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

　　南半球的斯坦利港，温带海洋性气候下的初春潮湿多雨。在法式殖民地风格建筑为主的瓦卢瓦区，路旁的法国梧桐树和灌木丛正在恢复生机。同时街道两侧住宅区小楼陡峭的四坡顶和侧山墙在阴雨霏霏中透着些生人勿进的疏离感。

　　这是一个普通的星期五，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年轻男人顶着绵绵细雨在一座砖石筑成的三层小楼前停下，将自行车随意地放在门廊下挡雨。脱掉皮夹克抖落掉上面细密的水珠，再穿回身上用纸巾潦草的擦一擦。左看看又看看，拉上拉链后才从口袋里摸出口罩戴上，走进了小楼。小楼门前的招牌，分明用法文和汉字写着“赛博口腔”的字样。

　　前台小姐是一位有着天生金发的年轻白人女性，虽然口罩遮掩口鼻，也难掩她清澈的蓝色双眸。说出的话带着本地华人区的口音。

　　“欢迎光临，先生是来看诊吗？”

　　“没错，我和章医生约好了，下午四点来。”年轻人颔首致意。

　　前台小姐滑动桌面上的无线鼠标，点击几下，抬眼看了看年轻人。然后拿起了内线电话：

　　“请告诉章雅雯医生，预约下午4点来看诊的庄诚先生来了，请准备下器材和用具。”

　　前台小姐起身向左前方指引：“先生，您先在沙发上休息一下，章医生的助手马上来接您。”

　　庄诚坐到了门边的沙发上，从裤袋里摸出手机，心不在焉地用telegram和聊友胡扯着一些趣事，很快另一位有着栗色盘发和同样的蓝色眼睛的白人女性医助便出现在庄诚面前，带着白人女孩儿常有的那种大方向他问候：

　　“您好，庄先生，请跟我来吧。”

　　庄诚向女医助笑了笑，随着她踏上有些陡的台阶，每一次来到这里，医助和他预约的这位牙医都会告诉他小心脚下，他虽然自信不会摔跟头，但还是会多些小心。

　　被引进诊室后，女医助转身去隔壁准备一次性用具了。留下庄诚自己在诊室等待。他像是在自己家一样脱掉外套挂在门后的衣帽架上，规矩地坐在了窗边候诊的椅子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口腔诊所看诊，也不是第一次由在这间诊室工作的章雅雯医生看诊。两个人之间的交集，要从一年多以前提起。

　　一年半以前，23岁的自己因为右下最深处的磨牙破洞而找到了这家离工作的地方最近的口腔诊所，机缘巧合由章雅雯医生接诊。当两人初次见面时，庄诚其实并没有太过在意医生的长相。虽然在COVID-19大流行之前，口腔医生在接诊前是连口罩都懒得戴的。但庄诚回想和章雅雯的初见时，还是没有对她有太深厚的滤镜。原因倒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方面，而是因为章雅雯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平常刷牙也不好好刷，还总吃甜食，难怪补了三年的牙就破了。”庄诚躺在牙椅上，大张着嘴巴，任由这位医生摆弄。听到自己被指摘，虽然医生说的他都同意，但自己心里还是不自在，心想医生还是可以用一种更婉转，更符合她身份的语言来指出这个问题吧？

　　初诊完成后，章雅雯选择给这个年轻人采取根管治疗后再用嵌体修补破洞的治疗方式。按照病情控制情况，他每周来看诊一次，至少需要八次疗程才能结束。庄诚也多少有些不情愿的预付了诊费——足足半个月的收入。

　　“哎，你上次看的是什么牙医啊，哪儿有这么补牙的？神经杀了堵上破洞就完了。”比自己看上去大不了几岁的章雅雯说话总愿意怼自己，庄诚深感挫败。想到自己至少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每周都要面对她一次，他感觉门外路灯有些刺眼。

　　事实上后来的情况倒也没有庄诚设想的糟糕，在第四次看诊时，他便已经能察觉到这个看似爱好给人挑毛病的牙医身上的美了。在她使用手钻清理创面的时候，由于角度问题，她会用拇指和无名指搭在庄诚的门牙上借力，半个身子趴低，因而，她的胸部自然而然的会贴在他的胸前或者手臂上。

