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金女主】野火(情人节贺文,文艺复兴背景,短篇已完结),1

[db:作者] 2025-08-03 22:01 5hhhhh 8400 ℃

  当那个灾难性的消息传到伦敦时,红狮剧院的新剧刚落下帷幕。贵宾包厢中的吉尔伽美什正在送上有节奏的掌声;对这个挑剔的富商来说,这样的举动已然说明方才的戏剧十分合他的胃口。这样的掌声显然立刻淹没在下方观众们狂热的称赞中。

  弗朗西斯·泽维尔——众人口中传递着这个神秘的名字。有人说他是一位贵族家的次子,因为他的《利亚家的狮子》将贵族家的勾心斗角刻画得入木三分;但也有人说这是一位躲避迫害的天文学家,《太阳的背后》既充满了瑰丽的想象,也浸染着常人难以知晓的科学细节。

  吉尔伽美什知道,这些猜测全都是错误的,尤其是那位新晋剧作家并不是“他”。不过对于凡夫俗子的错误,这位商界新贵表现出了难得的宽容,毕竟当年泽维尔在他手下待了一年,他还是在机缘巧合下才识破了这位作家的真身。

  希杜丽就是在这个时候递给他那封佛罗伦萨的来信。吉尔伽美什迅速一扫,眼帘垂下,红瞳里酿着深深的讥嘲。

  “本以为罗马教廷里还有聪明人。一帮废物。”他将信揉成一团,放在烛火上烧毁。对于老板这番足以让他上火刑架的话,希杜丽干脆地没有回应,只说:“那孩子在等您。”

  吉尔伽美什一顿。他的“合作伙伴”得到消息的速度不会比他慢。他对那人的消息渠道十分好奇,但作为契约的一部分,他巧妙地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那人总会在其他方面补偿他,从不令他失望。

  “走了。你也回去吧。”

  在退场的人潮汹涌起来以前,吉尔伽美什便在剧场主人的陪同下离开了——带着这部新剧的作者应得的报酬。剧场主人是恭敬的;但在送这位客人去往马车的路上,他仍是不住地好奇:这么一个尊贵的人应当出现在玫瑰或是天鹅剧院最昂贵的包厢中,他为什么要屈尊到城外的红狮来呢?

  年迈的剧场主人小心地隐藏着他好奇的目光。他送出一段路后站定,隐约看见吉尔伽美什拉开的马车帘子后坐着一个女孩——她穿着一条冷色的裙袍,看上去十分纤细。

  噢,这应该是传闻中这位富商的情妇之一。她看上去还那么年轻。应当说她是幸运还是不幸?

  当然,老人不会把今晚所见透露半个字。与吉尔伽美什这样的人打交道,钱货两清是最明智的,一旦不小心踏进他的私人领域,很有可能尸骨无存——比如罗马教廷派来搜捕弗朗西斯的密探;吉尔伽美什是这位剧作家的代理人,这在伦敦是公开的秘密,但自从他的代理人身份传开到现在已经有三年,试图从他的商铺下手、寻找弗朗西斯的探子全都消失得无声无息。

  高大的黑马嘶鸣起来,镶金马车呼啸着消失在长路尽头。

  “演出很成功。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吉尔伽美什漫不经心地坐在女孩身边,“选莱曼当主演是一次豪赌,你又赢了。这是你的。”

  “噢……谢谢。”女孩轻轻点点头,看上去并没有过于兴奋。以吉尔伽美什对她的了解,此时女孩恐怕正竭力克制着悲伤。

  他把沉甸甸的钱袋推在女孩手边。钱袋里的银币显然超过了普通剧作家能得到的数量,这是吉尔伽美什出面商谈的结果。如果由女孩自己出面,仅仅是因为性别,到手的银币就会少上一大半;当然,她也没有机会指定看中的新演员来做主演。

  是的——虽然从性别到长相都与“弗朗西斯”没有关系,但这个长着东方面孔的女孩的确是让伦敦的戏剧爱好者们议论纷纷的神秘作家。

  她叫岸波白野。

  根据岸波白野的说法,她并不是来自那个盛产丝绸与陶瓷的国家。她的父母从更东边的岛国出发,与葡萄牙船队一起漂过整个世界,几经辗转,最后在远离伦敦的乡下定居,两个人都当了教师。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本该嫁做人妇,但她的父母允许她到城里来闯一闯。

