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自由：約束之地》

　　－Cadenza【東梅珠雪】

　　「身披紅塵，點燃過往，這是我們回歸純白的祭典。」

　　身披紂藍斗篷，輕輕吐出冷煙，我們在紛飛的大雪中進軍。

　　矗立在大地上，放眼望去，盡是銀白，以及寂靜。

　　我喜歡冬季的夜晚，因其星空及安寧，而今夜，則是我有史以來見過最壯闊的雪白。月光灑在純白的大地上，蓋上隆重的象牙白，針葉林寬廣的茵綠互相道安，以年的末端換取春日的美夢跨越時間。傾斜，世界萬物，此刻皆仰望星空，看著那片柳絮雪，回憶著第四十三、四十四及第三百六十五次的日落。

　　深夜，戶外的氣溫非常低，能見度也很差，除了飄落的風雪及山影，所見的只有結凍的河水。細耳傾聽，微弱的風聲刮來彼方的落辭，呼出熱氣朦朧周遭，我們在陰影中謹慎移動，這是一場跟時間賽跑的作戰，身為小隊長的我必須保證任務順利完成，我沒有失敗的餘裕。

　　停下腳步，舉起拳頭，我和幾個嬌小的人影靠著杉樹坐下，從懷中掏出保溫瓶，溫吞地飲著滾燙的餘韻，溫暖凍僵的身體，而就是在這任務即將執行的十分鐘前，我喝著熱可可陷入了深思，回憶起過往的一切，沒想到我來到這裡也已經兩年了呢，時間過的可真快，我好懷念第一任指揮官呀，我真的很感謝他收留了我，對他的感激之言，彷彿怎麼說都說不完，可現在卻再也沒有辦法對他說出感謝。

　　「妳們準備好了嗎？」

　　「已就位。」「我也就位了。」「就定位了。」

　　挪開唇邊的茶杯，聽見我的聲音的C93、QBU-88及PKP晃了晃手上的爆裂物，紛紛笑著回應。

　　不得不說，這次的突襲任務中，指揮官挑選的人選都是些仍未擺脫稚氣的孩子們，當然，我不否認自己活潑有趣，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抱怨歸抱怨，我清楚理解這三個孩子都是資歷不到一年的新人，而且還是歲數只有二的幼兒，所以我理解指揮官的用意，但也不用那麼寵這些孩子吧？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那是什麼？」

　　「詩詞喔，王安石的《元日》，在說元旦的樣貌。」

　　烏雲散去，在那片星空下，我沙啞地自言自語，可這般的低語，卻被一旁的PKP給聽見，而正當我要開口時，QBU-88又代替了我回答，這讓我感到意外及欣慰，因為她說的沒錯，在這個指揮部裡跟我一樣從極東來的人形並不多，可詩詞的意義，卻只有我們這些少數派能夠能夠理解，那是屬於我們的浪漫，也是我們的自傲。

　　收回視線，坐在厚厚的雪地裡，寒氣似乎要穿透人工皮膚凍結仿生器官，泠冽地使人痛苦。拉緊斗篷，收起保溫瓶，我從懷中掏出軍用打火機，嚥下緊張的唾液平復胸口的鼓動。保持蹲姿，我看著HUD上的時間與隊友點頭，在心中倒數，隨後，我們一致點燃手上爆裂物的引線，算準時機朝著在指揮部外觀星的人們擲出手中的爆裂物。

　　數串鮮紅在我們的惡意下從黑暗的樹林中飛出，撞擊，躍起，接著滾動。隨後，停留在幾名女性腳邊的鞭炮燃盡引線，外殼炸裂，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及高溫花火，映亮黑夜。

　　啪啦啪啦！

　　數串鞭炮在姐姐們身旁炸開，微弱的光芒在暗夜中不斷閃爍，發出刺痛鼓膜的巨大聲響，至於有多嚇人？只要看見那位穿著皮草、綁著包包頭的AK-Alfa被腳邊突如其來的閃光和高溫嚇到瞬間拋開望遠鏡，躲到KSVK身後啜泣的景色就能知曉，想出「為在外頭賞雪、觀星的人獻上最早的祝福吧。」這個任務的指揮官也是非常壞心眼呢，就連我都感到抱歉，但我不後悔，畢竟這是孩子們狂歡的一夜呀。

