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

一、前塵

藍忘機把靈力注入手裡的符咒，其上以鮮紅朱砂畫就的符紋發出幽幽微光，半晌就又黯淡下去，連本來鮮亮的紋路都失了顏色。

這是符咒發動失敗了。

他要找的人可能離此地太遠，也可能身處結界之中，所以符咒毫無效用。

他將符咒放到手邊的匣子裡，匣子中已經躺了好幾張同樣發動失敗的尋蹤符。

藍忘機失望又無力，幾乎想嘆氣。

前幾日他腦中莫名多出另一段人生的記憶，就在七夕當天。

或者該說他恢復了最原本、沒有被更改過的記憶。

所有的一切在他十五歲前都沒有任何不同，唯一的變數，就是他此刻要尋找的魏無羨。

他太想知道魏嬰身上發生什麼了。

當然也想在見到魏無羨的當下，直白的告訴他自己的心意。

當年食魂煞的夢境他本來有一些不解，但在恢復記憶後就什麼都清楚了。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在這兩段人生中，究竟吃了多少苦？藏著多少痛？不然為何連做夢都這般……叫人絕望？

藍忘機知曉了許多魏無羨的秘密，前塵今時的許多疑問都有了答案，例如前塵時魏無羨為什麼要修鬼道，還有今時那個魏無羨幫忙攻打溫氏的「朋友」，而若說藍忘機最深刻的理解了什麼，便是鬼道其實不若他認為的那樣損身損心性──至少這種影響已經不存在了。

將兩段記憶對比，藍忘機隱隱發現，魏無羨似乎沒有當年不夜天後的記憶，不然一切重來後怎麼會對他是那般態度，更不會隱藏自己的心意。

他這樣急切的想找魏無羨，除了把所有事情說開，同時也害怕對方真如過去所說，尋個地方隱居了。

藍忘機合上匣子放回架上，思考著自己能為魏嬰做什麼。

然而思來想去，他想到的都需要魏嬰在才有意義。

思及前塵魏無羨的壞名聲，再想想今時對方的默默無聞──某些地方的不實傳言不算──他決定，至少讓魏無羨不再是個無名英雄，他的功績該留下名號，而不是他人提起合力斬殺溫若寒的大功臣時，眾人先想到赤鋒尊和澤蕪君，然後再補一句：喔，還有一個沒有留下名字的散修。

魏嬰值得一個寓意深刻、又適合他的尊號。

……最好和自己的有所關聯。

於是，數日後，藍聶兩家出具公告，澤蕪君與赤鋒尊決定替當年同他們並肩作戰擊殺溫若寒的散修起尊號，含光君與對方本為至交好友，因此替其擬號為「照影君」。

二、玲瓏骰子

藍忘機到姑蘇城裡除完祟要離開時，那户人家的姑娘不斷的勸說他留下吃一頓便飯。

那姑娘看起來也就十二三歲年紀，相貌十分清麗，藍忘機對對方的想法心知肚明，正要開口第四次拒絕，姑娘的母親就過來朝他抱歉一笑，然後將女兒拉到一旁訓道：「妳可別想著這位仙君了！這位仙君可是有主的！妳看那玉佩穗子，可是阿娘娘家表示心意的東西！掛在玉佩上你知道這玉佩代表什麼嗎？這是仙君與他夫人的定情信物！快些進屋去！嬤嬤說妳最近都沒有好好繡花，趕緊去練習！」

即使楊夫人已經把聲音壓低，但藍忘機還是將她對女兒說的話一字不漏的聽進耳中，一時間驚得愣在原地。

趕女兒進屋去後楊夫人掛上不好意思的笑容對藍忘機道：「對不住啊仙君，我家姑娘沒眼色，她不是有意要破壞你跟你夫人的感情的……」

藍忘機搖頭表示無妨，遲疑的問：「請問……此物有何含義？」

楊夫人露出疑惑深色：「仙君不知？」

藍忘機搖頭道：「不知。能否與我說說？」

楊夫人笑道：「您夫人真害羞。這玲瓏骰子是我娘家那裡……喔，就是太原那兒的飾品，通常用來表達情意，會有這含義是因為一句詩：『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其實從前不過是獸骨製的骰子罷了，裡面放個紅豆看點數比較清楚，後來有個詩人寫了這麼一句詩，漸漸的玲瓏骰子就衍生出別的意思，有人嫌用獸骨製作不夠貴重、不足以表達情意，於是還有用象牙、白玉做的呢。」

