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深夜時份。

當幻太郎來到後山的車道附近時，他隱約看見有不少人聚集在一起，各自分為不同的小團體舉手歡呼，或者吶喊助威，在見到有人抱著放滿錢的紙盒勸誘其他人加注，他立刻明白非法賽車的事應該是真的了。

因為已經是比賽終段，幻太郎只能遠遠看見一輛紅色一輛黑色的摩托車用快得驚人的速度朝著人群身處的終點進發，雖然最初用肉眼來看的話僅能見到兩個黑點正在高速移動，有種旁觀的疏遠感，但當摩托車越來越接近終點時，車身劃破空氣的奔馳影響了風速的流向，任何人都能夠親臨感受到「有什麼正在迫近」的壓力。

正是這種壓力煽動著人群的熱情，無論是男是女，都舉著各種應援手勢拼命尖叫，雖然幻太郎不至於像他們那樣表現得瘋狂，但無可否認這種緊張感一直感染著他，雖然兩邊的摩托車手他都不認識，然而依靠直覺去選擇的話，偵探會支持黑色那一輛。

原因很簡單，只因為帝統的摩托車正好同樣是黑色，儘管心裡的預感只是他單方面的一廂情願，但幻太郎還是不由自主地把騎在上面的車主當作是帝統來為他加油。

來了！來了！

互相競爭的摩托車眨眼間距離終點只有不到十米，一直都保持著勢均力敵距離的對手終於在這個最後的階段各自發力，雖然整個賽車比賽的車程至少有十分鐘以上，但決定出勝負的正是衝向終點的那一瞬間。

幻太郎衣袖下的手正緊握成拳頭，視線直勾勾地盯著終點的界線…

他見到了！是黑色的摩托車首先壓上終點界線！

在沖過終點界線後，黑色的摩托車完美地在沙地上畫出一道弧線剎車，如雷貫耳的歡呼聲差點沖破耳膜，幻太郎按住了心裡雀躍的衝動慢慢上前，盡量藏在人群身後。

幾名打扮時尚性感的女性把兩名車手都包圍著，黑色摩托車的車手把沉澱澱的頭盔一把脫掉，灑出一些在燈光下閃爍的汗水，見到那搖晃在半空中極具標誌性的骰子髮飾，幻太郎發出欸一聲，胸口猛地一緊，彷彿被人用手捏住了心臟一樣。

沉溺在賽車競速的快感裡，帝統顫抖著手抱住頭盔，對耳邊各種吵雜的聲音完全不感興趣，他抬起了頭看向與他比賽的另一名車手，對方輸掉後明顯非常不爽，一邊對他舉起中指一邊往他的方向丟了一梱紙幣，那是他們打賭時說好的賭注，帝統伸手接過紙幣後沒有立刻點算金額，而是隨手往口袋裡塞入。

“嘿！小帝！比賽完不覺得口渴嗎？不如一起來喝一杯吧，我知道一間不錯的店。”

“贏了這麼多，不請我們喝一杯嗎？請客！請客！”

微微動身回避對方想要抱上自己手臂的手，要是平常的話，帝統或許會在興致高漲下跟這些酒肉朋友一起到酒吧狂歡，但現在的他沒有這份心情，只想靜靜一個人呆著，回味剛才用最大車速危險駕駛的餘韻。從脫下頭盔後開始，帝統一直感受到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雖然他知道在贏下比賽後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他心悸了，所以順從著自己感性的一面，他別臉看向視線的方向。

“幻太郎？”丟下那些圍在自己身邊的人，帝統拉著摩托車走向幻太郎，臉上是驚喜的表情，“你怎麼會在這裡？來賭博嗎？”

幻太郎笑了一聲，立刻反駁說道，“才不是，小生又不是超級奢侈的賭博狂熱男，只是聽說這裡有非法賽車，因為偵探的好奇心忍不住來一探虛實。”

而能夠與帝統遇上只能說是緣分所然，雖然想著非法賽車會跟賭博有關，或許有一絲可能會遇見他，所以自己把已經洗滌好的外套帶過來…

帝統笑而不語，心裡倒是不相信騙子偵探的說辭，因為他已經看到幻太郎放著外套的紙袋，“你要下山嗎？我載你下去。”

幻太郎輕輕點頭，將紙袋裡的外套交還給帝統，看著他穿上，聽到青年肚子裡傳出肚子餓的咕嚕聲後，眸中滿是笑意的他主動向帝統發起了邀請，“要順路一起吃拉面嗎？小生想要兌現之前的承諾。”

“要！”見到帝統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迫不及待地騎上摩托車催促他一起出發，幻太郎再次帶上青年的頭盔，遲疑地發現裡面充滿了帝統的餘溫和氣味，意識到這一點的他變得心煩意亂，帶著跟上次共乘一車時不同的心態抱上帝統的後背。

雖然感情受到干擾，但想要問的問題堆積如山，好奇心正在叫囂著想要獲得滿足，在摩托車處於正常車速不會影響到彼此談話的情況下，幻太郎終於有時間可以追問之前他感到疑惑的地方。

“為什麼帝統你會和入間警官一起行動？”

“不是一起行動，只是剛好在住宅區遇上而已。”

“這樣說更加奇怪了，你怎麼會知道小生的所在位置？”

明明感到吃驚的人是幻太郎，但反過來表現疑惑的人卻是帝統，“欸…幻太郎你忘記了嗎？ 我是在手機上收到你發來的求救短訊才知道你出事，上面除了一張拍攝冷涷櫃內部的恐怖照片外，還有你身處位置的GPS座標。”

