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上午，棋士喧鬧聲充斥著日本棋院，今年的新初段全是十幾歲少年，懷抱著對偉大夢想的衝勁和野心，連嗓門都比前輩們宏亮，讓平時幽靜祥和的弈棋聖地染上蓬勃朝氣。

「是進藤本因坊！」

正在休息室角落和同期友人拌嘴的庄司突然被引開視線，指著休息室門口大喊。

「在哪裡？」岡立刻順著庄司的手轉頭回望，雙眼殷切搜尋。

穿著休閒便服、兩手插在牛仔褲口袋的進藤看起來像個普通大學生，站在門口和幾個朋友聊天，一點也沒有頭銜棋士的嚴肅做派。

「怎麼樣，要不要過去要簽名啊？」知道友人對進藤的仰慕，庄司壞笑著湊到岡身邊，用手肘輕撞他一下。

「簽……我才不需要那種東西！」臉皮薄的岡兩頰立刻刷紅，嘴上雖然拒絕，但眼裡卻明顯流露出憧憬神色。

「我也好想要塔矢亮的簽名喔，不知道能不能請進藤一起幫忙要到？」雙手交錯抱在腦後，庄司倒是毫不避諱地說出心聲。

「你怎麼好意思叫前輩幫你做事啊！」岡狠瞪身邊的同期一眼。

「有什麼關係，聽說他們兩個不是一起租房子嗎？順便嘛。」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庄司笑得十分純真無邪。

「可以每天都跟棋力頂尖的人一起下棋真好……」

不管是塔矢亮還是進藤光，都是令他望塵莫及的前輩，急著想提升段位和展現自身實力的慾望，讓岡的語氣裡滿是羨慕。

「他們也只比我們大五歲耶…」庄司感慨地說。

他至今還記得五年級那場若獅子賽第一局就對上塔矢的驚心動魄，儘管現在自己也已經是同在圍棋界的二段棋士，卻仍覺得對方是遙不可及的目標。

「啊，要離開了……」

看到進藤轉身走出休息室，岡和庄司才慢慢往門口移動加入其他人的談話。

「請問……」怕生的岡忸怩著發問：「進藤本因坊今天怎麼會來棋院？」

「是岡啊？」小宮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恍然大悟地笑了起來。「對了，你是進藤狂熱者嘛！」

「他說要還棋譜給伊角，但是最近沒空過來，就託給我們了。」奈瀨在一旁補充回答。

「你如果想找進藤簽名就要快喔！」福井貼心提醒。「他說等等去完出版部就要離開了。」

「我記得進藤每週三下午都固定有研究會吧？」

「什、什麼研究會？我們可以參加嗎？」

聽到關鍵字，岡和庄司眼睛都亮了起來。

「參加大概不容易吧。」本田撓了撓頭。「那個是塔矢行洋的研究會，只能靠裡面棋士推薦才進得去。」

「但我聽說是塔矢老師親自指定進藤過去的。」

「這小子會不會占用太多資源啊。」小宮笑著調侃，語氣倒是沒有什麼嫉妒意味。

「好好喔……我也想跟厲害的棋士下棋，早一點變強打進循環賽。」

和總是把想法悶在心裡的岡不同，庄司時常不經修飾就將願望脫口說出。

「庄司這一點倒是跟進藤很像呢。」身為數量稀缺的女流棋士，奈瀨表現出不同男孩子的細膩觀察力。

「以前進藤當院生的時候，的確常常吵著要跟上位者對弈。」

「還有到處嚷嚷他是塔矢亮的對手。」

「明明那時候還在二組一直爬不上去，大話卻說得很溜。」

「不過他倒是一次就考過職業棋士，果然有天分的人還是不一樣吧！」

聊起童年回憶，在場幾個同期生都紛紛笑了起來。

「沒想到現在真給他搶下本因坊寶座了……」想到自己至今仍在四段徘徊，本田欽羨的表情中混雜著一絲落寞。

「是男人就專心下好自己的棋，不要想那麼多。」奈瀨一掌用力拍在本田背上，發出響亮聲音。「進藤也是很努力才有今天的，不然換成是你們，有辦法天天跟塔矢下棋嗎？」

「不……這個就……」

眾人不自覺倒退一步。光想像要跟孤高冷傲、寡言少話的塔矢每天朝夕相處，就讓人頓時壓力大到開始背脊發涼。

「對吧？有付出才會有收穫嘛！」女王奈瀨成熟地開示。

□

棋賽進行到午休時間暫停，岡沒有向棋院訂便當，選擇去外面自行解決，順便藉由散步轉換心情。

瓶頸對他來說或許是言之尚早，但他近期注意到自己不再像之前那樣自在享受下棋的樂趣。成為職業棋士是他從小就立定的志向，他也為此努力學習，拚命在升上國一那年踏入朝思暮想的殿堂。

