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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矮星,1

[db:作者] 2025-08-05 08:34 5hhhhh 4050 ℃

拜松的心脏并不健康,尝试和可颂做爱的时候,他的心在肺腑之间像撞击鼓面的拳头一样捶打着他的胸膛,这让他感到自己像是薄纸糊成的灯笼,仅仅那么一层,蹿动的火舌几乎就要把他燃透了。与此同时,因他初来乍到龙门导致的水土不服,他的咽炎再一次不合时宜地发作,喉管犹如一只反套着的光滑口袋,亟需将里面的黏膜和肉壁统统翻出来甩动。而当他骑乘在可颂身上,像浓云沉入群山般坐在她的髋骨下部,欣赏她健康的胴体时,鼻腔蓦地一阵滚烫。可颂半眯着眼,还远远不到哭的程度,脸颊却触到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两腮流淌——拜松流鼻血了。他也意识到这一点,初夜状况百出的纰漏令拜松左支右绌,毫无经验的他频频犯错,竟慌张地拿手背去揩拭来自他静脉的滚滚致意。在可颂眼里,他手忙脚乱的模样格外狼狈,和平时的稳重判若云泥。生人面前,他努力表现出近乎懦弱的成熟,以及随时摆脱纷争的清醒。但现在一切荡然无存了,他半凝固的血凝在上唇,仿佛长了胡须,又像是一匹刨食猎物的豺。拜松被迫直腰,血液就随着他的头颅一直向后滴落,打在可颂的皮肤上,如同厨师烹饪时的勾芡。看着他忙碌的样子,可颂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两只角都泛出愉悦的光泽。拜松以为这是她的戏弄,连话都不会说了,只是张口结舌地“啊、啊……”编不出一句辩白。终于,他躺在可颂身下,听凭她的手指划过他的乳晕,那里的心脏仍在勃勃迸跳,恍惚间十万架飞机在耳边呼啸而过,体内的江河汇入大海的潮骚。他的舌尖尝到牙龈出血的锈味,他思索世界上是不是只有自己这样糟糕,以至于在本应极乐的时间里遍体鳞伤,还创造了那么多喻体,除了拜松以外他可以是任何东西。

后来他多多少少想到,如果只让可颂忙活,是不礼貌的行为。于是他伸出双手,颤抖着、带着试探性的意味,仿佛伸去烤炉里搬面包一样,拢住了可颂柔软的侧腰。她出了一层薄汗,本就流畅的腰部线条锦上添花,皮肤摸起来十分光滑。他的手掌也就顺着下移,直到她充满弹性的大腿。因为长期运送物流,她的腿部锻炼出匀称的肌肉,却又不会喧宾夺主,肥瘦有致,因此令拜松有些爱不释手,仿佛着魔一般,他想到冥王抢妻,想到被掳掠的普洛塞庇娜,想到雕刻家巧夺天工的技艺,能在石头上磨出她皮肤被哈迪斯手指勒出的凹陷的轮廓。可颂俯身,捧住拜松的脸,问:“你在做什么啊,小少爷?”他闻到她身上的橙子味清香剂的气息,好像是安洁丽娜送的吧,他还是习惯称她为安心院。拜松的手停在可颂的腿弯,膝盖窝的温热令他呼吸急促,脸红得像铝热反应。她的身子压得更低,很难想象一个能单手挥舞磁暴锤的怪力女孩还能拥有这种程度的柔韧性。他没能回答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吻回去。他的性教育来源狭窄,只能师从于录影碟片还有他的右手。可颂似乎看穿了他的顾忌,捏一捏他的脸,另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打趣般说道:“嗳,第一次?”

拜松一直以来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什么难言之隐,俨然一个后背烧伤的病人被邀请参加脱衣舞会,优柔寡断,进退维谷。不过可颂知道,那是他的保护色,是他对付这个世界的某种策略。一旦摊上事情,尤其是物流方面,他的决策将比任何人都迅速而准确,好像之前在参考书上背过相同案例的标准答案。可惜现在,他是真正的山穷水尽。他支支吾吾地回应:“第一次。”

可颂又欢快地笑起来:“人生有缺憾啊,你这样的富少爷,不应该有很多追求者吗?”

“我除了工作就是学习,接触不到……”

“那,为什么我就知道该怎么做呢?”她悠然地用拇指摩擦着拜松的尖角,“这项目也需要天赋吗?”

