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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罪》序章,1

[db:作者] 2025-08-05 08:29 5hhhhh 6140 ℃

《断罪》1.0

————

奕城文学院的哲学家们曾说,天堂和地狱本为一体。但在这个科学日渐衰朽的时代,哲学的效力也不再四通八达。

至少向东,它越不过荡罪山。

住在山南的人们一致相信,天堂和地狱,只相距十八里路,始自他们脚下的舆漳镇,终于东北方的断罪谷。

————

序章

我打开从警局搬回的,父亲的最后一个行李箱,拎着箱腿把里面东西全倒在了地上。本来压在箱底的相册,青春版父母头戴博士帽的合影,我和父母三人的合照此刻躺在了一堆衣物顶上。父亲的法考证书和法官证掉在一旁墙角,一沓厚厚的判决书滑到了门边。

父亲的这些证件每次公务出差都会随身携带,一人三证一裤兜,我的眼前浮现出父亲自信的样貌。的确,管这些东西他条理分明,从未遗失,但为什么......

为什么会丢了自己呢?

三周前父亲例行出差,本应该在下周的某个中午回来,可这次他的行李箱却比他先一周到家,与之一同的,还有一封地检署的失踪报告。

为什么是弈城地检署打的报告?为什么不是当地警察厅?

后来我才了解到,这次父亲出差的地方叫舆漳镇,那里没有警察,也没有什么警察厅。不过那已是收到报告两周后的事情了,第一周带着母亲辗转各家医院,还没时间去考虑那些。

那天早上母亲先我一步得知了父亲失踪的消息,中午就到了地检署,再见到她已经是在下午的医院里。据说母亲在认领父亲的物件时,似乎受到了某种精神刺激,当即就晕倒在了办公室里,被发现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再送到医院,再通知了我。

但她却再也没能醒来。

虽然几个医院的医生,甚至母亲自己工作的弈城医学院都派来专家问诊,但都没查出任何异样。按他们的话说,母亲似乎只是忘记了如何睁眼,仅此而已。

等父亲一位朋友兼同事带我到地检署去认领时,不知是不是母亲先前翻弄过的缘故,他说父亲的很多文件数目对不上,可能有遗失,但又说不出具体遗失了什么。核了一下午,最后唯一确定丢了的是父亲在舆漳镇的调研报告。

那箱文件最终给地检署以立案需要为由扣下了很大一部分,剩下的这些,此刻正躺在门边。我把那厚厚一沓塞进我的箱子里,将其他物件在地板上扫成一堆。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客厅的钟快十分钟,现在已经是早上五点半了,而父亲的那位同事五点半会到楼下来接我。

最后这十分钟,我花了九分半从父亲桌上的一叠判决书里找到了他同事口中“比较模糊”的那几张,没有照片,没有性别年龄,甚至没有判决原因,只有开头一行姓名种族,和末尾的判决结果。

“死刑,遣送舆漳镇”

我挑出里面唯一一张人类判决书,看了眼姓名。

最后半分钟,我绕着这处我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地方漫步一圈,并忘记了它的模样。轿车笛声准时而短促地响了两下,我将父亲的火机打着丢在地上,出门前拧开了炉灶的燃气。

......

为了判罚的所谓公平,父亲工作的法院也照例雇了非人种族的法官,他们中大部分我都不曾见过,唯有石人宗泽,和我父亲熟络,也曾来过我家作客。

按弈城关于非人种族的出行要求,宗泽今天穿着一身正装,长袖长裤遮住了他暗灰色的石质皮肤,黑色口罩挡住了他灰白的双唇,唯有光滑的灰色脑壳能显露他的身份。与人不同,他们的顶骨狭长,额骨饱满,脸型也只有方圆之分。

宗泽接过我的行李箱,一言不发。我坐进后座,发现司机是另一个我没见过的石人。

“这位是宗朴,我堂弟,也是下午你那班的狱卒。”宗泽上车坐在我的身旁,摘下口罩,轿车缓缓发动。

“定好下午替掉谁了?”

“只知道叫林抒。”我从随身的包里抽出那张判决书,他看了一眼,又将它递给司机宗朴,后者点了点头。

“一个小贼,偷到了科学院里,刚从北边转押到这里,应该混不脸熟。”

“只是盗窃?”

