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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魂/亮光】不等式,1

[db:作者] 2025-08-03 22:02 5hhhhh 7660 ℃

跨越三十世代進入四字頭的這一年,可以說是塔矢出盡鋒頭的一年。他連續為日本拿下久違的春蘭盃、LG盃和三星盃優勝獎座,在農心盃分別和中韓棋士廝殺到最後一刻,儘管最後以半目敗績飲恨,但仍讓「塔矢亮」三個字永久刻印在國際棋壇,成為圍棋歷史上耀眼的代表人物之一。不只日本棋院開心得想放煙火慶祝,媒體也以連日特別報導熱烈稱頌,讚他不愧為前五冠王塔矢行洋之子,行棋風範更勝父親當年。

為了準備棋聖戰,進藤在農心盃賽事告一段落後便提前回國,留下塔矢和其他隊友在首爾繼續未完的採訪行程。活動結束的前一天晚上,韓國棋院代表悄然造訪塔矢所待的飯店房間。

「……我再確認一次您剛才說的。」即使有專業翻譯陪同,塔矢還是嘗試將自己所理解的內容以韓語複述,避免任何可能發生的溝通疏漏。「韓國棋院希望我放棄日本代表身分,改替韓國隊效力?」

戴著金邊眼鏡,長相和身材完全符合北方粗曠形象的崔姓代表點點頭,接著補充說道:

「正確來說,是希望您能加入韓國棋院,成為我們的一員。棋院看中您的實力,經過討論後決定破格授予您八段證書,雖然不是最高級別,但已經是非常難得的特殊待遇。」

的確,段位不是棋力的絕對象徵,更何況韓國棋力水準普遍在日本之上。塔矢暗忖。

「棋院會為您準備在首爾的住所和處理所有移居一應事務,薪水除了完全比照您在日本的待遇,每月會再額外給付一百萬韓元作為您的生活費用。」講到這裡,崔姓代表停頓一下。「或許您還不太了解韓國棋院的薪資水準,不過我可以向您保證,這是很多高段棋士都夢寐以求的收入數字。」

塔矢彎身將手撐在膝蓋上,不發一語地低頭沉思。

他成為職業棋士並非首重賺錢,但他和進藤曾聽過幾次永夏秀英抱怨韓國圍棋界過於擁擠的生存環境,正因為僧多粥少,棋士們為了青史留名,也為了維持生計,才不得不以更加精悍強硬的方式爭取上位。

撇除金錢問題,充滿不確定因素的韓國對塔矢而言確實相當有魅力,如果想持續淬鍊自己,在十九路棋盤上追求更極致的巔峰,跳脫現有舒適圈、進入競爭激烈的陌生國度,將會是一劑最迅速的特效藥。只是……

塔矢想到現下獨自待在家裡準備頭銜戰的進藤。

如果接受邀約,等於未來必須以韓國為主要活動據點,他不可能把戀人丟在東京,每年只仰賴國際賽事的機會見上幾面,但他更不能只為了自己的慾望,就要進藤拋下一切跟在他身邊。

十指交握的手緊了緊,塔矢腦中的理智與情感此刻不斷拉鋸。

「…我需要一點時間考慮。」

「這是當然的。」推起滑落的眼鏡,崔姓代表將裝著文件的牛皮紙袋放在桌上推向塔矢。「剛才和您提過的內容細節,以及相關合約都在裡面。這是影響棋士生涯的大事,您可以多花些時間慢慢琢磨,期間有任何疑問都可以與我聯繫。但棋院方面希望能在六月之前得到您的答覆。」

「我明白了。」

塔矢將這份祕密小心放進行李箱最底層,懷揣著糾葛的心思返國。向來習慣不動聲色解決問題的他,這次反常地在回家隔天就向同居伴侶坦承一切。

進藤第一時間聽得目瞪口呆,咖啡杯像被按下暫停鍵般舉在唇邊。

塔矢的棋力有多堅強他再清楚不過,也知道身為名聲響譽國際的塔矢行洋獨子,戀人早在年輕時就備受韓國圍棋界關注,但進藤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遇到韓國棋院來挖角的情況。

