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六年九月，曹操于仓亭大破袁绍，正乘此大胜犒赏三军，却闻汝南刘备得刘辟、龚都数万之众，自引兵乘虚来攻许昌；他心中冷笑，道这刘备是自寻死路，遂亲自带兵杀往汝南。

　　他已得到消息，袁绍此时卧病在床，袁尚、审配紧守邺城，袁谭，袁熙、高干皆回本州，个个自身难保，无法支援刘备；而刘备手下所谓数万之众也不过一群杂牌新兵，虚张声势，不堪一击。此去擒拿刘备，可谓势在必得。

　　这边刘备正与关、张、赵云等，引兵欲袭许都；行军途中，忽听闻袁绍败于昌亭的消息，赵云进言道：“曹操既已杀败袁绍，势必调转头来解决后顾之忧。我等若继续前进，只恐入他毂中。”

　　刘备面色凝重，“曹军若至，经长途奔袭，必成疲敝之师，我等并非没有取胜把握。再者，许都已近在眼前，若错过这次时机，要待到何时才能救出天子？”

　　他望向许都方向，目光坚决：“传令三军，全速前进！营救陛下，成败在此一举，我等自当尽力一搏，怎能轻言放弃！”

　　刘备军袭向许都；那边厢，曹操亦领轻骑长途奔袭而来，双方军队相遇于穰山地面。

　　于是，刘备于此地下寨，军分三队：云长、翼德各领一军屯于东南、西南，刘备与赵云于正南立寨。

　　那边曹操亦摆好阵势，摇旗出阵，高声叫刘备答话；刘备出马于门旗下，见其身披玄甲，头戴缨盔，威风凛凛，哪还有往日煮酒时谨小慎微的模样？果然，那时在我面前温顺谦恭、巧意逢迎，皆是做戏。曹操思及此，怒火更盛，指鞭大骂道：“尔这小人！吾曾几次提兵救你，加官进爵、待如上宾，未曾轻慢，亲厚如兄弟一般。却不想尔竟忘恩负义，背叛于我，招兵买马、犯上作乱，实属罪大恶极！”

　　刘备闻言，回应道：“曹贼！汝曾信誓旦旦扶助刘汉社稷，干的却是祸乱朝廷、奸谋篡逆之事！杀害皇妃，欺辱天子，托名汉相，实为汉贼！备身为皇叔，亲奉天子诏令，特来讨伐你等奸臣！”

　　曹操大怒：“天子诏令？拿来我看！”

　　刘备昂首笑道：“不必，待我念与你听。”于是在马上朗诵衣带诏。

　　 曹操闻之，怒不可遏，教许褚出战。玄德背后赵云挺枪出马。二将相交三十合，不分胜负。忽然喊声大震，东南角上云长冲突而

来，西南角上张飞引军冲突而来，三处一齐掩杀。曹军远来疲困，不能抵当，大败而走。玄德得胜回营。

　　今日得胜，三军士气大振，刘备与兄弟也欣喜难抑。

　　张飞手里拎一坛酒，大声说道：“今日能胜曹贼一遭，灭他的威风，让俺好好出了口恶气，痛快，痛快！”

　　刘备也端一只耳杯，笑道：“这回大挫曹军锐气，都赖诸位努力。不过，曹操阴险狡诈，必有奸计，诸位切莫大意！”

　　“曹军训练有素，身经百战，若待其休整恢复元气，只怕我等难以胜之。”一直默默喝酒的关羽忽然出言。

　　“言之有理。需一鼓作气，杀败曹军，不给其喘息余地。”

　　次日，使赵云搦战，操兵不出；五日后，再使张飞搦战，操兵亦不出。刘备愈疑，与众人商议。

　　赵云道：“曹操最好釜底抽薪之法，常截人粮道、断人后路。不与我等正面交战，只怕……”

　　玄德站在营前，望向曹军营寨，面带忧虑，“龚都运粮草，近日将至，当使人接应，以防不测；刘辟守汝南，若待其有失再回兵去救，则为时已晚。”

　　“子龙，速去接应龚都，若粮草被曹军截下，军队难以久持，则必败无疑。”

　　“遵命！”