“这我可说不准,也不敢乱说。”宗泽抿着嘴,摇了摇头。“既然是你父亲这次去舆漳复核的其中一件案子,必然存在证物缺失或逻辑断层,但——”

“但现在已经无从知晓了。”

“不,但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宗泽深深吸了口气。“有些东西你父亲都驾驭不住,你再走一遭亦是徒劳。”

“那就让他这么——消失了?”

“地检署已经立案,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那是帮连我父亲文件都找不齐的废物!他们立案只是为了混那口饭吃,最后敷衍了事。”

“那你呢?你去也只求一个心安罢了!告诉自己已经尽到了力所能及的义务。” 宗泽戳着胸口,烦躁地打断我。“但你当下真正应该担起的责任还躺在医院床上,需要你力所能及的照顾。”

“医生说了,反正看不见,谁照顾都没有区别。”

这句话话音刚落,甚至我自己都觉得很不真实,就像小孩闹了矛盾在置气。宗泽盯着我,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我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父亲失踪消息出来的一周以后有人在线上联系了我。”

“什么?你怎么不......谁联系你的?”

我顿了顿,考虑先回答他哪个问题。

“那人说自己住在舆漳,又隐晦地说有关于我父亲下落的线索,需要我当面见他。”

“这你就信了?” 宗朴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舆漳两百多年前划归流放地之前就停发居留权了,现在住那儿的还有谁?山鬼吗?”

“他说他是我父亲之前审理的一个犯人。”

这话似乎也让宗泽想起了什么,一阵沉闷的沉默过后,他盯着自己左右纠缠着的灰色手指,缓缓点了点头。

“那你去吧。”他再次叹息一声。“你母亲住院期满后我会接她来我家先住着,等你回来。”

“嗯,麻烦您了。”我转过头去,闭上眼睛,感受着晨光和树影轮流拂过我的眼睑,似乎能‘看’见窗外条条熟悉的街巷。

不知母亲是否也能这般视物呢?

我打开车窗的镜面模式,看着我身旁漠然扶额的宗泽。

“待会出城前会路过我母亲住的医院,你们等我几分钟。”

......

“喏,根据押送规定,出城前要提前一小时服用这个。”

我侧身倚着车窗,似乎方才打了个盹。虽然脖子被压得酸痛不已,但无疑是这三周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车上已经不见了宗泽的身影,宗朴正从驾驶位回过身来,手上拿着一粒胶囊和一瓶水。

“宗泽呢?”

“八点半了,他估计正坐审判席上吧。”

“他怎么......我还以为他会送我出城。”

宗朴耸了耸肩。

“旁边就是你说的医院,把药喝了,我等你十五分钟。”

我接过胶囊,就着水一饮而尽,就像在喝一杯空气,或许我的味觉还在沉睡。

两周下来,大厅的接待早已认识我,朝我点了点头。一丝怜悯从她温柔的笑意里渗了出来,我急忙别过头去,走进电梯,生怕那份已经咽下的苦涩再从胃里反呕出来。

随着凋谢的鲜花和一些原封未动的果篮被取走,母亲的病房变得空敞了许多。素白的墙壁和窗帘,淡绿的玻璃茶几和衣柜。母亲神色安详,像以往一样闭着眼靠坐在床上,两只手交叠在身前,似乎真是像医生所说那般,只是忘记了如何睁眼。

我从包里取出那张,从父亲行李箱中带出来的相片,那张我们三人的合照,靠着一只插着水仙的瓷瓶,将它放在了母亲的床头柜上。这张照片背后留下了我的去向,如果母亲醒来,等母亲醒来以后,便能知道,便会安心。

不过我专程来这儿一趟并不只为了告别——那在昨天就已经做过了。我打开母亲的衣柜,在几件棉袄后头找到了那个紫罗兰公文包。据说这里面装着“不方便为她同事们所了解”的研究成果。这些连同父亲的文件一起,都将是我安顿下来以后主要的调查方向。

“余辰?”