「那……」放下杯子,進藤乾澀地吞嚥。「你要過去嗎?」

「你覺得呢?」塔矢反問。

「為什麼問我啊?不是跟你說不要把問題丟回來嗎!」

不滿地皺起眉頭,進藤也不曉得為什麼忽然有股無名火挾帶著焦躁情緒在胸口悶燒。

「這件事跟你也有關係,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輕巧閃躲戀人身上散發的火氣,塔矢維持雙手交扣的姿勢冷靜說明,眼神緊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包含臉部細微的表情變化。

煩躁地在頭上胡亂抓幾下,進藤閉起眼睛試圖靜心思考。

以塔矢目前的成就,幾乎可說他已經成功站上日本圍棋界的金字塔頂端,但他們想要繼續窮究神之一手的極致境界,就不能滿足於現況,必須進而朝向廣大的圍棋世界邁進。

這次邀約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旅外棋手多半得從小待在異國奠定基礎,就算有成年後再到其他國家任職的例子,往往也需要重新考核入段。像塔矢這樣直接被授予高段位認可,又享有特殊薪資待遇的情況相當罕見,足以證明對方延攬人才的誠意。

自己的勁敵兼伴侶實力獲得認同當然是令人開心的事,但這也代表塔矢必須步上父親的後塵,從此旅居韓國。這份合約只針對塔矢,想也知道不可能買一送一讓他跟著湊上去,再說日本還有值得他奮鬥的目標,也有他們的親人朋友,他無法單單為了私人情愛,就輕易拋棄這裡的一切。

握緊手中的咖啡杯,看著水面波紋從杯緣往中心匯聚、撞開,再一層層向外擴散漣漪,進藤覺得他的心似乎也像這杯咖啡一樣,滿載一波接一波的輕微動盪,以及深不見底的漆黑思緒。

咬緊下唇,進藤將目光從桌面移到塔矢身上,遲疑了一會才開口提問。

「你猶豫的原因是……因為我嗎?」

「當然有一半原因在你身上,不過我也在考慮到底要不要捨棄至今打下的基礎,到那裡重新開始。」塔矢放柔眼神,揚起一抹牽強的微笑。

某部分的他有些後悔用這種狡猾的方式,故意把難解習題交給戀人作答。但塔矢需要借助進藤的細膩,透過他的想法,從不同角度去判斷哪一種選擇對他們來說才是最好、最正確的。

聽了塔矢的回答,進藤神情真摯地望向坐在對面的人。

「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你。」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欣慰地笑了笑,塔矢眼裡滿溢憐惜的情意。「有時候真希望可以把你縮小放進口袋裡,隨時帶在身邊。」

「胡說什麼。」情侶間甜膩任性的玩笑話,讓進藤陰暗的臉色漸露笑容。

輕鬆氣氛只短暫維持數秒便再度被寂靜吞噬,足以影響塔矢一生的重大抉擇還是沒有討論出個結果。進藤手抵在頰邊再次低頭沉思,躊躇好一陣子之後,他用力深吸一口氣,艱難地說道:

「……你去吧。」

抬起視線和塔矢對望,進藤眉眼裡有著和思緒相同程度的忐忑。

「韓國棋院一定能對你的圍棋帶來更多幫助,而且他們連你在那邊的生活都照顧到了,這麼好的條件,沒有理由拒絕。」

「你真的這麼想嗎?」塔矢蹙眉確認。這件事不光會影響他的職業生涯,也將連帶扭轉他們的未來,他不希望戀人太過草率下決定。

「嗯,韓國的行棋風格和日本完全不一樣,連你爸都很讚賞他們的高水準。雖然那邊棋院的行程很累人,但對精進實力來說真的很有用。你平常就對自己很嚴格,搞不定跟他們會很合得來,我想……應該會適合你的。」

