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就是最後一份了。」

貝雷絲接過西提斯遞過來的信封，隨即從擺在桌子左側的小熔爐上取走封蠟勺對準信封口緩緩澆下，液體狀態的銀色封蠟受冷略微凝固，右手嫺熟地拿起印章朝銀色的蠟痕上壓去，移開印章後，封蠟表面留下一團火焰形狀的印記。

「完成了……」

西提斯拿起信封檢查，確認一切妥當，隨即與數封印有相同火漆印的信封放入一個精緻的木盒。

「剩下的工作就由我來處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語氣中的嚴肅絲毫不減，但眉毛的角度比平時和緩不少，西提斯向貝雷絲告退，轉身走到門口準備離開。

門扉開啓的剎那，西提斯臉上的穩重瞬間崩塌。

「芙蓮！」

芙蓮雙手端著盛有茶壺和茶杯的托盤出現在西提斯面前。

「真是凑巧，兄長大人，我正想請人幫我敲門。」

芙蓮走進房間，隆起的腹部讓她的動作顯得有些笨拙。

西提斯慌張地從芙蓮手中接過托盤然後放在桌子上。

「芙蓮！我囑咐過你要好好休息，爲何又不聽兄長勸告？」

「我剛剛沏好茶，想與你們一起飲用，而且現在是下午茶時間，老師與兄長大人也該稍作休息。」

「謝謝你，芙蓮。不過西提斯說的對，你行動不便更要注意身體。下午茶讓別人送來就好。」

「老師與兄長大人處理機密事務時大家不敢冒然打擾。更何況加爾古‧瑪庫人手不足，大家都要務在身，甚至連拙夫都認真工作，所以我想盡可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於是拙夫就建議我這麽做，而且拙夫總是說休息乃是頭等大事。」

