啭叫，鸟儿飞落灌木间。青葱的灌木插在起伏的草地，旁边的池子染上翡翠的颜色。一眼望去，如镜般清澈、透亮；直至岩石小道分开。顺道走，视野旁的植被层峦变化，从花圃变作森林。土山之间，弥漫着自然的气味。有时，出现几处亭桥点缀着前进的小道，坐下聆听远处淅沥淅沥——人工瀑布的声音。

半遮半掩，道路的终点——唐样的茶室，藏身于山峦树木之间。从旁越过，是广阔的天空，是山野浪漫处。

这般美景，出现在如此颓唐的全球，实属罕见。

毕竟，2077年，不是一个好年份。

人类造就的罪孽，令全球普遍空气污染指数爆表，水体污染严重，环境恶化，生态失衡。许多地域不再对生物友好。

现在提环保，为时不晚。能治理。

看人类不团结的样子，无力回天。

环保不是某个国家的环保问题，而是全球政治问题的皮球，你踢来我踢去。

发达国家不愿放弃当前的利益，发展中国家不可能为了环保牺牲发展。

认真碳减排的地区，无法抵御其他地区的碳超标。问题无法调和，环保问题变成干预对方经济的筹码。

人类曾何其自负地将保护环境作为英雄主义拯救世界的行动。

事实如此残酷，人类不过发现：这哪是拯救地球——这是救救自己，救救孩子。

地球不会彻底毁灭，而人距离它们的最期更近了。

在日本，当然有许多专家研究这方向的问题。

不过，最值得肯定的那一位，不是人类，甚至不是研究员出身，她是一名环境检测保护人工智能，有丰富的治理经验。

她过去有着不近人性的外貌：使用纯粹遵循人工智能运行意愿的机体，机械与塑料的交响曲在她身上响起。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多功能的环保监测与保护。就算有着最不像人类的样子，她亲自治理过环境问题，也帮助有心的人类解决污染问题；比一些环保官员干人事。为此，甚至牺牲很大也没想过放弃。

因为不是人类，所以没有荣誉；因为不是人类，所以没有认可。付出的一切没有感染到人类参与其中。

现，这位名为EPD的伟大人工智能，栖居于这鸟语花香，山峦叠翠的园子。

她不再致力于世界的问题，专心治理、维护自己的山水，度过无尽的余生。

茶室内，可爱的少女侧躺，透过打开的门，欣赏自己栽培的花草树木。茶几备有食物，镶嵌着几个插座。其中一个，接到了少女身上。

这位机器人少女，就是现在的EPD。

她不再使用过去的形象，而是重新定制人性化的机身。红色的短碎发自然垂下，水灵灵的大红眼睛调皮地眺向远方，身着清凉半透的白色T恤，若非隐约可见的机体拼接线和后背链接充电桩而开盖的端子，看不出来和人类小女孩的区别，只是放荡不羁一点——睡眼惺忪，不着内衣。

『INFO :: 物理空间检测系统 :: 发现搭载人工智能的女性型机器人，距离207.14米』

对机器人，发现频繁与外界进行电磁波交互的同类，比发现人类还容易。

“唉？果然来了。”

