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若非实在两人都累得不行了，或许浴室里的旖旎还要再绵延一会儿。没办法嘛，是惠不好。悟撇起嘴。帮忙清理的时候还说那样的煽动，自己能忍住简直值得颁发一个什么诺贝尔忍耐奖之类的。

——“老师，”被抱起抵在墙边，架着腿的惠低着头看向悟。“那样子摸的话，再怎么冲洗也流不干净的。”——

都怪惠嘛！

怎么把惠养成这种小孩的。悟不甘心地捏了捏睡梦中还一无所知的少女的小鼻子。惠皱起鼻头抽了抽，眼睛都睁不开，完全是脊髓反射且毫无杀伤力地打了他一下。

惠不擅长早起，不管有没有课，都抱着枕头——现在是抱着悟——赖到不得不因饿意而起床觅食为止。为此，悟每天早上都要做一番心理斗争，是不叫醒惠然后自己憋到爆炸呢，还是叫醒惠、享受刚睡醒时连情况都不清楚却不想离开自己而跟着自己到处跑的懵懵惠、接着在十分钟后收获一只赖床时间不足而见谁挠谁的坏脾气深渊小猫呢？

这种状况是时候改变了。悟下定决心。

好，晚安。

他回抱紧惠，重新闭上眼。

然而他回笼觉都还没进入状态，怀中的惠就迷迷瞪瞪忽然动了起来。

“唔……”

这是刚清醒还在辨认状况。放开抱着人形巨大抱枕的手，揉揉眼睛，掀开被子，下床——

——然后动弹不得。

“嗯？”

再次起床，起不来。发现腰间揽着自己的怪力男人的手臂，掰也掰不开，遂尝试挣脱，反而被似乎也还在梦乡的男人摸着抱得更紧了。

“老师。”

惠咕咕哝哝地喊着自己，咬字不清的样子像是在撒娇。

悟巍然不动。

惠便推了推他：“五条老师。”

悟固若金汤。

惠掐起他的脸：“悟先生。”

悟我行我素。其实还差一点就要笑出来并答应，但诺奖级别的忍耐力让他维持住坚如磐石的阵线。

这下惠好像真的有点急了，在他漂亮的胸肌上捶了一拳，然后拳头被弹了回去。

“……”

悟一下没绷住，鼻腔里哼出一口气，暴露了自己其实醒着的事实。机灵的惠不可能放过这一点，立马趴到他耳边喊起来。

“五条老师——”

“——呜哇。”

差点以为自己要聋了，悟乐不可支地睁开眼，连忙求饶。但手上可一点没放松。

“早上好，惠。”

“早上好。”

惠老老实实地回着早。接着就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放开自己。

悟开始装傻，小悟不明白小惠的意思。惠一本正经道请把手放开，自己要起来了。

“诶，才这个点诶？”悟装模作样看了眼床头的闹钟。“再睡一会儿嘛，今天反正是周六诶？惠不用上课吧，训练也可以晚点再去嘛。”

虽然是这么回事，但……惠隐约有点脸红，小声说，但是有事情要做，所以麻烦放开一下，一下就好，马上就回来再睡。

“诶？什么事嘛，不懂啊——”

这种尾音拖长的刻意语调开始有点讨人厌了！

惠威胁地压低声音。

可是这对悟没什么用，妖精般刚起床就如此清爽完美的帅气男人，仿佛缓慢摇摆着华丽蓬松尾巴的大型白色猫咪，侧脸在枕头上可爱极了地蹭了蹭，比天空宝石还湛蓝的眼睛迷人地忽闪着。

“小惠有什么急事嘛，比小悟还重要？讨厌……”

好像这个真的有点过分。五条悟一边因自己精湛的肉麻娇嗔暗暗鼓掌，一边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令人吃惊到下巴跌穿地心的是，伏黑惠竟然吃了这一套。

虽然表情一如既往的“无慈悲”“无关心”“无爱想”——原来如此，并非“吃了这一套”，而是多年来完全了解这个男人恶劣习性且自己对其毫无办法而做出的无奈妥协之：不如顺着五条悟演。

“怎么可能呢，小悟是小惠最重要的人啊，小惠会一辈子陪在小悟身边。”

嘶……台词不错，可以写进令人恶寒的古早偶像剧，就是朗读的人再有感情一点就好了。

“但是小惠现在真的要去尿尿了。”

急转直下。

五条悟差点儿笑喷。伏黑惠也终于装不下去，脖子都开始升温。

“真的……老师，请不要再闹了……”

少女拼命夹着双腿，确实在努力忍着的样子。

现在理解以前被惠抱着不让起床的自己的处境了吧？悟轻松道。懂了以后，就不会再……

……

悟话锋忽然一转。

“惠虽然是那么听话的孩子，小时候其实也弄脏过床哦。”

哈？现在提这个？

惠完全不懂他的脑回路，但也不敢用力挣扎，只得努力保持着随时可能被打破的平衡。

“嘛，当然最后还是悟先生处理的，所以没成功藏住呢。”