「林哈爾特確實會這麽說。」

「噓……老師，拙夫名字不宜在兄長大人面前提及……」

「……爲何？！滿口『拙夫、拙夫』，更何況名字！」

「西提斯，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麽表情嗎。」

「……什麽表情？」

貝雷絲眯起眼睛看看芙蓮與西提斯，微笑地說：

「為『家族』吃醋的表情。」

「那麽老師擁有『家族』之後會像兄長大人這樣吃醋嗎?」

芙蓮突然問向貝雷絲，貝雷絲呆住片刻後淡然苦笑，

「……也許會。」

「芙蓮……確立王婿可不是小事。」

「那麽兄長大人，何事為大？這三年來老師一直沒有休息算是小事嗎？拙夫時常欽嘆老師工作勤懇，不知疲倦宛若狂魔。如有王婿守在老師身邊，一定不捨得讓老師如此操勞。」

「謝謝你芙蓮。不過西提斯也很辛苦，不要太責怪他。」

「……怪我顧慮不周……」

「是啊，這麽久以來也辛苦你了，西提斯。」

「區區三年，不足挂齒。但是……芙蓮！」

「兄長大人，何故盯著我？」

「三年間兩度身孕……林哈爾特竟不知憐惜吾妹……！」

「老師！你快勸勸兄長大人，不然長篇大論又要開始了！」

「西提斯，又有新生命誕生你難道不開心嗎？」

「欣喜之情當然有……只是……」，西提斯突然想到什麽。

「糟糕，兄長大人這種嚴肅的表情多半是因工作……老師……你的休息可能要……」

「……！」

貝雷絲警惕地盯著西提斯，因爲「休息」這個概念在腦中出現之後，自己就感覺真的需要。

「不必緊張。無非是突然想到迎接新生命需要諸多物資，而最近冬季物資的供給似乎略有怪異……」

「亞修……」，貝雷絲下意識地輕聲呢喃。

「老師，亞修與此有何聯係？」

「……他很擅長買東西。」

貝雷絲毫無表情的臉上突然多了一絲溫柔。

三年間，貝雷絲是有過歡笑，只是從未展露這樣的表情。

西提斯敏銳地察覺到什麽，於是向芙蓮遞眼色尋求確認。

芙蓮注意到西提斯的意圖之後，默默為貝雷絲和西提斯斟茶，再將茶杯連著茶碟遞到他們各自面前。在遞給西提斯時，芙蓮用篤定的眼神回應西提斯，然後微微點頭。

這是他們「兄妹」之間才有的默契。

「咳。冬季雖正值農閑，但此期間諸事多有不便。就算領地之間平時偶有紛爭，但冬季風雪嚴寒，大概無暇輕率造次。恰好文書工作也已全部完成，加上近期亦無要事，不妨趁此時機去蓋斯巴爾找亞修請教物資購買訣竅。」

「西提斯？你怎麽了，這麽唐突。」

「兄長大人總算開竅！真是難得。不過我好奇亞修結婚與否。數年前他可是加爾古‧瑪庫大修道院最佳伴侶人選之一呢。」

「芙蓮！！」

「兄長大人無需介懷。畢竟是八年前的事了～」

……伴侶……

貝雷絲默默端起茶杯，想藉著飲茶回避這個話題，當茶杯靠近嘴邊時，她發覺茶湯中的倒影相比於八年前幾乎未曾改變。

……亞修現在是什麽樣子……好想見他……

傍晚。

貝雷絲坐在魚池邊發呆。

冬日的夕陽低懸在水面上，橘紅色的波光微微搖曳，風吹在身上，酷寒難耐。

貝雷絲將手舉在嘴邊，哈出熱氣取暖，溫熱的氣息在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凝出細小的水珠。