藍忘機此時才知道那小小的、不起眼的白玉方塊竟然有這麼特別的名字與特殊的寓意，一時間只覺心中苦澀，但面上不顯，作揖道：「多謝。邪祟已除，在下告辭。」

楊夫人笑瞇瞇的點頭：「仙君路上小心。」

見過藍啓仁告知自己已然歸家，藍忘機回到靜室鋪紙研墨要將此次除祟經過紀錄下來，無奈心緒難平，終是放下了筆。

他取下腰帶上的玉佩，第一次仔細端詳那綴在穗子上的小方塊。

小方塊不過比龍眼稍大一點，玉色溫潤、毫無雜色，邊邊角角被磨得圓潤以免刺手，裡面鑲著的紅玉珠色澤飽滿鮮亮，白紅相映既不過份平淡，也不過於炫目。

藍忘機御劍回來的路上一直在想魏無羨是否知道這個小飾品隱含的寓意，然後他從魏無羨送他玉佩那天對他的叮囑裡找到答案。

「藍湛，你以後如果有了道侶，要記得把這個掛穗取掉啊，這個是某些地方無婚配之人佩戴的。」

青年促狹的嬉笑著，而他當時只無奈又縱容的看著他，心裡想著等他遊歷歸來就與他表明心跡，然後此物就能就此摘下。

卻是不想，這大抵又是魏無羨的一個謊言。

這哪是無婚配之人佩戴之物？這分明就是魏無羨的一番隱晦情思啊。

藍忘機抬手掩面。

魏嬰，你的相思我知道了，可是我的相思你可有感受到？

三、四季蒔花芍藥佩

記憶恢復當天，藍忘機就趕到夷陵詢問孟瑤魏無羨去了哪裡。

孟瑤奇怪的道，師父去遊歷了，他難道沒有去找您道別嗎？

藍忘機又問：魏嬰可有傳回什麼訊息？

孟瑤雖還是微笑著，但語氣有點失望的說沒有。

於是藍忘機知道，從孟瑤這裡得不出什麼消息了。

然後他轉道去了壺濟藥莊，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溫苑的時候，小孩子是喊魏無羨「羨哥哥」的，也對自己頗為親近，也許在前塵與魏無羨親厚的溫家人知曉一些什麼。

但是他並沒有見到溫情與溫寧，二人都在忙碌，所以他只能之後抽空再來。

不過無妨，這急不來，因此此後他有空就會來夷陵，若溫情溫寧有暇便問些有關魏無羨的事，倒也讓他慢慢拼湊出蛛絲馬跡。

溫寧跟他一樣有前塵的完整記憶，但他似乎不是忽然記起而是一直都有的；而溫情只有與魏無羨有關的部分，很有可能與他同樣是忽然想起的。

他也因此知道了魏無羨怎麼會乾脆的離開。

魏無羨怕自己也會像溫情一樣突然有一部分前塵記憶，他害怕自己對他的態度會回復到前塵那般、害怕他們關係不復。

想到魏無羨投射在夢境裡的恐懼，再想想魏無羨的不安，藍忘機就心疼到不行，同時覺得以前的自己真是太不會說話，讓魏嬰一直無法信任自己。

「湛叔叔？」

稚嫩的孩童聲音打斷了藍忘機的思緒。

他低頭，撞上溫苑不解的目光，「湛叔叔，在想羨叔叔嗎？」

藍忘機眼神一柔，卻又有不明顯的哀意，輕輕頜首：「是啊。你羨叔叔自己跑去玩一年多了，都沒有傳消息回來。」他幾乎半個月就過來夷陵一次，就像前塵他總在夷陵徘徊，只為了在魏無羨下山時可以見他一面。

然而恢復記憶將近一年了，他還是沒有魏無羨的半點消息，更別說見到對方。

聞言，溫苑也皺起小眉頭，癟了癟嘴：「阿苑，阿苑也想羨叔叔。」他摸摸藏在衣服下的玉哨，覺得很是委屈，「阿苑生辰的時候羨叔叔也沒有回來，現在已經好熱了，他是不是忘記了我的生辰？」