突然,我听见有人在叫我,心里一惊,转身向门口看去,却又空无一人。当我的余光慢慢收回来时,却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母亲的眼睛。

我头皮一阵发麻,定睛一看,母亲眼睛的确已经睁开,但嘴巴却闭——却已经消失了,原本嘴的位置现在只剩深深的凹陷。

“唔——”

母亲盯着我,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能出声。我急忙走到她的床边,她见我走近,似乎坐正了一些,这时,我突然感到有什么在拉扯我的裤腿,低头一看,竟是条惨白的胳膊。

我猛地后退,那胳膊仍紧紧挂在我的裤子上,原来是条断肢。地板上不知何时已经积起一滩血洼,我再一抬头,只来得及看见一根铜色的铁棒,便遭迎头一下重击。

我的灵魂似乎被那一棍敲离了身躯,模模糊糊看见自己的躯体正摇摇晃晃地坐在一节形似车厢的物件中,又在紧接着的一阵失重感里跌回了身躯。

......

我睁着眼,却仿佛刚刚才重获视野。环顾四周,我的确坐在一节车厢里,但却不是先前的轿车,而是类似马车一般的铁皮方盒形车厢。一根铜色横梁将车厢一分为二,车厢里加我一共三个人。

“小子醒了,但没完全醒。”一个没见过的石人坐我对面,用他们特有的低沉嗓音缓缓道。这名石人只穿着背心短裤,手臂上歪歪斜斜长着许多怪异的石瘤,应是刚进入原罪时代就发生变异的北方一族。

坐我左边的是另一个人类,一名四五十岁的男性,穿着一件还算体面的灰衬衫,戴着眼镜,梳着背头,下巴上留着灰白的胡茬,右耳垂上一只铜色的橄榄枝挂坠。他怎么看也不像个落魄的死囚,倒是和母亲的同事,那些弈城白领有几分神似。

“麦角酸衍生物。”

“麦角酸?”我揉了揉前额,手上沾到些黏糊糊的东西。

“出城前你服过一只蛮苦的胶囊吧,里面就是类似的成分。按你的年龄其实只需要半颗左右的量,整只250克都服下去,幻觉持续到现在也正常。”

“这样吗......”

现在回想起来,那颗胶囊的确是苦的。

“林抒。”我伸出手来。“家母在弈城医学院工作,你方才说话的神态让我想起一位她的老同事。”

男人听到我的名字,明显愣了一下,我差点以为他和这林抒认识。

“傅筝。”他笑了笑,握住了我的手。“你的名字叫我想起了一位老师,可惜我先前不在弈城任职。”

我松了口气,对面的石人两手抱胸,似乎不屑与我们寒暄。这时,和方才十分相近的一阵失重感再次袭来,紧接一道锐利的急刹,车停了。

“这就到了?”石人嘟囔着看着窗外。“这什么破烂地方,一看就不是天堂。”

他话音刚落,伴随吱呀一声,铁门开了,宗朴深灰色的脑袋探了进来,视线停留在我的脸上。

“下车,今晚在这过夜。”

卸完那二人的脚镣,宗朴俯身进来解我的这副。

“不怕他们逃跑?”

“他们都是死囚。”宗朴当啷一声解下我的镣铐。“没有人会拒绝死前上一次天堂。”

我半信半疑地下了车。放眼四周,除了身后一处破旧的驿站外,所见皆是黄沙,黄色的沙丘,褐色的岩壁,一道道海浪般静止的沙痕。

此时已是傍晚,天色昏暗,已经辨不出来时的方向。和我们同行的还有另外六七辆马车——准确来说叫人马车,因为拉车的并不是马,而是戴着头套的人马。其余死囚陆续蹒跚地下了车,大都和我一样望向四周,又像我一样茫然地站在了原地。

过了一会,囚犯们开始在押解的指挥下走向驿站,一名人类押解路过我们,宗朴迎了上去。

“我排班是今晚就要到舆漳,现在什么情况?”

