算乱世,出门行走靠每三十里一处驿站还能解决大部分生活需求,薛军头也惯于轻装出行,节约马力,对饮用水携带不多,相反,他行囊里放了些姜、盐、豉、椒等香辛料,专在这野外用膳时提振胃口。

“竖子,且去帮某家再打些水来。”

此时太阳方才落山,两人造饭处数百尺外有一条小溪经过,叫柳季跑个腿,也不是什么难事。“嘿!还真不见外!”恶少年拍拍周身酸累的肌肉,嘟着歪嘴,一路小跑着按薛军头的命令去了。

“呵,像我作斥候的时候,还得在河边挖个沙坑先过滤一阵呢~这就嫌辛苦了……”正琢磨着按军中方法换着打磨轻侠少年的薛军头,转着手中签子,哼着小曲儿,等待着柳季回来,不想,那恶少年刚至河边,就传来了鬼哭狼嚎。

“鬼啊!薛叔!有鬼啊!”

骤然听闻有鬼的老兵油子锐目一凝,望向柳季方向,发现这臭小子几乎全身瘫倒、双手撑地、胸背后仰、穿着步履的两脚不住往前踢踏,分明惶恐之极,但三五息不出什么意外,赶上前去的薛军头便松开了握住腰刀的粗手。

老薛三步并两步地冲到混小子旁边,瞧了瞧这小子的窝囊样,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痛得缓过神来后,哆嗦地揪着自己狗皮裘,柳季才指着溪流道:“水里有鬼,定是河伯水鬼!”小寒时节,天气极冻,黄河塞川,这小溪里有结块之象。

冬风冷冽,四下无人,狐叫莺啼,仿若在耳,薛军头凑近一看,有一面目狰狞的死婴正在河边结冰的冰块里僵冻,肤无好肉,溃烂不堪,瞳孔发黑,似笑非笑,至于浓浆白蛆、浮肿五官,亦是不乏,恐怖非常的景象叫没见过死人的轻侠几乎吓尿了裤子。

“切!溺婴而已,妄你自吹县侠,连个小猫头的尸体都怕。”

敲裂冰砖,任由那溺婴飘去下流后,薛灵芝当即提溜起了手脚发软的柳季,他手忙脚乱地拿起打水壶,却叫薛军头倒干了里头的水,又浇上冷酒洗了洗,指点道沾过尸体的水源不净,不如弃之。回到烧烤架边的柳少侠自觉丢人,讷口无言,只得打着寒颤。

薛军头此时也不嘲讽,只是自顾自地吃起了烤肉,待柳季神色如常,才递过他的酒囊,安慰道:“来,闹两口。”柳季既无燕赵丈夫慷慨悲歌、相聚游戏的豪爽,亦缺齐楚任侠轻剽无度、懻忮好气,只是惯以放浪无形来摆脱父母双亡的童年阴影,眼下倒也没有小气作态、不顾口水相接,猛地灌了几口压惊,脸色才红润许多。

“薛叔,刚……刚才那是!”

“闾左黔首为避口赋,纵生孩子,只得溺之。”老薛走南闯北,已然见过许多相仿故事,只是在离京畿不远之地,还是头一遭。

“那岂不是……丧尽天良?”

未及弱冠的青年口吐天真话语,在白马津长大的他以为天下人只要手脚勤快,做个帮佣跑腿,便绝不至饿死,更不要说将亲生骨肉溺毙,可这地里刨食的庄稼农汉才是绝大多数,王朝末年,土地兼并愈发严重,一场大旱下来,中人之家需要变卖资产,小康之家沦为帮佣佃农,唯独无余粮之虞的豪强地主靠小斗借米、大斗收米,贱买田产,雇佣家奴,在天灾人祸中壮大己身,随后隐匿人口、偷余田亩,可与县官勾结,欺上瞒下,令百姓承担瞒报税赋,待时局动荡,在其邬堡碉楼中割据一隅。