所以？惠睨了他一眼。

“所以，”悟看向她揪紧衣摆的手。

“再弄脏一次我也完全不介意哦？”

“……请不要开玩笑。”

真的闹够了。惠推着悟，对方却依旧纹丝不动。

没有在开玩笑呢。悟的大手掐着她的腰，还能轻松分了拇指过来，轻轻按了按少女的腹部。

“啊！”

这是恳切的悲鸣。惠勾起背，齿关都在打颤，努力抵着悟的手指。

“不要……”

“不要抵抗嘛。”悟弯着嘴角，在惠腰后轻抚。“这也是趣味的一种哦？”

什么趣味，恶趣味吗。惠连说出这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屏息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悟目光紧紧追随着惠眉头紧皱、冷汗直下的脸，不知思索着什么，忽而极柔声地道：“即使是老师的愿望也不行？”

少女忽然顿住，缓缓抬向他的眼神里写满茫然。

老师的……愿望？

老师的……

“那样的话……”

惠垂下眸。

“——停。千万不要乱动哦。”

悟迅速跳起来，打横抱起惠、大步往洗手间走。乖乖维持着姿势的少女被小心放到自动掀好盖的马桶上后，悟立马转身退了出去。

“有话要和惠谈谈，待会儿边吃早餐边说吧。”

惠抬起头，只能看见男人隔着花玻璃门的背影。接着，脚步声渐渐离开了附近。

洗漱干净也整理好容貌，惠慢吞吞趿拉着拖鞋走下楼。

在楼梯上就能听到开放式厨房灶前煎蛋声，蛋液在热油里细碎劈啪作响。惠喜欢吃半生的单面煎，撒上一触盐，用最小火慢慢烘熟蛋白，留着还会活动的软嫩蛋黄，切在最后整个一口吞掉。悟则是全熟派，两面焦黄的脆煎蛋，出锅再淋上薄盐酱油，表层析出盐分、渗入鲜甜味道的蛋黄别有一番风味。

正在猜测今天是哪种煎荷包蛋时，小餐桌上摆着的金黄蛋卷向她软软弹弹招起手。

“那一份是酱汁的，惠先开动吧。”

站在滋滋响着的小方锅前，悟举着翻动蛋皮用的平铲与长筷，回头朝她道。

希腊神像般俊美男人围着酷企鹅围裙的模样，不管看几次都又可爱又好笑。特别是那条可怜的化纤布又短又窄，维系着他高大身躯、没崩个四分五裂的努力姿态属实令人潸然泪下。家里其实有条更大，更合身一点的玉桂狗造型围裙，悟却不爱用。“穿那个感觉自我意识过剩啊，”本人如是说。难道把自己和超人气大耳狗划上等号了吗？确实自我意识过剩……也确实很合适就是了，惠不禁想。

“我开动了。”

举起擦洗闪亮的银餐具，怀着今天也能吃到热腾腾饭菜的感恩的心，惠叉起半块蛋卷送进口中。

嗯？

好甜。

说来奇妙，生活里管家务下厨的人都是悟，惠连那些玲珑玻璃瓶里的干香料都叫不出名。是不是用了新的调味品，或者新买了比较甜的酱油？惠漫无边际地猜测着，叉住了另一半蛋卷。

真的，好甜。

外层蛋皮的焦糖感绝不是错觉，多在口中停留会儿，还能品出蜂蜜特有的清香。

做事周到的悟当然也准备了早餐咖啡，自己这边的马克杯印着大型犬图案与“INU”字体，对面同款杯子则是拥有相对应的猫咪脑袋加“NEKO”字样的组合。两杯看上去没有差异的黑色饮料，有一份是惠绝对不想尝试的五条悟力荐、加入足十颗方糖的甘美风味。惠端起狗狗印花的马克杯，希望苦涩饮品以解除口中即将反酸的腻人。

咳。

惠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是什么，这个恐怖的东西。她放下杯子，推得离自己远远的。顺便再确认了遍杯壁前花纹。确实是成套买回来时，自己选中使用的狗狗马克杯没错。

关火的清脆声传来，不一会儿，悟带着另一盘看相完美得仿佛店供餐品的煎蛋卷走到面前。见她已经在吃饭，便问起感想。味道还不错？

惠努力咽下口中——这也能叫咖啡？——的饮料，点点头。

“好吃。”她说。

悟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接着，把看上去是端来自己吃的蛋卷放在惠这边，换走被惠消灭了一块的那份。再顺势调换了两只马克杯的位置。

“撒谎。”

明明甜得受不了吧。

另一手中早准备好的冰水，也递给了惠。

“这次真的是咸味蛋卷和黑咖啡。别吃太急，惠是只针对食物温度的猫舌嘛。”

得救的惠连忙用矿泉水清干净味蕾，再伸出舌尖小心舔了舔马克杯里的饮料。是熟悉又美妙的苦味，她放下心，毫不客气地灌了口。悟在对面坐下，好整以暇看着慌乱的她。

怎么回事？回视悟的惠眼里写满疑问。整蛊大成功？

“不是整蛊，这就是想和惠说的事情哦。”