這枚戒指本應在三年前送出去，但至今卻還戴在手上，貝雷絲用左手拇指拭乾戒指，望著熟悉花紋不禁思緒萬千。

僅僅是擔心不慎弄丟傑拉爾特的遺物而已，結果周圍的人都擅自將這枚戒指視爲神聖與權力的象徵。

而這只不過是一時退縮而留下的結果罷了。

三年前錯過確認對方心意的時機，所以戒指才一直留在自己手上。

不知不覺間，苦澀從心底湧出，貝雷絲握緊右手靠在胸前希望鎮住這股感情。

……明明那一夜接受了自己……

……傷養好後還主動跑來說想承擔點什麽……

……從城鎮回來卻莫名變得疏遠……

……總是刻意保持距離……爲什麽……

……受封成為騎士就立刻回到蓋斯巴爾，此後也再沒來過加爾古‧瑪庫……

……討伐暗黑蠢動者、清理殘局、處理政務，自己忙得像陀螺……

……好不容易閑下來卻立刻感到空虛，以及難以忍受的喪失感……

……原來這三年自己全靠忙碌來忘掉寂寞……

……大家都回到故鄉，找到歸處……

……此時的蓋斯巴爾已是白雪皚皚吧……

貝雷絲仰頭長嘆一口氣，空中凝起一團白霧，又立刻隨風消散。

「你在這裡做什麽？」

「西提斯！？有事嗎……」

「只是路過這裡順便向你打招呼而已。」

「……那就好。芙蓮呢？」

「剛剛被林哈爾特接走。」

「……是這樣啊。」

「今天的夕陽真好啊……若此時釣魚，一定會釣到讓芙蓮欣喜不已的大魚吧……」

「西提斯你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感嘆女兒突然長大成人罷了……」

「突然嗎？從我認識你們都過了八年，你們也還是一點都沒變啊。倒是林哈爾特越來越像大人了。」

「……唉……」

「總是呵欠連天的林哈爾特現在已經是作父親的人。放在以前，真難想象。」

貝雷絲説著説著突然眯起眼，回憶起初來加爾古‧瑪庫的點點滴滴。

辛勞汗水、歡聲笑語、慟哭悲傷、生死離別，眨眼間都已成爲過去。

西提斯突然開口，將貝雷絲的思緒拉回眼前。

「我無意僭越，但若你欲尋得王婿共度餘生……此事不宜延遲。我等眷屬餘命尚長，三五年不過彈指一揮間。但人的三五年……」

「……」

「或許是我多慮了。早點休息，陛下。」

不是平日熟悉的「老師」而是從下往上尊稱的「陛下」，這聲稱呼的含義不言自喻。

成爲「陛下」的這三年，貝雷絲幾乎沒有休假，僅有的喘息時間都短暫無比。何時再有閑暇，無人知道。若這次時機再不把握住，不知多久以後才有處理私事的空閑時間。

平靜的心情被激起慌張的漣漪。

貝雷絲衝著西提斯説出她心中所想，

「西提斯，我想離開一段時間。」

「你終於下定決心了。」

「嗯。我可以離開多久？」