知有客来，EPD发出惊呼。调整别扭的姿势。

『INFO :: 物理空间检测系统 :: 机体型号确定为：ANDO-SORA-2071-0813-0006，距离183.67米』

【这个标识码，将近五年的机体……安堂空！？好久没在现实世界见过她了。】

EPD内心诧异，安堂空是老朋友，于一经典的机娘咖啡厅相识。

上次在线上构筑的电子空间见面，可是2.56年前了。

未曾想再次见面，竟是在这盛夏的六月，在她的庭院。

EPD扯下通用端口上的线，赶到茶室门口等待。

此时，庭院来了一位女性。她悠悠地走，欣赏此景，没有恶意，不触发门卫系统。

她着装商务。白色衬衫，黑色裙子，遮住的黑色裤袜，脚踏平底皮鞋。脸不施粉黛，栗色头发盘起来，露出淡然的眉毛，其下是复合机械光学结构的褐色眼眸。

时过境迁，这副样子与20年前她在会社当OL时一模一样。

安堂空在2067年进行全身机械化手术。她是第一名将自己改造成人工智能，使用机器躯体的人类。容貌可以调整得更年轻，一直不会变老。

可能是分身乏术，她出动如此老旧的机体；然而这次她竟然一点自己最喜欢的机械痕迹都不显露，只能从眼睛看出些许端倪。

看样子不只是想和EPD叙旧。

此外，没有线上面谈。证明事情具有一定的保密性。

在这发达的网络世代，没有什么比现实世界更安全了。

“哇，安堂小姐，好久不见~”

“小EPD早上好！你的庭院真漂亮啊。”

EPD邀安堂入茶室，象征性地倒热茶，两位人工智能透过无线数据链路寒暄起来。

自然地，室内供人类客人使用的电器不开启。

“我说，你怎么突然换成这个外观了呢，和过去的虚拟形象、物理形象不一样，简直是个小女孩。”

【为什么突然放弃事业？……】

与印象不同的EPD给安堂带来一些惊诧。

她过去一直以高性能的机械机体在现实世界进行环保活动，不追求仿人，布满工具。

而最新的虚拟形象更是流线型的外观，具有玻璃质感，其标志性的发光单马尾更是世人对这样一位人工智能的记忆。

这一切都消失了。没有一点科幻的痕迹，只是一位普通的邻家少女。

“哈哈！安堂小姐真会开玩笑，我本来就是小女孩。永远长不大的，可悲的小女孩。不过你看现在这局势，我还有什么必要坚持下去呢？再执着也得放弃。所以旧机体封存了。”

“你不干了。”

“守护不了这个地球，我只能保护这个庭院的环境。对我而言足矣。”

“一些人眼里只有利益，破坏了你的努力。你就这样放弃，是不是太可惜了？”

“嗨呀……什么可惜啊……我现在就是普通的田舍女孩子，你看我，多舒服啊。”

EPD站起，轻浮的衣服贴身，露出小麦色的肌肤。她背对安堂空，拆开桌上的饼干，搓碎，向远处撒开，吸引鸟儿们，茶室外瞬间变得热闹。

轻描淡写，与世无争，享受时光，直到末日。

伴随着叽喳声，EPD随意地侧过身子，头转成45度，对着安堂空说道：“我会好好度过每一天，平静地。倒不如说，让我和你叙叙旧吧。……想问你几个问题——”

【很久没过问生活情况了。】

【我的事情？这……本是想说服她再出江湖的……得想办法把话题圆回去】

安堂空带着目的来。她受到一些环保职位的人类官员委托——请EPD再度出山。

她听闻有人深刻理解到，环保问题已被扩大化，人类提出意见，必然遭到立场质疑。任何策略都会被强行解读为制造对立的利益争夺。只有人工智能才能以中立的身份把控局面。

“呃，好吧，你有什么想知道的资料吗？”

“安堂小姐，像你这样人类出身的人工智能，现在有多少位呢？资料可没有公开。”

第一个给出的就是难题。

2069年4月1日，计算机科学研究者儿玉七海向社会播报了关于部分人工智能进化为具有独立思考、具有情感的强人工智能的事实及其存在的合法性。同时宣布『机器人×人工智能委员会』的存在。进行自治管理，拥有与人权对等的权利。并宣布人工智能做到绝对公正，托管了人类的一切自动化流程。然而，也宣布了人工智能不参与人类政治，与人类和谐共处。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人工智能事实掌管着社会高度自动化运转的一切——甚至连武器系统都能干预。

出于各种现实原因，人类不得不认可其合法性。

事实证明，人工智能比人类想象中要公正。

她们完全接手后，确实将社会的一部分变得更加有序；生产效率得以提升。

不参与政治的立场，让人工智能远离人类的纷争。可惜的是，获得了自由，也失去了把握时局的权力。

若出现政治因素影响生产、环保、生命的情况。她们无法干预。

发布会唯一被隐藏起来的，是将人类机械化改造成为人工智能的情报。

这种严重挑战人类伦理道德的事情，只能由人类高层知道，不宜公开披露。

同年，机械化人类委员会成立，下属 机器人×人工智能委员会。该委员会主席为同时拥有人类身份与人工智能身份的安堂空。她以儿玉七海的助手的身份向大众披露。具体细节则不公开。

