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暗与光

一方通行移开了目光。

“……那个小鬼很担心你，问了八百遍了。”

虽然这样解释了，美琴还是感觉很怪异。

以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以这个人的劣性，就算最后之作整天在他耳边说着“姐姐大人晚上总会做噩梦好可怜啊”，他也只会大笑着说“御坂你还真是被吓破了胆啊”之类的……吧？

但是，美琴还是坐回桌前，带着满心的疑惑和警惕说道：“还好。”

“这样啊。”

一方通行应了这样毫无意义的一句话，停顿了几秒，忽然说道：“对不起，御坂。”

怪异的感觉更强烈了。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美琴还是忍不住带着一丝嘲讽问出了口：“怎么了，突然会说这种话了？难道换你做噩梦了吗？”

意料之外地，对面苍白的少年并没有发怒。

“‘如果有罪也是对那些家伙，提供DNA的帮凶就算真的被我杀一百次也是应当的’……原本是这么想的。后来知道了一些事，最近稍微查清楚了。”

一方通行的声音很轻，用一副好像事不关己的语气说着，忽然却又伸手抓乱了自己的头发。

“啊啊，可恶这样说话真是矫情得让老子恶心。都怪那个可恶的说教小鬼……”

然后在被震惊得顾不上处理内心复杂情绪的美琴的目光里，他好像自暴自弃一样地说道：“老子不会再伤害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了，也不会再允许其他人做这种事。老子会守护……那些家伙，还有……你和你那些愚蠢的‘日常’。这样行了吧，御坂？”

美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这算什么？

这个家伙能悔悟、能忏悔、能有这种想法，对于那些孩子来说当然是好事。

可是，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话？

还说什么“守护”……

就好像熟人……朋友……一样？

这样她还怎么恨他啊？

但是她怎么能够不恨他啊？

而且……

“我不明白。”

美琴端正地坐着，两手握拳放在桌上，攥得紧紧的。

“我知道你窥探了我的记忆，不管出于意外或是什么……”

“但是不管怎样，如果不是因为我，不会发生死去一万多人这样的事情吧？”

“到最后虽然我这么讨厌你……可你该明白，这件事上我和你是一样的吧？”

“‘这样行不行’什么的……‘原谅’这个词，其实你和我谁也没资格说吧？”

“说得对……老子从来没说过原谅自己，也不会原谅你的。就是这样，罪人没有资格提‘原谅’。”

但是，紧接着一方通行慢慢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但是，御坂，总要做些什么才行吧。”

不等美琴再说什么，他已经埋怨起了自己：“真是可恶，老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可是在看到那个小鬼穿上校服的蠢样子，在做的事好像有那么点意义了啊。”

“……我知道了。”虽然仍然对于会被这个人的话开解到这件事感觉不适，美琴还是这样说着，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眼，“那么，守护她们这件事，我也——”

放学的柔和铃声很适时地在这时响起，一方通行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等到铃声停止的时候，他两手抄着口袋，又成了那个傲慢的第一位的讨厌样子。

“可不要说什么‘让我一起’之类的傻话，那些黑暗不是你这种家伙应付得来的——喂，御坂，听说那之前你被第四位揍得趴在地上站不起来？”

在走向小学生们放学的队伍之前，他最后这样说道——

“……所以，你还是继续活在这愚蠢的光明里吧。”

不知道为什么，美琴忽然想起佐天那天说的话：“诶——没想到是这么别扭的人呢。”

啊，糟糕……

那一瞬间，微微仰头看着那个瘦削的背影的美琴忽然这样想。

这个家伙，好像有一点不那么讨厌了……

“……御坂御坂像大姐姐一样解决了所——有的事件！”

从见面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了及时分钟学校生活的最后之作拿起勺子，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冰淇淋，接着又讲起了另一件事。

“一直很想尝试一下亲昵地喊别人的感觉呢，但是下位个体的个体编号喊起来果然还是太奇怪了！坐在御坂后面的女孩子叫做优子，‘可以叫我小优哦！’——是这么说的。小优跟御坂说话的时候总是‘小美和’这样叫着，不知道为什么，御坂好像喜欢上自己现在的名字了哦！御坂御坂不顾口渴地讲述着——对了，姐姐大人的朋友怎么称呼姐姐大人呢，‘小美琴’这样吗？”