不過職業棋士永無止盡的比賽，是從取得資格之後才正式開始。岡原以為在這個只靠實力取勝的世界裡，會有一座能讓他嶄露頭角的舞台，過往因為個性靦腆而在校園內遭受的忽視、疏離，都可以在棋盤上討回一個公道。

只是當他真正進入專業領域，才發現過去引以為傲的實力有多平庸，且不說被眾人奉為棋壇新銳的塔矢和進藤，金字塔頂端還有更資深的座間、芹澤、緒方、倉田等人據守，花了三年時間才好不容易升上二段的他，根本連靠近的機會都沒有。

我是不是根本沒有當棋士的資質呢……夜深人靜時，岡總會忍不住這麼懷疑。

儘管同期的庄司一樣也在二段遊走，讓岡有種不至被拋下的安心感，但他也惶恐於繼續維持現狀，遲早有一天會從此留在最底層，再也無法翻身，最後只能為求生活溫飽而在指導棋活動間汲汲營營，變得什麼也不是。他想要突破，更希望持續向上爬，可他現在最欠缺的，就是一個能夠為他指引出明確方向的人。

懷抱著難解的鬱悶回到棋院，一走進大門，岡遠遠就瞧見坐在會客室沙發上發呆的進藤。他悄悄握住拳頭，緊張地咬著唇，鼓起勇氣走上前打招呼。

「您、您好。」

「嗯？」進藤被突如其來的搭訕嚇了一跳。「喔…你好啊。」

「那個…進藤本因坊……我…我一直很仰慕您的棋……」

岡十分後悔沒先打好草稿就倉促上場，導致現在慌張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謝謝。」進藤輕輕勾起嘴角，露出和善的微笑。

「我……那個……就是……」臉上燒紅的熱度讓岡越來越手足無措，絞緊的手指開始有些泛白。

「我想……我想加入您的研究會…可不可以拜託您收我當門生？」

好不容易總算把問題從嘴裡擠出來，說完之後岡馬上彎腰行了一個九十度大禮，把所有羞怯與不堪藏在鞠躬的動作之下。

「呃…但是我沒有自己的研究會。」進藤抓了抓頭，話音略顯困擾。

「可是……我……」

把勇氣全壓注在剛才的提問上，岡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跟面前這位本因坊敘述自己作為職業棋士遭遇的徬徨和苦惱，只能語塞地傻站在原地。

「你現在還沒有加入任何研究會嗎？」像是看出了少年窘迫的原因，進藤開口詢問。

岡用力搖搖頭。

「森下老師每週日都會在棋院開研究會，我從小受教他很多，或許對你會有幫助。」進藤親切地笑著。「阿福前陣子也進了研究會，你叫他下次帶你一起過去吧。」

岡抬起一直低垂的頭，雙頰染上感激和興奮的紅暈。

「真的非常謝謝您！」

這時，一道清晰沉穩的聲線穿過兩人之間。

「光。」

「你很慢耶！」進藤轉頭看向聲音主人，眉頭迅速皺了起來。

「在事務部調整行程花了一點時間。」塔矢手上掛著西裝外套，儀態優雅地向他們走來。

「您好！」是塔矢亮！岡像個小粉絲在內心尖叫。

「你好。」

沒有特別關注站在一旁的後輩，塔矢點頭示意後，再次把視線放回坐在沙發上的人。

「走吧，再晚會來不及吃午飯。」

「你以為是誰害的啊。」進藤嘴裡抱怨不停，但還是乖乖跟著動作。

「那就週日見了。」離開前，進藤伸手拍上岡的肩，笑著和他道別。

「是的！」

目送敬愛的兩位前輩離去，燦爛光輝在岡重新點燃鬥志的眼眸中閃爍著。

□

前往餐廳的路上，塔矢以問句開啟話題。

「剛才那是誰？」

「嗯……我也不記得名字，但他很常跟阿福小宮他們在一起，好像也是院生。」進藤歪著頭思考半天，最後只能給出一個模糊的答案。

「隨便邀不認識的人進研究會不好吧？」塔矢質疑。

「有什麼關係，反正是森下老師的研究會，好不好他會判斷的。」進藤毫不在意地笑答。「只是給個機會而已。」

「你啊……就是太沒戒心了。」有點頭疼地擰緊眉頭，性格天真的戀人總會在不經意間讓他操很多無謂的心。

「說到這個。」進藤斜眼掃射過去。「你剛剛突然叫我名字是什麼意思？」

「你發現了？」看起來相當開心於戀人的敏銳，塔矢連眼中都流露笑意。

「那麼刻意誰會沒發現啊！」

「也沒什麼。」塔矢收斂唇邊漾開的弧度，「就是嚇阻一下而已。」

「嚇阻誰？」進藤完全一頭霧水。

「你的愛慕者。」

「……」

內心掙扎著到底要從哪裡開始糾正，進藤露出複雜的苦惱表情。想了半天，最後腳步停在壽司店門口時才好不容易吐出一句：

「……我覺得你有毛病。」

「只是防患未然而已。」

塔矢棋聖對自己的行為不以為然，伸手將人拉進店裡。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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