他忽然有些生气,说了半天,她不也一样毫无履历,只是风格开放了些,竟然虚张声势地教训起他来。于是他反握住可颂的手腕,扭腰再次将她压下去。拜松的呼吸越来越粗,简直要吐出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对望着可颂古灵精怪的目光,他浑身的骨头都在发芽,仿佛就要与她大肆缠绵,下一秒却又支撑不住、歪倒一旁,用小臂遮住眼睛喘息,像刚经历了一场嚎啕。可颂又笑起来,不知道多少次了,她喜欢在这种时候笑,就像有人喜欢做爱时喝白开水、有人喜欢滴蜡、有人做着做着就睡过去一样。她侧过身,枕着手臂,轻轻拍抚拜松的胸口,安慰孩子般解围:“哎呀,没事啦,下次就会顺利得多了,毕竟道德是人类很大的限制嘛。”

多巴胺落空的分泌让两人深感疲惫,所以开始谈心,作为助眠的方式。拜松问,我们真的能在一起吗?他聊起以前看到的句子:爱要爱上不能爱的人才好看,爱要在世俗的压力下才好看云云,总之爱是世界上最美的事物,却要面目全非才好看。但可颂问:你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吗?

拜松说:不知道。

“这就对啦,连谁说的都不知道,何必把它奉若圭臬,”她笑嘻嘻地回应,“你可千万不要信这些人的烂话。他们之所以说爱要面目全非才好看,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被爱过。”

她揽住拜松的肩膀,少年尚显青涩的体格已在日复一日的驱使盾牌中变得结实。她轻轻说:我说的话你可要记住,这才是对的话——爱应该是让你变得自信快乐优秀,而不是让你变得患得患失和卑微。

拜松十八岁的时候,考试作弊被逮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躲着,哭。本来他可以忍住,他也是这样做的,直到管家给他打来电话。在第一次接通电话时,他还决定要隐瞒下去,但是他在隐瞒的过程中,不留神想到了母亲,他忽然觉得作弊这种事对不起母亲。所以他匆匆挂断电话,流下眼泪。好消息是他很快就止住了哭泣,得益于他从小跟随父亲在商界周转而练就的自控力;坏消息是他发现哭过之后,所有的深埋的情绪都被勾了出来,自己的痛苦在发酵,胀破了他的灵魂,抵达他孱弱的皮囊。最后他将电话又打回去,在听见管家的声音之后,压着声音,一边陈述一边抽泣。

他说他做了一件愚蠢的事,如果这是平常的小考,那么被抓住也没什么,但这次的档案要寄往很高层的地方,很可能会影响他坎坷的前途。这一点又极像他的父亲,欧厄尔先生从来不会在小生意上栽跟头,他一亏就亏大钱。所以尽管峯驰与企鹅两家物流公司的订单额不分伯仲,但他总在赌球上输给大帝很多。欧厄尔说,这其实也是他下的一步棋,是他不得不做的感情投资,因为自己的儿子在日后还要多多倚仗大帝先生,换言之,赌球的钱是他故意输的——一旦挂上故意的名号,所有的错误都会变得高尚。他告诉儿子,我送你去龙门跟我生意伙伴练几年吧。大帝喜欢考试作弊的孩子。

“他讨厌遵纪守法的人?”拜松问,他不太敢在这种人手底下帮衬。

“他也喜欢规规矩矩考试的学生,”父亲说,“不过,他讨厌出题人。”

他让儿子放宽心,大帝会让他宾至如归的——大帝也不含糊,刚见面就要拜松帮他分拣货物。虽然为面前这位音乐界传奇人物的雷厉风行而感叹,但拜松也觉得这样反而更好。如果专门开个宴会为他接风洗尘,反倒会不自在。大帝一边指挥着他,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自己那四个不让人省心的员工。不知道是四人中哪位叫了一句:我们出去开party吧!想去居然真的就去了——就像武侠小说里的大侠,大吼一声:大家一起去死吧!然后大家就真的一起死了。丢下这堆烂摊子,天南海北来的快递都在这里。物流就是讲求一个效率,这些货最迟明天发走,他还在想着新歌的flow,听说基地跑没人,一霎时头都大了……

拜松才注意到,其实这里的墙上贴满了大帝巡回演出的海报,留声机里还放着碟片。他对嘻哈音乐的涉猎不深,更多时候是听一些古典音乐。每当跨年时,父亲会和他一起看雷姆必拓金色大厅的演奏会来着……大帝的音乐太潮流,还登不上这种大雅之堂。他盯着少年有板有眼的动作,突然叫道:“噢呀,你这样太呆了。怎么能这样工作呢?”