  吉尔伽美什第一次注意到她的那天刚跟父亲吵完一架。他以为财富会让父亲看清死守贵族身份是多么无用,但家里唯一一个支持他的并不是他最亲近的的人。他们拿着税金,不愁吃喝,但吉尔伽美什想要的永远是更多的东西,是那些他从未征服过的天地,再糟糕的家庭关系也不会令他回头。

  他溜达回商铺的时候已经月过中天,铺子里只有一间房还点着灯,清凉悦耳的歌声隐隐约约飘荡在廊间。他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在房间中一边踱步一边哼歌,桌面上摊着一卷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字迹自己跟账本上的一样。他的出现打断了好听的歌声,女孩强作镇定地自我介绍,她是希杜丽招来算账的,希杜丽说如果当天的工作做完了,她可以留在商铺写她的故事。

  那天一整个晚上,吉尔伽美什便读着她已经写出的部分,等天光乍亮,年轻的商人与年轻的作家同时打了个呵欠,作家自然而然地把刚写好的一章递给吉尔伽美什,说,是最后一章了,要看吗?

  吉尔伽美什一口气看完,说,你的故事很好,不过很可惜,生不逢时。星间旅行的故事对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还太过遥远,如果你不想一辈子都在算完账之后挤时间一章两章地凑,就要学会讨这些一辈子都会待在欧洲的人喜欢,就像《一百英镑的白面包》一样——是吧,弗朗西斯·泽维尔?

当局在到处寻找这个暗讽教廷中饱私囊的作家,像她这样无权无势也没有科学成就的人一旦被捉住,很快就会被送上火刑架。

  白野愣了一下,问,你好像没打算举报我吧?

  当然不。

  那么,要合作吗?

  吉尔伽美什答应了这个胆大包天的要求。自那时起过了三年,在很多方面两人都合作愉快。

  “《观星的瓦莱特》写完了吗?”吉尔伽美什打破了马车内的沉默,“在你知道你那位主角原型的消息之后?”

  “我写不下去。这几天我总是心神不宁,现在,该来的终于来了。”白野低着头,叹息一声,“罗马教廷不会放过他的。”

  “虽然他不会立刻被处死,但你猜得不差。想必鲜花广场是他最终的归宿。”

  白野深深地吸了口气。“你还好吗?”

  “当然。虽然人没有救出来,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这样说,多少有些无情,但白野没有在意:如果教廷宣称的神果真存在,那便只有祂能看见吉尔伽美什的真实想法。她知道男人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轻松;当布鲁诺打算回乡的消息传来时,他花了半个小时讥讽此举,而对真正不在意的事物,他甚至吝啬给与一声嗤笑。

  吉尔伽美什声称对于营救宣扬日心说的科学家没有兴趣,但参与营救这样一位杰出的天文学家,无疑是与意大利的巨贾建立合作的好机会。从最近的账目来说,白野知道他从中获了利,但与他从大陆与海的另一端运来的珠宝、黄金、香料与丝绸相比,搅进宗教斗争给他带来的收益实在太少,更多财富无声无息地没入威尼斯的水路中,并且在懦弱的威尼斯政府将布鲁诺移交给罗马教廷后付之东流。

  而她呢?她从未见过布鲁诺,但她喜欢为这些探索星空的人写故事;她敬佩他们,并祝福他们有朝一日能到达现在只能用望远镜与算术窥探的星海。观众们喜欢这样的故事:不被理解的、穷困潦倒的主人公终于得偿所愿,带着友人的尊敬去往想象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但是如今,主人公被关进监狱,等待他的是旷日持久的酷刑折磨与鲜花广场上的火刑架。

  一个人因为说出真相而被送上火刑架,这是过去两百年内总是在发生的事:任何有希望的事都能在成功的前一刻急转直下,任何耀眼的星也会在最灿烂之前骤然陨落。但这不是戏剧,在终幕之前,结局的悲喜已然注定。她本想给那个年迈的探索者一个完满的结局,如今却困在了现实。

  白天她就得到了消息,寄信给她的是另一个素未谋面的诗人,那封不知道过了多少人手的信泪痕斑斑。他们都是这个时代里的一些小人物,自己生活中也有着理不清的千头万绪,但他们仍然会为如此人为的、不公的、无法逆转的事而痛苦。白野无法在商铺流露她的情绪,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个敏感位置,一天的痛苦在她心里淤积成了一道冰河。

  吉尔伽美什看她着实难受着,便说:“只有走投无路的蠢货才会大张旗鼓地夺人性命,代价是他们想掩盖的一切人尽皆知。如果布鲁诺被处死,他的学说就会传遍欧洲,漂洋过海。”

  “你认为罗马教廷会放过他?”

