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水的桐生似乎还没能从自责中挣脱出来。

只剩一小半水的矿泉水瓶，由于桐生的用力挤压，瓶子内的水面又逼近了瓶口。

大吾在连一臂间隔都不到的位置观察着桐生。他不得不承认，终于知道一些真实情况垂下睫毛神情懊恼的桐生先生十分可爱。只是这份可爱令他保持一整晚的疏离面具几欲崩裂，他必须转移话题。

“都过去了，桐生先生。事到如今，我们，还有两位叔父，包括渡濑胜和胜矢社长都还活着，这不是已经很好了吗？”大吾说着夺走桐生手中饱经摧残的矿泉水瓶放到床头柜上。

桐生回头发现大吾抽走了被自己垫在身后的枕头将其放平，他只能躺下来顺便关掉床头灯。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您这两年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呢？”大吾轻声问道。

“大道寺的一个学生命令我到一个公寓去住，我平时在住的地方附近打工。”桐生想都没想就回答了，他的生活平淡如水。

“大道寺的学生...吗。”桐生抬头看向仍然靠着床头坐着的大吾，六代目根本没打算隐藏他声音中的敌意。

“大吾对今后的生活有什么打算呢？”

舍弟接下来的话让桐生暗暗吃了一惊：“让公司的运转步入正轨，然后，找个老婆。”

听到大吾终于打算安定下来，桐生发现自己的心里居然不全是欣慰。

“大吾这么说，是，有人选了吗？”

“是的。”桐生听到的语气坚定还透着一种欣喜。

大吾的指甲在桐生看不到的地方一次次地抓挠着掌心的皮肤。

“大吾。”几次呼吸之后，桐生开口。

他能感觉到大吾看向自己。

“要幸福啊。”他听见自己说。

“桐生先生还记得自己上一次这么说是在什么情况下吗？”大吾的声音却跟欣慰等词丝毫搭不上关系。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对遥说过的。

已经出现老花眼症状的桐生，只能模糊地看到他的舍弟向前伸长胳膊，手指并拢似乎在空气中抓住什么又放开了手。

“幸福啊...”大吾口中重复着这个词。

“桐生先生，为了得到幸福，我已经在努力了。”大吾说完这句后就躺下来，似乎立刻睡着了。

但是桐生还没有，破天荒地，他在胡思乱想。

今天下午，当自己出拳打倒那个即将给渡濑造成伤害的组长后，大吾脸上的表情，他并非毫无印象。但是当时现场一片混乱，大家都身处险境，自己摘掉墨镜之后很快又投身于战斗中。来到这家宾馆之后，大吾这一整晚都保持着过于礼貌又生疏的态度，可是偶尔又会有自从1995年自己入狱之后就再未见过的亲密举动。讲述和自己有关的一些事的时候，他的语气也很平淡，或者说冷淡，只有在谈及他已经有了心上人这件事的时候才有所缓和。

他闭上眼睛还摇了摇头，他果然不适合思考这么多事情。不论如何，他跟大吾今后再见面的次数都不会太多，他被看得很紧。

正当桐生收回思绪准备睡觉的时候，他感到面前有一根手指慢慢划过他嘴唇的轮廓。

他猛地睁开眼睛，呼吸急促。

“您做噩梦了吧。”大吾不知什么时候翻过身来跟他面对面了。

“我，什么？”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或许不是噩梦是美梦？口水都流出来了呢。”他看到大吾捻着手指。

他想说些什么，但只听到大吾温和地建议道：“时间不早了，请您也好好休息。”