大帝跳下高脚凳,走到拜松身后,捉住他两肘来回摇摆:“要有律动,这样干活才能认真!我不是资本家,我是企业家,是唱作人,yo、yo、是花花公子、发明家、歌神,我的员工必须快快乐乐……”

他用一种近乎说唱的语调,向拜松阐明他的理念。而后走到他旁边,用脚打着节拍,同时甩动两只勉强可以称为手的鳍状翅膀,口中附和着唱片中播放的歌声。拜松也就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苦笑,鞋尖上下踢踏着空心地板,努力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跟着身边这位神经质的企鹅一同跃动,状若两个吸了大麻的多动症。大帝满意地欣赏着拜松走样的舞蹈,赞叹:“多美妙的造物,生有长长的手脚就应该起舞,yo、yo……”

总算应付完了大帝吊诡的欢迎仪式,如果时间再久一点,他怕是要将自己就地解体,四散而逃。拜松拎着皮箱,用背抵着门,将它关上并倚靠着它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他开窗通风,有条不紊地分拣行李中的衣物。一切办妥后,他开始放空自己。屋子的采光很好,一束阳光斜斜地刺进来,外面刮起很瘦的风,拜松对着玫瑰坐下,瞳孔渐渐失去焦距。每次他这样做,都会希望时间永远停驻。窗外响起一阵马达引擎的轰鸣,飞溅的石子啷当地敲打铁栏,大帝的呵斥声随之响起:现在的员工真是太不像话啦!

拜松支颐着向外望去,事故就发生在楼底下,因为没有违章搭建的篷屋,所以发生了什么被他一览无遗:一辆旧型号的吉普车斜着卡进两道影壁之间,橘色头发的女孩陪着笑脸,不住地挠头,向大帝鞠躬道歉。她和自己一样,是个丰蹄——她也可能是卡普里尼,但卡普里尼的角如果长成她这样是不像话的。吉普车另一侧是三个蹑手蹑脚的身影,悄悄地绕过大帝身后,下一秒又被飞速识破:你们去度假吗!

“哎呀,”那位同族心虚地扶了扶脑袋,“我们听说今天有雨,本来是想要转一圈就回来的,但是轮到空开车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我们就到高速路上了。老板你也知道,龙门的高速路是不能掉头的。我们就一直开,路过一家搞促销的大商场,我带她们进去玩了个爽。再等我们返程的时候,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仔细一看,车上凭空多了个人,正搂着空的肩膀,和我们同吃一包薯片!BOSS你猜怎么着?没错,就是拉普兰德!她一来,德克萨斯就把车开到沟里去了……”

拜松听着听着,嘴唇渐渐张开,眼睛也越瞪越大。等到女孩讲到两个鲁珀是怎么一起从山坡上滚下去的时候,他的下巴已经触到了地面。多么疯狂的故事,难怪峯驰的员工一提到企鹅物流,就对他们的行事作风讳莫如深,生怕教坏了这位小少爷。阴影遮蔽了院子,雨珠落下,她还在娓娓叙说着精彩情节。大帝终于插上了话:“快把车停正,最快速度,我可不想让嗓子因为淋感冒而坏掉!”于是她抡起磁爆锤,重重撞在车子本就惨不忍睹的挡泥板上,让它像冰壶一样,自行滑入车库了……

暴雨来势汹汹,大有不成河不罢休之势。龙门气象局发布了橙色预警,为了保护贵重快递,她们将包裹迁移到客厅。坦白讲,要不是她们玩忽职守跑出去玩,也剩不下多少能搬的。大帝把自己锁起来,对着歌词冥思苦想、反复推敲。看到他目不窥园的兴致,员工们的晚餐选择在潮阴的一楼洗衣房举办。拜松本来想在自己房间单独用餐,但考虑到父亲叮嘱自己合群,于是硬着头皮加入。他们互相介绍了自己,对于拜松而言,这是非常痛苦而艰难的过程。他真希望能穿一件印有个人履历的衣服,或者自己是个哑巴。能天使戴上隔热手套,从烤箱里端出苹果派和牛角包。后者被可颂拿起来,笑嘻嘻地向拜松展示:这就是我的名字。