　　“云长，领兵回防汝南，若曹军攻破汝南，我等将受前后夹击之困。”

　　“遵命！”

　　三日后。

　　刘备又派张飞搦战，不想曹军竟出兵应战，两军排开阵势对峙起来。

　　“曹贼，做缩头乌龟这么久，今天怎么肯出来了？”刘备嘴上嘲讽，心中却暗暗警惕。据他观察，与上次作战相比，曹操身边又多了几员大将，骑兵队列部分装备了重甲，步兵数量也有所增多。看来这几日曹操已做好了完全准备，更加棘手了。

　　被刘备言语羞辱，曹操似乎并未生气：“吾今日出来相见，只为了给贤弟一个投降的机会，贤弟可切莫错过啊。”

　　“要我投降？呵，曹公莫不是中了头风，脑子疼坏了，忘了前些日子是如何大败的？要我看，投降的该是曹公你啊。”

　　曹操笑了，神态自得，慢慢说道：“贤弟若不降，只怕是死路一条。”

　　刘备心中一凛，曹操不会在此时开玩笑，难道……

　　“你可知道，去援汝南、护粮草的关羽、赵云现今如何了？”

　　——什么，云长子龙他们出事了？不，我还没得到他们的消息……

　　“龚都一行早已落入我手，你派赵云去接应，却晚了一步，他现正与夏侯渊拼杀；汝南今日刚被袭破，刘辟弃城而走，而关羽也被我军围困。”

　　“玄德，你做事总迟我一着，不过一两日功夫，却满盘皆输啊。”

　　刘备听了，咬牙道：“不，胜负还未定，待你我今日再战一场！”说罢，抽出雌雄双股剑，下令擂鼓进兵，与曹军兵戈相接。

　　——擒贼先擒王，在此地一举拿下曹操，才能有翻盘的机会。

　　就见刘备、张飞领一队精锐骑兵袭向曹方中军旗下，速度极快，攻势迅猛，撕开敌阵，沿途小兵几乎毫无阻挡之力。曹操却好整以暇地看着——刘备与其兄弟都是边地武人，军中突骑出身，采用这种战术并不出人意料。若关羽也在这里，三兄弟能够合力，他还会有些忌惮，但现在三人只余其二——他一挥手，命许褚、于禁、李典、高览等出战，阻拦二人。

　　许褚、于禁围住张飞，李典、高览围住刘备，周围曹军也终于反应过来，重新结好阵势包围了刘备手下轻骑。

　　刘备被李典、高览二人围住，眼见曹操离得愈来愈远，不由大急，拼力荡开两人就往曹操方向冲去；距曹操只十余步时，却又被李、高二人赶上，缠斗在一处。

　　——只差十步，只差十步就能杀了他了。他不甘心就此放弃，攻势愈发刁钻毒辣，剑剑夺人性命，然而李典高览亦是攻防得滴水不漏，缠斗得愈来愈紧，让他再难脱身。

　　那边张飞见势不妙，大喝一声，终于震开许褚、于禁，向刘备方向奔来，蛇矛刺向高览，迫人回防，以助刘备脱身。

　　“大哥快走！等曹军合围，就再难走脱了！”

　　刘备点头，知道以三弟的本事比他更易脱逃，遂毫不犹豫挥剑杀出条路来，脱离敌阵。环顾四周，就见己方骑兵势单力薄，已被敌方重骑冲散，一个个孤立无援；步兵亦被训练有素的曹军分化包围。大势已去，刘备叹息一声，遂快马加鞭而走，杀出战场，遁入深山僻径。

　　身后喊声渐远，似乎甩脱了追兵。一路奔逃，走了十几里路，也不知来到何方，却听见一棒鼓响，前面拥出一彪人马。当先大将，乃是张邰，大叫：“刘备快下马受降！”玄德大惊，遂退马后逃，却见高览带兵从后方赶来，可谓走投无路。