不知道为什么很煞风景地跟来坐在最后之作外侧的某个16岁的监护人“哈”地笑了一声。

美琴额发上窜起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火花。

“……我的朋友都是同学，或者年纪比我小呢。”最后美琴决定忽视他，专心地跟最后之作交流着，“而且是很客气的孩子，所以都像‘御坂学姐’‘御坂同学’这样地叫着。啊，对了，这次的入学礼物也是她们帮我挑选的呢，过些天带你认识她们好不好？”

“好！对于新得到的像公主一样的裙子和优雅的鞋子十分喜欢的御坂御坂大声地答应着。”

像公主一样啊……

美琴忍痛把某条印着跳子图案的、她感觉更可爱然而被黑子吐槽为“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穿”的背带裙从记忆里赶出去，顺路把流着口水说着“小一号的姐姐大人啊嘿嘿嘿嘿嘿嘿”的诡异黑子也从记忆里赶出去，微笑着说道：“最后之作也可以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们吗？”

在最后之作因为嘴里塞满了冰淇淋而无法开口、只能用力点头的时候，一方通行说道：“还真是能跟小鬼们打到一块呢，第三位。啊，对不起对不起，忘记了你也只不过是小鬼的年纪了。”

……所以，这个家伙为什么可以这么坦然地坐在她们当中啊？真的没有身为姐妹交流时“多余之人”的自觉吗？

在美琴努力微笑着控制自己不要放电的时候，嘴角还沾着冰淇淋的最后之作突然说道：“第一位和姐姐大人认识很久了吧？为什么还叫着‘第三位’？御坂御坂展示着在学校里学到的相处之道，指出十分不妥的地方。”

“我说，你不是也‘第一位’‘第一位’地在叫我吗？”

最后之作放下了冰淇淋，说道：“没办法，御坂到现在也不知道你的名字啊。但是你——”

“好好，我知道了。御坂，好了吧？”

“姐姐大人是‘御坂’，下位个体是‘御坂’，御坂也是‘御坂’，没人会知道你叫的是哪个御坂的。御坂御坂像说绕口令一样地讲着道理，自己都快被绕晕了！”

“纠正一下，是‘那些家伙’‘小鬼’和‘御坂’。”

“驳回！”

“那要怎样？「超电磁炮」？「原版」？难道你指望老子对着一个初中女生喊什么‘小美琴’这样恶心死人的昵称？”

听到此处，美琴忽然感觉一阵恶寒：“不……还是不要这么喊。”

“喂，老子像是打算这么喊的样子吗？你在自作多情什么啊。”

这时最后之作又找到了新的话题：“你叫什么名字？到现在也不知道你的名字的御坂御坂要求你补上自我介绍！”

一方通行忽然露出牙齿来，看上去是努力在做“凶神恶煞”的表情：“喂，小鬼，话太多了！”

如果换一个人来做这种表情，可能还真有点吓人，但是这个人的话……

虽然没有再做噩梦了，但美琴至今忘不掉曾经在“战场”上这个人看着自己时那种扭曲而狰狞的表情——明明是在“笑”，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可怕的“笑”……

相比之下，现在这个故意做出来的表情，倒是真正的“可笑”了。

而最后之作也确实开心地笑了出来。

所以……

于是，在最后之作掏出一方通行的钱喊着“我请客”跑去买单时，美琴握紧了手里的杯子，用力呼出一口气，说道：“谢谢。”

“……啊？”

一方通行发出这样一个音节的同时，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坐姿像个无能力武装集团的小混混。

“这个孩子一点都不怕你，可见……你确实对她很好。作为她的‘姐姐’，我应当道谢。”

“嘁。”一方通行移开了目光，看着最后之作蹦蹦跳跳的背影，说道，“这个小鬼只是太迟钝了，对于危险没有一点感知力……‘不见棺材不掉泪’，是这么说的吧？就是指她这种人。”