生平第一次拿下本因坊頭銜後曾到過韓國研修一個多月的進藤,依據自身經驗給出中肯答覆。

默默凝視眼前的同居人,塔矢心中塞滿各種複雜的情緒,有感激、疼愛、驕傲,還有更多的歉疚。

果然,他的戀人總是把他擺在最優先考量的位置。

「那……我下個月回覆他們,說我答應過去?」試探性地再確認一次。

「我不是說了可以去嗎!你不要一直重複啦!」進藤被一而再的相同問題鬧得有些脾氣,忍不住怒瞪一眼。

沒想到站在人生分岔路口的選擇題,只用一頓早餐的時間就順利得到解答,塔矢如釋重負地露出一個安心的微笑,肢體動作也隨之放鬆了些,他拿起擺到稍涼的咖啡啜飲一口後,繼續和戀人談論接下來的衍生話題。

「等你的棋聖戰結束,我們就去跟棋院商談遞辭呈的事情吧。」

「嗯?」進藤一臉狀況外。「為什麼是我們?」

「你當然要跟我一起走吧?」塔矢愣住。

「怎麼可能一起走,韓國棋院是找你又不是找我,我跟著你一起辭職過去像什麼話。」

「那你……」

「我當然要留在日本啊,難不成跟去韓國給你養嗎?」進藤沒好氣地說。

塔矢頓時腦袋一片空白。此時他終於意識到,進藤方才話語裡探討的對象始終只針對他一個人。他頭疼地撫額,完全沒預期戀人是以分開為前提在闡述想法的。

「你覺得我有可能為了圍棋就拋下你,自己跑去別的地方生活嗎?」塔矢沉下臉色,言詞間有藏不住的怒火。

「你幹嘛生氣啊?明明是你問我可不可以去的!」

就算再怎麼捨不得,他也盡量做到公私分明,努力展現氣度讓塔矢去追求更遠大的目標,這樣到底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進藤只覺得滿腹委屈,對嗆回去的聲量也忍不住提高。

「不用想也知道這個計畫裡面有你吧?」

「人家韓國棋院只找你簽約,你過去還是當職業棋士,可以光明正大參加比賽,那我算什麼?你的附屬品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塔矢急忙解釋。「我會幫你找合適的職業隊伍簽約,你在那裡照樣可以用業餘棋士的身分參加比賽。」

「我好端端的幹嘛不用日本職業棋士的身分參加,當什麼業餘棋士啊!」

國際棋賽的資格他會靠自己爭取,才不需要別人幫忙仲介什麼職業隊伍。這種安排簡直是在小看他!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跟我分開?」無法置信戀人會產生這種念頭,塔矢的震驚和難過控制不住地在表情與聲音中擴散。

「分開也是沒辦法的事吧?你又不可能待在日本參加韓國的比賽。」

「你就這麼容易捨棄我嗎?」質問話語裡參雜顯而易見的痛楚。

塔矢怎麼也沒料到,光是想像都讓他難以忍受的分隔兩地,進藤會這麼輕易就對他說出口。

「講什麼捨棄……現在要離開的人是你欸!你不要在那裡無理取鬧!」

先是挖角消息的震撼,接著是戀人即將遠去的難捨,現在又被扣了頂始亂終棄的帽子,進藤的心情一路跌宕起伏,還得面對戀人沒來由的指控,整個人火大得快七竅生煙。

「那我不去總行了吧!」

「你……」進藤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睜圓的大眼微微泛紅。

沒有共識的爭執進行到這裡,塔矢也覺得心涼,他不明白原本還算平順的對談,怎麼會在中途急轉直下,最後吵得一發不可收拾,把原本悠閒的清晨時光弄得烏煙瘴氣。

僵持不下的兩人,誰也不願意先低頭,只能分別佔據餐桌一側以無聲的怒氣相互牽制。一觸即發的危險靜寂在兩人之間擺盪,交往這麼多年,塔矢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掌握不了進藤想法的惶恐與不安。