  “不可能了。”吉尔伽美什冷笑着,为那帮陈腐掌权者的愚蠢摇头,“哼,如果他们够聪明,便该宣布布鲁诺的观点无损于神的威光,将他无罪释放。可惜他们早就习惯用火刑解决一切,那便让火烧得更猛烈一些吧——好了,回去以后喝上两杯,你这样愁眉苦脸,简直让人看不下去。”

  “你是怎么了?居然会主动跟别人分享你的藏品……”

  “不是说了吗?你现在的样子实在是没眼看呐。”

  “明明是你自己想找个人一起喝酒吧。”尽管心情糟糕到了极点,白野还是笑了一下,“两天前你还说我要喝酒太早了。”

  “两天后就正是时候,你这忧愁的样子,再适合不过。”吉尔伽美什将手探向白野腰间,熟练地解开了她的束腰,“过来。”

  白野娴熟地靠了过去。两人交换了一个足以使人呼吸急促的深吻,她双颊微红,靠在吉尔伽美什颈间,暂时从苦闷中脱离。马车中的对话声逐渐被暧昧的气息取代。车夫充耳不闻地握着缰绳。他早已习惯了同时载着这两个人的时候会听到一些令贵族喟叹世风日下的声音——尤其是在这样的深夜;如果他的金发雇主哪一天遵从起世俗礼仪来,那大概是意大利人终于把威尼斯水道填平了吧。

  车子穿过茫茫一片黑暗的乡野,驶进一片亮堂的车马场。仆人们无声地迎接主人的回归,并且聪明地无视了两位归人凌乱的衣衫与可疑的吻痕。吉尔伽美什高声吩咐仆人们将藏酒与热汤搬到铺满了天鹅绒地毯的客房。这是账房之后白野的下一个创作地点;吉尔伽美什给她特权,若她奋笔疾书一整夜后感到疲惫,便可躺在地毯上睡去。

  两人换上宽松的衣袍,先喝了炖得很鲜的鱼汤。饱腹感、热汤的温度与柔软的地毯立刻让白野脑中涌上一阵睡意。吉尔伽美什轻笑一声,把贴着金箔的酒杯放在她面前,立刻有仆人为二人斟满了酒。白野总是对这种喝下去会让人失去自控的饮品敬而远之,但是当蜜酒的香甜气息满溢整个房间,鼻腔捕捉到的夹杂其中的的那一丝酒香却让她不自觉地端起杯子。

  “不要这么紧张,只是烈度最低的酒而已。”吉尔伽美什举杯,“来吧,为了我的成功,为了你的哀悼。”

白野见过其他人怎么做。她举杯与吉尔伽美什轻轻一碰,憋住一口气,将满满一杯酒灌进咽喉。初入口时舌尖感觉到了炽烈的甜味,但火辣的刺激立刻顺着舌头一路烧下咽喉,在胃中爆发,一股热辣辣的灼烧感又顺着喉咙直冲眼眶,白野感觉到眼窝发热,深深地呼吸着。吉尔伽美什同样是一饮而尽,却没有任何变化。

  “再来。”他没有征求白野的意见,让仆人再次斟满酒。这正合白野的意。

  “为新剧成功。”吉尔伽美什说。

  “为商路畅通。”白野说。

  两人再次一饮而尽。白野感觉那团火从胃里一直烧到了心里;她感觉双颊发烫,吉尔伽美什看着她的样子明显是在憋笑:他本人好像一点儿事都没有;他以前吹嘘过,在他的家乡,家家户户都用半人高的器皿盛放麦酒,将这种烈性饮品当作整日劳动后的寻常饮料,就像果汁那样,现在她有点相信了——看他这从小泡在酒里长大的,跟她这个生平第一次沾酒的人就是不一样。