一方通行的这句话，在两天后得到了验证。

原本只是美琴在177支部打发时光时接到了“有能力者正在对无辜年幼女性实施暴行”的案情，由于这件事或许跟那两个叫桑田、仓本的家伙脱不了干系，黑子没有拒绝美琴提出的帮助，用「空间移动」把她带到了地点，正好赶上可以实施抓捕的案发现场。

然而——

“咦，那是……”黑子看着缩在墙角里放着蓝白色电光的小小身影瞪大了眼睛，“姐姐大人的……妹妹？”

在「空间移动」还未完成的时候，美琴已经感受到了这熟悉得过分的能力。

当移动完成，茶色的头发和清音小学校的校服跃入眼帘的一瞬间，愤怒冲上头顶，美琴的意识却更加清醒。她极迅速地用磁场定位了附近隐藏着的人，一秒后几道电击随着一声怒吼准确地劈落在那几人藏身的位置。

几声惨叫过后，附近的楼房里却传来了一阵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黑子！”

“好！——初春，作案地点有三人已被击昏，速联系增援收监！”

说话的尾音还没有消失在空气里，黑子已经原地消失了，显然是追逐着逃跑的人而去。

而美琴赶紧跑过去看最后之作的情况：“没事吧？最——”

在看到最后之作身后哭泣着的小女孩的时候，美琴赶紧纠正了自己的称呼：“——美和？”

两个孩子都穿着清音小学校的校服，身上、脸上有蹭伤和尘土，看起来像是被那些人欺负后曾经手拉着手逃跑，或许还摔了几跤。

“啊！姐姐大人像拯救公主的英雄一样出现在小优和御坂面前了！御坂御坂放松了神经，高兴得原地转起了圈圈！”好像完全不知道害怕一样，最后之作停下了正在发动的能力，指着美琴身后喊道，“姐姐大人冲啊，和双马尾的风纪委员姐姐一起把坏家伙统统送到警备员那里！”

确实，桑田和仓本的能力到底高到了什么等级还很难说，黑子一个人追击，她实在难以放心；然而如果把这两个孩子留在这里的话……

轰！

刚刚传来脚步声的废弃大楼里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楼体并没有发生颤动，然而紧接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

美琴用力咬了下牙，做出了决定——她背起最后之作的朋友，然后把最后之作半抱起来，用磁力跳上了二楼，从没有玻璃的窗户里跳了进去，向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扛着两个身高体重都在正常范围内的四年级的小学生，在逐渐靠近声源时，美琴已经气喘吁吁、满身是汗了。但她还是大声喊道：“黑子！”

“姐姐大人！那边——”

“咻”地一声轻响，空间移动者出现在了美琴身边。

美琴把两个孩子放下来，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跑去：“这里我来应付，你把她们带去安全的——”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最后之作的朋友抓紧了美琴的衣角，然而最后之作还在说着：“唔哦，闹得很厉害呢！”

果然……对危险很迟钝啊。

前方传来几声带着回响的凄厉大喊。

“到底行不行啊，仓本！”

“「杂……杂波干扰」无法起效！为什么？！明明对「超电磁炮」都——”

轰！喀啦！

似乎有巨大的楼柱或是什么倒下。

在塌落的声音还未结束前，两个人已经鬼哭狼嚎起来：“我错了，我错了，饶命啊——”

接着一个似乎带着笑意、但是比不带笑意还要吓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喂喂，这就求饶了啊，下三滥？啊，算算看老子有多久没听见过这么干脆利落的求饶声了？”

“所以——是什么人让你们对那个小鬼下手的？”

其中一个人惨叫着说道：“我们，我们只是欺负弱小，我们知道错了——”

轰！

废旧的墙壁被震得落下灰来，那边的叫声一瞬间走了调。

“要是还想留下个能被人认出来的尸体，就别说那种糊弄傻子的话。”