「請陛下在冰雪融化之前回到加爾古‧瑪庫。眼下時局尚不安穩，出行在外請務必注意安全，切勿暴露身份。以及……」

「……以及？」

「祝你好運，老師。」

「謝謝你，西提斯。」

夜晚。

貝雷絲換上素白的修道士衣裝，騎上一匹栗色的馬，朝著蓋斯巴爾的方向疾馳。

午夜。

上弦月在夜幕中高懸，傾瀉而出淡淡銀光撒滿大地，沿路白茫茫的積雪，藉著月光顯現道路方向，指引貝雷絲在寂靜的冬夜裡前行。

凌晨。

此時沒有月光，連星星也看不見。

長時間在雪地裡行進，貝雷絲與馬都又冷又累。貝雷絲跨下馬替它療愈，馬則用頭輕輕蹭貝雷絲。

在黎明前的黑暗與寒冷中，貝雷絲牽著馬繼續前行。

清晨。

天色朦朧，遠處似乎出現城鎮輪廓，蓋斯巴爾近在眼前。

貝雷絲牽著馬終於抵達蓋斯巴爾，空氣中飄來的食物香氣和嘈雜讓貝雷絲不禁期待。

只是城鎮上空佈滿厚厚的灰雲，顯得有些陰沉。

貝雷絲牽著馬從城門走進街市，空氣中的食物香氣更加强烈，呼喚著貝雷絲。

在一處售賣食物的店家，剛烤好的麵包立刻被店主從窯爐鏟出來擺在架子上，誘人的麥香讓貝雷絲死死地注視著店主的一舉一動。

貝雷絲這副眼饞的表情讓店主立刻察覺到客人的來訪。

店主熱情地招呼貝雷絲，「剛出爐的烤麵包很香喔，客人你要嘗嘗嗎？」

「嗯」，貝雷絲照著看板上的價目將錢付給店主，接過令她垂涎的烤麵包，然後大口咬下去，吃相豪邁得令店主開好奇：

「客人吃得這麽急果然也是特意趕早來見城主嗎？」

「城……咳……主？」，貝雷絲差點被噎住。

「噢噢，看來是我擅自想象，抱歉喔。因爲這裡有很多人都傾慕城主，每天都會在固定時間等候城主出現。不過這幾天風雪頻繁，大概又會下大雪，今天城主可能會比平時出來得早吧……」

「最佳伴侶人選」，芙蓮的話語突然在貝雷絲腦中重現。

貝雷絲顧不上遠未得到滿足的口腹之慾，急匆匆離開店家，牽著馬朝著城鎮中心走去。

剛剛吃下的烤麵包並沒有讓身體變得暖和。因爲衣裝上覆蓋的殘雪在進店時融化，浸濕了衣裳。走在街道時，陣陣冷風刮過，不斷奪走貝雷絲身體的熱氣。

在街道轉角處，一行人突然迎面出現在貝雷絲視綫中。

走在最前面的灰髮藍外套青年看到貝雷絲時一臉驚詫。

「陛……」，後面的字還沒來得及説出口，青年立即察覺到貝雷絲穿著的衣裝與稱呼不相符。

「亞修，你不記得我的名字了嗎？」，貝雷絲問向青年的語氣略帶有幾分寂寞。

「貝……雷絲，你怎麼在這裡……」，亞修的語氣有些靦腆和猶豫。

「我來向你請教買東西的訣竅。」

貝雷絲露出微笑令亞修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目睹這一幕的街道商販看準時機開始起鬨，