“嗨,上头刚刚给到消息,说逮了个犯人要送来,叫我们就近等候。”

“这——这符合规矩吗?”宗朴面露担忧。

“荡罪山往东就没有规矩。”年轻押解拍了拍宗朴的后背。“放心呢吧,啊,出这种岔子上头都会发补贴的,我乐呵还来不及呢~”

年轻押解吹着口哨,摇摇晃晃地进了驿站,我和宗朴紧跟在他的身后。大堂的装潢看上去十分复古,似乎许久未能打理;木地板上积着数年的沙尘,吧台上结着发黑的酒渍,天花板上甚至还有吊扇这种老式的,过去清白时代的产物。

入夜,押解们在大堂的壁炉里升起了火,死囚们就近用劈碎的桌腿搭了个烤架,围坐一圈,吃着据说是从地窖里淘来的牲畜下水。整个大堂里充斥着腐肉的腥馊,人类的汗臭和石人衰朽的霉味。

我坐在近大门口透风的墙根下,宗朴和下午那名年轻押解聊了一阵,又回到我身旁的窗边,刷着手机叼着烟。

“信号在这儿可真是稀罕玩意。”宗朴喃喃道,手机里传出有节奏的石块碰撞声,夹杂着石人女性低沉的喘息。

“舆漳那儿没有信号?”

“听说那儿连电子设备都没几台,谁要信号。”宗朴吸了吸鼻子。“宗泽没跟你说?”

我点了点头。

“但我和镇里接头那人一直是线上联系的,他是怎么......”

“呵,咳——咳。”宗朴笑了两声,不巧呛了口烟。

“那搞不清楚,我只管进了镇子给你放出来,再消个名儿。以后我就是跑这条线的固定员工了。”宗朴说着打了个响指,一块石屑掉在地上,转了几个圈。我盯着那块不知算不算他手皮的石片,思忖着我的明天。

......

“我出去放个水。”宗朴把剩着一点火星的烟屁股朝窗外一丢,拍了拍手。

“等下,我和你一起。”

“嗯?你有病吗?”

我拍了拍宗朴的后背催他快走,石人摇了摇头,背起他本来靠在墙边的狱卒刺枪,推开木门。夜晚的戈壁妖风凌冽,口中呼出的水汽凝成薄雾,给这四月的沙尘刮出了飘雪的错觉。

我俩一前一后瑟缩着往驿站后院走去,押解队的人马车之前就停在那儿,但现在只见着车,人马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宗朴,我那行李箱和包出城后放哪了?”

“你现在要那干什么?给别人瞧见怎么解释?”

“我怕下车以后找不着那跟我接头的人。”

“嗯哼。”宗朴哼了一声,走到车厢后面,把枪靠在轮子上,开始解裤带。

“到时候我在镇子上乱转——”我刻意停顿了几秒,犹犹豫豫地接着道。“万一进错了门,找错了人,恐怕也会牵连到你啊。”

马车后沉默了几秒,迟迟没有水花声。

一串钥匙啪嗒丢到了我的脚边。

“去,中间第四辆马车车厢里,别乱动别的东西。”

我拿着钥匙,果然在那节车厢里找到了我的箱子,却没有看见母亲的公文包。

“宗朴?有个紫色公文包你下车时带了吗?”

......

“宗朴?”

我将头探出车厢,没见他人影,或许是前列腺出了问题。不过还好,接头那人是父亲曾经审理的一个犯人,不出意外的话,父亲那堆文件里应该有他详细的住址。

用了一分多钟,我总发现了三张类似的文件。正当我就着朦胧月光仔细分辨时,耳旁的风声里却混入了一层更加尖锐,似非人之物的尖啸声。

几秒之内,那声音愈发清晰,也愈发刺耳,就在我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时,驿站前院里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扑通声,尖啸声戛然而止。

但这份寂静并没能持续下去,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自驿站内响起,紧接着是吱呀的开门声。没时间细分,我将那三张纸折成小块塞进裤兜里,蹑手蹑脚地下了车,伏在通向前院的拐角后,悄悄探出头去。

前院的沙地上站着四个鸦人士兵。喙状铁盔覆着面部,背后四只像抹着油般乌黑发亮的翅膀,手臂上覆着层层硬翎,手上不知是原生还是后天戴上的四趾钩爪——这是我在弈城不曾见过的鸦人亚种。

他们中有三人都振翅悬在半空,身形隐在黑暗和沙尘中辨不清样貌,只有中间领头那人,立在驿站大堂内映出的火光之下。他的左手似乎拿着一张纸,右手的钩爪上吊着什么东西。

三名押解举着火把从驿站里走了出来,随着火光的靠近,原来那鸦人手上吊着具细瘦的身躯。

“你们就是上头说要送犯人来的那批?”

领头的鸦人将左手那张纸高高举起,一名押解举着火把,伸长脖子看了一眼。

“弈城——地检署......”