感受到她的热情,拜松不免有些紧张。他率先记住了她。如果她不是丰蹄呢?他想,如果没有可颂,也许他会先记住空,毕竟他总是在公交车外面的广告纸上见到她的海报,其次是能天使,其次是那个堵着窗子想进来的白狼,最后才是德克萨斯,她过分地沉默寡言了。后来拉普兰德终于按捺不住,跑进屋骚扰德克萨斯。其他人都已经司空见惯,拒绝她、撵她、呵斥她都是没有用的,她就像花店里快过了花期的花,一见德克萨斯就恨不得缠上去,非得被买回家不可。

拜松并不愿,或者说,不敢和她们产生太多的交集。他想,关系越淡薄,别离时就越轻松。为了避免结束,他选择拒绝开始。但是可颂又来找他,照例轻叩一声屋门,再续上两声快的。他请她进去。可颂敏捷地瞥了一眼房间,住了半月,房间略显出一种男孩子风格的、尚在可控范围内的凌乱,但是一点也不脏,托玫瑰的福,床边还有淡淡的花香。她对这个新来的家伙越发感兴趣了。大帝也是,把高难度的交际工作委任给拜松,明明前几天刚刚谈崩的生意,在他的斡旋下居然有了转圜的余地,对方还同意做出必要的让步。甚至后来,大帝冥思苦想之时看到拜松,叫住他,说:“嘿,小子,你说怎么样写词才能让听众感兴趣?”

拜松抱着纸箱,略一思索,说:“哦……我想,可以在字里行间缀上习语,模棱两可地讽刺一下国情,然后添一点性别对立话题,这样就能引爆讨论了……您只需要一句话也不说,听任乐评人自己发挥想象,您的歌就可以被他们赋予各种意义,以至于越来越深邃了……”

大帝叫起来:“噢,拜松,你是个天才!”当然,他并没有按他说的做,因为这太过于铤而走险。听嘻哈音乐的人里有许多狠茬和瘾君子,一旦听到大帝唱那么危险的东西,他们会冲上去把他剁成企鹅肉酱的(然后看着他复活)。可颂想,为什么大帝器重拜松呢,一个原因是他那五大三粗的父亲——他可以把拜松和大帝当哑铃举,何况他还输给大帝那么多钱……另一个原因自然是拜松的本事。他在床上都没有有谈判桌上十分之一的勇敢。第二次尝试时,她就是这么想的。拜松还不如第一次,他更加束手束脚,更加怯懦。简直让可颂觉得,她昨天见到的蝴蝶,今天就变成了蛹,等明天睁眼一看,哇,变成毛毛虫了!那桌子上的玫瑰也是,在拜松的精心呵护下越长越小,变成花苞,变成种子,最后长没了。拜松撑在她身上,像一顶车罩一样,定定地注视着她形状好看的乳房,一时忘乎所以。勃起是对性爱最起码的尊重吧,她这样想着,用中指轻弹他的额头,说:“再这样看下去,我就要收费咯。”拜松仍然傻傻地目不转睛,口不择言地回答:“收……收多少?”

“是啊,收多少呢?”她双臂扳住拜松的肩膀,僵硬得像铁板,热得烫手。她说:“你可以亲一亲的。”但是他被内心的道德束缚着,羞于启齿一般羞于躬身。所以可颂再一次饶过他,和他一同相对侧躺着。她说:“嗯,说些什么吧。”

“说些什么?”拜松不明所以。

“随便说些什么。”她撩一撩扫到后颈的湿润的发丝,亲自为拜松命题。他想了半天,说:“可颂姐……还是你先说吧。”

“我先说?”她搂着拜松的头,像赤裸的人拥抱她唯一的一件衣服,说:“呐,我希望你能爱我,爱得无法自拔。”

“啊……”

“爱我爱得原形毕露。”她补充一句,语调轻得像往蛋糕奶油的最顶端点缀一抹果酱。她又说:“喂,喂喂,还有力气的话,一起出去玩啊。”