「原來城主大人早有相好，這三年是在等這麼漂亮的人吶！」

正當氛圍歡快，一陣響亮的「咕咕……」擅自闖入。

亞修尋著聲音，注意到貝雷絲的臉色蒼白得十分異常，衣服也有些濕潤，身體的微顫訴説著貝雷絲本人都未察覺到的寒冷，而且貝雷絲身邊的馬也顯得十分疲憊。

亞修轉頭囑咐身邊的人照往常執行巡視任務，留下一人留下去牽馬，然後脫下外套披在貝雷絲身上，隨即凑到貝雷絲耳邊小聲說，

「請原諒我的無禮……」

「！！」

亞修用雙手從貝雷絲的大腿和腰背將她抱起，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

亞修的體溫讓貝雷絲感到安心，懷念的氣味以及透過胸膛傳來的心跳聲吵得讓羞澀暈紅貝雷絲的臉頰。

這一天，蓋斯巴爾街頭上演的情景令有幸目睹之人都稱羨不已，唯獨傾慕城主的追隨者們對此嘆息連連。

城主宅邸。

亞修將貝雷絲徑直抱進自己的房間，在壁爐旁的靠椅處輕輕放開雙手，隨後拾起幾塊木柴搭在即將熄滅的餘燼周圍。

爐火復燃爆出劈啪的燃燒聲，似乎在提醒什麽，讓城主乍然露出普通青年擔憂心上人誤會自己另存私心的慌張模樣，

「其他房間平時沒有佈置，現在不能用……而且我不想讓老師等太久……把老師直接抱進我的房間並沒有別的企圖！」

貝雷絲將披在身上的藍外套脫下來舉在空中，

「謝謝你，亞修。你不直接叫我的名字嗎，像剛才在街上那樣。」

翠綠的眼眸中流露出些許寂寞，又夾雜著幾分期待。

亞修接過外套，稍稍猶豫後羞澀地回答，

「……貝……雷絲，我去端點吃的，很快就回來……」

亞修抱著外套慌張離開，留下貝雷絲一人獨自在房間裡。

柴薪燃起火焰，驅走身體的寒冷。

身體暖和起來，心情也似乎放鬆，貝雷絲開始環視房間，觀察室内簡單樸素的陳設，猜想亞修這三年過著怎樣的生活。

敲敲敲，門扉隨即被推開。

亞修端著茶壺茶杯還有豐盛的食物進屋，隨即在桌子上擺開，然後傾倒茶壺將茶杯斟滿。

檸檬與生薑混著蜂蜜的甜香，裹著食物的氣味在二人共處的空間飄散開來。

「現在只有這些能立刻端上來，先吃點東西墊肚子吧，老……咳……貝雷絲……」

「好。不過，亞修，我有耽誤你今天的安排嗎？」

「今天只有例行事務，而且剛剛在街上已安排妥當，不用擔心。快趁熱吃吧。」

貝雷絲點點頭，於是坐到桌前伸手拿取食物，右手食指上的戒指自然而然地露在亞修面前。

亞修的目光急切地投向貝雷絲的左手無名指。

左手沒有任何飾品，亞修輕輕舒了口氣。

「亞修，你怎……麽了？」，貝雷絲嘴裡塞滿食物含混不清地問。

「沒……什麽！」，亞修把盛滿薑茶的茶杯遞到貝雷絲面前。

貝雷絲接過茶杯，端起送到嘴邊緩緩飲下，

「好暖和……」

檸檬的清香和生薑的溫暖擕著蜂蜜的甘甜，伴著木柴燃燒的劈啪聲，愜意又溫暖，滋生睡意。

「貝雷絲？」，亞修輕輕呼喚。

貝雷絲猛然坐正身體，剛剛睜開的雙眼卻困倦得再次闔上。

「在桌邊睡覺會着涼……」

回應亞修的聲音只有均匀的呼吸聲以及火焰的劈啪聲。

亞修將貝雷絲從椅子上扶起，攙到床邊替她脫下鞋靴，再扶她躺下，替她蓋好被毯。

望著貝雷絲毫無防備的睡相，亞修心底各種情感湧動，回想起八年前貝雷絲對自己展露的笑容以及包容、貝雷絲消失的那五年自己如何度過、三年前在戰場重逢回到貝雷絲身邊……以及交合……還有……因自己的膽怯懦弱不敢詢問貝雷絲的心意……

……老師真的是來找我請教買東西的訣竅嗎……

……最近確實風雪頻繁，物資運輸受阻……

……明明寫信來問我就好了，騎飛龍過來更快，爲什麽是騎馬……

……而且穿上這副裝扮，老師是偷偷跑出來的嗎……

……在清晨相遇，老師那副模樣……

……難道她是連夜騎馬頂著風雪過來的嗎？

想到這裡，亞修心疼又懊惱，攥緊隔著衣衫挂在胸前的戒指。

「亞修……」，貝雷絲似乎在說夢話，表情十分滿足。

亞修回過神來，又仔細地看著貝雷絲，眼神充滿思戀。

「等你醒來會更餓吧，老師……」

亞修緩緩俯身向貝雷絲的臉頰凑近，但動作卻止于最後的一尺。

……老師……

亞修離開床邊，走到門口時輕輕開啓門扉隨後又緩緩闔上。

或許是餐具的清脆聲響驚動了敏銳的聽覺，或許是突然飄進房間的誘人氣味喚醒了靈敏的嗅覺，亦或許是心有所想睡得不安穩，在吟出心中懷想之人的名字後，貝雷絲睜開眼。

亞修停下手中的動作確認貝雷絲的狀況，「貝雷絲，我在這裡。睡得還好嗎？」

貝雷絲坐起身，房間内沒有陽光，只有火光與燭光。

……我又睡了多久？

藉著屋内火焰的光亮，貝雷絲看清亞修的臉，於是露出安心的表情，回答「還好」。

亞修利落地將一盤又一盤的菜餚擺在桌子上，隨即又將餐具擺放好，而在另一處小桌臺上已準備好洗手鉢、水壺和潔白的擦手巾，令貝雷絲聯想到這三年間熟悉到讓她厭煩的餐前儀式，以及侍者總是最先對她擺出畢恭畢敬的態度。