悟端起差点让惠流泪的甜腻咖啡，品尝享受着。

“惠，不知道怎么认真起来吧？”

“哈？”

“指的是昨天练舞的时候啦。”

悟伸出食指，仿佛头顶有个动画风格播放着回忆的对话框一般。

当时自己感受到的违和感，今早忽然福灵心至，明白过来其缘由。练习之前，自己担心相当有个性、审美有独到理解的惠能否信任自己，交付出一切。这个顾虑的因是对的，果却错得大相径庭：实际表现中的惠，根本交付过头了。为了成为悟手中的“斗篷”，每一个舞步、姿势，完全按照悟的想法来。

培养的孩子能理解自己到这个程度，悟当然是欣喜若狂的。但，没有拒绝任何要求，更没有提出意见与看法，只是一味地听话、完成他的要求。如此彻底压抑审美表达的惠，简直像是因为清楚自身个性、而干脆自暴自弃地把责任都扔给了舞伴的悟一样。

“觉得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不行哦，教育者最不愿看到宝贝的学生抹消自我价值、做自我牺牲什么的了。”

这次是为自己“牺牲”，意识到之后也只能勉强心平气和地与惠谈话。如果为别人也这么做的话，老师可是会超级生气的哦？

悟低喃着。

擅自放弃自己的想法，认为自己不重要、全盘接受他人——也就是悟——的概念而行动，惠这种消极的做法还是早点抛弃比较好。

“不过，让惠变成这样的我也有错。”

自业自得啊。悟垂眸。

“要把我推给别人吗”、“为什么我不能成为老师的东西呢”。害怕被自己扔下的笨拙的惠，多风格严厉的教学都坚持了过来，却未想到被自己亲手摧毁了本就薄弱的信任与安全感。所以，即使已经修复如初，心底依旧有所不安，才慌张地以为要当听话的乖孩子来避免再次被抛弃吧。

包括起床时的小闹剧也印证这一点。如果是来自自己的要求的话，不管多荒唐又不乐意，惠好像都会抱着必死的觉悟去完成。早餐也是，一贯等用餐者到齐才动筷子的惠，自己说让她先吃就坐下来吃了，明明尝出了煎蛋和咖啡是自己故意调换成的甜味款，也为了不被讨厌、“表现好”而撒谎。

“觉得我满足了就好了，当‘独立懂事、不麻烦的乖孩子’就好了，所以把想法和欲望都丢掉了吧？”

那样多寂寞啊。

悟放下杯子，低垂着眉看向惠。

“再认真一点，贪婪一点嘛。”

我也想被惠需要啊。

男人脸上，浮现的大约是从未出现过的、名为落寞的神情。

能陷入感性是件好事，往大了说，如果人类没有感性的话，社会早就因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纯粹理性变得一团糟了。但过度沉溺于感情牌也会起反效果，让人变得犹豫、优柔寡断而影响判断，所以，能做出看似无情抉择的人本质上来说一定是思维中理性占上风——或者根本是对需要自己选择的人事物缺乏会让理性动摇的感情。

当然，沉浸于感性还有一个负面效果：外界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人惊得差点把咖啡泼自己一身。

这动静是伏黑惠那边传来的，“咚”地把马克杯重重敲在桌上的声音。悟猫咪似地瞪圆了眼睛，看向她。

啊，这个表情是……

“搞不懂在说什么。”

——出现了，伏黑·原不良·惠。

相比起圆眼丰唇的可爱卦，惠本身长相属于轮廓深邃、带有一定凌厉感的美人系，和本人冷淡气质极其符合。因此，一凶起来，就效果拔群。悟眨巴着眼，盯着惠交叠在杯前粉粉的指尖。

“不被需要？不知道是什么给了您这种错觉，但您姑且清楚自己是我的恩人吧。”

惠嗓音也是清清凉凉的淡然系，就算用词和语气都变成不良风格，光凭声音也能让躁动中的大型动物悟渐渐安定。

“能填饱肚子，有暖和的地方过夜，四季都穿着合身衣服。教育在好好完成，喜欢的事情也能开心去做，未来会变得怎样都有去迎接的勇气。给我这些东西的人是谁，老师完全没有自觉？”

让伏黑惠这个人能在世界上生存下去，授予自己一切。而最重要的是，教会了自己如何自由、如何飞翔的方法。

“如果这都不算需要您的话，大概没人称得上是需要您了。”

所以——

话头被悟一头栽在桌上的动静打断。男人咕咕哝哝意味不明地哼唧着，埋在手臂间，冒出双亮晶晶的眼睛。

“惠，好帅气。”

这里要说谢谢夸奖？脸颊隐隐飘红的惠略过这个话题，清清嗓子，接着自己的话开口。

“——所以，请不要搞错了。”

本身就不算积极的个性使然，也诚如悟所说，因怕被再次扔下的不安而些许慌了手脚，混在一起成了她的行动方法论。不过。

“即使是这样的我，仍然有想要的东西，和努力追逐的东西。五条老师，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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