最後是不擅長持久戰的進藤先打破沉默。

「我問你。」他穩住情緒,冷著臉瞪視塔矢。「你想接受韓國棋院的條件嗎?」

「……想。」花費一點時間思量後,塔矢誠實回答。

「那你就決定一個時間,去找事務部的人提辭呈。」

「但如果你不走,我也不走。」塔矢重申他堅持的附加條件。

「這是你的棋士生涯,不能什麼事情都用我作為衡量的依據。」進藤揉著眉心低吼。「我們的愛情和圍棋沒有關係,你如果總是混為一談,會變成是我在拖累你。」

「……我從來不認為我們的愛情和圍棋是無關的。」流露出明顯的受傷神情,塔矢淡漠說完後,便從座位上起身。

「今天先談到這裡吧,我累了。」

「塔矢!」

進藤想挽留塔矢,好好釐清他們之間的未來,但塔矢已經什麼也聽不進去了。那天他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棋室裡,直到睡前才緩步走回房間,和進藤背對背入眠。

冷戰情況沒有隨著一覺睡醒就自動解除,低氣壓的對峙持續進行,並從家裡延燒到門外,在活動會場上的兩人不只全程零互動,散場時也各自分道揚鑣。察覺到異樣的棋院工作人員個個繃緊神經,就怕一不小心踩進他們模糊不清的地雷區,而少數知曉塔矢和進藤祕密關係的友人則面面相覷,連該怎麼表達關心都摸不著頭緒。

一週後,塔矢告訴進藤想重新思考遠赴韓國的決定,自行拎著一袋簡易行李暫時住回老家。

「你們就為這個吵了一個月?」和谷覺得不可思議。他還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看到長年處在熱戀狀態的友人鬧出家庭糾紛。

「嗯……」向來拒絕酒精的進藤,這次難得開了一罐啤酒。

反正是在家裡喝,而且平常管著他的人也不在。進藤自暴自棄地想。

進入不惑之年,到現在他才明白為什麼大人都愛喝酒了……和心裡的酸澀苦楚比起來,喝進嘴裡的根本不算什麼。

「說起來你家塔矢也很奇怪。」嘴裡嚼著從居酒屋外帶的鹽烤雞肝,和谷補了一口酒把食物嚥下去後接著說:「單身赴任的上班族又不是沒見過,幹嘛非要把你帶著走不可?」

伊角在餐桌下偷偷踢了和谷一腳。

「我能理解他不願意分開的想法,但是這樣真的太危險。」進藤臉色滿佈陰鬱。

「我問過秀英了,塔矢這樣破格空降,韓國那邊光是要接納他成為一份子已經有難度,如果我再跟著去,只會引來不必要的猜測,萬一變成惡意攻擊怎麼辦?他在韓國腳步根本沒站穩,如果到時候沾上有個同性伴侶的緋聞,很可能連棋都沒辦法好好下。他主動放棄日本,要是也沒辦法在韓國生存,最後會變得一無所有的。」

苦惱地揉著太陽穴,長時間與戀人冷戰的壓力,加上鄰國文化迥異的隱憂,讓進藤不禁對著兩位摯友大肆訴苦。

「但是你也不希望塔矢為了你,就輕易放棄這樣的機會。」伊角體貼補充。

輕輕點頭,進藤眼裡纏繞著深切的愁困和不捨。

「我太了解那傢伙了,他會來問我,就代表這個邀請對他來說有相當程度的吸引力。」進藤苦笑了下。「但是辭掉日本棋士頭銜轉戰韓國不是開玩笑的事情,一旦做了就沒有後路,他必須把所有心思集中放在圍棋上,才能在那種激烈競爭的環境裡存活下來,我跟在旁邊只會成為他的絆腳石。」