……這裡也不是加爾古‧瑪庫大修道院……

……而且，亞修已經直接叫我名字……

貝雷絲下床穿好鞋靴，走到洗手鉢前，然後端起水壺。

「等等，讓我來吧」，亞修沒有等貝雷絲回答，直接從她手中收走水壺。

貝雷絲偷偷瞄了一眼亞修，是她熟悉的表情，於是回應一聲「嗯」，然後伸出雙手懸在洗手鉢正中央的上方。

亞修端穩水壺，在貝雷絲雙手上方微微傾斜，溫暖的水流緩緩淌過她的手心與手背。

亞修放下水壺，將擦手巾遞給貝雷絲。

動作明明自然而然，卻似乎觸發某種反應，令貝雷絲頓時感到難以名狀的距離感。

……我來這裡不是讓亞修為我做這些……

貝雷絲擦乾手，轉瞬間從亞修手中取走水壺，等亞修反應過來，他只看到貝雷絲臉上的執拗。

「亞修，該你了。」

……老師幾時展露過這樣的表情？

……老師對待我的方式還是跟以前一樣……

「好……」

亞修輕聲回應，坦然接受。

淌下的涓涓流水，滴落在水面激起漣漪又隨即消散。

二人對坐在桌邊。

燭光照在桌臺上，藉壁爐的火光將菜餚襯托得更加誘人。

「咕咕……」，貝雷絲訝異，「剛睡醒肚子就餓了……」

「這些都是為你準備的，希望合你的胃口。」

「那我開動了。」

貝雷絲拿起餐具將料理送入口中，香料的配比、食材的組合以及各種口感搭配共同構築而成的風味，喚起她記憶中與亞修在加爾古‧瑪庫大修道院厨房共同度過的時光。

而自從身份頭銜變化後，這種味道就再也沒有品嘗過。

「亞修，這些都是你做的嗎？」

「嗯……不過太久沒下厨……」

「非常美味。」

突然綻放在亞修面前的笑臉，雖不知道是為料理還是為其他，但打消了亞修心中的擔憂。

亞修拿起餐具，與貝雷絲一起享用料理。

貝雷絲豪邁的吃相一如既往，亞修眯起眼睛享受眼前的光景，伴著金屬與瓷器發出的明快聲音，二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放鬆，交談聲也開始響起。

然而貝雷絲吃得如此專心，亞修不想在難得的二人晚餐上敗興，於是當貝雷絲問起亞修這三年的經歷，亞修説得輕描淡寫，幾句過後就轉移話題。

餐具之間的碰撞聲漸漸緩和，貝雷絲放下刀叉，拿起餐巾心滿意足地擦拭嘴唇。

「我忘記還有甜點，貝雷絲你等一下，我現在去拿。」

「亞修，等等！」，貝雷絲叫住正準備起身的亞修。

「怎麽了？」

「我想跟你多待一會兒……」

意料之外的話語，亞修慌了神。

「是……是嗎？」

「嗯。」

「可……可是，時候也不早了，再待在這裡的話……」

「我妨礙到你了嗎，亞修？」

「不！不是！我想的是這個時候房間跟熱水應該都準備好了……」

「……嗯。」

疏離感，再次蒙上貝雷絲的心頭。

貝雷絲想待在亞修的房間，卻找不到這麽做的藉口。

二人之間沉默讓剛才輕鬆的氣氛變得令人難以忍受，直到貝雷絲開口，

「亞修總是想的很周到，謝謝你。房間在哪裡？」

「走廊上的人會帶你去，出房間就看得到。」

「嗯。晚安，亞修。」

「晚安，貝雷絲……」

亞修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再說點什麽，或許該送貝雷絲離開？

腦袋裡一直想著該拿出魄力，但身體卻像木頭杵原地動彈不得。

貝雷絲離開時不經意地回頭，臉上那一抹淡淡的苦悶，被亞修看在眼裡，讓他難受得無法呼吸，下意識地將胸前的戒指攥在手中。

沐浴後，貝雷絲換上潔白的睡裙，跟著剛剛帶她去沐浴的人來到為她準備好的房間。

門扉從外側被輕輕關上，室内只留下貝雷絲一個人。

房間佈局小巧，與自己來見亞修的身份十分相襯，而佈置卻異常華麗。

床被質感細緻，臨近床頭櫃的玻璃窗邊擺著精緻的椅子，與椅子斜面而對的壁爐火勢熊熊。

緊凑的空間内再無其他家具，顯得房間正中央十分寬敞。

這樣易進易出的佈局似乎少了點什麽，雖然室内十分溫暖，但卻有種留不住人與物的冷清。

劈啪劈啪。

房間内只有柴火燃燒的聲音。

貝雷絲站到窗邊，玻璃上凝著一層綿密的水珠，遮擋了窗外的景色。

……現在外面是什麽樣子？

貝雷絲用右手在玻璃上擦出一個圓。

窗邊的空氣還很冷，玻璃像冰一樣刺骨，凍得貝雷絲縮回右手，用左手反復揉搓微微發紅的右手以及變得冰冷的戒指。

藉著室内的火光，貝雷絲看清窗外。

天空中綻滿雪花，紛紛揚揚，卻又無聲無息。

敲敲敲，「貝……雷絲，還醒著嗎？」

「門沒有鎖，進來吧」，貝雷絲轉身等待亞修進房間。

門扉被推開隨即又闔上，「咔噠」。

亞修沒有穿外套，而且進房間還鎖上門，這令貝雷絲感到稍許意外。

「貝雷絲……你只穿睡衣……不冷嗎？而且一個人記得鎖好房間……」

「亞修，我以前可是傭兵，你忘了？這麽晚來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我……我想在你休息之前……其實……我有東西想交給你……」