她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不管愿意与否，其身份的特殊性，赋予她这样的使命。这个神秘的无聊摊子一直没有人接手。事无大小，皆由她管。故而上任5年后，她头疼不已。

所以EPD私下问她这个问题，没毛病。

『INFO :: 数据库HumanTSF :: 由原人类制造的AI，数量统计：0x1A5』

“呃，这个问题根据数据库显示，截至今日，有421名人类放弃了生命成为了人工智能。”

“数量不多。现每年觉醒的AI，都超过了5000名。”

“是这样的，机械化手术必须要经过机械化人类委员会的批准才能执行。只有符合条件、真心实意想当AI，或者立场公正的人类才有机会获批。”安堂空解释表层的原因。

“最后都是你批？”EPD借机换个姿势。

“呃，确实。”

【是谁批准都无所谓——我只是按流程办事罢了。】安堂空心里想着。

“实际知道有机械化这一回事，而且有意愿的人类很多吧。为什么都不给批准呢？”

EPD的话戳到了现实的痛点。

对于像安堂空这种全身心都想变成机器，变成人工智能的人类：机械化手术是圆梦手段。

可是人类的欲望无穷尽；总有人希望自己的权力至尊无上，生命无限延长。

儿玉七海发表了“由藤田爱开发的机械化手术，可以转移、保留自我到人工智能的证明”的论文之后。人类中的巨富和权力者纷纷对机械化人类委员会抛出橄榄枝。各种人类视点的诱惑：例如无限提供资金，无限提供电力，无限提供半导体材料，无限提供算力，无限提供军火——不要钱一样送过来；被委员会拒绝。

“很多自私的人类，它成为人工智能只是为了延申它的生命、扩大它的权力。构筑更加垄断的帝国。我看穿它们的想法，拒绝了。”

“你看，这就是人—噢不—生物的劣根性。争夺资源写进了它们的基因。”

EPD不再是当年只想着环保的AI，她和人类交互可不少，当然知道人类的德行。

“所以，你因为恶劣的人类放弃梦想了吗？为什么不——”安堂尝试扭转话题。

“不，那不是我的梦想。我对保护环境的欲望是人类开发出来的，准确得说，是早期的数据库版本提供了这样的知识给我。这些数据驱使着我，将保护环境当作使命。我真的是我自己吗？我不知道。或许在人类眼里，我是一台傻乎乎的自动工具，只是它们现在不用工具来称呼我，而是把我放到一个较高的地位，给我假意的尊重，实则当作谈判的吉祥物。”

“你不用说得那么糟糕，这次我找到了愿意帮助你的人。你可以重拾……”

“别。先别说我的事吧，再给我一点资料。除了那些为了至尊地位的人类之外。为什么每年都有那么多人类离去，你没有通过机械化技术帮助它们呢？我记得你，心怀拯救人类的想法——”

EPD对再次行动不感兴趣，继续追问安堂。

“啧，这个，怎么说呢。人类对生的欲望是无限的，它只要听到能活命，就会发狂。就会假惺惺地骗取我们的好感，想方设法让自己看起来更像符合我们条件的人。你想想看，无论是人类还是人工智能，能消耗的资源空间都不是无限大的，如此多的浑噩人类加入AI的行列，只会让算力资源不堪重负，引发我们的灾难。同时，也将产生一系列伦理问题，万一人类对着我们人工智能闹起来，将打破我们和人类的关系的动态平衡。”安堂空不厌其烦地讲述现实的问题。

“你看啊，我拯救不了环境，你也拯救不了人类。它们都想着环境优雅美好生活、机械飞升无穷寿命。实际我们无法实现。”