  她并不清楚自己是否算是醉了,至少沉甸甸了一整天的心有些摇晃起来,就像满载货物的船终于驶进深海。她当然没有出过海,但在父母的睡前故事中听说过这样的描述。他们也说大海不是女孩子该去的地方,太危险。可白野仍然想去海上,离开今天与明天没有差别、没有纸笔也没有观众的生活,去一个惊险的、艰难的、不知明日在何方的天地。

  伦敦就是她的海洋,戏剧是她的浮木,但她心中最美丽的海洋一直在天上,那个将瑰丽与危险不分男女、平等地给与所有人的海洋。但教廷不希望有人谈论这片遥远的地方,这会让他们口中的上帝无处容身——尽管黑死病早就证明上帝是不存在的。

  仆人为两人倒上了第三杯酒。

  “敬……”她觉得心跳很快,无数大逆不道的词句堵在口中;那么久的日子里她都小心地隐藏身份,用笔代替嘴说话,可是现在,心头那团火烧得她想把心中的愤懑和讽刺发泄出来,“敬日心说,敬乔尔乔丹·布鲁诺!”

仆人被吓了一跳,一时没能掩盖住震惊的眼神。吉尔伽美什哈哈大笑,坐到白野身边,在白野看不见的地方用的眼神剜了仆人一眼。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敬热吻、阴道和性爱自由,也敬殉道的瓦莱特。”

  他口中的热气抚摸着白野的耳垂,像是梅菲斯特的低语。她几乎是无意识地跟着吉尔伽美什饮下那杯甜酒,甜蜜又热辣的气息在鼻尖蒸腾,带着吉尔伽美什最后的耳语轰隆作响。

  无数冲动轰然炸开,交织为五光十色的梦境。胸中的冰河早已在酒精中熊熊燃烧,白野突然推开吉尔伽美什,跌跌撞撞地扑到书桌前,扯出一张稿纸,飞快地写起来。

  吉尔伽美什止住了想要帮忙的仆人,带着好笑的心情站到白野身后。她曾经在沙地上徒手写出最整齐的诗句,但她现在却沿着稿纸的对角线写下了第一行句子,在三角形的空白处越写越小,最后将空着一半的纸撇到一边,又撕下一张新的,马不停蹄地继续写。

  吉尔伽美什从未见过这个像松鼠攒过冬松子一样攒银币的女孩这样浪费过;话说回来,他也没见过有人喝了三杯甜酒就醉了!

  他立刻把这张纸拿过来。他深知一个严谨细心的人在醉酒状态下会写出怎样颠三倒四的话,足够他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嘲笑这位炙手可热的剧作家;但他也深知这样颠三倒四的话语中饱含着怎样的炽烈深情:酒精总会撕碎内敛者的冷静与克制,将一颗真心赤裸裸地暴露在字句不通的文字中。

  也许这些东西会帮助白野突破剧情的瓶颈;她一向勤劳,但卡在终幕已经有一个月了,瓦莱特在修女的帮助下躲过了宗教警察,回到久违的家乡。如果按照她一贯的作风,接下来就是功成名就、皆大欢喜的时候,但她总是说缺了点东西,一次又一次划掉写好的段落。

  这次她倒是写得很顺畅,并且在浪费掉几张纸后终于想起来她把本子放在了哪儿。吉尔伽美什把几张纸整理好,抱着一种解谜的心态读了下去。然而只是读完第一张,他的瞳孔便微微缩小了的一下,唇角看好戏的笑意也僵住了。

  虽然字迹因为酒精的作用歪歪扭扭,但整段文字十分流畅,非但没有前言不搭后语,反而因为褪去了白野惯用的沉稳风格,显得比以往更直白、更有感染力。他忍不住一口气读完:

  “……你!伟大的瓦莱特!愚蠢的瓦莱特!你为何一定要回家?你说你要把天上的真理带到全欧洲,可你家里呀,没有父母的殷切期盼,没有妻子的温柔伺候,一旦回到那儿啊,只有铁链要将你捆绑哩!”