“我司奉命缉拿你部遗漏的犯人。”

“我们遗漏的?笑话。出城前早就反复确认过了,四月十三号,二十六人,不多不少。”

鸦人没有答话,只将手里那人掷在地上,滚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领头那名押解的脚边。

突然,一只手搭载了我的肩上。

“现在什么个情况?”

“草!”我吓得声音一颤。“你一泡尿浇哪去了?”

“这不,顺便置了件特产。”宗朴晃了晃手里多出来的皮革小挎包。“这几个是来送犯人的?”

“对,看样子是的。”我转过头去,只见三名押解正在交头接耳。

“他们这是......认识那个犯人?”

“这——这不林抒吗?”宗朴一声低呼。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如果加上他,押解很快就能发现人数异常,这意味着......

一名押解嘟囔着往驿站走了回去。

“完了,他们好像在找我......”宗朴歪着头来回看了几眼,就要溜出去,又给我一把拉住。

“我们得找个地方把东西放了!”

这时,一墙之隔的大堂内传来模糊的喊声。

“宗朴!外头找你——”

“你先帮我收着!”宗朴将手上的挎包丢在墙边,径直小跑了出去。

......

“几位找我?”

“你怎么从后头出来的?”这是傍晚那名年轻押解的声音。只见那人举起火把,朝我躲藏的方向张望了几眼。

“这不,晚上喝多了,出来放个水,刚正准备回去呢!”

“算了——看这个。”年轻押解一脚踢在地上那人身上。“认识吗?”

“这是......”宗朴弯下腰拨弄了一番。

“哟,这,这不林抒吗!早上还在呢,居然给半路溜了?”

年轻押解沉默不语,抬头看向鸦人,后者微微一笑,向宗朴伸出左手。

“既然犯人已经擒回,此事便不再追究。”

宗朴松了口气,伸手握住。

“真是有劳各位了,地检署有诸位真是——”

宗朴话音未落,只见鸦人士兵左手猛地向后一拉,同时伸出了右手的钩爪。

“唔?!”

伴随着清脆的石块碎裂声,宗朴偌大的身躯整个趴在了鸦人的右臂上,脊背颤动着蜷缩起来,和鸦人高大的身形对比之下,宛如母亲和怀里吃奶的孩子。

鸦人士兵的右手机械般向后一收,又猛地向前刺去,这次是水果刀戳进烂苹果的声音。四只乌黑的翅膀徐徐展开,那堆曾名为宗朴的肉和石块被夹在了腋下。

“我们既有备而来,亦不能空手而归。”

刺耳的尖啸声再次响起,我捂着耳朵跌坐在墙根下,闭上眼睛,直到那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耳鸣声取代了它,在脑海中响彻不绝。

......

虽然知道危险已经远去,甚至三名押解也早在几分钟前就回到了驿站,但门锁咔哒扣上的声音告诉我,今夜才刚刚开始。

我侧过身来将耳朵紧贴墙壁,屋内起先仍是一片喧闹,死囚们的盛宴照常进行着,直到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屋内开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掺杂着诸如靠墙,报数一类的口号声。

看样子押解们正在再次确认人数。不过如今少了一个我,多了一个林抒,应该数不出什么异样。

果然,屋内报数报了两轮都只到二十六,再过一会,又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桌椅的拖动声,和配合酒瓶碎裂的咒骂声。

晚宴继续。

我摸了一下裤兜,那三张叠好的纸片还在。眼下如果要去舆漳,还是得和这班囚队一起。下一班去舆漳的不知到什么时候了,也不一定会停这个驿站。按宗朴排班的情况来看,他们一般都是当天出发,当天抵达。

这么说,我还是要设法进屋。

但我再一想,或许留在屋外,等他们明早上车的时候再混进队伍里,可能会更加安全。但那样又意味着,我不一定能坐上白天的那辆车,而车上的行李箱,箱子里那批可能含有父亲下落的线索,母亲患病原因的文件,就彻底见不到了。

而那些才是我这趟旅程的初心。这么一想,计划变得清晰起来。

我猫着腰,贴着墙边向驿站后院走去。像这种规模的驿站,年久失修,保不准会有几扇没封上的窗,留给佣人进出的偏门,或者老鼠啃出的窟窿。

经过那几辆车旁边时,我在一片黑暗中不知踢到个什么,一个趔趄,扶着轮子往地上一瞧,一个长杆样的金属玩意儿正映着月光。

原来是宗朴的那杆刺枪。

这枪的后半截就像那种老式的步枪,甚至还有枪栓,而前头的枪管上则装着左右两根双刃的刺刀,略微生锈的血槽里留着灰白的污渍。

没怎么犹豫,我学着宗朴的样子把它斜挎在了身上。虽然没学过怎么使枪,但枪头那两片利刃看上去并不比鸦人的钩爪逊色。

......