羞澀猶豫的表情頓時變得堅定，亞修走到貝雷絲身邊，從衣衫領口取下挂在胸前的戒指，然後遞在貝雷絲面前。

「這是……！」

「三年前就想交給你……現在可能有點遲了……你願意收下這枚戒指嗎，貝雷絲……」

「！！……」，貝雷絲意識到此刻不能猶豫，於是立刻取下右手食指的戒指遞在亞修面前。

「！？你也準備了戒指？」

「嗯……我的戒指你願意收下嗎……亞修……」

貝雷絲臉上的表情是亞修從未見過的羞澀與緊張。

此時的氣氛讓亞修不知道說什麽好，似乎什麽都不必說，只要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對方就行了。

亞修牽起貝雷絲的左手，鼓足勇氣直接將戒指不偏不倚地戴在她的無名指上。

「貝雷絲，我愛你……」

貝雷絲的臉瞬間暈紅，卻沒有絲毫猶豫，在亞修的左手無名指上戴上將傑拉爾特留給自己的遺物，然後注視著亞修想要傾訴什麽，可是千言萬語都堵在心頭無從説起，唯有翠綠的雙眸汎著淚光，無聲地傾訴著道不盡的寂寞，抱怨心中懷想之人遲遲不表露情愫，以及分別數年之後終於如願確認對方真情的感慨。

或許這也是亞修經歷過的心境。

雖然收到戒指，雖然聽到真意，但亞修是否會藉機離開，貝雷絲不願猜想。

「亞修……吻我……」

貝雷絲大概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麽表情，如果說出來，大概會讓她的臉變得更紅，而這是作爲長子的亞修從幼少期就知道如何應對的表情。

亞修摟住貝雷絲，親吻她的額頭。

「亞修……」

這聲情欲的呼喚，讓相互擁抱的二人緊緊貼在一起，各自的嘴唇終於迎來渴望已久的吻，令彼此人陶醉的甜蜜，讓彼此融化的柔軟，使彼此燃燒的情慾。

「貝雷絲……」

氣息荒亂之間，亞修回應貝雷絲。

不再顧及頭銜或身份，直接以名字相稱，這是貝雷絲渴求的親密。

貝雷絲決定向亞修傾訴自己的一切，急切地親吻著亞修，讓他退到床邊失去平衡躺在床上。

亞修明白，貝雷絲的反應與動作全都是在訴説對自己慾求，於是他也不再拘束，迎著貝雷絲荒亂的氣息表達自己的愛慕，任她親吻自己的嘴唇、頸脖，也凴她用雙手解開自己的衣衫，在自己的胸膛與腰腹摩挲，并且亞修也放任自己對貝雷絲的慾求，任憑慾火燒掉禁錮自己的理性，大膽地撩起貝雷絲的睡裙，肆意妄爲地摸索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

粗亂急促的氣息，伴著柴火的噼啪聲，煽動二人的情慾。

貝雷絲解開亞修的腰帶，伸手握住早已脹起的硬挺，引得亞修荒亂的氣息中突然增添幾分急躁，但殘留的理性擋住貝雷絲親吻的去向。

「亞修……」

貝雷絲輕念亞修的名字，回應她的只有焦躁的鼻息聲，像是説不清的慾求，鼓動著貝雷絲的嘴唇沿著他的胸腹吻向熾熱的硬挺，從上至下舔舐叫這囂似的存在，惹得亞修止不住的顫動，開始急不可耐地呻吟。