　　「哇啊什麼東西！」「煙火？」「是鞭炮呀！」

　　新奇地看著腳邊的鞭炮，習慣了音量與亮光後，三人開始環顧四周，沉浸在新年的氣氛中。吞嚥唾液，我們四人躲在樹後看著鞭炮在草地上激出猛烈的火花，迅速渲染，耳中吵雜的爆炸聲炸去了去年的煩惱，眼中的高光燃盡了以往的霉運，手中的溫暖，正是我們未來的希望。

　　「T91妳這搗蛋鬼！」

　　「呀！新年快樂！撤退！撤退！」

　　「新年快樂。」「鞭炮很有趣，新年快樂呀91！」

　　視線不小心與AK-Alfa對上，躲在樹後的我雙手合十代表歉意，並輕輕點頭向一旁的KSVK、ZAS M21致意，而較為年長的兩人只是笑了笑，沒有責怪我。收起為數不多的雜物，闖入月光，從包包掏出賀年卡塞給ZAS M21，我牽起動作比較慢的C93用百米衝刺的速度繞過指揮部，跑進陰影中，深怕被AK-Alfa追殺。

　　「呼、嚇死我了，還以會被阿法罵。」

　　「妳們叫她阿法呀。」

　　「嗯！阿法說可以的。」

　　停下腳步，並不感到喘的我看著一旁喘著粗氣的小朋友們，笑著說AK-Alfa，看來她們相處得很好呢。隨著時間慢慢喘過氣後，我將斗篷上的白雪拍去，蹲下身子為年幼的妹妹們整理儀容，一切準備好後我們踏進開著暖氣的指揮部，向站岡的梯隊遞出賀年卡，並將帶出門的熱可可與她們分享。

　　突然，新年的祝福在大廳響起。

　　「新年快樂。」

　　轉過頭，以副指揮官、PPK和OTs-14為首的第二教導隊穿著全黑的喪服，從大門走進大廳。鞋根敲響大理石地板，脫下大衣與帽子，站在我面前的副指揮官拍去貝雷帽上的白雪，一旁的PPK也拿下黑色的面紗，朝我露出令人心痛的笑容。看著眼前的人們，我下意識地站直身體，微微欠身，而身邊的孩子們也跟著我向面前的六人彎下腰。

　　看來她們是去追悼前任指揮官吧，前任指揮官人真的很好，雖然與他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他真的是個非常溫柔且關心我們人形的一位人類，而且從前任指揮官過世後，PPK姐的笑容就變少了，這讓我感到很不捨。

　　「新年快樂。」

　　「別這樣，新年快樂，任務中別著涼了。」

　　與副指揮官互相點頭致意，我從包包翻出賀年卡交到5位姐姐身上，當然也包括副指揮官的，可她們依舊哀傷地笑著，我不喜歡這樣。五位妻子以及前上司，這是多麼特別的存在，在曾經，她們總是跟那位喪妻的指揮官形影不離，他們之間只有純潔的愛，就連我都感覺得到那樣感情的強烈，可就是如此，沒有更深刻感受的我才不敢正視她們，因為除了悲傷，我感受不到她們心中的缺陷。

　　從我手中接過賀年卡，眼前的六人給出了六種不同的反應和表情，伴隨著笑聲，她們露出了有些寂寞、悲傷、困惑、懷念的神情，看著這樣的她們，我卻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我覺得這樣的她們很脆弱，也很美。收起賀年卡，輕輕行禮，第二教導隊與副指揮官與我們道了晚安，逕自離去，而我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她們離去。

　　「91姐？」

　　「沒事。」

　　PKP突如其來的關心使我意識到自己的表情不太好看，搖了搖頭，甩去多餘的感情後我揉了揉PKP的頭髮，讓她們檢查包包內的賀年卡，確定都有帶到後我們踏入膠囊電梯，和興奮的孩子們一起看向外頭的飄雪，那般景色好不真實，就像童話般。

　　電梯門敞開，目送C93與QBU-88踏出電梯去發送賀年卡後，無聲的空間內只剩下我和PKP兩人。

　　「初步元祚，古日惟良，乃為嘉會，宴此高堂......」

　　「曹植的《元會》嗎？妳真的很喜歡詩呢。」

　　用笑容回應靠在玻璃前的PKP，我有些訝異她知道這首詩。

　　喜歡詩詞嗎？畢竟以前我是在中式茶館做服務生的，除了要會中文外，也得懂這種東西，即便有些是自己學的，有些是出廠後主人給的學習硬碟的東西，但這些都不影響我喜歡詩句，詩詞就跟海一樣，看似平穩，卻寬廣無比，能夠成為任何事物，不因物簡而單，甚至能以少呈現最多的感情。

