⑲

“你在这里先等一等，我给你找件衣服。”风间让二把车停在码头附设的停车场中，从后备箱拿了两把枪径直向码头走去了。

柏木修大概明白他要做什么，他相信让二的能力，也就没有追问。停车场里空空荡荡的，柏木回忆起在高速道路上行驶时车窗外的薄雾，哪怕被晨光照射都没有消散。

大约是因为靠近海边，水雾长久不散吧。

柏木修努力忽略脑海中时不时冒出来的老爹的名字，又叼了根烟。他不能、也不愿意再想下去。

“把西装换上吧。”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风间让二已经带着一套西装回来了。在这里还有谁穿西装是不言自明的事，尤其在柏木摸到西装口袋里的磁卡时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你去船上了？”柏木一边从后备箱里拿出两把枪时一边问，“你杀人了吗？”

“嗯。”风间让二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这里可是黑色星期一在日本的秘密基地，那里面的人最后一定会死的，只不过是早一点还是晚一点。”

柏木把两把枪放进了西装的口袋，与风间让二一同向码头走去。这是他被风间让二救下后第一次穿西装，并不完全合身的剪裁让他觉得有些拘束。

“就我们两个人吗？”

“我已经通知了田宫，他会找人来的。CIA的人我暂时一个都不相信，黑色星期一对组织的渗透已经超过了我的想象。”风间让二一边说，一边把手机关机后放进方向盘下的储物箱里。手机上有定位系统，理查森有可能会通过CIA内部定位察觉到他的靠近。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柏木修看着他的动作提出疑问。

“杀了理查森。”风间让二说这句话时，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吃蛋包饭”那么普通。柏木修暗自心惊，他虽然也经历过许多事，但他认为自己做不到把杀人说得那么轻巧。

停靠在芝浦码头的一艘中型轮船外表毫不起眼，如果不是风间让二带他走向那里，柏木绝不会想到这艘轮船就是理查森的秘密基地。

“用卡开门。”风间让二跟在柏木修身后，与柏木一起走上舷梯。柏木的面孔陌生，他自己却是CIA熟悉的存在，所以他想好了一个比较稳妥的潜入方案。

踏上甲板后，风间让二暗暗提醒他在第四扇门边停下，接着柏木修果然用磁卡打开了面前的舱门。舱门后是一道狭窄的走廊，二人在走廊上行走了一段时间后左手侧出现了一扇金属门。木门没有上锁，推开金属门一小截楼梯出现在他们面前，二人顺着楼梯向下走去。

“你怎么知道是这扇门？”

“刚才我看见穿西装的人从这里出来的。”

“然后……”

“然后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柏木修已经勉强可以看出这前面是轮船的机舱，机舱内灯火通明，热浪与机器的轰鸣声滚滚而来把他们的对话掩盖了大半。

“前面有人吗？”风间让二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贸然前进。

柏木修侧身贴着轮机的外壁，在自己所能看见的视野内仔细观察后回答：“我这里看不见。”

绿色的硅胶铺满了整个地面，除了机器以外还有无数交错纵横的管道、台阶与固定机器用的金属框架。

“不要惊动任何人。”风间让二指了指不远处的金属梯，“我们要上去，理查森或许在控制室。”

柏木点了点头，他一手伸向口袋内，摸到了枪柄。

在轮机舱内他们没有遇到什么阻碍，这里又吵又热，平时也不会有人贸然进入。只是不知道这身西装的主人为什么要从这里走出来，不过现在无论他有什么秘密现在都已经问不出来了。

二人走到了金属梯的顶层，他们都知道门外就是黑色星期一的地盘了。不知道星期一对这艘船的监视到了什么地步，至少在轮机舱里肉眼可见的监控风间让二都带着柏木避开了。

“外面恐怕会很危险。”让二看着柏木，“准备好了吗？”

柏木修点点头，他深深看了让二一眼，率先打开了梯子顶部通向船舱内部的金属板。金属板位于长廊尽头，二人跳出轮机舱，合上金属板。船舱的长廊更是低矮逼仄，走廊顶部装着会不时左右摆动的监视器，走廊另一侧的尽头隐约还有人影。

柏木站观察了一段时间，摸清监视器摆动的规律后，在监视器的盲区前进。风间比他掌握得更快，二人从不同方位通过盲区，向那道人影前进。

走廊是十字形的，柏木与风间让二从十字的下半部分慢慢走向交界口，柏木的视野中恰好看见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在交界处徘徊，大约就是在这里来回巡逻的。他看得很清楚，穿过这个路口后的前方不远处就有一部电梯。

