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捕风

　　第一章 静，净，竞，敬，镜

　      静。

　　夜，破庙。

　　无声，有人。

　　两个人，站定，对立。

　　净。

　　破庙正中摆放的不是佛像，而是一面镜子，纤尘不染。如不是主持常常拂拭，使之不落尘埃。又怎么会如此干净？

　　可是原本是破庙，破烂的已不能在破，原来供奉在堂前的金漆佛像业已被裹去金装，只余下破壁残垣瑟缩在一角。如此残破的庙宇，又哪来的明镜，更是哪来的主持？

　　是以，这面镜子，净的诡异。

　　竞。

　　庙中对立的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对方。左面一个光头，身披袈裟，手执禅杖，不怒而威，竟若罗汉下凡，天神转世一般庄严，肃穆。右边那个却是个娇柔的女子，身着宽大的紫杉，却掩饰不住内里的身段袅娜，似乎只是站定便废了她好大力气一般，双眉紧蹙，更像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对立半晌的人，似乎也僵持不下去了。终于开言。

　　“身为菩提树，心若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不使落尘埃。”

　　“树大师打得好机锋。可不知大师的明镜本无，又哪里沾惹的尘埃？”

　　言出，身亦随之动，那被女子唤作树大师的和尚果然天生神力，一把熟铜炼制的禅杖竟然舞得虎虎生风，边舞边高声吟着。

　　“大风，大风……”

　　那娇弱女子却丝毫不为所动似的，只是掏出一把画眉用的白玉小镜，低吟浅笑。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接着便是一声低喝，“咄！”

　　音未落，人已停。

　　这机锋上的竞争，似乎却是那和尚败了。

　　敬。

　　“罢罢罢。”那树大师见那女子只是一声低喝，便破了他罗汉疯魔杖法的去势，自是不得不收拾，故而那禅杖舞起来的快，收的却是更快。自从三天前被这女子盯上以来，二人交手，这还是第一次，可是未出手，和尚便知自己败了。

　　惨败。

　　“我敬服你，你却也该让我死个明白。”

　　“哦？”

　　娇弱女子稍稍扬了扬眉，舒展开来的脸孔一笑起来居然是那么的美艳动人，连树大师也不由得心中一荡。

　　扬眉却只是一瞬，片刻之后，她的眉头又再度深锁了起来。

　　“原来真的不是你，那会是谁呢？”

　　她这话竟不像是对树大师说的，反而似是在喃喃自语。

　　却不曾提防，正在思索间，一道飞锥自庙门外急射而入，方收住杖势的树大师还来不及提防，便被飞锥射中胸前大穴，去势尚不停止，径自从他后背穿出，直打在案前的明镜之上。

　　镜碎，人呢？

　　镜。

　　“你……”

　　树大师尚自没料到自己会就这么被人杀伤，手指庙门，只来得及呼出一个字，便双目挣裂而倒。况且那暗器来的太快，快的他根本无从提防，或者是没想过提防？

　　这些都不可知了。

　　“大师！”

　　娇弱女子显是也没想到树大师会突然被人灭口，这么一来，她一直探查的线索，似乎又从此断掉了。

　　她上前半步，扶住缓缓跌倒的树大师的身子，耳边响起的却是一声厉呼。

　　“明镜高悬高明镜！”

　　第二章 恶鬼道，修罗道

　      随着厉呼响起的，还有脚步声，两个人的脚步声，一沉重，一轻柔。

　　高明镜不用回头，便知道来者何人。

　　李恶鬼，李修罗，恶鬼修罗的名号在江湖中的代表，除了死亡，还有生不如死。

　　高明镜没想到她一路追查树大师的事，却引出了这么两个凶星。

　　手深入怀中，白玉小镜不由的攥的更紧了。

　　此时厉呼再次响起。

　　“高捕头，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高明镜还不知道二人为何说出又见面这样的话，却不敢回头，也不敢出声询问。因为她深知二人武功，出手狠辣不说，便是刚才那样的一记飞锥，她便躲不开，亦不能躲。

　　因为怀里尚自搀扶着的树大师，此刻正在她的掌心中写字。

　　一个秘密，一个临死之人说出的秘密。

　　用手说出的秘密。

　　高明镜自然不能让背后的人发现。

　　所以她不动，不言。

　　她不能看着树大师就这么死。

　　可是李恶鬼和李修罗却不知道，高明镜不动，他们也不动。不动，却言。不住的言。

　　“高捕头，我们帮你出手诛凶，你却不说句谢谢么？”