到時只要不小心踏錯一步,很可能會導致兩人一起粉身碎骨。

「呃……我是覺得你也太小看自己了,你看,你好歹也是拿過本因坊、棋聖頭銜的人,也有打進過三星盃決賽啊!這次LG盃你好像……」和谷安慰到一半,求救似的看向伊角。「四強!你打進四強對吧!哪會比塔矢差!」

「是啊,論圍棋實力,你一直跟塔矢不相上下,不可能會拖累他的。」順著和谷的話,伊角誠懇地給予肯定。

幽長嘆出一口氣,進藤把手中剩下的啤酒灌進喉嚨。

「我只是不想他一直這樣分心照顧我,既然是伴侶,就應該站在平等的位置上互相對待不是嗎?」

這也是他們相戀以來最常引發衝突的原因之一。只要跟進藤有關,塔矢的保護慾總是特別旺盛,儘管進藤聲明過無數次自己是跟他同齡的成年人,但塔矢就是無法控制自動升起的防禦雷達。日常一些磕磕絆絆的小事,進藤多半縱容著他,但若連這類關乎職涯的人生大事上都要備受塔矢呵護,進藤說什麼也無法接受。

日本是他們出生成長的家,有親人朋友做後盾,也有熟識的廣大人脈,臨時遭遇什麼狀況隨時能找人幫忙掩護。可一旦踏進陌生國度,他們至今累積下來的名望、聲譽、成績都得從零開始,眼前是如履薄冰的圍棋競技場,背後是無路可退的萬丈深淵,塔矢就算再怎麼能幹,也不可能長時間在事業和家庭之間大量消耗自己。

塔矢想朝著圍棋的神之領域繼續攀爬,進藤一定義無反顧支持他。但也正因為這樣,他才認為分開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和谷沒轍了。這麼深度的人生大事兼感情糾紛,根本不是他這種家裡只會吵馬桶蓋和洗衣機問題等級的人可以解決的。於是他悄悄用手肘頂了頂伊角,示意他處理這個棘手場面。

伊角無奈地抬眼看向天花板,稍作思索後,緩緩開啟新話題。

「……我不知道這能不能給你當作參考,但我兩年前也曾經想過要不要辭職,到中國去發展。」

「咦?」不只進藤,連和谷也猛然一驚。

「彩乃結婚前曾經被派駐到中國一段時間,聽說那邊分公司的總經理很賞識她,當時有高階主管位置出缺,就向總公司要求調她過去接任。」伊角笑著解釋。

「可是……兩年前的話,你女兒不是才出生沒多久嗎?」進藤記得那時候他跟塔矢還一起出席孩子的周歲宴。

「嗯,所以當時彩乃很猶豫。她一直是個有野心的女性,我也認為擁有事業目標是好事,職業棋士的工作時間不像大企業固定,正好跟她一起分擔照顧孩子,但如果她接下中國的工作,等於一年根本見不了幾次面。我們討論很久一直沒有共識,那陣子也經常為了這件事吵架。」

給自己換了杯熱茶醒酒後,伊角接著說下去。

「後來是一個九星會的前輩提點我的。他說,妻兒在哪裡,家就在哪裡。」想起當時腦袋打結的窘境,伊角帶點自嘲地笑了笑。

「圍棋沒有國界,職業棋士不管在什麼地方都可以下棋,既然這樣,由我配合彩乃在當時看起來是最合理的做法了。而且我在中國棋院也有認識的人,找到職業隊伍簽約並不難。」

和谷總算有點印象。「難怪你之前有段時間老是在看中文補習班的課本。」

「本來是想等確定之後再告訴你們的,不過後來彩乃先放棄了,她說那個職務也不是非她不可,而且她比較想讓陽菜在日本受教育。」

伊角望向進藤,以兄長般的口吻溫柔開導:

「我大概能理解塔矢的心情,剛才你說的那些顧慮也很有道理,但我想……你跟塔矢是太過在意對方,才會看不清楚事情的本質。」

「本質?」進藤微怔。

「只要有心想在一起,不管是日本還是韓國,應該都阻止不了你們才對。」

「進藤,不好意思,我想請你幫個忙,能不能替我到樓上找個東西?」

明子站在對弈室門口,一看到進藤剛結束和自家老公的討論,準備起身移動到空著的棋盤座位前,她立刻抓準時機尋求協助。

「啊,好的。」

進藤跟在明子身後離開對弈室,卻發現自己被帶到後院儲藏室旁。

「媽,不是要去樓上拿東西嗎?」

「阿光,你們是不是吵架了?」明子開門見山地問。

「呃……那個,我們…」沒料到明子會用這種方式來個直線殺球,進藤一時語塞得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小亮突然跑回來,說他要冷靜思考到韓國棋院的事情,我就覺得不對勁,但那孩子的個性不管怎麼問也不會老實說。」看著比兒子還親近許多的進藤,明子的擔憂全寫在臉上。「都已經一個月了,你們還沒打算和好嗎?」

這一個月來,塔矢正常出門工作、比賽,在家裡他一概不提與進藤有關的事,也從未表明打算怎麼處理韓國棋院的邀約,就算明子主動試探是否該回家看一下,也被他若無其事地笑著帶過。而每週三固定的研究會,進藤仍然照常出席,只是與塔矢之間的互動像兩條平行線,除了有時針對行棋意見的分享外,幾乎沒有任何交集。

相較於母親的明顯憂慮,父親塔矢行洋的關注方式就隱晦許多。仔細確認過兩個孩子的比賽棋譜沒有異樣後,他便拿出一貫的嚴謹教育方式,私下把塔矢叫到棋盤前叮囑幾句。

「人是你自己選的,既然做出選擇,就要負責到最後。」

「我明白。」塔矢表情淡然地低著頭聽訓。

「要是考慮得差不多了,就回去吧。」

「…請您再給我一點時間。」

結縭數十年,妻子從不對自己行為有二話的塔矢行洋也不知道該怎麼置喙兒子的家務事,只好將手收攏在和服袖子裡,眼神示意他開始檢討剛取得的十段頭銜棋譜。

眼看這樣一直僵持下去不是辦法,儘管自家老爺神色自若地保證兩個孩子沒問題,但明子就是無法安心。當年兒子堅持選擇進藤的那份執著,還有兩人多年來相濡以沫的甜蜜互動她可是全看在眼裡,突然鬧出這麼大動靜,她實在很擔心不善言辭又性格固執的兒子,會一不小心就失去最重要的人。

「小亮說你是贊同他去韓國的,那怎麼會吵得這麼兇呢?」

「哈哈是啊……我也搞不懂為什麼…」進藤表情尷尬地搔了搔臉。

一般家庭失和的原因明明應該是反過來才對,他都體貼地點頭答應了,卻反倒變成生悶氣的對象。

進藤垂下的肩膀線條透露出頹喪心情,看見總是陽光般笑著的男子像蒙上一層烏雲般,明子心疼地忍不住上前握住他的手。

「沒事的,小亮遲早會想清楚對他真正重要的是什麼。」

「抱歉讓您操心了。」嘴角勾起一個愧疚的笑容,進藤滿懷感激看著這個真心把他當自家人照拂的塔矢母親。

日子像撕日曆紙般,輕飄飄的一頁頁快速揭過去。兩人的冷戰荒廢了花期最美的三四月,眼看黃金週即將來臨,這場史上最長家庭戰爭由塔矢單方面持續著,進藤已經搞不清楚塔矢究竟是真的拿不定主意決定去留,抑或單純針對他不願意離開日本的想法在做消極抵抗。他也曾經嘗試放軟身段,向塔矢發出一封邀約在比賽結束後共進晚餐的簡訊,卻收到精簡有禮的回絕文字,氣得進藤再也不想主動搭理他。