　　庄诚起先被这样毫不避讳的动作弄得身子僵直，动弹不得。但下一次来的时候，他便有意的微微调整自己的身姿。这般自作聪明的揩油难以逃过章雅雯的眼睛，她很快就在使用手钻的过程中故意弄疼庄诚，要他有苦说不出。但缺乏阅女经验的庄诚认为至少有所收获：第一，章医生的胸真的不小，大概率是C罩杯，可能有D罩杯；第二，章医生在手术服下似乎只穿了件有海绵内衬的胸衣，并且胸衣是有花纹的。

　　最后一次根管治疗结束后，章雅雯送庄诚到诊所门口。

　　庄诚舒了口气：“下次来就可以补牙了，就是还要等上十天，有些难熬。”

　　“你刚才可和我说你牙不疼了。”章雅雯娇俏的声音带了些讥诮。

　　“可您也说了，回去后有什么问题及时和您联系。”八次见面使得庄诚对章雅雯已经没什么害怕的了。

　　“小庄，你呀，心思不正。”章雅雯的手不着痕迹的拧了拧庄诚的腰。

　　“这话可是您说的！”庄诚身上吃痛，嘴上连忙反驳。

　　“密码错误，重输吧！”

　　庄诚正打算换个说法，不过伊人却已自顾自地上了楼，只留下了庄诚身边虚无缥缈的香风。

　　下一周，庄诚如愿补好了牙，补好的牙齿需要多次精修才能同上部的牙齿磨合顺利，章雅雯也如他所愿扑在了自己身上，这一次他发觉手术服下的身体，少了一些束缚。但也感受到自己可能有一阵见不到这位漂亮的医生了。

　　“总算解决了啊。”面露倦色的章雅雯又一次把庄诚送到了诊所门口。

　　“章医生，谢谢你了。”庄诚看着章雅雯，从背包里拿出一包速溶咖啡交给她。

　　“这答谢的方式真老套。”章雅雯正反看了看包装盒。

　　“因为偶然看到了你喝的咖啡包装袋，猜想您喜欢这个。”

　　“讨女孩子欢心这点——”章雅雯手指点了点庄诚的鼻头，“算你这次及格了。”

　　“那没事的话，我能给你发信息吗？”庄诚看了看面前摘掉口罩的章雅雯，他才察觉到，她双眉间隔相比见过的女孩儿都要宽一点。

　　“那要看我有没有空了，总之，如果不舒服的话，就联系我。”

　　庄诚心满意足，骑上了自己的自行车，消失在晚高峰的车流中。在此后的一年，他会同章雅雯偶尔在社交媒体上互动，社交媒体上的章雅雯是自傲而开放的，常会有一些庄诚视作“福利”的动态。庄诚通过社交媒体确认庄雅雯已婚，并且有一个5岁的大女儿和一个3岁的小儿子。自认为同倾慕的女士保持着客气但足够亲密的接触，但偶尔也会被章雅雯发私信指摘。庄诚无可奈何，因为每次的回复大多都没有让章雅雯满意。两人的联络常常不了了之。这样的状态持续到了当下，他想要借洗牙的机会看一眼她。她也没有提出异议，看起来这将是一次普通的会面。

　　但章雅雯不这么看了。

　　至少当下的她想要追求家庭生活和事业以外的东西。

　　章雅雯思忖自己到现在32年的人生。外人看来自己生活优渥，事业有成，有儿有女，也有一个不错的事业。只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同为医生的丈夫把更多的精力扑在了事业上，家务事几乎是她一手操办，结婚6年以来，自己不再像是婚前一样随心所欲，为此她放弃了前往北领地首府士瓦本的晋升机会——尽管这意味着自己要获得比过去高过50%的基础工资，和作为口腔诊所院长的额外收入——养育两个孩子对她绝不轻松，为了陪伴子女健康长大，她还是选择了默默地牺牲了自己。

　　结婚多年，恋爱时的激情已经退潮。在居家生活中，教会学校培养出的丈夫时常和雅雯理念相左，从饮食到起居都曾有过争吵。相比于丈夫这种除了讲汉语和躯壳，基本和华夏绝缘的第六代华人，自身是第二代移民的雅雯更认同自己客家人的身份，也坚持教子女说汉语和客家话，为此还和丈夫多次冲突。

　　眼下，自己想要的，无非是偶然跳出家庭生活的牢笼，享受短暂的自由。她相信，庄诚是能带给她自由的那个人。

　　因而庄诚提出自己要来洗牙的时候，她爽利地接下了邀约，将时间定在了靠近下班时间的3点钟。同时她近乎直白的询问庄诚当日看诊后有无安排，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后，她将儿女交给公婆照料。自己提前订好了海滨的一间度假酒店的房间，一早便打扮好，等待着她预想的美妙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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