拜松骑着自行车,载着她驶过路灯晴朗的石铺小路。过收摊的渔店,上码头。坐进一艘很老很老的、像是景区里十块钱开半小时的脚踏船,船头雕刻着表情很蠢的白鹅。而它发动起来时又卯足了劲,可知它的动力引擎是新的,绝不止表面那么简陋。开到午夜,一艘游轮在夜色里渐渐浮现,像是沉淀析出。拜松想到单词“loom”,很不合时宜。可颂捉起他的手腕,架势如同要拉着他一同跳海殉情。她抓着船壳外垂下的绳网,两个人像海盗一样往上爬,终于翻进了甲板。

可颂带他下到船舱,拧亮了灯。里面不是什么宴会的餐厅,而是一丛丛的光缆线路。连接着大小各异的机器,指示灯不规律地闪亮。可颂躺在墙角的吊床上,问:“这样可以引起情调吗?”

“别开玩笑了!……”拜松通红着脸反驳她。她不以为意地按下遥控器,调大音量,噪声传出,把热闹提升几分。拜松意识到,这是一个电台,而且很有可能是非法的。可颂告诉他,龙门作为商业繁华交融之地,大概有四百多个电台,而其中有很多电台是早已弃置不用的。这些僵尸电台被大帝骇入,用以推广他的新潮音乐。

“龙门并不禁止新潮音乐吧,虽然不多,但我也听过有人开办演唱会。”

“那是贫民窟的事啦,小少爷。你说的演唱会不会是沙炫风办的吧?”她被自己逗笑了,“毕竟音乐在这里只占很小一部分。”

“为什么偷偷摸摸的呢,去找广播总局申请一个频率不就好了?”

“对啊,为什么呢,可能大家就是喜欢这么干吧。马铃薯当年不也是这样推广的吗?越禁断的东西越是迷人。龙门的高层都是一些老头子,他们可不会接受这种刺耳的歌。”

“这样很危险,一旦被发现……”

“已经被发现过了,”可颂轻轻摇晃身体,享受着黑暗,“不过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嗯……如前所述,龙门高层都是一些坏坏的老头子,还有一个不好也不坏的魏总督……”

她自顾自地念着,仿佛在细数小说中的角色,最后竟打起了盹。但是拜松却睡不着,他因为接触到了新世界而激动,指缝也为此隐隐刺痛。愿意带自己来参观这样一个秘密基地,说明他被接纳了。拜松不知道,企鹅物流内部为此展开过讨论,大帝主张不要他接触内幕。他说,我当然非常相信他的品格,但我怀疑他的阶级。拜松是资产阶级,理应同龙门高层站在一队,届时里应外合,大帝的心血可就泡汤了。而可颂和伙伴们则是另一种态度,恰恰相反:我们当然怀疑他的阶级,但我们相信他的品格……

能天使被拉特兰故人拉去喝茶,德克萨斯也要护送空执行任务。失去注目的可颂越发肆无忌惮,领着拜松走街串巷,几乎把龙门的下城区串了个遍。他很惊讶于可颂竟能如此精准地找到最实惠的买卖。她冲他眨眼,举起大拇指为自己点赞:“专家嘛,就是在极小的领域里把所有错误都犯过一遍的人。”她带他逛夜市,来到搭起旗帜的摊位前,说:“哟,孑老板,来两份牛横脷,不要辣。”摊主露出疲惫的微笑,瞅着她说:“客人,没有牛横脷。”

“牛亨利是什么,有没有猪彼得?”拜松愣愣地问。

“就是牛杂啦,”她扭过头继续和摊主聊天:“龙门人不是都会做牛杂吗?”

孑挠了挠脸颊,道:我确实会做牛杂。如果你们跟我回家,那我要给你做……但现在没有牛横脷,为什么呢,因为我这里是卖鱼的。

拜松灰溜溜地推着可颂走了,他可不想被当成疯子。女孩的神经大条有时的确令他苦恼。第二天他们故地重游,可颂拎着一袋早晨刚买来的动物内脏,又找到孑的摊位。毕竟他的刀工真的很棒,而且还附赠免费的锅盔。龙门的深夜依旧热闹,可颂饱餐一顿,托腮欣赏着拜松慢条斯理细嚼慢咽的模样,粲然一笑,说:下次再带你打边炉。

“打边炉又是什么?”