聽到帝統這樣說，幻太郎立刻拿起自己的手機，查看短訊功能內的寄件箱。果然被他發現了一條寄給帝統的緊急求助短訊，本來那張冷凍櫃的照片他是想傳送給銃兔的，可能是因為在拍下照片後他立刻與犯人發生了衝突，在混亂間誤觸了按鈕，所以將短訊發給帝統。

“然後我依照著地圖去尋找你這個坐標，最後來到住宅區，但是我不知道你在那一間房子裡，所以我打算來到便利店打聽一下有沒有見過你，結果遇上那個惡德警官在翻查監控錄像帶。”

說到這裡幻太郎立刻明白為什麼銃兔的行動，因為他提議對方去調查酒瓶上的出廠編號，從而找出同一批酒銷售到什麼店舖，查看近期的監控找出可疑犯人的容貌特徵。

“我將幻太郎的事說給他聽後，當時他好像已經找到最有可能的嫌疑犯，由於當值的店員是常駐這間店，對附近經常來光臨的顧客非常熟悉，所以那個警官在打聽一下後立刻知道嫌疑犯住在那裡。”

原來如此，所以二人才一起行動。

幻太郎似乎是被帝統的解釋說服了，沒有再繼續追問，另一方面帝統在心裡慶幸著自己受到了幸運女神的眷顧，原本他做好心理準備會在獨自一人破門闖屋內後被幻太郎百般懷疑，但幸運地在他爬窗離開屋子後遇上入間銃兔，多出了一個人證來洗脫他的可疑之處。

當然帝統也知道，完美的犯罪是不存在的，所以他另一方面賭的是幻太郎在無意識下對他的偏袒，他會不會相信自己。

看來這次他賭對了。

最後帝統帶住幻太郎來到一間氣氛熱鬧的和式小店裡，點下拉面和炒飯套餐一起分著吃。

由於已經是夜深時段，店裡有很多客人都是下班後想要喝酒解壓的白領，或許是受到這種及時行樂的氣氛所影響，當熱情豁達的店主將食物送到他們桌前，問他們喝不喝酒時，幻太郎下意識地回答，“那麽…來一瓶清酒，帝統想要喝什麼？”

“生啤，麻煩你了。”第一次見到幻太郎喝酒，帝統以為他是那種與酒精無緣、生活像老爺爺般過得無比健康的人，原來在興致好的時候他也會想小斟兩杯，這種會像普通人的地方…他挺喜歡的。

熱騰騰的炒飯和拉面不管本來的味道是怎樣，單是剛剛做好足夠燙熱這一點已經可以令二人感到滿足。

“原來幻太郎你吃拉面喜歡醬油湯底。”

“小生偏愛清淡的口味，配菜來說是比起叉燒更喜歡雞蛋的類型。”

“嗬，難怪叉燒給我兩片…”

“心懷感激地收下吧。”

“那麽我那一半雞蛋也給你。”

雖然拉面不像是西餐那樣需要慢吞細嚼的食物，但幻太郎吃起來時倒是與帝統的食相成反差，帝統愈是吃得豪放著急，他愈是吃得優雅仔細，連低頭用匙子喝湯也會抬手挽髮，不讓耳邊的髮絲垂落沾到湯汁。

容易飽腹的油膩食物讓雙唇沾了一層薄油，在店內溫暖的燈光下微微泛亮，看上去跟食物一樣可口，帝統在偷睨了一眼幻太郎的食相後移開了視線，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正在吃的食物上。

在開始喝酒後，他們二人漸漸融入店內的氣氛，已經不記得從什麼話題開始延伸出來，展現出異想天開一面的幻太郎臉色泛紅，眼簾半閉，他壓低了聲音好像下定決心在說一個秘密般，對帝統提起一個故事。

那是一名姓江戶川的推理小說作家所寫下的一個短篇故事，個性孤僻奇怪、畏懼與人社交的主角在朋友的介紹下再遇見中學時期的暗戀對象，缺乏人際交流經驗的主角在自己的錯覺和一廂情願下以為暗戀對象喜歡自己，最後被對方當作笑話般拒絕，在愛意中萌生出殺意，決定殺害對方並佔有她的身體來達成心願。

誰知主角並不就此滿足，甚至在暗戀對象變成屍體後對她愈發著迷，令主角陷入無法自拔的地獄之戀裡。雖然整個故事裡的推理元素可以說是無，是一個獵奇情色的故事，但是在面對依戀之人的屍體並絕望地與其相伴時的心理狀況，才是這個故事的重點。

幻太郎表情豐富地向帝統陳述著主角在發現屍體開始腐爛時如何著急地去尋找防腐的方法，然後他是保持著怎樣失魂落魄的精神狀態外出購買道具，最後在沒有一點醫學經驗的笨拙手法下把屍體弄得更糟糕，繼而陷入崩潰，用自欺欺人的手法偽裝屍體瞞騙自己，直到死亡。

說實話，這不是應該在進餐時講述的故事，而且帝統覺得這樣的話題不會受到很多常識人的歡迎，但因為講述這個故事的人是幻太郎，所以他只是安靜地擔當聆聽者的角色…雖然聽到那些關於屍體的詳細細節時，他還是不快地吐了吐舌頭，委屈地皺眉。

“呼呼…小生似乎太過欺負你了。”覺得這樣的帝統很可愛，小醉著的幻太郎神態妖異，眸中失焦的碧綠引人聯想起那名為「白日夢」的毒品，他伸手抹去黏在帝統嘴角的飯粒，動作自然地探舌一舔吃掉，沖著他惡作劇得逞似的笑起來，“原諒麻呂吧…帝統老爺。”

這時候的帝統那裡顧得上剛才那些獵奇故事，他怔怔地盯著笑得非常放開的幻太郎，臉上燙熱得很，滿腦子都只有他真好看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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