 “好心的异乡人呀,我深知你所说的危险!可是就像飞鸟归巢,牛羊还圈,人也总是思念着他的家乡。”

  “然而四季流转,飞鸟也在南南北北之间来回;若那羊圈烧起来,聪明的绵羊也会顶破栅栏逃出去。一个人若是想长长久久地施展才华,便要找到合适的栖身之所。”

  “噢,聪明的女诗人,也许你长大的那片土地禁止你拿起笔,你才会来到这座城邦。但你只是看到了太阳,却没觉察到我们生活的世界在围绕着它转哩!”

  “请您说明白些,伟大的瓦莱特。”

  “你看,这座城市准许女人用双手挣钱,是因为男人的双手干出来的活不够哩。可是男人写出来的故事是够的,因此你虽然被允许拿起笔,却不被允许与男人挣到同样多的财富;虽然女人的工作被允许,却不是全部地允许;不是全部的允许,却又不能说得明明白白,因为这样的规矩站不住道理;因此就有了财富上的差别,要叫你知难而退。”

  “我知晓您说的事,也绝不知难而退。但就我所见,您是个男人,从苏格兰到英格兰,人人赞颂您的辛勤工作。”

  “然而教廷的威吓也如影随形,令人不敢说出他们早已相信的真相。唉,好心人啊,这是更明目张胆的力量。黑色的幽灵令它衰弱下去,可是垂死的龙仍有庞大的身躯与锋利的指爪。看吧,正是它允许诗词与歌谣生长,以此满足它享乐的欲望;可在诗与歌中,人的智慧也要生长!我们要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又身在何处,因此有了我,在我死后,还会有其他无数个我!”

  “您难道是冲着死亡回来的吗?”

  “不,孩子,只有懦夫才会徒劳地死去。你看,若是一个人被垂朽的巨龙吓得不敢出声,后来的人便也不敢发出声响,那真理是存在的,却也是沉默的;可若是有人即使是死去也要发出声响,后来的人便会知道,死亡也无法停止真实之歌,从苏格兰到英格兰,威尼斯到佛罗伦萨,会有更多人将它传唱。”

  “如此说来,请让我为您写一首诗。”

  “写吧,孩子,希望你活着将它传唱。”

  “把我的羽毛笔拿过来。”他向仆人吩咐,自己分了一叠稿纸,“还有椅子!”

  仆人送来东西,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书桌不是设计来给两个人一起用的,他大喇喇地挤在白野身边,誊写那些段落。被他这么一挤,白野的羽毛笔径直在本子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惊叹号。她生气地抬起绯红的脸,但在看见吉尔伽美什的举动后便疑惑地歪了歪头:这个人正在认真地抄她刚才写出来的部分;因为自己写的东西被这个人如此认真地对待着,她那已经在酒精影响下翩然起舞的大脑淹没在一片滚烫的、欢欣的热流之下。

于是她放下笔,探身过去,在吉尔伽美什脖子上亲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地给这个金色的家伙挪了点地,埋头接着写。

  吉尔伽美什誊得整整齐齐的文稿上顿时被戳出一个大墨点,脆弱的笔差一点折了。他僵了一瞬,才大开眼界地转过头去,看着那个胆大包天、亲完就跑的家伙——她对自己引起了什么反应毫无觉察,只顾奋笔疾书。

要是现在打断她,他恐怕再也看不到这个故事的终幕了。

  也、罢。吉尔伽美什深深吐纳。等她写完,非得好好“回报”她的撩拨。

  也许是作家的本能,白野又专注了一段时间,飞快地写下一页又一页。吉尔伽美什稍稍放慢了一些;他得根据对话把人物名字补上,根据上下文猜出几个无法辨认的单词,偶尔也要圈出几句剧院老板绝对不敢准许上演的句子——等白野清醒过来,她能轻易把它们改成隐晦的讽刺;她一直很擅长把一脑门子热血封在冷静的外壳下,如果不是作品出卖了她,吉尔伽美什会一直以为她只是那个不起眼的、安安静静的管账姑娘;正是因为这种风格,仅仅看过一部“弗朗西斯·泽维尔”新戏的吉尔伽美什,才能从那个异想天开的星间旅行的故事中认出白野的身份。