罪魁祸首惨叫着、呜咽着、挣扎着，最后终于喊出了断断续续的一句话：“是……是暗……部的人！说……呜呃呃呃……如果控制这个女孩，会给我们能提升能力的‘能力体结晶’的使用权，而且，而且这个女孩关联着……一万个可以拿来练手的啊啊啊啊啊——”

被私刑折磨着的作恶者，声音忽然中断。

在黑子似乎要通过演算进行空间移动的一瞬间，美琴抓住了她的手腕。

“黑子，让我来跟他说。”

虽然隔着墙壁，听不到过于细碎的声音，美琴还是被这些凄厉惨叫唤起了一部分可怕的回忆。

然而，现在更令她在意和愤怒的，是“暗部”这个词。

“这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叫警备员来。”

黑子犹豫了一瞬，但接着就把她传送到了那个废弃的大厅里。

传到了学园都市第一位的施暴现场。

建筑塌落时的烟尘还没散尽，两个人倒在地上，面容肿胀，完全看不出是不是「书库」里看到的两个人。

一方通行用脚踩在其中一个人的胸口，脸上是混杂着厌恶、愤怒和不耐烦的难看表情。

“我说……还有话要问他们！”

说到底还是对他有点恐惧的美琴站在远处喊着，没有上前。

一方通行移动着瞳孔看了她一眼，暂停了暴力。

“问什么？”

“先问问叫什么名字！”

一方通行用脚尖踢了脚下的人一下，说道：“喂，听见了？”

被踢的人捡回一条命，大口喘息着，另一个人已经喊出了声：“我是桑田，桑田唯人！”

见他开了口，这一个人也用嘶哑的声音喊道：“仓本……正明！”

“能力者袭击事件果然是你们在背后搞鬼吧？！”

“是，是——我们知道错了！”桑田惊恐地喊着，挣扎着扭过半边身体来，冲着美琴求救，“御坂小姐——御坂大人！出于证明实力的目的挑战你是我们不对！但是……但是求求你救救我们，这个人……这个人他……！”

一方通行又向美琴看来，咧开嘴笑着，说道：“哈哈，哈哈！喂，‘御—坂—大—人’，你要把他们怎么样？”

虽然对这两个人厌恶到了极点，美琴把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后，还是说道：“警备员很快就到了，风纪委员随时可以把他们收监——他们表现出的能力水平跟「书库」里登记的不相符，想必警备员还有很多话要问。”

“哈，真是遵纪守法。”

一方通行没有坚持，他收回脚，抄着兜弓着背，轻巧地冲她走过来。

桑田跟仓本满身是血，也不知道是伤到了哪，总归已经没力气站起来了。而此人浑身上下半个血点都见不着，嘴里说着拉家常一样的话。

“是我大意了，一下没看住，小鬼带着同学溜出去玩了。”

怎么说呢……虽然美琴也会用自己的手段“制裁”暗巷里的小混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搞出来的这个场面，总让人心里不大舒服。

美琴没有接话，偏过头去，拿起手机打给了黑子。

电话一瞬间接通了：“姐姐大人你在哪里？！”

“啊，事情已经解决了，他们还在这个地方，只是……恐怕还要叫救护车了。”

“我知道了，警备员马上就到，我安置好这两个孩子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后，一方通行也踱到了美琴身边。

美琴借着把手机放回书包的动作不动声色地退开了半步。

一方通行看了看她，只是说道：“你听见了吧。”

“嗯。那些人又盯上这些孩子。只是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去问问他们就知道了。”

漫不经心地说着，一方通行活动了下脖子，不紧不慢地向外走去。

但是，走了两步之后，他又停下了。

“看来今天得把那乱跑的小鬼好好教训一顿了。没意见吧，御坂？”他慢慢地说着。

还真的在说完要找暗部的麻烦之后、在这种满地是血的凶案现场拉起家常了啊？

但是美琴想起了他对着最后之作露出的那个搞笑一样的“凶恶”表情，而且那孩子到最后好像也没有对危险应有的紧迫感……

于是她说道：“……啊，请便。”

