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愈是接近事發的海岸，天空愈是灰濛濛，不見一絲清晨該有的陽光。

通體漆黑的摩托車在車輛稀少的公路上快速奔馳，由引擎猛烈發出的嘯嘯聲無時無刻帶來機體將要承受不住而炸裂的危險感。

帝統的骰子髮飾在幻太郎被頭盔阻隔了一層的視野中搖曳，伴著夜色的頭髮張牙舞爪地揮動，把他的注意力都吸引住，連背後一大片蔚藍的公路海景也沒有留意一眼。

或多或少出於會在高速下被拋落車的恐懼，幻太郎在上車後緊緊抱著帝統結實的腰背，如找到宿主的菌絲體般貼著他不放，同時基於大家都是同性的關係，他不曾想過他們之間的距離過於親暱...親暱得會令陌生人覺得戴著頭盔一身古服長衣的他是車主的戀人，而二人正依偎著踏上私奔的路上，奔向將來未知的亡命天涯。

可能是因為雙手都在緊握摩托車的把手，驅使上半身用力，帝統的腰抱起來硬邦邦的，但不乏人體會有的彈性和柔軟的觸感，知道他擁有一具可靠的身體，幻太郎無後顧之憂的抱緊他，不怕自己的用力會影響到他的駕駛。

遠遠已經可以看見被警方拉起了警戒線的海岸一角，帝統會意地朝著那個方向駛入，然後在摩托車不能再靠近的地方停下，讓幻太郎下車。

“謝謝！”匆忙地向帝統道謝，幻太郎跑進警戒線內，與來電給自己的警官碰面，“入間警官，情況怎麼樣？”

跟印象中相比面色還要蒼白，戴著眼鏡、儀容端正的警官在轉身見到幻太郎後嘆了一口氣，“夢野，先把手套戴上吧，比起由我講解，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會更實際。”

通知幻太郎的這名警官名叫入間銃兔，是隸屬於橫濱警察署的組織犯罪對策部巡查部長，至於為何管理橫濱地區的警察會插手到這宗發生在橫濱以外的罪案，其原因稍後自會揭曉。

穿上搜證專用的橡膠手套，幻太郎跟著入間銃兔來到屍體發現現場。

呼吸著的空氣裡除了能夠聞到海水的鹹腥氣味外，還有腐物發酵後令人生理上產生不安感的臭味。

在濕潤的沙泥上鋪墊著三層被小心剪開的大型黑色塑料袋，屍體像前兩名被害者一樣被切除四肢與軀體放在一起。

從頭部開始觀察，首先令人矚目的是嚴重脫落的下巴，彷彿生前曾被往嘴裡塞住某種東西以致合不上嘴巴，因考慮到死者會受到性侵，嘴裡或許會殘留兇手的DNA，銃兔事前已經要求搜證人員在死者嘴裡採取樣本，驗證一下這是不是模仿犯企圖混淆視聽的犯罪。

後來在採取樣本的過程裡意外發現在死者的牙縫裡有一根黑色的線頭，這是之前從未被發現過的新線索，雖然目前還未從中分析到什麼有用的資料，但足以為二人帶來鼓舞。

“入間警官，屍檢和這根線頭的分析報告，能否複印一份給我？”

“你有頭緒嗎？”

“小生有一名或許可以幫到忙的朋友。”

“好吧，我拷貝給你。”

雖然前兩名被害者的屍體已經足以駭人，但今次的可怕程度又一次加深，除了生殖器被割掉的慣例外，死者的肛門深深埋入了一枝啤酒空瓶，難以想像是精神狀態正常的人能夠做出的惡行。

在小心而困難地取出啤酒空瓶後，從空瓶裡面發現了少量沉甸的白色粉末，是近期在橫濱地區流行的新型毒品「白日夢」，據說擁有這個名字是因為吸食及注射這種藥物的人都會處於失神遊魂的狀態，喪失時間觀念，且隨著服用的劑量增加，會產生精神衰弱、幻覺、失眠等副作用...這正是銃兔會插手調查的原因，他需要透過追查這名兇手，從而掀起販賣「白日夢」的罪惡源頭。

看向銃兔盯著空瓶時執念得瘋狂的眼神，幻太郎感嘆著對方對毒品深入到骨髓的仇恨，突然靈機一閃下他試探地提議了一句，“看看酒瓶上會不會刻有出廠編號，然後透過出廠編號去調查同批次的啤酒銷售到什麼地方，如果幸運地查到這批啤酒是近期產出，說不定可以查到兇手買酒時的監控錄像…”

說到這裡已經足夠，他們都是聰明人自然懂得對方的意思，銃兔轉頭將這個指令下達給下屬，因為緊接著收到情報的記者已經聞到大新聞的氣味而陸續趕來，為了維持秩序以及向傳媒講解事件，他向幻太郎輕輕點頭示意後快步離開。

嗯…避免在調查階段被其他記者拍到容貌，小生也要盡快離開才行。

雖然站在私家偵探的角度來說，幻太郎自然是想自己可以獲得更大名聲，但是他希望在把兇手捉拿歸案前不要被媒體發現存在，因為會阻礙到他的調查。

拍攝了幾張遺體細節的照片後，幻太郎站起身來打算離開，就在這個時候一切都彷如命運安排一般，四周的其他警官礙於媒體的即將到來而無暇理會偵探，同時天上陰暗的雲層漸散，陽光照在海岸邊上，將混雜在砂石裡難以被人察覺的某物照出一點亮光。

而作為唯一能夠見到這一點亮光的發現者，幻太郎在瞇眼一看那是什麼東西後神情一變，他動作自然地將某物拾起，再用脫下的塑膠手套包裡著，藏到他這身繁瑣衣衫的其中一個隱匿口袋裡。

整個過程連三秒時間也不需要，直到偵探悄然離開警戒線都沒有人看見他到底做了什麼。

青年倚著摩托車遠眺著警察忙碌的身影，在他這個昨晚埋屍於沙泥下的犯人眼中，警察們滿心滿眼只看見岸尾真司丟進海裡的屍體，而沒有人注意到在他們腳底下埋藏了另一具掏空內臟的空殼，然後他這個知情人正大搖大擺地看著他們調查...這般粗心大意又荒唐的光景讓帝統禁不住發出輕笑聲，單純為這個滑稽的巧合感到搞笑。

見到幻太郎快步向著自己走近，帝統收斂起笑容，直勾勾地盯著偵探那張雪白妍雅的臉，被他沒有半點掩飾的視線看得渾身不自在，幻太郎不自在地伸手摸上自己的臉頰，“怎麼了？小生的臉有沾上什麼嗎？”

帝統輕輕搖頭，將放在座位上的頭盔交給幻太郎，“沒什麼...要回去嗎？”

“是，請載著小生到事務所。”

雖然覺得帝統看著自己的眼神有種說不出的奇怪，但本人親口否認的話即使強勢地追問也問不到什麼，加上他急著想調查手上藏著的證物，所以幻太郎只能作罷，跟之前一樣戴上頭盔抱著帝統的後背，等待摩托車開駛。

發動的引擎再次響起嘈吵的雜音，宛如不期待獲得幻太郎的答覆，帝統以微得幾乎聽不到的音量低語道，“知道嗎？幻太郎你做了壞事後沒有被發現的表情，真是意外地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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