這天晚上,進藤正準備提早關燈就寢,好為明天的本因坊循環賽終戰養足精神,卻突然接到蘆原打來的電話。

「抱歉進藤,我們在六本木這邊聚餐,小亮他好像喝醉了……」電話裡蘆原的聲音襯在餐廳鼎沸的嘈雜喧鬧裡,像透過水波傳遞而來,有種虛渺的不真實感。「他現在的狀態大概沒辦法一個人回家,你可以過來接他嗎?」

進藤不太熟練地開車行駛在夜晚的東京街頭,依賴蘆原傳送的地址和衛星導航,好不容易找到隱蔽在商辦大樓中的無名餐酒館。店員領著他走進包廂,才一進門,他就看見塔矢雙眼緊閉,安靜窩在牆邊的位置。

從兩人相識以來,進藤從沒見塔矢喝醉過。

一方面因為塔矢向來潔身自愛,沒有貪杯惡習,就算偶爾在應酬場合上遇到贊助商接二連三來敬酒,他也能靠著自身的冷傲氣場巧妙迴避。一方面或許是為了酒量差的進藤,只要兩人同時出現在有供應酒水的宴席上,塔矢永遠是認真擋酒的那一個。

對進藤來說,能看到這樣的塔矢其實挺新鮮的。

難得被酒精撂倒的他,就算醉了仍不忘維持良好教養,既不大吵大鬧,也沒有做出任何失序的脫軌行徑,平時一雙炯炯有神的鷹眼迷茫著對不上焦距,眼角微紅,瞳仁泛出濕潤水光,臉色略顯蒼白。

「塔矢。」進藤走過去坐在戀人身旁的位置,拍拍他的肩。

看對方沒什麼反應,他又再出聲呼喚一次。

「塔矢,你還好嗎?」

這次塔矢終於轉動失焦的瞳孔,慢慢將目光由下而上移到進藤的臉。

「我來帶你回去,你現在能站得起來嗎?」

塔矢沒有回答,纖長睫毛只是慢慢在眼睛上閉合又分開,作為點頭的替代。

一路上進藤以最低時速小心駕駛,避免過快車速或震盪顛簸翻湧塔矢胃裡的酒精,花費將近一倍時間才抵達家門口。

「你先在這裡坐一下。」進藤扶著塔矢走到客廳的單人沙發。「我去給你倒杯水。」

把裝有冰水的玻璃杯塞進表情茫然的塔矢手中,盯著他仰頭把水分一口一口嚥進喉嚨裡後,進藤收起杯子,轉身想進浴室放洗澡水,卻被扯住袖子阻止行動。

「怎麼了?」

進藤狐疑看向身後坐在沙發上的塔矢,然而對方只是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

靜靜等待幾秒,進藤判斷這是塔矢酒醉下的無意識動作,便小心扯開袖子,把他的手安放在扶手上後再次背過身。

「留下來……」塔矢低沉細微的呢喃飄過進藤耳畔。

「嗯?」

「不要走……」

「我只是先去幫你準備洗澡水而已。」進藤半跪在塔矢面前,用對待稚子般的口氣輕哄。

塔矢彎身向前,伸手撫上進藤右側臉龐,先以拇指隔空描繪雙唇,食指沿著顴骨移動到鼻樑,然後上推至眉心,再順著左邊眉眼的位置滑動到另一側面頰,最後回到下巴處停泊。視線認真追隨手部動作,像是要把眼前的人深深刻劃進腦海裡。

「塔矢……」

「如果圍棋和你只能選擇一個……不管有幾次機會,我都會選你……」塔矢痛苦咬牙,艱難地把話語一字一句從嘴裡推出,聲音泫然欲泣。

「我不想跟你分開……我也……我不能在沒有你的地方下棋……」

「嗯,我知道。」

進藤柔聲回應,然後握住輕撫臉頰的手,拉到唇邊在手心裡虔誠落下一吻後,直直望進對方眼底,和他目光交纏。

現在根本不是談話的好時機,塔矢醉得快連手上有幾個頭銜都想不起來,但進藤讀懂他眼中的悲傷和脆弱。兩個多月的冷戰實在太長,長得讓他們找不到言歸於好的契機,說不定到頭來,連他們自己也弄不懂究竟在氣對方什麼。