“也是龙门的吃法,龙门炎国不分家嘛。有点像火锅,不过是露天的,也简单,有蘸料。”她侃侃而谈,如数家珍:鸡肉要用豉油沙姜,牛肉就用沙茶酱;尤其是做鱼,用豉油加油,但是手要快,不能太老。拿羊肉和猪肉当原料的很少,你真想吃的话,也可以用沙茶酱。她越说越有劲,双眼放光。其实附近就有两位专家,一个陈师傅,一个胡师傅,可惜他们晚上不出摊。她还专门去请教过。陈师傅传授道:可以加砂糖。胡师傅在旁边补充:如果你爱甜的话。

两人相谈甚欢时,大帝就在不远处,他向鼠王炫耀这位新的得力助手。鼠王点点头,说:“的确是个不错的后生。有才干,有思想,有力气。不过他太消极了,就像一个从动轮,大功率,运转起来很高效,但必须要有一个人来带着他跑。那个女孩又太奔放。”他转过头,发现大帝压根就没在听。他的心思都跑到创作新歌上去了。

第三次尝试,拜松的心像嗞射的烟花,又像无辜被冲上岸的鱼,东一下西一下地乱跳。他感到自己逐渐向内凹陷,世界上还有无数人正死于爱情。为了壮胆,事前他喝了杯威士忌,此刻胸窝腾起熊熊烈焰。他感到澎湃的虚弱,仿佛自己是一个油枯的真空泵,又像一只慢慢抽满药液的注射器。可颂与他同样,幻觉中,她变成了一个冻结了光源的巨大冰块,跃动的、发散的光芒自行复苏,从她冰面上一寸寸透射而出,她变得透明,变得脆薄,眼底波,心底火,滚烫。她啮咬住拜松紧致的皮肤,如同医生在接种疫苗前往皮肤上擦拭酒精般,用舌尖舔舐被她牙齿锁定的区域,闻着他身上婴儿爽身粉的味道。没有人会像拜松一样,在这种时候表现得像经历了死前的折磨一样痛苦。男孩如何长大成人。可颂对他咬耳朵:“临阵退缩的孩子要受到惩罚——你应该知道,这不是蹲下摇摇手再学小狗汪汪叫三声就能敷衍了事的吧?”这是她那晚说的最后一句俏皮话,之后她再也没说过像这样成分齐全、主谓宾都有的句子。她被压在身下,感受到近在咫尺的,仅仅隔了两层皮肤的拜松心脏的悸动,简直是车轮一样乱滚,几乎要改变她的频率、引起共振了。她蓦地涌起恻隐,思索着是否不该将陆龟放生大海,不该将胡杨移栽雨林。古铜色的挂钟嗡嗡响,她的思绪也飘散在群青的夜色里。第二天两人又是很晚才回来,拜松已经在可颂的陪练下展现出惊人的耐力,比去年龙门半程马拉松的冠军还要强。她和他面面相觑,发现彼此都忘记了带钥匙。德克萨斯明天才能回来,她当然可以把门锤扁,但是企鹅物流已经因为剑走偏锋而上了太多次新闻了,她不想再添一笔浓墨重彩。当务之急是找一家能睡觉的店,饶是拜松这样的头脑,也想不到可颂会带他去三级片午夜电影场过夜……她说,哈哈,这不是因为便宜嘛——网吧里全是烟味,而电影院自带空调,还会定时更换坐垫布套、喷洒熏香。这是因为不乏有心性动摇的人进来,在三级片播到高潮时看得不能自已,做出一些出格的事……

她买了四场连播的票,足够睡到天亮。拜松进去后一眼也不敢多看,戴上耳机就闭目养神。他不想让自己的窘态被可颂看到。次日清早出门时下起了小雨,拜松在电影院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伞,回企鹅物流的途中,可颂忽然停步,举目四望,说:“哦?我闻到了折扣的味道喔。”拜松陪她四处找了找,果然发现一家花店在搞促销。可颂维持她一贯的作风进去浏览,拜松则留在外面等她。他看见一只黑猫,窝在铁篱笆下发抖。于是他走过去,蹲下为它撑伞,和它一起躲避雨点。它没有逃开,应该是怀孕了。拜松用脖子夹住伞柄,掏出在电影院当早餐买的火腿肠,撕开包装喂它。黑猫也就小口小口地啃着。可颂欢快地跳过来,湿漉漉的地面溅不起水花。她递给拜松一支郁金香:“喏,给你的。”

“唉?可是,郁金香今天不打折吧。”

“我要的不是折扣,我要的是郁金香。”

拜松接过来,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可颂朝气勃勃地看着他。

“为什么突然想到送花?”