据说在黑暗中,时间的流速是人所能察觉的两倍有余。我估摸着走了四五分钟,现实可能已经将近十多分钟了。这座白天从正面看不觉多大的驿站,其规模远超我的预期。我接连走过两个类似马厩的棚舍,在里面见到了沉默的人马,又路过了四十多扇窗,却没有一扇能推得动。

只能说这家驿站废弃之前,侍者们的习惯都非常不错。考虑到砸破玻璃发出的动静不小,我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去。终于,又过了两三分钟,在整座驿站的后面,一段向下的楼梯引起了我的注意。

一般类似的庄园式建筑都会设计酒窖等方便仓储的结构,早先犯人们搜罗到的牲畜下水听说就是从地窖寻到的,如果这段楼梯通向那个地窖,那一定有连通大堂的出口。

我就着月光缓步向下,石质楼梯的每一级都很窄,而且凝着夜露,黑暗中稍有不慎便会跌烂屁股。大约转过两个回廊后,我见到了地下的第一段平路,路的尽头是一扇半开的门,右手边有几级通向更深处的台阶。

我扒着门缝悄悄往里看了一眼,一片漆黑,就像周一大清早的弈都时代会所。稍远处亮着星星点点的火光,照出几排层叠的货架,从距离上看,这间地窖可谓十分开阔。

我盯着那几排货架,心里猜测上面装的是不是牲畜下水。那闪烁的火光意味着有人来过,且离开不久,甚至可能并未离开。

但不管怎么说,在这种地方碰见什么活物都不是好事。几次深呼吸过后,我顺着台阶继续向下。

不知不觉中,脚下的露水已经凝结成冰,石质扶手也开始粘手,这地下的温度可能在零下十几左右。再次向下之后,甚至连头顶的月光都够不着了,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回荡在凌乱的脚步之间。

突然,在我的脚步声中,隐隐有另一段和我节奏不同的声音,我心里一惊,停下脚步,屏息凝听了一会。

那声音似乎距我还有一定距离,也像是脚步声,但不只一人,中间似乎还有几句低沉的话音

我屏住呼吸,放慢脚步继续向下,直到又转过一个回廊后,第二扇门出现了。

因为黑暗的缘故,我伸手推门几次,但都空若无物。直到那串脚步声逐渐靠近,火把刺眼的光亮径直出现在我二十多米外的前方,我这才发觉原来身前只有一个门洞。此时再想躲藏已经来不及了,我回头一看,后方不再有向下的阶梯,我已经下到了底层。

“我刚刚真听见一阵脚步声......”

“真他马扯淡,楼上那帮废物醉成那样,能跟下来就见鬼了。”

“但我耳朵打小就很灵的,我爹半夜被窝里放个屁,隔一个大院我都能听着......”

“嚯,肠胃闹成这样,怪不得你爹死得早。”

“你特么说——”

“嘘!别吵,帮我把这娘们儿挂高点。”

(金属碰撞的当啷声,夹杂着鼻涕的吸溜声)

我松了口气,看来那俩人并没有注意到我。这层空间不大,只有一间放映厅大小,我和那俩人中间还隔着几排货架,上面堆满了包着塑膜的牲畜骨架。

“没想到这娘们儿看着不大,搬起来还真特么重!”(吸鼻子声)

“嗯?这还不大?”(‘啪’的拍打声)

“像这样的,在我们的标准里也就算个C吧——或者D,不能再多了。”

“但她看起来还挺结实......现在弈城连偷东西也要健身了?”