進藤好笑地思忖。

無論如何,眼下最重要的,是撫慰醉得一蹋糊塗,卻仍在意識迷離中把他掛在心上的戀人。

這兩個月來,進藤心裡的答案逐漸成形。他並不打算收回贊成塔矢到韓國從頭打拚的想法,但也許,他可以為了塔矢改變待在日本追尋神乎其技的決心。只要他手中握有黑白子,心裡裝著十九路棋格,他的棋不管在哪裡都能下,而能夠修復他疲憊身心的港灣從來都只有一個。

「我原本打算留在這裡等你,守住我們的家。不過要是你想,我也可以放下一切去韓國陪你。」緊握的手轉為十指交扣。「你不需要在圍棋和我之間做選擇,我一直都是你的,哪裡也不會去。」

塔矢激動地將戀人拉進懷中擁著。他的情緒鮮少有劇烈起伏,現在卻覺得淚水亟欲奪眶而出。用力抱住睽違兩個月的熟悉體溫,他忽然不明白,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副狼狽又悽慘的模樣。

「我……」

被酒精麻痺的神經迴路和過激情緒,讓口齒伶俐的塔矢難得咬了舌頭,只能將心情化為熱切的行動,把進藤牢牢禁錮在胸前,感受戀人的體溫壓印在他的右側腔室上,和心臟產生共鳴。

數著進藤的呼吸節拍,塔矢急促的喘息漸漸平復下來,他努力在混沌的腦海裡將想法組織成言語。

「我不是一定要逼你做出選擇……你不需要為我放棄任何東西……」他沉痛地懺悔,聲音顫抖得像在哀求。「…請你……不要丟下我……」

進藤一瞬間有股想哭的衝動。那個嚴格鞭策自己到近乎苛刻,總是優雅體面甚至帶著自信傲氣的人,竟然會這樣毫無保留地對他暴露出軟弱的一面。

伊角說得對,他們太過在乎對方的想法,才會忽略自己心底真正的渴望。圍棋也好、愛情也好,必須要有兩個人一起攜手走下去才能圓滿,少了誰都不行。無論在什麼地方,他們永遠是不可分割的對手、朋友和伴侶。

在塔矢發燙的唇覆蓋住他的,霸佔他所有感官意識之前,最後一個念頭在進藤腦中閃過。

他們打從一開始就做錯了。這是一道單純的選擇題,因為誤用不等式去嘗試解答,才會陷入無法驗證的死胡同裡。可以填寫的選項只有一個,而他們的答案只能是彼此。

與戀人久別重逢再加上酒精催化,放縱塔矢對自己恣意任性的下場,就是進藤在隔天全身痠痛得連床都下不了,更別提出席本因坊循環賽,他只能勉強半撐在床緣、啞著嗓子臨時打給棋院請假改期。

塔矢終於回應母親的殷切期盼,搬回他和進藤的公寓,同時也打了通電話鄭重謝絕韓國棋院的邀請,表示他將會留在日本,繼續為自己的圍棋目標奮鬥。

「就這樣拒絕不會太可惜了嗎?」進藤伏貼在塔矢胸前懶洋洋地問。畢竟是難得能在韓國重新打磨實力的機會。

「我大概就是因為受困於這種想法才會鬼迷心竅的。」

摟著進藤的手在他背上輕輕摩娑,塔矢貪婪吸吐戀人身上清新的太陽氣息,然後低頭在他唇角落下親吻。

「什麼意思?」睜大眼睛詢問的模樣,讓塔矢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韓國圍棋的確實力很堅強,但要重新鍛鍊,方法多的是,沒有必要非得捨棄現在的一切不可。」凝視戀人澄淨明亮的眼眸,塔矢加重擁抱力道。「我會斟酌放下一兩個頭銜,專攻國際比賽,只要增加和世界級選手對弈的機會,一樣能達到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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