如若柳季这类游侠位列韩非著作中的《五蠹》,那两汉以降,这类阻碍皇权下乡的豪户更是日夜滋长的毒瘤,而赳赳老秦的分家令和汉元帝之前的迁家令却不幸缺位,在唐朝,本身靠关陇诸豪起家的李氏自不会刀刃向内、刮骨疗毒,若非其包容兼并加之四方边患可令毒输于外,早就九州板荡。如此说来,未拓土一寸、失地连连的武媚娘提拔后进寒门、压制勋贵豪族,则是工于党争的她为数不多的善政了。

“好好看,好好学!这世道比你想得黑得多。”

薛军头以镖手匹夫之身晋升军旅行伍,职至假尉,箇中道理,自是明白,但要他像儒生那般议论世理,剖析内情,又非他所长,只甩了一句话给柳季,吃完吃食,便熄灭火焰。眼下明月初升,正是他们从西麓过山时机。

两人踏足的狗脊山并不高耸,山峰最高处不过七十余丈,两人骑马慢驰于山腰,怕翻覆山沟之中折了良驹蹄子,故而尽量稳妥。这条只供樵夫砍柴使用的泥径不能并行两马,因此薛灵芝在前,柳季在后。

道路两旁密林丛生,显是人迹罕至,除了少数几株棠梨外,钻天眼儿高的粗大榆树成片林立,月光自浮霜树杈间透射而下,更添几分冻人寒意,并无叽叽喳喳的鸟叫,也无任何人言议论,只有两人两马的行径之声——马蹄小跑的踢踏以及高鞍下挂着的行囊轻拍马腹。

见了那“鬼婴”可憎面目的柳少侠心中惧意发酵,已经有些草木皆兵,还得特指一下——阴兵。可薛叔浑然不怕的作态还是给了他许多勇气,更不想被其轻视,也就和胯下这斗了一天的鬃毛畜生相善。薛军头分给他的坐骑乃是军头的往日驮马,一匹五岁的突厥母马,虽有些脾气,但也通人性,识得晚上不便胡乱折腾,故此柳季骑得舒坦许多。

“薛叔……”

“宁负两千石,莫负豪大家。”于马上思索了一下措辞,这老兵油子才开导起了轻侠少年,道:“这是我担任队正时,朔方节度使遣人教授兵法文学时,那老儒生之言。刚才,我敲裂冰层,发现溪岸之中还有数名死婴,农人不幸,百遭豪长士绅压榨,不似我等兵丁,还能以刀口舔血、立功讨赏为业。”

自己没敢往下看,居然还有其他溺婴!柳季头颅嗡嗡,难以置信,而更令他震惊的是,自幼被他视作天人的薛叔言语间表明:即使比他更贵数品的两千石封疆大吏,竟然也不能和这些地方豪强争斗。

“那是自然,人家于乡县枝繁叶茂,少则亲属徒附数百人,多则上千人,把持六曹斗食吏员要害之位,田陌连州县,家丁多甲械,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权有权,你拿什么和人家斗?像你这样的恶少年,再加上你要去投奔的那个什么……猪瘟,两人绑一块连我都弄不过,更何况这种大户?”

三观重塑之中的柳季本就有些慧根,仅是眼界局限于码头渡口,而今薛军头稍一点拨他这世间最为关键的土地问题,顿觉往日种种想法认识,实在愚不可及。他的老大哥薛灵芝比不了两千石,两千石又比不上豪大户,这些大户在九州又不知繁几,他的朴素正义感立时令他觉得自身实在是沧海一粟。

昔日坐在石桥边听说书人讲《唐雎不辱使命》、《史记·刺客列传》里的桥段:“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其后百六十有七年而吴有专诸之事。”那叫一个心驰神往,佐以太白诗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简直是意气喷薄。

至于老混子刘季以其国命诸夏之族的称霸事迹,更是让他艳羡不已,于是他借着从薛叔手里学来的把式终日斗鸡走狗、华服仗剑、寻衅滋事,可谓白马一害。可如今,他的心头哂笑过去的自我:

“匹夫受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可谓勇乎?”