　　指揮部的電梯速度並不快，過了一段時間到了PKP負責的樓層後，她難得對我笑了。揮了揮手向她道別，看著她消失在視線內，我按下按鈕關起電梯門，前往自己負責的樓層。

　　「如果你想造一艘船，不要抓一批人來搜集材料，不要指揮他們，只要教他們如何渴望大海就夠了，嗎？」

　　看著透明玻璃的反射，我有些害怕，在她們眼中，我是誰呢？

　　叮！

　　電梯停下，走入走廊我思考了一會兒，決定背過紅毯，走上水泥樓梯前往頂樓。打開鐵門，離開堡壘，迎面而來的颶風刺痛且不留情，抓緊披肩，我看著遠方的風景挽起髮絲，眼前的大地沒有光，也沒有動靜，只有一片暗綠，安靜地像睡著了。

　　「使生活如此美麗的，是我們藏起來的真誠與童心；使沙漠顯得美麗的，是它在什麼地方藏著一口井。」

　　常規的呼吸吐出濃厚的白霧，向著星空輕輕笑了笑，憶起往年也是在這種日子度過，我轉身走下樓梯，將賀年卡塞入各間臥室的信箱，令人意外，單獨一個人比想像中還要寂寞，點著燈的穹廊一點聲音都沒有，走在這，彷彿與世隔絕一般，我不記得自已有這麼害怕孤單。

　　發完賀年卡，我搭上電梯來到和眾人約定的樓層，然而一到才發現還沒有人來，只好無奈地坐在一旁，看著窗外的星空，憶起剛才第二教導隊的姐姐們的表情。我還記得葬禮的那天，她們哭得好傷心，但我卻一點眼淚都掉不出來，這讓我不知所措，是我太冷淡無情，還是她們真的跟人相去無幾，能夠感受到感情的各種樣貌？我搞不懂。

　　過了段時間，剩下的三人從電梯走出，打斷我的思緒，起身摸了摸三個孩子們跟絲綢一般的髮絲，稱讚她們做的很棒後，我們聊著天走向餐廳，準備執行下個任務。

　　「春田姐我們來幫忙了。」

　　「太感謝了！」

　　餐廳內異常昏暗，只有幾盞夜燈亮著，在這廣大的空間大喊，除了聽見自己的回音，春田的聲音也從吧檯後方傳來。看著獨自準備著材料，臉上滿是困擾的春田，我們挽起袖子洗手，在一旁幫忙篩麵粉、製作麵糰，減輕春田的壓力。

　　「吶，元宵為甚麼要吃湯圓呀？」

　　「湯圓代表了團圓跟美滿喔。」

　　將一部分的麵糰放進水裡煮滾，我們把兩種麵團混合在一起搓成湯圓，而就在這時，細心指導著我們的春田回答了坐在高椅子上晃著腳、幫忙處理麵糰的C93的問題，看著這一幕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難怪會被大家稱做春田媽媽呢，實在是很溫柔的一個人。

　　在東方，湯圓確實代表著團圓跟美滿，很多節日都會吃到，這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但在這個飽受三戰摧殘的後俄羅斯，卻沒幾個人知道東亞那幾個國家它們悠久的歷史跟獨特的文化風俗，這個世紀已經逐漸走向死亡，這些事情就連我們人形都能清楚知道。

　　停下搓揉湯圓的動作，我輕輕抹去額上的汗水，看了眼流理臺上整齊排列的鐵盤，春田在我們到來前的這段時間內已經做好了為數驚人的湯圓，我們來也只是幫忙搗蛋，折騰了一番我們還是努力完成了要求的數量，雖然滿醜的。

　　「辛苦妳們了。」

　　「不會，給您添麻煩了。」

　　「不對喔，謝謝妳們來幫忙，畢竟G36已經不在了呢，Gepárd最近身體又不太好。」

　　工作結束，春田端出花茶跟剩下的蛋糕給我們當做報酬，身旁的三個孩子大聲地向春田道謝，開心地大快朵頤起來。端著一盤維多利亞蛋糕在我身邊坐下，春田切開一小塊蛋糕送入口中，有些憂傷地啜飲著深不見底的黑咖啡，跟她們一樣，總是有著如此顯而易見的愁容，這讓我感到很不自在。