柏木确定了附近没有摄像头，他向让二打了个手势，随后自己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路口。

“hey,You 've been out for too long.”那个男人看见柏木的身影便立刻与他搭话，柏木对英语几乎一窍不通，但尽管如此他也知道自己露馅了。

所以他转身，正面面对那个男人。

“You are not Tommy!”男人的反应很快，但风间让二的动作更快。在男人的手伸向西装口袋的途中，风间让二已经扑上来用一只胳膊锁住了男人的喉咙。

男人本想挣扎，但很快就静止不动，似乎是被什么威胁了。风间让二低声与那个男人交谈几句，接着就用枪柄把男人打晕了。

“理查森就在三楼的驾驶室里，但我们不能坐电梯。”

“就让他在这里晕着吗？万一他醒过来……”

“现在开枪动静太大了，我们要抓紧时间。”风间让二看了看男人所在的这条走廊的尽头，那里似乎还有另一个通道。

安全通道只通向二楼，风间让二与柏木继续在二楼在数条交错又狭窄的走廊中摸索前进的道路。只是他们的道路才探索到中途，整个船舱中就响起了警报广播。

“我们被发现了。”风间让二皱了皱眉，他们现在正在二楼某个走廊的交叉口，他甚至能听见慢慢逼近的杂乱的脚步声，“我去引开他们。”

“不需要。”柏木把口袋中的磁卡递给了风间，指了指斜前方的舱门，“你进去，我去引开他们。理查森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意义，你才是最重要的。”那扇门后没有出现任何追捕他们的人，至少从目前来说是安全的。

“你记得进来的路线吗？不管怎样你要向船外跑，田宫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我知道了。”柏木神情严肃，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手枪向与让二相反的方向走去。这次他没有避开摄像头，故意把自己暴露在监控之下。

风间让二看着柏木修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原本想做些什么，但显然这个时间点并不合适。

他手中握着枪，用磁卡打开了那扇舱门。在未知的情况下，他要随时保持警戒。幸运的是，那是一间储物室。里面堆满了废旧的工具和仪器，虽然没有监控但也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地方。关上舱门后，储物室里就暗了下来。室内拉着窗帘，墙上有顶灯的开关，但让二并不准备打开它。等自己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他看向手上的磁卡。

这张磁卡的底色很深，如果不是卡片在他手中的触感，在昏暗的室内他根本看不清这张磁卡的位置。但是卡片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数字3，这个数字在室内隐约映出荧光，所以风间让二看得很清楚。

这个3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想明白，门前杂乱的脚步声就已经过去了。风间让二收起磁卡不敢耽搁，立刻离开了储物室，向他与柏木原本将要前进的方向走去。

他在内心祈祷，希望上帝能够保佑柏木平安离开这艘轮船。让二原本没有向这位创世主祈祷的习惯，但周围的同僚大多是他的信徒，遇到危险也只能胡乱地向这位神祇求助。

如果祈祷有用的话，他绝对会每周都去教堂。

警报声很快就停止了，风间让二不知道柏木的情况如何，他强压下心头的担忧，走向通向三楼的楼梯。

楼梯依然是消防通道，但是与通向二楼的楼梯处于截然相反的方位，好像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逃生而设计的。这艘船或许还有别的古怪，但他一路谨慎小心，所以还没有遇到危险。

三层的走廊宽敞了许多，房间数量显著减少，摄像头却多了一倍。

风间让二知道驾驶室一般都位于船舱后部，而他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失去方向感，最终他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驾驶室。让二看着写有驾驶室词语的白色舱门握紧了手枪，这艘轮船的内部构造有些特殊，他不知道这扇门有什么古怪，但强行突破绝不是什么好方法。

附近的摄像头还在不断转动，他看见了门旁的读卡器，想起不久前他在磁卡上看见的那个数字3。

3……是权限覆盖全部三层的意思，还是能打开三扇门的意思？

手机不在他的身上，他不知道现在的具体时间，但他知道自己必须速战速决。现在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冒险试一试了。

风间让二把磁卡按在了读卡器上，伴随着轻微的“嘀嘀”声，驾驶室的门就这么打开了。

“Tommy？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这个声音……确实是理查森，或者说，确实是克里斯的声音。他的英语带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口音，很容易把他和其他人区分开来。