摇了摇头的他固然气馁,但又有一种豪气自心扉外冒,于是对薛军头拱手道:“小子孟浪,愿薛叔教我,指点迷津。”但薛叔并不回答,只是频繁地左右打量,眼皮上下挪移,似是有什么人物在左近窥探。

阴惨月华笼罩着这片无人森林,静谧得好像一切都沉睡,而此时,山猫狍子的身影都不曾出现,亦无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从柳季开口时的路途向前,粗壮参天的榆树诡异地自我纠缠,色泽妖娆的无名虫豸挂于其上,万般景色似乎透露着诡谲之意。

矮山老林之中,古木参天,遮天翳日,月光逐渐因雾霾消退,漆黑于朦胧中攥住两位旅客的身影,着实弥散出阴森可怖、神秘莫测的氛围。

冷风吐露初冬寒气,悬浮空气之中,露水冰屑,难以言明,只是仿有水滴触碰皮肤,激起鸡皮疙瘩。

安静密林中,低矮的狗脊山山势幽若一条毒虫蜈蚣,正蜿蜒爬过,所到之处,树木高立,像是巨蟒留下的蛇蜕……泥土碎石沿着路径铺洒,似是有巨大腹足交错起伏地砸向地面,周围的矮小山崖好像在窥伺两人,蓦地,薛叔打出手势,要柳季暂且闭嘴,等了二十来个呼吸,听薛叔开口道:“或许是我有些多疑,可这道路着实难走,不见修整痕迹,难不成那樵夫砍柴就这么胡乱拖下山?而且一路上不曾有鸟兽之声,十分古怪。”

只当是薛叔吓他的柳少侠想了想,解释说:“薛叔,你上次来这儿都好多年前了,莫不是那樵夫业已另寻生计了?或是冬日万物冬眠,那鸟兽才蛰伏不出。”

不然,即使是冬天,地鼠鸟雀,也会活动,岂能静谧无声?而樵夫如果不在此间,无人惊动它们,又是什么令它们远遁呢?

暗藏警惕的薛军头未将所见告诉柳季,反是外松内紧地策马向前,而就在这时,山中雾气更重,黑云蔽月,只能睇清面前十余丈,而面前道路亦为一棵拦腰截断的榆树阻隔,好歹是见过庐山那罡风雾气的老兵,薛灵芝当即让柳季和自己顿马,他自己下马检验。他乃福州人士,喜好海货,而柳季亦是吃惯了江鱼的渡口子民,两人均无这个时代常见的夜盲症,借着点微光隔着数丈也能辨别痕迹。

截面平滑,不似自然风吹潮蚀而断,更类斧锯。

薛灵芝不曾冒险走到断木前,江湖经验丰富的他知晓剪径贼人的几种惯用套路,其中一种便是阻断道路、趁旅客查验时自周边矮坡上杀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挟持之。注意力集中在附近景物中的薛军头等了一会儿,并未感觉有什么盗匪埋伏,高处也不见手弩箭矢探出的反射闪光。

倒是眼尖的柳季好一会儿后朝薛叔使眼色,两人远眺不远处的密林中竟有一处人工搭建的小木屋,约莫只能供两三人容身落脚。

“莫不是那樵夫所住的地方?”

时间过去多年,薛灵芝也忘了当年所救樵夫是不是在此处搭屋,而且樵夫猎户之流不在编户齐民的乡村之中,里闾关门宵禁也管不了他们住哪儿,在外头为了干活方便,私建营地也是常事。

“罢了,山雾突来,不管是不是我旧识所在,先去那里等雾散了再说,说不准今天就要在这里过夜咯,即使有人,给些吃食交换应该也会同意。”深明在野外财不露白道理的薛军头牵着烙有马蹄铁的突厥良马上坡近屋,而老行伍居然从老伙计的杂乱呼吸上品味到恐惧的意味,更令他肌肉紧绷,一手牵马,一手放在了腰刀刀柄上。

两人两马至木屋旁下马,老行伍先是安抚两匹坐骑,喂了些料豆、麦麸、黑豆,供它们恢复气力,两马方才稍安,但仍未低头吃草,将之牵挂于木屋边的竖栏后,两人于浓雾中打量着狭小木屋。

木井为窗,麻布作帘,绳枢串之,至于内里景象,进门一看,一床霉味被褥蜷起榻上,应以秸秆填充,很不平整,至于墙边陶罐用木塞密封,里头应是腌制食物,供在野外伐木打猎的人便携充饥。陈设简单并未叫薛军头心安,他目光旋转,找到照明用的油灯点上,为屋子添上暖意光亮。