“你活得太拘谨啦,少当家。送花需要理由吗?唔……就当是奖励吧,奖励你主动来和我说话。”

他将郁金香和玫瑰放在一只花瓶里。大脑还回味着奖励。当晚,与可颂嬉闹时,她看穿了他的心事:“怎么了,还想要奖励?晚上可是惩罚时间。”

“啊,呃……”他脸红得可以从明天的东边升起:“惩罚的话,可颂姐,你可以踩我的头吗?”

“咦,”她有些惊讶,“虽说也在情理之中,但拜松你居然真的藏着这种属性啊。”

他的头颅被可颂的蕾丝边长袜轻轻蹂躏,耳畔是血液山呼海啸般的奔涌。四角内裤缓慢升旗。他想到酒吧里的广播,正是可颂带他去的非法电台。老板悄悄向他揭秘:这电台在龙门基层人群里广为流传,尤其是青少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种歌听了就是上瘾,够劲儿!他还说,龙门早年的歌大都是在东国歌谣的曲子上重新填词创作的,这算什么歌呢,拾人牙慧的东西……可颂踩他的频率渐渐趋同于子宫的胎动,也就自然而然地唤起人类最本源的记忆。他安详地睡去。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自拔,已经原形毕露,已经无法彻底离开。后来是他作为企鹅物流的客座,去另一家公司谈生意,并小住了几日。谈判大为成功,或者说,在拜松的口才之下,没有什么失败的可能。他与高层逐一握手,忽然听见新闻里,播音员喜气洋洋地宣布,龙门的海上非法电台已经被捣毁。他佯装镇定,急匆匆赶回去,找遍了大厦却看不见可颂,于是骑上车往码头赶。他一边骑,一边看着下城区墙壁上的喷漆涂鸦,孩子们口中学着大帝的说唱,总感觉路上的人都和他朝着同一个方向往码头赶去。

他急刹车,看见了坐在墙上的可颂。她保持一个跳山羊的动作,双腿分开,磕打着墙砖,昂起头悠然自得地吹着微风。那里离着码头尚有一段距离,看见他气喘吁吁地到来,可颂笑起来,说:“喂,拜松,我们输啦。”

他两手空空,略微抬起又放下。一路看遍,那电台被摧毁后,明天会有十个新生的嘻哈电台冒出来。他耸耸肩,感到夏天降临在自己身上,也笑着说:“是啊,输了。”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逃跑啊?”

他同意了。他和可颂遁入错综复杂的小巷,闪转腾挪,好像在拍摄跑酷节目。他遇到了先前光顾过的鱼丸摊主。他推着餐车,不知不觉与他们躲到一条道上了。

“你在躲警察吗?”可颂大声问他。

“更糟,”孑回答,“我躲城管。前面是下坡,我捎你们一程吧。”

可颂和拜松抓住他餐车的栏杆,俨然坐在雪橇上,从长长的坡道径直滑下去,风鼓满拜松的衬衫,他说:“你好熟练啊。”

“啊。之前我也这样捎过别人,躲小混混。”

三人分道扬镳,该逃跑的逃跑,该躲城管的躲城管。拜松反应过来,问前面的可颂:“我们在躲谁?电台的参与者有谁,龙门根本不知道啊。”

“我们谁也不躲——”

“谁也不躲?”他放慢速度,最后停下:“那你为什么逃跑?”

“因为想让你跑起来真的很困难啊,小少爷,”可颂也不再前进,却也没站住脚步,而是维持一个原地踏步的动作,有节奏地喘气,似乎和他隔了八百米远一样呼喊,“我是说了逃跑,可没说逃跑不能悠然自得啊。”她张开双臂,跳着转了个圈。继续说:“怎么样,跑起来,感觉心情就不一样了吧?”

的确,拜松心中默念,与大公司虚与委蛇的面具、尔虞我诈的阴霾似乎都随奔跑一扫而空了。可颂两步踏过来,轻轻一敲拜松的额头,将他过于冗杂的小世界敲碎,拉回阳光盛大的午后。她说:“想跑就跑吧,像库兰塔一样。”

她转过身,又是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她野得就像草原上的风。可颂跳上矮墙,冲他招手:“拜松,快来追上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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