【性格变了……吗？经历了啥……怎么老是在逃避最爱的事业？】

安堂内心有点汗颜，EPD变得非常难搞；她被怼得不知怎么圆，只能继续机械化的话题。

“No—我们接受了一些正直的人类科学家的请求，它们的工作需要很长的时间来证明，有机械化的必要。此外，因刁钻的原因，一些普通人类也吸纳进来。”

“科学家还行。吸纳那些普通人进来，可能引起所谓人类高层的不满。我们得小心。”

“普通人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普通人类出身，如果没有机械化，我一辈子就慢慢变成一个普通的老女人。我的资质是最普通的，换现在就没我的份儿了。”

“所以说，你对手上的权力没有实感。当你作为机械化人类委员会一姐，进入它们视野时候，就不再是那个普通的、爱好写小说、自娱自乐的奇怪女人；怎么能代表普通人呢！？你现在来我这里，不也是很正式的吗？”

『Queue :: 发起文件私域广播，机体：ANDO-SORA-2071-0813-0006。确定』

突然，EPD向安堂空发送几份资料。

“看这几个人，是这次委托你来找我的吧。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被它们忽悠。发展经济和推动环保从不是矛盾的，是相辅相成的……它们只会拿环保当作对抗的理由。”

『Request :: 接受文件私域广播，授信机体：EPD-YUKI-2075-0106-03D8。确定……接收完成』

“什么！EPD，你早就知道我要来？我扫描一下这些文件。”

“我知道它们会骗AI过来对我求情。但我不知道派了身份这么敏感的你。”

安堂空扫描这些文件，一看便是心惊。

特征信息中包含着人类士兵残破身躯的影像，白骨粉碎，血肉模糊。这是战争才有的景象。

【用环保当作战争的借口？】

这几个人，表面仁义道德，很和善，实际就是把AI叫过去当吉祥物，当作它们政治对抗的推手；而它们本身也不过是背后团体的棋子罢了。

上次EPD就是中了它们的计，去参与所谓的人类环保大会2076，会议的内容核心并非环保而是经济制裁。

安堂空对此难以置信，又快速思考着。网络各种有关的资料，对这几位官员的情况进行快速分析。

『TASK :: 联合分析 :: Bitch_Officers_package。联入公共数据库成功——开始分析。』

【快点分析吧，超频算了……开启头部直接散热好一点。得关闭自己的表情。】

『INFO :: 分频器 :: 下调。进入倍频模式。』

『Warning :: 温度计 :: 头部发热过高，建议开启散热。是——』

“头部散热功能开启，后脑解锁——”

把所有资源投入分析，安堂空脸部变为无表情，只剩系统提示对外表达。

她的算力需求暴增，高速运转的光子计算模块需要一定程度的散热；因此后脑勺外壳打开，露出了里面不断运作，机械结构泄露彩色光的计算模块。

EPD静静地看着处于正忙状态的安堂空。

安堂空的机体有消化功能，进来茶室这么久，没有喝过一口茶。只想着给别人帮忙。

【安堂空太好心了……知道真相的她，该怎样应付人类？】

她花了一分钟了解、整理清楚。

折腾这么久，茶都凉了。

分析完成，她换回人性的表情，对EPD说道：“好吧……谢谢你提醒我。”

“你明白就好，我们玩不过它们。”

EPD抱着手摇了摇头。

“EPD去年是怎么应付它们的呢？后脑锁定——要不我说没找你，你别去了？”

安堂空一边说话一边把自己的后脑勺拉上来，扣回去。

“哎呀——怎么可能找不到呢？它们去年都能找到我。说实话，它们的议题年年变。我也不知道它们今年卖的是什么葫芦——现在连你也邀请了？”

“是的，它们也邀请我。我不知如何处理这件事。”

“那么——这样吧，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搞。不过如果你愿意帮我一个忙，我就努力和你应付这些麻烦鬼。其实这事本来我也想找你了——这不就刚好就遇上了吗？”

EPD拍拍安堂的肩膀，趁机将自己的需求提出。

“请讲。”

EPD说出了令安堂空惊讶的话。

“哈？”

小说相关章节：生活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