亞修這樣的反應讓貝雷絲興奮，於是用口腔包裹住亞修敏感的部位，可她不知道亞修在送出戒指的那一刻即是他決定坦誠面對自己之時。

亞修用雙手按住貝雷絲的頭，享受著眼前這不曾設想的光景。

也許是過於興奮，亞修還沒來得及細細體會，身體很快就越過愉快的極限，突如其來的震顫讓他來不及提醒貝雷絲。

「貝雷絲！……快吐出來！」

貝雷絲坐起身體，喉嚨傳出「咕咚」的吞嚥聲。

「亞啊……修……不要動……」

貝雷絲剝去貼合下體的衣物，撩起睡裙，坐在亞修的胯間。

潔白的睡裙沾上汗水貼著貝雷絲身體，勾勒出她身體的曲綫，薄綠色的秀髮本應襯出聖潔的氣氛，此刻卻因臉頰上的紅暈和肌膚透出的血色而顯得淫靡，而貝雷絲撩起睡裙在亞修胯間晃動的姿態，以及吐息間夾雜的慾求，讓本應息偃的慾望再次燃起。

貝雷絲察覺到亞修的慾念，於是笨拙地捉住亞修的硬挺，羞澀卻坦率地順著濕滑的唇瓣引入軟口深處，這是她渴求的交合，二人之間再沒有任何距離，除了彼此的熱度和慾求，一切阻擋都不復存在，只需聽從本能的渴求，搖曳身體，就能向對方傾訴心中所想。

亞修抱住貝雷絲的臀部，撫摸她的柔軟，欣賞她起伏的曲綫，聆聽她鼻息間哼鳴的真情，在高亢時揚起脖子彈起身體，突然加快的搐動伴著呻吟順著彼此的連結傳給亞修，這般煽情的邀請令亞修甘願露出怯懦不安的自己，在顫抖中傳遞著對貝雷絲的思念。

巨大的快樂和滿足感讓貝雷絲失神，倒向亞修。

亞修坐起身體接住貝雷絲，連結部位的劇烈搐動以及嗚咽似的呻吟，替代貝雷絲本人訴説著身體的極限。

亞修托起貝雷絲的臀部，準備分開彼此的連結，但貝雷絲緊緊抱住亞修。

「亞修……不要分開……！」

即使氣息紊亂，呻吟不堪入耳，甚至身體都有些失控，貝雷絲這樣堅持，將亞修的慾求被煽動到極點。

亞修脫去貝雷絲的睡衣，讓胸脯與胸膛貼在一起，沾染上對方細密的汗水，彼此急促的氣息直接噴灑在對方的肌膚上，額頭貼著額頭，對方的唇齒間的甜蜜氣味引誘彼此相互汲取，激烈的擁吻，口中的柔軟相互纏繞，直到彼此無法呼吸。

在自我意識快無法維持時，亞修傾盡全力回應貝雷絲，

「貝雷……絲……我會永遠……陪著你……直到死亡……將我……從你身邊帶走……」

貝雷絲的眼角划過一道水痕，四肢抱緊亞修，全身心都在向亞修訴説著對他的渴求。

亞修用猛烈的律動向貝雷絲傳遞著對她無盡的思戀，在她耳邊傾訴積攢的愛意，彼此在對方耳畔的哼鳴聲是那麽淫靡，那麽坦率。

貝雷絲嗚咽似的聲音在亞修耳邊真摯地告白，

「亞修……我愛你……」

淚水伴著一陣激烈的震顫從眼眶流出，思戀與愛慕在貝雷絲的體内噴薄。

窗外，佈滿天空的灰色雲朵飄下延綿不絕的皓雪，仿佛是積鬱已久終於吐露的告白。

這一夜，寂寞終於被填滿，思戀總算傾訴完。

迎接二人的早晨將是一片銀雪世界。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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