鉴于最近风纪委员和警备员都对能力者暴行事件进行了重点关注，被送到医院的二人在经过必要的检查和治疗后立即被进行了审讯。

于是，在美琴应付完最后之作在消息里长篇大论的对一方通行的“专制”和“不讲理”的谴责的两个小时之后，首先逮捕犯人的177支部也拿到了审讯的内容。

“这两个人也是天才了，竟然研究出可以短时间增强能力的药物……啊，但是有致幻和成瘾性，而且多次使用会逐渐失效。”黑子扶着初春的椅背看着屏幕上的报告，“这下真相大白了，他们用药物把自己的能力增强，然后桑田找来想要‘变强’的帮凶，而仓本躲在暗处限制对手的能力。虽然是恶劣的家伙，不得不说思路很严谨呢。”

美琴坐在沙发上捧着茶杯问道：“所以到底为什么做出这种事，果然是愉悦犯吗？”

初春答道：“说是从小因为被人说‘你的能力完全没有任何表现啊’‘还以为你是level0呢’之类的话而积累了怨气，最后两个经历相似的人凑到一起，对其他人展开了无差别的攻击和报复。”

“诶——如果是我的话有这个机会会去挑战强者的，攻击弱者不是反而不能体现自己的能力吗？”跟美琴面对面坐着的佐天皱着眉头说着，在察觉到黑子和初春的目光后赶紧解释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只是从他们两个的角度来考虑！反而专门挑弱者来攻击的话，说到底还是想通过欺负人获得快感吧？”

黑子这才收回了谴责和警告的目光：“是啊，一个个都说着什么‘想变强’‘想获得力量’‘不想被人看低’，结果变强后还是只会做一些会被人看低的、没品的事啊。”

想获得力量……啊……

美琴忽然想起了参与荒唐计划的一方通行。

这个人，她越来越看不懂了。

然后——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的美琴，被突然而来的电磁波和“呱呱”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

看着屏幕上显示为“最后之作”的来电号码，她才放松下来，叹了口气。

这孩子，发消息谴责一方通行还不够，还要亲口说给她听吗？

这样想着，美琴侧过身，微笑着接起了电话：“喂，美和？”

由于在黑子等人面前，所以喊了这个名字。

但是电话那边并没有传来最后之作清脆的童声，而是沉默了几秒，接着一方通行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喂，御坂，明天出来一下。”

美琴一下站起来，在朋友们惊诧的目光里匆匆走到了门外。

“是有什么消息吗？”

“……时间和地点我会发消息给你。”

“啊……好。”

刚说完这一句话，电话里传来“嘀——”的一声，对方挂断了。

很快，仍旧是最后之作的号码发来了消息，写着下午两点和一个坐标。

到底是什么事……？

担忧着暗地里藏着的那些不怀好意之人到底要有什么动作，美琴忧心地合上了手机。

在推门回去之前，她听见屋里传来了这样的对话。

“……那个白毛暴力男就是我们那天见到的那个第一位，我已经跟警备员报告了，但是好像连对他的问话都没有呢。真是的，过场都不肯走一下了吗？”

“毕竟是level6呢……连学园都市的高层都要看他的脸色吧？”

“个人不该凌驾于秩序之上！”

“但是如果是那位大人的话，连警备员也没法拿他怎么办吧？听说是从无败绩的‘怪物’诶！都市传说——”

“佐天！又在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学园都市高层的话……

曾经她试图摧毁那个计划时遇到的自称为“暗部”的那些人，怎么看都跟这些“高层”有些关系吧？

那么桑田二人所说的“暗部”，又是受谁的指使？

所以，一方通行要见面跟她说的事情，也是与这个有关吧？

听着门后黑子和初春一唱一和地教训佐天不要再走奇怪的小路、也不要再“跟着姐姐大人做些胆大妄为的事情”的声音，想着最后之作干净灿烂的笑容，美琴握紧了拳，指甲在手心里压出几道深深的印子。