嗅觉灵敏的柳季小儿嫌脏地拍拍狗皮裘,抱怨屋子真臭,也不知怎么住人?在轻侠的咳嗽中,薛灵芝弯下身子,捡起一个陶罐,揭开纸封,内里污浊不堪的肉糜血腥气极重,饶是老薛从军多年,都几欲作呕。他本有些怕得罪可能归来的木屋主人,但眼下把心一横,接连挑破三四个坛子,发现腌制的均不是常见的酸菜豆类一属,而是肉类,无非有些肉块,其余肉糜骨头罢了。

将之摆回原位的老薛拍拍床榻,确定结实后,坐于其上,若有所思,累了半天的柳季则坐在另一边,心想这山雾大作、乌云盖月,莫不是两人要在此过夜。

“柳季,刚才你问我有什么可以教你?我也不过边地粗人,要教你舞文弄墨,定然不行,几年前教你防身的那些招式经验,对付些巷陌无赖,也足够了,但真要在江湖上杀人,或是在沙场上拼搏,却是不够。”

“薛叔,好端端的,怎么说起杀人来了。”

换做往日,这无行浪子听了薛叔有意教授杀人技,恨不能白首南面、投以六礼束脩。而今,志不在此的他觉得大丈夫真要建功立业,未必要靠长拳短打、飞檐走壁嘛~

“经验为上,技巧为下。即使高手行走江湖,中了暗算,也九死一生,所以在野外,首防盗匪贼人。”薛叔并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说起了走镖时的训诫,“唐律有言:凡郊祀神坛、五岳名山,樵采、刍牧皆有禁,距土遗三十步外得耕种,春夏不得伐木。你看那壁上灰尘,应是斧斤样式,然而此刻却空空如也。”

柳季顺着老大哥手指朝墙上望去,室内确无相关工具,他天性聪慧,但仍固执己见,抬杠道:“那说不准……不对,时节艰难,樵夫腊月不抓紧,到了正月,那就要冒被人检举的风险砍柴。会不会有隐情,令他暂时不能从业?”

“这里的灯油、陶罐腌肉均说明一两月内尚有人使用,我怀疑他不从樵夫之业,而是借着此处偏远地利,改行做起了强盗买卖,而且还是和旁人一道。”

“何以见得?”

“这榻坐上去隐有倾斜之感,在室外观之,地基恰巧和地势不符,多半因为木屋藏有狭小窖室。”说罢,薛军头令柳季起身,搬开床褥,果然有一块罩板垫着床脚,导致坐着并不舒坦。

两人合力掀开后,蝇虫飞出,臭不可闻,内里竟有数件血衣,底色因血污染为深褐,材质或丝帛或麻布,多半是被劫行人所留,至于金银财物,亦有不少,从身份验传看,多为河南人士,要么是欲逃关卡税负的商人,要么是些轻侠浪客,为躲避官吏麻烦,才选取此路,却不想葬身于此。

“这……这……这该如何是好?”

虽未见尸骨,也把刚自认长进的柳季小子吓得够呛,这下感觉窗外的无声荒野潜藏了无数凶徒,两人一出去就会脑袋不保。谁料经验丰富的薛灵芝还未停下推理,猜测说:“还有件事,本来不想说与你听,但以防万一,还是说吧。我猜,那墙边一排瓶瓶罐罐里,放着的……可能是人肉。”

“什……么!”

柳少侠吓得连这两个字都只说了一半,两股战战,顶心冒汗,这下他只希望是薛叔在恐吓他,让他早点回去和外公孙伯相伴,这狗脊山才离白马津四五十里的路程,怎么能如此凶险?

“如若那乔姓樵夫真落草为寇了,一个人拦路抢劫,多半不能,总归是相约为盗,才做剪径买卖。就我所知,这些绿林中人,为了一众心,斩鸡头、烧黄纸、拜为兄弟,肯定是少不了的。更有甚者,为了同进同退,选择歃血为盟、食人明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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