  大约过了半小时,吉尔伽美什在身体上已经冷静下来,却又陷入了一种心理上的火热:瓦莱特入狱后的嬉笑怒骂叫他看得无比畅快;教廷的酷刑一步步啃噬他的血肉,撕扯他的手脚,人的精神却在无穷的痛苦中煌煌燃烧,耀眼到令人不舍得移开目光。他知道白野为什么会写出这些文字,也知道自己为何痴迷。他们是同一种人,渴望撕碎同一种陈规,不论将来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可作为读者,吉尔伽美什再怎么想看到后面的内容,也得等待;他只能将誊写再放慢一些,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在等待时,他可真希望白野曾经写进小说里的一种机器能够存在:只要脑子想到了,蒸汽机关就会把文字自动写出来,比十个人写还要快。

  但他越是如此希望,白野的速度却愈发慢下来。吉尔伽美什听到她响亮地吸了吸鼻子。

  “白野?”他立刻问。

  白野转过头来,湿漉漉的眼睛毫无掩饰地撞进吉尔伽美什眼中。她还醉着,双颊晕染的酡红丝毫没有消去,反而好像因为这一番“激烈”的创作更显得红扑扑的。

  “怎么哭了?”

  “瓦莱特要死了。”

  泪水从那双琥珀一样的眼中滚落。吉尔伽美什觉得好笑又感概,像是哄小孩一样摸摸她的脑袋,说:“是,他要死了。他想走完这段路。给他一个最好的结局吧。”

  白野沉默了一下,然后擦干眼泪,用力地点点头:“嗯。”

  她写出了那个吉尔伽美什认为是最好的结局。瓦莱特被烧死,但他的学说被四处传唱:在童谣里,在诗歌里,在舞台上,在街头巷尾。他的死为一个时代划上了句号,从此火刑架再也盖不住世界的真相。到这一刻,瓦莱特已经脱离了布鲁诺:后者虽然是天文学家,但也虔诚地跪在教堂里;前者则否定了神的存在。他知道这是谁的观点。

  吉尔伽美什心满意足地誊抄起来。白野先是乖乖地看着他,然后站起来,磨蹭着走到他身后,轻轻趴在他背上。她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吉尔伽美什在帮她整理文稿。

  我将义无反顾地投身风暴

  即使筋疲力竭而无处落脚

  我也将在坠落前一刻无悔地大笑

  因为我的心将带我飞向真理

  原来太阳不是世界的中心

  在更遥远的远方

  还有千万颗太阳

  太阳将我的生命点燃

  把真理烙印在阿尔卑斯山牧羊人的歌谣里

  在伦敦的监狱塔中

  在威尼斯纵横的水道里

  在每个勇敢的男人与女人心中

  “吉尔,我帮你念……这样快一点。”她轻轻地用脸庞蹭着吉尔伽美什的鬓角。她的脸颊微微发烫,柔软的双乳隔着衣料紧贴他的脊背,软绵绵的双臂绕过脖子环在他胸前,一只手微凉的手缓缓伸进了衣袍中,轻轻摩挲他胸腔上的那一点。以往清醒的时候,做这种事的都是吉尔伽美什,她是那么地安静与配合,想不到醉了次酒,居然原形毕露、攻守易行。

  “来吧,来吧,用你的手覆盖我的双眼,让你的火焰充满我的身体……”

  明明是一首悲壮的落幕诗,在白野化成水的缠绵耳语中完全念成了另一种意思。吉尔伽美什“冷静”下去的身体顿时又烧着了。现在反正也只有最后两句没抄。他默默放下笔,把誊写好的稿子归置整齐,用一本《神曲》压着。

  然后他拉开白野的手,起身抱住了她,吻着她的发心、额头与鼻梁,然后在一个深吻中滚倒在地毯上。

两人很快便无声地一丝不挂:吉尔伽美什擅长此道。他一只手覆着白野柔软的臀部,轻轻揉捏,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瘦削的脊背。白野软软地趴在他的胸口,贪婪地亲吻他的喉咙与锁骨。她看见吉尔伽美什的喉结随着“咕咚”一声动了动,便像小猫一样好奇地凑上去,用舌尖轻轻舔舐。吉尔伽美什“嘶”了一声,将她向前一托,一面在她肩颈间留下湿漉漉的吻,一面缓缓地侧过身去,用他身上最柔软的地方在白野的锁骨间留下印记,然后是胸脯,腰间,再到小腹。因为醉酒而绵软的身体明显地起伏,他轻轻分开她的腿,亲吻着她的大腿内侧。