“谁知道呢,那鬼地方卷得很。喏,脚也要绑,绑结实点。”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沿着货架悄悄向前靠近。在听到那个低沉的声音提到偷东西后,我本能地警觉了起来,悄悄伏低身姿,从两块肉排间看了过去。

一名石人在左,一名人类在右。人类左手举着火把,身材不高,体型也偏瘦小,方才说要绑结实些的正是这位。那石人的侧脸看着十分眼熟,我愣了一秒,原来正是下午同车的那人。而在他俩中间的,则是一个锈迹斑斑,屠场里常能见到的Y形屠架,与漆黑铁杆相映衬的是上面吊着的白皙肉体。她两手耷拉着,被固定在左右上角的扣环中,略微显现出肋骨线条的纤瘦胴体笔直地垂在中间,肚脐一侧青肿淤血,两脚脚踝被一根粗制麻绳捆在一起,绳结上方依稀可辨石质脚镣留下的深红擦伤。

地下室无风,这躯体却微微晃动着,看来她便是方才拍打声的源头。

她的头发不长,刚刚没过脸颊,又因风沙而显得凌乱,但深红发丝间那分柔顺却是人类女孩独有的。她脸颊瘦削,一半在火光下显得苍白而憔悴,另一半在黑暗里却沉闷隐忍,有股寒风般的料峭。但若将她凄美的面庞视为一体,那分锐利便悄悄淡漠了,寒风回暖,似也成了寻常夜里清冷的晚风,夹杂着轻柔的细雨。

她的胸脯不算很大,没有那份沉甸甸的下坠感,无非是二十多岁人类女孩的平均大小。可能眼前二位平日看惯了下三滥的弈城俗物,已经无法满足于正常的尺码。但正如石人所说,她似乎平日里多有运动的机会,这腰腹间肉眼可见没有一丝赘肉,皮肤光滑而紧致,将两只胸脯勒得十分翘傲,宛若在含苞的骨朵上套了一层丝网,欲绽难开,吹弹可破。

而在女性性征最为明显之处,她的下体,却显得不那么美丽,或者说现在,已经失去了先前的美,变得十分凄惨。她的阴毛比发色稍浅,如玛瑙般血红,此刻却被剃得只剩寥寥,别提遮住私处,反而呈现出一个倒三角嵌六芒星般的陌生符号。她的唇瓣本应紧闭,如今却松弛褶皱,将粉嫩肿胀的内壁暴露在外。

听他们的意思,这女孩似乎是个贼。而此时此刻又出现在这里,带着身上这么些伤,那便有很大可能正是我替掉的那位林抒。

“哎,你说,她咋就能半路溜下去的呢?”

“我哪知道,不过人家肯定有人家的法子。”

“但她这不是又给逮回来了吗......”

“那就是我们需要改进的地方。”男人吸了吸鼻子。 “再说,要不是给她耽误一下,你连想的机会都没有。”

看来她的确是林抒,而这俩人或许是信了宗朴那套鬼话。现在带她到这,估摸着是想拜个师。

一边思忖着,我一边半蹲着向前挪去,刚摸到那屠架正对面的货架后头,耳边又响起那俩人的嘀咕声。

“别磨叽了,晚上可是陪你在找活路,你就这样盯着她能看出什么?”

“那,那你开个头......”

似乎是在回应那句话,隔壁传来一声清脆的抽打,声音之大甚至在这石墙间响起了回声。我悄悄直起身子窥探着隔壁的情况。

只见女孩的头歪向一边,身体左右晃动着,虽然仍低着头,但似乎睁开了眼睛。

“呵,小婊子醒了。”

矮个男人往她脸上啐了一口吐沫,但没啐中。石人伸手挡在女孩晃动裸体的一侧,等她逐渐停止了摆动。

男人似乎在等一句女孩的提问,或一口回敬的吐沫,以便按他熟悉的程序向下推进。但后者似乎对刚才那一巴掌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悬在那里。

“看来你没有问题,那我问了。”矮个男人将手抱在胸前。“你白天是怎么溜下车的?”

女孩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男人皱了皱眉。

“怎么,是个哑巴?”

见她仍没有任何反应,矮个男人撩起袖子,重重一拳砸在女孩淤青的小腹上。女孩的膝盖本能一曲,弓着腰前后摆动了几下,系着女孩手腕的铁链当啷直饷,却仍没听到她发出任何声音。

“呵......老了,还是得叫年轻人办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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