藍忘機撫了撫溫苑的腦袋，「要等羨叔叔回來阿苑才能問他了。」

溫苑用力點頭。「湛叔叔，你的玉佩是花嗎？」

藍忘機知道小孩子的注意力容易被轉移，於是也不奇怪溫苑忽然有此一問，「是，有四種。」

他伸出手依次從左上角、右上角、右下角、左下角指過：「這是月季，花季在春；這是朱槿，花季在夏；這是秋海棠，花季在秋；這是梅花，花季在冬。」

藍忘機說完才發現，魏無羨送他的玉佩竟雕著四季蒔花，不禁喜於魏無羨的用心──不，魏無羨送他的禮物一直都是極用心的，只是這般隱晦卻是少見。

溫苑驚呼一聲：「哇！那湛叔叔你就把春夏秋冬都帶在身上了！好棒喲～」

藍忘機一怔，慢了一會兒才道：「是。」

溫苑歪頭：「那整個玉佩也是花嗎？邊邊看起來像花瓣。」

藍忘機在玉佩邊緣摩娑了一下，「阿苑真厲害，猜對了。這是芍藥，被稱作花中之臣。你有沒有見過你情姑姑用這個來入藥？」

阿苑揪著眉努力回想，「我沒有印象……」

藍忘機點了點他的鼻子：「無妨。」

溫苑用力的點頭：「嗯！湛叔叔懂好多！」

藍忘機神色柔和：「阿苑認真讀書，然後長大了到很多地方看看，也會懂很多。」

小孩兒雙眼發光，握住小拳頭：「我會認真讀書！還會好好修煉，以後變厲害了保護阿爹阿娘還有情姑姑寧叔叔！」他看了看藍忘機，「也會保護湛叔叔……和羨叔叔！」

藍忘機幾乎要被他的童言童語逗笑，他拍拍溫苑的肩：「是的，有力量才能保護重視的重要之人，阿苑要多努力。」

溫苑被藍忘機鼓勵的渾身充滿幹勁：「我知道了！那我去找阿娘讀書了，湛叔叔再見！」

「再見。」藍忘機目送溫苑跑回屋子，垂眼看著腰上繫著的玉佩。

之前他不知玉佩是做成芍藥的外型，還是兄長與他提了一句不然他還以為是牡丹；現在又發現玉佩的雕刻竟是四季蒔花，這個玉佩的寓意就意味深長起來。

芍藥雖有結情與將離這兩個相去甚遠的含義，但是配上掛穗的玲瓏骰子明顯是取前者之意，再加上四季蒔花……

就像是送玉佩的人問被送禮的人：可願與我結情，共賞此後四季花開？

藍忘機哪裡會拒絕魏無羨。

可是……那個送他玉佩的人，不敢等他的回答，讓藍忘機自己一個人走過了一個四季，那人沒在身邊一起，花便是再美他也入眼不入心。

所有美好不過是你在身邊而已。

魏嬰……我當然願意和你一起賞花，春夏秋冬，循環往復，年年歲歲都這般，可是此時你又在哪？

四、等待

藍忘機在靈思閣遇到了最近風頭正勁的曉星塵與宋嵐。

三人都是在聲名在外的修士，也同樣不挑邪祟，但曉星塵出山兩個多月了，和宋嵐結伴同行也一個多月，兩邊竟在此時才第一次見面。

聽到孟瑤喊曉星塵「師叔」時藍忘機心中震動，待二人交談完畢他才禮貌的詢問曉星塵能否借一步說話。

他問曉星塵為何孟瑤喚他師叔，曉星塵答因為他們師父是他下山辦事、一年多前回了山的師兄。

終於得到關於魏無羨的一絲絲消息，藍忘機按下激動之情，疑惑道：「我聽聞貴門出山者不能回山，令師兄……」

曉星塵搔搔臉頰，「師父說師兄的塵緣未盡，所以這對他沒有約束力……他要來山下還是回山上師父是不會管束他的。」

藍忘機輕聲問：「他……好嗎？」

曉星塵不確定道：「應該是好的吧？但我覺得他好像總在煩惱什麼，我猜是所謂『塵緣』？我想他以後還會下山的，師父常說師兄不應該在山上待一輩子，他有屬於他的紅塵。」

藍忘機聞言那一點點期望成了希望，他欠身行禮：「多謝告知。」

曉星塵擺手笑道：「不會，這些我不能跟阿澈他們說，能對含光君一吐為快我也輕鬆不少。」

藍忘機點頭，沒有問為什麼不能告訴孟瑤等人，想也知道是魏無羨不許他說，不然他的謊言就被拆穿了。「那麼我告辭了，有機會一起夜獵。」

曉星塵眼睛一亮，開心的應下了。

後來曉星塵一語成讖，藍忘機的等待沒有白費，那些希望也沒有落空，魏無羨和藍忘機對彼此的心意更沒有錯過。

＊＊啊嘶，從嘰視角來看，羨好像大豬蹄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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