风间让二右手举起枪，左手就像平常在家时那样随意地转动把手。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在进门的一瞬间他就把枪对准了几乎没有防备的理查森。

“别动。”

驾驶室位于轮船三层，视野开阔采光良好，清晨的太阳照得港口外的海面泛起粼粼波光，同时，驾驶室内的情况也一览无余。需要三个人共同操作的驾驶台前只坐着理查森一人。黑色星期一的首领戴着墨镜，但看见让二时片刻的惊慌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Tommy死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风间让二稳稳地持枪对着他，“从你创立这个组织起，你就应该想到这些人会有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像那个被我们抓住的人那样的下场？”

风间让二握枪的手指紧了紧，他向前走了两步，理查森举起双手，脸上却浮现出了笑意，“看来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啊。”

“你已经逃不掉了。”

“你现在想开枪杀了我？杀了我，CIA可就永远不知道我们的底细了。而且……”理查森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驾驶台上的时间，“再过十分钟，就有人会到驾驶室来，到那个时候你还能杀了我吗？”

“过来干什么？”

“当然是开船，离开这个地方。”理查森虽然做着投降的手势，但却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我要的东西都到手了，待在这里就没意思了。”

还有十分钟……风间让二很快作出了决断，他要趁着这个时间，把能问的都问出来。

“你从滨崎那里拿到了什么？”

“不愧是我的好搭档，几个小时前才发生的事你就已经知道了。”理查森翘起了二郎腿，“从他那里当然是拿了冲绳度假村的土地权状，还有度假村里赌场的经营权。”

“你要这些东西是为了美军基地里的武器吧。”风间让二知道自己的计划还没有败露，他决定继续与理查森周旋，“拿下基地周围的土地，到时候你要安排多少人手，要布置什么装置就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了。”

“这你不是都知道了嘛。”理查森又看了看驾驶台上的时间，“还有五分钟，你还不赶紧逃命？念在我们共事一场，我给你这个机会。虽然你能在我完全没有发现的情况下潜入进来，可毕竟你只有一个人。另外一个人也死了，难道你想和他一起沉尸东京湾？我听说……东京湾可是很有名的。”

风间让二心头一沉，他不知道理查森说话内容的真假，或许是为了让他露出破绽故意这么说的，但他还是无法避免地心口抽痛。他换了一只手持枪，“我知道你是绝对不会放我走的，与其这样，我还不如趁着有限的时间把事情弄明白。”

“弄明白了又有什么意义呢？”随着时间的流逝，理查森慢慢放松下来，“手酸了，你不介意我把手放下吧？”

风间让二持枪再次走近了一步，这把枪几乎要顶在理查森的头顶，“现在，你还是应该听我的。告诉我，你用什么和滨崎交换了？”

“好好好，你不要太激动了。”理查森再次把手举高，“也没什么，是我们在剿灭蛇华的时候从他们那得到的一份日本警察洗钱的文件，他好像很想要，我就顺手给他了。”

“原来是这样。”说完这句话的风间让二抬手向理查森的四肢接连开枪，他瞬间就失去了行动能力。剧痛让理查森四肢瘫软，说不出话来，只能震惊地看着风间让二。让二踩着他淌下的血液走到他的身边，把枪顶在了他的太阳穴上。理查森现在就像一名软骨病患者，他只能瘫在椅子上等待血液流尽。

他没有掩盖枪声，很快就有黑色星期一的人循声赶来。这些人的装备远胜于他，但他持枪挟持着理查森，一时没有人敢靠近。

“开枪……”理查森忍着剧痛开口，“……我死了……Jackie……”

听到他发出的指令，那些人果然就不再顾忌理查森的死活，子弹上膛，五把步枪一起瞄准了风间让二。

“你们是不是应该关注一下船外的情况？”风间让二的余光正好可以通过驾驶室的玻璃看见岸上的情形，田宫隆造已经来了，因为他看见了一批美国大兵。

那些人听到风间让二的话只是迟疑片刻，但很快步枪里的子弹还是对着他发射了。驾驶室在片刻间就被打得一片狼藉，接连的枪响让风间让二有片刻的耳鸣。理查森的尸体不知道被多少子弹击中，哪怕他已经死亡，却还是因为子弹的冲击力在座椅上不断弹跳。风间让二在他们开枪时将理查森的椅子作为掩体，趁着他们更换弹夹，拽起椅子上理查森的尸体扔向他们。尸体为他争取了时间，他一个倒地翻滚来到被黑色星期一封锁的舱门边，让二跟在尸体后向他们开枪，趁他们闪躲的片刻向逃生通道跑去。