　　「現任的指揮官跟攸一點都不像對吧，明明是同一個部隊的人。」

　　「攸，您說前任指揮官嗎？」

　　春田點了點頭，跟我說起以前的事情，自從S09區開始建造後，她就是資歷第二長的人，第一長的是G36，後來才有了Groza跟PPK等人，最後才是前任指揮官和從世界各地到來的人形們。在他的輔助下，這個指揮部總是充滿著一家人的感覺，絲毫沒有人類與人形的隔閡，但幻霧行動後，一切都變了，G36消失在我們的生命中，就連女僕長的第二把椅子Gepárd也變得體弱多病，這個家失去了主人和家人，過往溫暖的避風所失去了它原有的溫柔和歡笑。

　　「您想念他嗎？」

　　「攸嗎？那當然，大家都很想他，他是一個太特別的人了，他是第一個把我們人形當做人來看的傻男人，他實現每個人的願望，指導每個人想要的事物，跟著大家過生日和節慶，他就跟父親一樣。」

　　收拾起餐具，耳裡只剩下陶瓷餐具碰撞的聲音。

　　「但是這樣的他，卻背負了太多的悲傷，卻也因此讓我們懂得難過、生氣與不捨，是他教會了我們珍惜與愛。」

　　握著手中涼掉的花茶，我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春田，我曾聽說自己身上的旗袍是前任指揮官跟設計師一起合作生產的，每個人的禮服、慶典衣都是他自己為我們準備的，可即便如此，我卻怎麼樣都萌生不出一些感情。

　　「都是些陳年往事了，別在意，然後紅豆湯圓好了喔！」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曾經的日子，春田的眼神滿是慈愛，但還是甩了甩頭將碗盤收拾好，把鍋子裡煮好的湯圓、紅豆湯和牛奶裝入碗裡，分發給我們。接過春田遞來的木碗，我輕輕吹涼滾燙的熱煙，接著舀起一勺紅豆湯，連著湯圓慢慢吃下。

　　「好吃......！」

　　「對吧，尤其是剛煮好時，這可是指揮部每年廣受好評的元宵早餐呢。」

　　跟著吃下一口湯圓，春田幸福的笑著，確實，這般溫暖甜而不膩的甜點令誰都會喜歡吧？光是看著別人吃都覺得開心，更不用說自己品嘗到這般溫和的甜味，過沒多久碗裡的內容物就全部消失。

　　「多謝款待。」

　　「不客氣，也謝謝妳來幫忙，對了，這個給妳。」

　　「紙傘？」

　　「嗯，拿去用吧，我已經用不到了，今天會下大雪的。」

　　「我知道了，謝謝您。」

　　接過春田遞來的油紙傘，我感謝著她所做的一切，畢竟我很少會與春田接觸，作為曾經的王牌一線特等戰鬥人員，春田在戰場上留下許多傳奇，但現在她早已離開沙場，成為指揮部的後勤指揮官、參謀官，雖然是如此親近的一個人，卻還是使人無比尊敬。

　　收起油紙傘，帶著三個孩子把碗盤洗淨後我們向春田道別，準備回到指揮部門口迎接日出，向指揮官回報任務已經完成，而這一路上，我們是笑著的。

　　「是燈籠！」

　　「看來還有其他人也在做著這些小任務呢。」

　　搭著電梯回到一樓，原本冷清的大廳此刻被整齊掛上的燈籠給映亮，踩上紅毯，走向大門，我目不轉睛地欣賞著其他人所做的裝飾，這讓我憶起以前茶館的新年，也是像這樣紅通通的。停下腳步，撐起油紙傘，在黯淡的大地被山坡後的晨曦映亮的此刻，我一個人走進飄雪的大地，獨享此刻的風聲、寒冷、溫暖以及膨脹的香氣，我想，這就是存於我血液中的浪漫吧？

　　「千門明月，天如水；花燭羅列，灯如海。」

　　「一輪煙花除年歲，這景色很美吧？」

　　將大衣披在我身上，無聲無息來到我身邊的指揮官揚起臉龐，看向那片湛藍的天空。

　　又是新的一年，我們之後還會面臨許許多多的挑戰，見識無數的悲傷和後悔，但我已經準備好面對這一切，因為我從不反悔，我享受著自己的每分每秒，即便是此時，也如此一般。

　　抓緊厚重的大衣，往後踏了一步，我撐著油紙傘輕輕提起旗袍的衣襬，向指揮官行禮，屬於我們的祭典，此刻才要開始呢。

　　「是的指揮官，任務已經完成，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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