如果这些藏在暗处的家伙要对自己身边的人动手的话……

美琴愤怒着，这些愤怒却使她心里更加坚定了。

就明天吧，向那个人问清楚，然后跟他一起把那些藏在暗处的家伙消灭在暗处里。

虽然之前吃过大亏，但是经过那样一百多次战斗，她御坂美琴现在可是——

今非昔比了啊。

这样想着，美琴用力呼出一口气，松开手走进屋里，笑着说道：“小美和被好好训斥了一顿呢，那个叫小优的孩子也已经被好好地送回家去了。黑子和初春同学真是辛苦了，佐天同学也是。我去买喝的来吧！想喝点什么？”

“所以，想喝点什么？”

第二天的下午，在约定的会面地点，原本想要礼节性地请对方喝一罐饮料来打破尴尬、结果被这台陌生的老旧自动售货机吞了钱的美琴在心里说着“这个城市为什么还会到处都是连故障都一模一样的破烂啊”，再次问出了这样的话。

不过，这次的最后她补充了一句：“——当然，不一定是你想要的就对了。”

一方通行抄着兜站在一米之外，说道：“这台机器不是坏了？喂，第三位，这种老式机器，你的能力不管——”

哐！

美琴一记斜踢落在自动售货机上，紧接着“叮啷哐当”一阵响，几罐饮料从出货口掉了出来。

“……这……是在做什么？”

当美琴面不改色地说着“果然对这种东西还是这招好用”把饮料抱了满怀的时候，她第一次在这个能力者巅峰之人脸上看到了名为“震惊”的表情。

“而且，果然是你教的啊。”一方通行这样慢慢地说道，“难怪那个小鬼闹着要去买短裤，说是穿在裙子里——”

噼啪！蓝白色的电光窜起一米高。

“你在看什么地方啊？！不喝就算了！”

“喂，总不是我叫你穿着短裙踢售货机的吧？常盘台的校风还真是开放啊。”

在这句话说出来之前，电击已经在即将接触到对方的一瞬间被改变了方向。

美琴有点恼火地停止了电击，把手里的饮料放在地上，拿起一罐果汁喝着，说道：“所以，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对那孩子下手？”

一方通行低头看着地上放着的饮料，轻轻地踩了下地面。其中有一罐美琴从来没买过、但印象里十分廉价的咖啡被精准地弹到了一个一方通行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其他的罐子甚至都没有动一下。

“打这小鬼主意的可不止一个两个。”

一方通行拉开拉环，说道。

“是为了御坂网络？”美琴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你该不会想让我照顾她，自己去跟暗部的人算账吧？”

少年沉默了一瞬。

然后他说道：“怎么，不是你心目里名叫‘一方通行’的那个恶魔该做的事？”

“最近你做的怪事够多了，不差这一桩。”美琴不客气地吐槽着，“但是你该知道的吧，那些家伙背后或许是整个学园都市。就算你是level6……”

说这些话的时候，不知为何她想着那个夜晚跟黑子说话时她提起的“核武器”的比喻。

但是……为什么要跟这个人说这些话？

他做的那些事……

如果他能跟那些家伙同归于尽，不是更好吗？

空掉的饮料罐被手心里不知从何而起的电流加热得烫手。

美琴把它也放在地上，重新拿起一罐来，假装平静地继续说道：“就算这样，如果与那些人为敌，或许他们连你也要抹杀。所谓level6，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即便你这个人消失了，只要别人以为‘一方通行’还在学园都市就足够了。是这样吧？”

一方通行慢慢地喝着劣质的咖啡，眼神没有聚焦在哪一处，似乎漫无目的地望着这个已经荒芜了的公园。

“哈，谁知道呢。”他说道，“老子懒得每天接送那个小鬼了，她要能乖乖坐校车就好了。”

这样当然最好了。

如果最后之作可以放心地出去玩，如果妹妹们也能放心地出去玩……

“是啊，不用每天担心你有没有好好接她就太好了。”美琴轻声说道，“所以，我也——”

一方通行转回头来，用血红的眼睛盯着她。

“别犯傻了，你看好那个小鬼就够了。”

“哈？这是什么话，你是在看不起我吗？！”

“还有你那些所谓的‘朋友’，你想叫那些小鬼也被盯上？”