白野的喘息声愈发急促。“吉、吉尔……”她的瞳孔微微放大,微小的声音仍像是夜莺那样悦耳,唤着醉意深处的名字,“吉尔伽美什……”

  吉尔伽美什将手探向白野的阴唇。温热而细嫩的皮肉已经湿润一片。于是他抱住白野,将阴茎插入湿滑的阴道。女孩轻轻叫了一声,随后淹没在畅快的喘息中。吉尔伽美什稍微抽出来了一点,随即顶得更深。

  “呜——”

  白野随着他的抽插收紧了臀部,腿脚也随之绷紧,脚背紧紧勾着吉尔伽美什的脚腕,像是两条交媾的蛇。

屋里的喘息随着吉尔伽美什抽插得越来越快而逐渐急促;两个人放大的瞳孔都说明了这场性爱的欢愉:蛇一样的绵延的细小雷电从最私密的部位传遍纠缠着的男女的全身。两人都不自觉地揉捏着对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仿佛要将这场性爱的对象揉进自己的血肉中。

  商人与剧作家早已度过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有时是吉尔伽美什兴致高昂,有时是白野欲说还休,但今晚不同,两具胴体并着两颗心都渴望着慰藉。

  高潮来临的时候两个人都叫出了声。在喘息的余音中,两个人交换了一个浅浅的吻。吉尔伽美什退出来,抱着白野去清理。

  “吉尔……”白野醉意朦胧地唤道。

  “嗯?”他有些吃惊:这家伙竟然还能把话说清。

  “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她在清醒时从不会说。并不是因为剧作家心中总是装着百转千回的情话,而是她从来不敢这样直白地将感情宣之于口。这个时代,人们歌颂个性与自由,将神像摔碎在祭坛下。但这些鲜活的、热烈的画像中并没有女人的位置,她们的机敏、聪慧、勇敢、果断,需要为了爱上一个男人并诞下强健的子嗣而奉献,而白野已经到了嫁做人妇的年龄,一旦暴露,所有人都会忘记她写下的世界,只盯着她的性别,评头论足。

  所以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写着,安安静静地在观众席上享受观众的掌声,像是警觉惯了一样,也把感情敛藏于心。当然不可能轻易地把心给出去;哪怕在繁重的账务工作中,她每天都会坚持写上几百字,然而一旦走进了错误的家庭,她将连这一点坚持也被夺走,一生被困在那无聊的笼子中。

  吉尔伽美什明白那不愿做笼中鸟的心情。他生来就身在金丝笼之外,却还是想飞出暖房到那暴风雨中。白野正是在听闻这一点后,才渐渐地敢对他说些真心话。

  吉尔伽美什不问白野的过往,但总能注意到她从来没收到来自乡间的信;白野不问吉尔伽美什的家族,但早就从街头巷尾的传言中弄明白他的显赫身世。吉尔伽美什无意分心与那个不可能真正断开联系的家族争论正式娶妻背后的种种利益勾连,白野更不可能做一根困在异性胸膛间的肋骨。于是,两人在言语上的交流永远不比身体上的亲密,那些象征着私密关系的话语,即使是在只有两人的私密时刻也不曾宣之于口。

  三年,没想到三杯酒让白野先跨过了那道线。不过,第二天醒过来,她大概什么都不会记得吧。

  吉尔伽美什用一个吻回应了她。她不是他的夏娃,但这不妨碍她会与他一道走遍世界。

  “晚安。”

  后记

  白野醒来的时候觉得脑袋被波斯战象踩了。

  “呜……吉尔?”

  “你醒了啊。”吉尔伽美什坐在床边。她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现在天已经很亮,吉尔伽美什却没有去商铺——她也迟到了。

  “别急。今天所有人休息。”吉尔伽美什拨开她凌乱的刘海,“昨天你把新剧写完了。写得不错。”

  “啊?”白野一脸茫然:昨晚发生了什么来着?

  “自己看看吧。”吉尔伽美什给了她一沓整理好的稿纸;她立刻认出了他遒劲的字迹,于是推测自己昨晚可能趁着酒劲写出了一些凌乱的东西……好像不仅是写了东西?

  她没有多想,开始看起来,眼睛逐渐睁大了。

  “……吉尔伽美什,这真的是我写的?!”

小说相关章节:荒诞时代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