　　“高捕头，你怎么不说话啊？”

　　“高捕头，莫非你看不起我们两兄弟？”

　　“高捕头，……”

　　说话的是李恶鬼，他很高，很瘦。说出的话，像是厉呼。却无比沉重。一如他的脚步。

　　高明镜知道，这个人的内功已经高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此时不住的说话，却是在不经意间就在自己的身边凭借着语音和气息布置了一道气墙，防止她跑掉的气墙。

　　而李修罗却像鬼一样，更加难以捉摸。

　　无声的敌人，往往是最可怕的敌人。

　　可是李修罗的可怕，不仅仅是他的不出声，他出名的可怕，靠得是轻功，暗器，还有毒，各种毒。

　　刚才射中树大师的那枚飞锥，就是出自李修罗，而此时树大师写字的手，已经颤颤巍巍的写不完整了，可是那个秘密最关键的地方，高明镜还不知道。而树大师身上的毒，却已经神仙难救了。

　　高明镜不由又扬了扬眉，可惜李恶鬼和李修罗都看不到她扬眉。

　　高明镜扬眉的时候，是为了吐气。

　　吐气之前，却是要深深的吸一口气，不过在李恶鬼布成的气墙之内，她似乎吸不到一口气，吸不足一口气。

　　所以她刚刚扬起的眉头，又落了下来，俏脸，却沉了下来。

　　暗自里的比拼，她已经明白自己的内功比不过李恶鬼了。

　　李恶鬼此时却是停下了喋喋不休的言语。

　　因为他发现树大师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然后再也不动了。

　　他知道，树大师真的是死了。

　　刚才才死的。而死之前，高明镜挡在他面前，而有些东西，不一定要说出来，人们才会知道。

　　所以他原来并不想杀高明镜，此时却改变了主意。

　　他停下说话，因为他改变了出手的方式，不在用气墙困人。

　　而要出手杀人。

　　他的内功高强到什么地步，高明镜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她刚发现李恶鬼停下说话的时候，便发现一件更可怕的事情，树大师的秘密，被李恶鬼瞧出来了。

　　这个发现，是因为那气墙，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打散了。

　　出手的，只能是李恶鬼。

　　只有他自己，才能打散他自己所设立的气墙。

　　而他打散气墙的原因，显而易见是因为他不仅仅要困住自己，而是准备出手了。

　　李恶鬼是准备出手了，他出手很慢，很慢。慢的连高明镜都感觉不到他其实已经出手了。

　　出手，自然是要杀人。

　　杀人，自然是要有人死。

　　可是高明镜没有死。

　　李恶鬼出手杀高明镜，高明镜却没有死，除非李恶鬼改变了主意收手了，或者是他没法杀死高明镜。

　　可是李恶鬼既然发现了树大师的秘密，他自然不会改变主意。所以他出手，也自然不会留手。他不留手，高明镜也自然躲不过去。

　　可是高明镜却没有死。

　　那只有一种可能。

　　死的是李恶鬼。

　　李恶鬼死了。

　　有人杀了李恶鬼。

　　这个人一出手就杀了李恶鬼，他岂不是很可怕？

　　可是高明镜一点也不觉得这个人可怕。

　　因为他是个胖子。

　　胖子往往是可爱的。

　　因为这个出手的胖子不是别人，正是李恶鬼的弟弟，李修罗。

　　第三章高悬的不是明镜

　      高明镜笑了。

　　李修罗也笑了。

　　胖的人笑起来往往是憨态可掬的。可是李修罗笑起来的样子，很难看。

　　高明镜却不这么觉得。

　　反而是很滑稽。

　　滑稽的可爱。

　　“吓死人家了，若是你出手晚一点，人家真的会被你哥哥杀掉了。”

　　高明镜说出这话的时候，眉头散开了，脸红了，声音也嗲了。

　　可是李修罗却喜欢她嗲得发甜，甜得发腻，腻得让人反胃的声音。因为现在能听到这个声音的人，只有自己了。那个讨厌的哥哥死了，树大师也死了，都死在自己的飞锥之下。不同的是，李恶鬼所中的那一锥，上面才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所以他听到高明镜这样说的时候，他笑得更开心了，淫笑。