“我——”

少年的声调提高了，带着嘲讽：“喂喂，你到底觉得自己有多厉害，是救世主吗？被第四位带着些杂碎打成什么样了啊，你这初中生？！”

“咔”地一声，美琴手里的饮料罐被捏得爆开了，青绿色的果汁喷得满地都是。

“这件事你还要提多少回啊？！”

“哈，事实不就是如此吗？到时候连你的尸体都拼不全可糟糕了——”

“真是够了，我要做什么跟你无关吧？！我是为了她们，我这个‘姐姐’要让‘妹妹’们能够好好地生活下去——”

“你听不懂人话吗，御坂？！”

一方通行忽然狰狞地冲了过来，用力地抓住了美琴的上臂。

熟悉的疼痛和绝望感一起涌上心头，美琴惊恐的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狂怒的脸，在上百次战斗中几乎被固化成本能的条件反射被唤起，十亿伏的高压电弧积聚着、酝酿着，最终在几秒后击中了眼前这个人。

意料之中的，电击的方向被改变了，一方通行毫发无损。

然而意料之外的，在美琴因恐惧而颤抖时，在美琴映着此人扭曲表情的瞳孔被泪水遮挡时，一方通行松开了手。

一方通行向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近乎惊恐地说道：“御坂，你……”

美琴慢慢地摸上自己的手臂——虽然因为被掐而疼痛，但是没有被整根扯断，骨头没有碎裂，关节也没有碎裂。

电弧渐渐在空气中消散，留下一丝丝残影。

美琴呆呆地说道：“……还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又……该死！”

一方通行喃喃自语地咒骂着，随即用两手捂住脸，发出了颤抖的笑声。

“哈哈，该死，该死——心里那样想着为什么又做出这种事？这双手就只能用来杀人吗？”

“真是笑死人了，我在干什么啊？为什么要阻拦一个非要去送死的小鬼啊？！”

笑声越压越低，最后在几乎低得听不见的时候，他忽然好像又恢复了平静。

看着他抬起头来，美琴想要后退，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没有退开。

“御坂，在那种地方待得久了，会跟黑暗融为一体的啊。”

“老子说过了，你……”

“……还是活在那可笑的光明里吧，啊？”

“什么‘守护’这种事老子做不到，所以——”

虽然是这样露着牙齿的吓人表情，虽然这种被看轻的感觉一点都不好，但是……

好像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美琴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知道了。”

最后她这样说着，用手背擦掉了眼角的泪水。

“真是够了，真是自以为是的家伙。绝对能力者，为什么会是这样恶劣的家伙啊？”

“完全自说自话地提着要求……”

“就算这样那笔账也根本不会这么算了。我不会原谅的，绝对不会原谅的！”

“但是……”

但是……

凭什么就这样决定一个人去承担啊？！

“……有胜算的吧，level6？”

然而开口时，美琴问出了这样软绵绵的话。

她靠在那台老旧的售货机上平复着心情。

一方通行的神色和语气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啊。如果最高位的那几个人不出手的话……对了，那个小鬼已经寄放在黄泉川家里了，那些家伙派出来的人对警备员多少还有点忌惮。”

“……那你打算怎么做？要多久？”

“那些名字可笑的组织，全都击破就好了吧？”一方通行说道，“天知道，但愿这些下三滥多陪老子玩上几天。”

“知道了。”美琴低声说着，“把地址告诉我吧。或者……我来照顾她更合适吧？”

“你？学校宿舍不许养宠物的吧？”

“……喂！”

在记下黄泉川家的地址后，美琴忍不住问道：“如果只是这件事，大可以发个消息告诉我吧，为什么要见面？”

“是啊，又做了多余的事……谁知道。”

一方通行抄着衣兜向前方走去。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家伙的背影，美琴忽然也有了一个疯狂的、似乎很是多余的念头。

“喂！”她结果还是没有喊出名字，“刚刚你快把我胳膊掐断了，这就算了？”

少年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没有回头：“哈？老子没有用能力。”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总是下意识地尽可能远离这个人的美琴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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