　　刘备思索着，自己单打独斗，该往何处才可能逃脱？张郃与其部下已守候多时，以逸待劳，难以突破；而高览的武艺他尚能对付，遂拔剑向后方去了。

　　忽然，刘备右臂剧痛——一支利箭迅疾如电，射中了他的手臂；回头望去，只见除了张郃，精于箭术的乐进竟也一同来了。

　　右手已抬不起来，只余左手用剑；他掰断箭杆，心中苦笑，这左手往常惯用于格挡，现在也只能同时做进攻用了。

　　“刘备！汝已伤一臂，还要做困兽之斗吗？”高览喝道。

　　刘备冷笑不语，只提剑向他刺去，两人斗了十数个回合后，趁高览轻敌，一个反手轮劈将其劈下马去。此时，后方张郃等人已经逼近，乐进举弓射箭，正中的卢马后腿，的卢嘶鸣一声，却没有减速，反奔跑愈快，与之拉开距离。

　　然而，合是他时运不济，前方又杀来一将，正是李典，挺枪直取刘备，双方战到一处；后边张郃、乐进也到了，将玄德团团围住，使其左支右绌，难以招架，加之已伤一臂，疲累非常，双方战了数合，乐进持大刀拦腰横斩，以刀背击其坠马。刘备躺在地上，腰腹剧痛，剑也脱手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周围步兵立刻上前，要擒住刘备，的卢马遮挡住主人，高抬前蹄踢蹬，一时使人难以靠近，却不料四周甩来数条绳套将它牢牢套住，只能嘶鸣着被十数名士兵强行拉走。

（二）

　　——到底还是给曹军捉住了。

　　刘备手脚被缚，被数名士兵按在地上。

　　他浑身都疼，摔折了一条腿，一只胳臂失去了知觉，不知断了几根肋骨，脑袋嗡嗡直响，喉间漫着血腥气。

　　这些疼痛都不是大事；他以往还受过更重的伤。不过，此次落入曹操手中，恐怕难逃一死了。虽说自从斩车胄以来，他早已有这样的觉悟，临到头来却难免心有不甘：奔波十数年，雄心壮志未曾实现，就要死在此地了。也罢，技不如人，输了天经地义，没什么好怨尤的，就这样一了百了也不算坏……唉，若只他一人受苦便好，奈何还有被自己拖累的兄弟们——他们现在在何处？千万别被曹军抓住了……

　　刘备正忧虑着兄弟下落，四周倏然安静下来；他伏在地上，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直到一双云纹圆头高靿靴停在他面前。

　　“这俘虏是谁啊？”那人笑着问道。

　　于是他被拉起来跪在地上，揪着胄缨迫他仰头。

　　那人端详了他一阵，故作惊讶道：“这不是玄德嘛，几个时辰不见，怎么这样狼狈了？”

　　“曹操，”刘备冷冷地看着他，“若想戏弄羞辱于我，我劝你莫白费功夫。”

　　曹操笑容淡去，挥退士卒后，一把掐住刘备脖颈。

　　“刘备！我早就想问你——”

　　“为什么背叛我？”他厉声道。

　　“我待你那样好，你却想我死——”

　　刘备平静地回应：“备奉诏讨贼，虽然丞相对我有恩，但为了不负天子，为了苍生社稷，我就绝不能与国贼为伍。”

　　“好，好，每次都是一样的说辞——天子，诏书！就为了那皇帝小儿，就为他叫你一声皇叔？”

　　“你本该做我最亲近的知己，最优秀的将军，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是你自己毁了这一切。”

　　“玄德，事到如今，你有后悔过吗？”

　　“为何后悔？我只后悔没在许都就杀了你！”刘备冷笑，“彼时投鼠忌器，怕你死后天子或陷于危难。现在看来，汝这逆贼穷凶极恶甚于董卓，杀了你，无论如何都是好事！”

　　曹操大怒，拔剑出鞘，利刃抵在刘备咽喉处。

　　“动手吧。”刘备毫无畏惧，昂首看着曹操。

　　那剑却却没有割断他的咽喉；剑尖轻轻一挑，断开铁胄的系带；又往上，挑落兜鍪，露出头面。

　　“就这么杀了你？我可舍不得。”

　　曹操蹲下身，直视刘备，伸出手去，抹去其颊上的血污，动作温柔，双眸却冷如寒冰，透出深深的暴戾。

　　他说：“刘玄德，我会让你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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