　　“可惜这个死秃驴功夫也忒差了些，那秘密始终只说了一半。”

　　高明镜似乎在叹息，可是她转身的时候，叹息却变成了喘息。

　　因为李修罗的猪手，已经触及了她下体的一片泥泞。

　　“你还是老样子，一碰就湿呢。”

　　李修罗轻车熟路的就解去了高明镜的伪装，果然紫杉之下是一片空荡荡的，空荡荡的潮湿。

　　“你还不是一样，一碰就硬呢。”

　　高明镜的玉手也直接就摸上了李修罗的玉剑。

　　剑拔弩及。

　　唇也及。

　　李修罗肥硕的脸庞看上去让人作呕，可是高明镜却似乎毫不在意，主动伸出香舌，任由他品茗。

　　李修罗却不甘仅仅是含，肥大的舌头一圈。便将高明镜的香舌紧紧裹住。

　　手更是进一步深入那片泥泞。

　　高明镜颤动着，似乎是处于极度的兴奋。

　　李修罗的肥手却似乎有魔力一样，在紧窄的甬道里灵活的钻动。

　　便是灵蛇，也没有他的手指灵活。

　　因为他的手指，不仅仅能杀人，更能玩女人，玩高明镜这样的女人。

　　高明镜的眉头一直没有再扬起来过，也没有紧锁在一起，反而是很享受似的，不住的上挑着。

　　伸出去的舌头也感觉到那肥腻，柔滑的包裹，甚至近一步的触及她明艳的脸庞，温软的耳根，挺拔的鼻梁，紧咬的双唇。

　　唇分。

　　因为高明镜的玉手已经离开了李修罗的玉剑。

　　那地方，已经火热。

　　她需要用另外一种方式去感受那种火热。

　　李修罗自然也知道她的意思，所以他虽然有些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舔弄她的俏脸，却还是顺从的躺了下去。

　　他刚一躺下，高明镜也跟着趴了下来，玉唇直接贴上了那挺拔的玉剑。

　　李修罗的手却还停留在那潺湲的溪谷，蹭弄，钻动。

　　胜过他的暗器，他的飞锥，他的毒。

　　高明镜吞吐着，按捺不住的呻吟自吞吐的间歇发出，喘出来的气息舒散在李修罗的毛发间，让他觉得有些发痒。

　　不是发痒，而是真的痒。

　　李修罗那一张肥硕的脸庞都痒的开始扭曲，变形。

　　是愉悦，还是痛苦？

　　李修罗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他此刻躺着很舒服，因为他躺着的地方，有一只腿，一只死人的腿，那个死人，便是一直压在他头上的哥哥，李恶鬼。

　　所以他开心，何况还有高明镜这样的美人在抚弄他的玉剑，不时的吞吐让他感觉更开心。

　　他甚至觉得，自己呼出来的气，都是开心的。极乐的。

　　可是开心的不仅仅是他。

　　还有高明镜，高明镜也很开心，因为她不仅仅从树大师身上得知了那个秘密，还能除掉江湖中人见人怕的李氏昆仲，因为她感觉到尚自停留在自己溪谷中的，那只江湖中人人为之色变的灵动手指，已经再不灵动。所以她知道，李修罗现在，是极乐的。

　　江湖中恰巧有一种武器，也叫极乐。

　　极乐针。

　　而拥有极乐针的人也是江湖中一个很出名的美女，恶毒的美女，魔女。

　　极乐宫主高风影。

　　可惜李修罗并不知道。

　　他一直以为弑兄拥美，还能得到天下人都想知道的秘密，这才是极乐。

　　他不知道的是，死亡，其实也是一种极乐。

　　所以他死了，痒死的。

　　死于极乐。

　　墙角里堆着的佛像似乎都在叹息着。

　　高悬着的，不一定就是明镜。

　　第四章树欲静而风不许

　      高风影却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起身，穿好她那一袭紫杉，这才踢开脚下那肥硕的一摊肉。

　　接着开始呕吐。

　　不停的呕吐。

　　她每一次杀人，都会呕吐。所以她很少亲自动手杀人。她出道以来只杀过三个人，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的哥哥，一个便是李修罗。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杀第四个人，也许还有第五个，第六个。