子弹在身后呼啸，第一个交叉口距离驾驶室只有十来步，风间让二用尽全力奔跑，最终顺利闪身到交叉口的走廊后，观察着驾驶室的情况。

那几个人正端着枪慢慢向这个交叉口进发，风间让二在墙后露出半个身体，抬手向他们开了几枪，趁着他们用枪扫射回击时退回墙后，放轻脚步在交错的走廊里曲折前进。

在回身时似乎有什么击中了他，腰部有些疼痛，让二用手摸向右腰，只摸到了被血液浸湿的西服。

看来还是受伤了……逃生通道就在眼前，风间让二顾不上为腰间的伤口止血，快速跑下了楼梯。二楼到一楼的逃生通道还在远处，那几人暂时还没有追上他，让二按住右腰确认过四周情况后，大胆地踏上他记忆中笔直通向逃生通道的走廊。

二楼没有多余的人手来追捕他，他只能听见周围不断的枪响，闻到硝烟的味道。看起来黑色星期一的人已经和田宫带来的部队交上了手，虽然他并没有看见他们究竟在何处交手，但他能够确定这些人没有空闲来关注他。

逃生通道近在眼前，风间让二本想直接离开，但通道附近某一扇舱门的异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原本不想多事，可这异动太像是一个人在撞门，让他猛然回想起理查森提到的柏木，让二现在根本不知道柏木究竟在哪里，但他无比希望柏木没有死，他希望理查森就是在与他打心理战。或许柏木就在眼前这间船舱里呢？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去看一看。

风间让二摸了摸口袋，还好，磁卡没有在混乱中丢失。他拿磁卡打开了门，这里似乎是另一个储藏室，室内无比昏暗。但他借着开门时射入的光线，看清了里面的人确实就是柏木修。

感谢上帝，风间让二心头一松，腰间的痛楚越发剧烈起来。

他立即把门关上，摸索着打开了墙上吊灯的开关。柏木修双手被两道铁链反捆在身后，他原本正在撞门，却因为风间让二的突然进入失去了身体的平衡而仰面倒地。

“风间让二？”柏木修躺在地上看清了眼前的人，有些不敢置信，“你把理查森解决了？”

“解决了。”让二不敢耽搁，立刻着手解开捆绑着他的铁链，“有人在追捕我，我们快走。”

“你受伤了？”解开铁链的柏木修敏锐地察觉到了血腥味，他看出让二的姿势不对，立刻就发现了他的伤处，“我给你包扎一下。”

“不用了，现在来不及管这个。你身上有手机吗？”

风间让二四处查探这间舱室，窗户被钢化玻璃封死，地上堆满了零碎的杂物和生锈老化的机器。这个储藏室也和之前他躲藏过的那个一样，没有摄像头。

“有。之前他们抓到我以后好像又出了什么事，他们来不及把我身上的东西全部收走，只收了我两把枪。”

“告诉你的会长，滨崎那里有警察洗钱的记录，这可能很重要，需要尽快告诉他。”

柏木修没有犹豫，立刻照着他的话做了。堂岛大吾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他把这里的情况简单告诉大吾后便挂了电话。直到挂了电话他才猛然察觉，刚才让二发号施令的模样太像老爹，以至于他完全没有觉得异样。

“我们要从这间窗子出去。”风间让二没有半句废话，他从地上废弃的机械中拆下了一根有一头十分尖锐的锥状物，他用锥状物用力敲打玻璃的一角，没过多久这扇玻璃窗就布满了裂纹。柏木修双手猛推，这扇窗就这么被破开了。

“直接跳吗？”窗户下就是甲板，二楼的高度虽然不高，但直接跳下去与跳楼也没有什么区别。柏木修从地上捡起刚才捆绑他的那堆铁链，“抓着这个应该有用。”

还没等风间让二思索应该怎么把铁链固定，整个船体就猛然震动起来。

“怎么回事！”

风间让二面色凝重，“他们……要引爆这艘船！”

震动越发剧烈，他不再犹豫，用力握住柏木修的手，在船体爆开的前一刻向窗外跳去。

冲击力将他们推向海面，碧蓝的大海亲吻他们的面庞，巨大的火花从他们背后炸开，爆裂般的声响让柏木修的耳朵捕捉不到任何声音，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就是右手的温度。

风间让二给予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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