　　尽管她尚自在呕吐不止，可是她还要杀人。

　　因为这个人，不能留。

　　虽然这个人，似乎已经死了。

　　所以，高风影不得不让他死第二次。

　　让似乎已经死掉的人，真的死掉。

　　“草不羡荣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李太白的这两句诗，写的真好。”

　　高风影凄婉的，缓缓的说着，对着一地的死人。

　　“所以我该死，对吗？”

　　而说话的，竟然是已经“死”了的树大师。他又站了起来，居然和没事的人一样。

　　“大师果然不愧为大师。”

　　“比起小姐还差了一些。”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高明镜，对吗？”

　　“嗯，可是我想知道高明镜为什么要找上我。”

　　“因为我。”

　　“因为你？”

　　“对，因为我，不过也因为你，因为你知道的那个秘密，慧能的秘密。”

　　“慧能？”

　　“对，慧能禅师，也正是因为他是你的方外好友，所以你能从那两句偈语中看出来我不是高明镜。”

　　“哦？”

　　“我说那两句偈语，就是为了证实你确实知道那个秘密。”

　　“你还找上了恶鬼修罗李氏昆仲想杀我？”

　　“因为我知道他们杀不了你。”

　　“可是你还想知道那个秘密。”

　　“对，因为你不得不说，不说，就死。”

　　“可是李氏昆仲杀不了我。你能？”

　　“他们不行，我能。我不但能杀了你，还能让你说出慧能的秘密。”

　　树大师突然不说话了，不说话往往代表不想说话了，而一个人不想说话，往往是因为想做别的事情，比如动手。

　　可是他刚一抬手，却停了下来，又开始说话了。

　　“你很厉害，我很佩服，这一次真的是敬服。”

　　“呵呵，所以你准备说了。”

　　“中了相思无用的人，还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说的？”

　　“中了相思无用的人，确实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就好象中了极乐针的人，就一定要去极乐世界一样。”

　　说话间，高风影还瞅了瞅那滩烂肉，原本肥硕的肉体居然开始收缩，除了那肥硕的脸盘上依稀可见的恶心的笑容以外，真的没有人能认出这滩烂肉原本是属于江湖中最可怕的杀手之一李修罗的了。

　　树大师当然也看见了，而且他也知道高风影这话其实是说给他听的，如果他不说出那个秘密的话，就会真的变成那样无法辨认的烂肉了。

　　“似乎我真的不能不说，否则就要真的死了。”

　　“不是死，是生不如死。”

　　树大师惨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沉默。

　　许久的沉默。

　　就连瑟缩在墙角的佛像也开始在沉默中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叹息。

　　第五章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佛像是什么做的？

　　石头。

　　石头会说话吗？

　　不会。

　　那佛像也不会说话了？

　　对。

　　那不会说话的佛像，又怎么会叹息？

　　因为佛像里有人。

　　有人？有什么人，会一早都藏在佛像里，却在现在才发出叹息？

　　叹息过后，却听到一个娇脆的女声，低吟了一句诗。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高风影听到这声音，却是惊呼出声。

　　“朝如青丝暮成雪。”

　　树大师却是笑着吟出了下一句，然后再不出声。只是含笑。

　　含笑而殁。

　　这是高明镜最后一次看到树大师的笑。

　　中了相思无用的人，生不如死。

　　所以树大师选择死。

　　这次树大师真的是死了。

　　而那个秘密，也随之没入黄土。

　　高风影显然没想到树大师这么珍惜生命的人，居然选择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高明镜也没有想到。

　　所以她冲了出来，抱住树大师的尸首，呆立。

　　甚至忘记了高风影就在她的身边。

　　高风影只是怔怔的看着高明镜，却不见任何动作。她在害怕，害怕这个突然出现的，真正的高明镜。

　　此刻高明镜背对着高风影，原本一头乌黑的秀发，瞬间变得雪白。

　　江湖上有四大女名捕，镜花水月，高明镜便是其中之一。而她成名的武功，就是悲白发。青丝瞬间变成白发，就是这种奇异的武功发动的征兆。高风影知道高明镜此时在悲愤中正要蓄势全力一击。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躲过这一击。

　　只是缓缓的压抑着自己呕吐的欲望。

　　可是，高明镜却没有接下来的动作，只是缓缓说了一句。

　　“你走吧。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声音悲伤而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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