他在重新闭上眼睛前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温暖而干燥。

桐生醒来的时候，只有渡濑胜和胜矢直树还没退房。

他到楼下吃了一顿不算早的早饭之后，又躺了回去，这是他这段时间养成的不良习惯。

毕竟，作为一个法律上已经死了两年的人，他有的是时间睡懒觉。

一个月后。

桐生盼着新年假期快些过去，他一个人在那不到十叠大的小房间里再待上一个新年假期可能会郁闷死。

门前的摄像头似乎坏了，他某次下班的时候碰见穿着维修工人服装的高壮男人从楼梯上下来。他没有在意，这都是协议的一部分，拥有这间小屋的钥匙的除了他之外据他所知至少还有两个人。

最近几天他发现那个勉强可以被称作为住所的小屋开始有家具多出来，同时还少了些什么。起初他并不想理会，某天上班之后他回到这里取被他忘在家里的工牌，与正在往他的屋子里搬洗衣机的人撞了个正着。

应该是出于工作需要，桐生打量着面前对他保持恭敬的搬运工，身材也很壮硕。

“为什么要给我买洗衣机？”桐生问。

“我只是执行上司的命令，请不要干扰我。”搬运工顺便也把水管接好。

桐生摸着洗衣机滚筒的门，有些发愁，他的衣服并不多，这个洗衣机让他的活动空间更小了。

晚上回来翻阅说明书时他发现这个洗衣机也有烘干功能，这倒挺方便，看来那个大道寺的学生偶尔也有温柔的一面。

这样的时间又过了一周。

2月末的一天，桐生像往常一样来到游乐园换上工作服，他在这里打工。

只是今天，老板把他叫过去说，负责本游乐园的安全工作的社长想实地考察一下情况，需要一个熟悉游乐园情况的员工陪同，老板推荐了他。

桐生在员工休息室的门前等待。

身后有人叫他，回过头的瞬间，桐生睁大了双眼。

“你就是铃木君吧，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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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Chapter 2: 摇摆

Summary:

“JOJO你看，火烈鸟在天上飞！”

Notes: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notes.)

Chapter Text

BGM: King Gnu-Sorrow

安保公司的经营稳定下来之后，堂岛大吾决定去与公司有业务往来的那家游乐场暗中调查一下员工们的工作状态，顺便拜访已经很久没见的桐生一马。当然，后者要找一个对方无法拒绝的理由才能实现。

2月份的最后一周的周五早上，大吾一个人开车前往桐生工作的那家游乐园。

和游乐园的老板寒暄几句之后，他向老板说明来意，并提出希望有熟悉这个游乐园环境的工作人员陪同。

“那就铃木先生吧，他在这里工作时间是相对长的，有时哪个区域出现人手不足的情况他还会去帮忙。”老板佐藤想了想回答道。

这样更好，省得他到时候还要特地向佐藤提要求。大吾跟着佐藤一起走向员工休息室。

桐生一马脸上还带着错愕但是还是进入角色的样子让他心情愉悦。

“堂岛社长，我是此次负责陪同您进行考察的员工铃木太一，请多多指教。”桐生扶了一下带着游乐园标志的帽子，鞠躬。

大吾伸出手拍上桐生绷紧的肩膀：“叫我大吾就好。”

桐生抬起眼看他，老板佐藤已经回到办公室，“好的，大吾...先生。”

大吾看着领先他半步的距离，不时回过头告诉自己“请走这边”的桐生。看来他已经融入了作为一名游乐园员工的生活，听到自己让他介绍一下他们途经的各式游玩项目的命令后便开始讲述起来。

“铃木君对园内各个设施都很了解呢，是做过向导之类的工作吗？”他们在其中一个室内跳楼机的售票处前停下。

“是的，但只有一星期。”见大吾没有继续往下一个游玩项目走的意思，桐生退到大吾身后。

大吾心不在焉地用目光扫着售票处牌匾的轮廓。

“大吾先生。这里是本游乐园人气项目之一，惊魂古塔。玩家作为游客来参观这个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塔楼。据说在十九世纪，米国冒险家发现了一尊被诅咒的雕像...”大吾见桐生被自己直勾勾地盯着有些不自在，只能移开了目光听他继续介绍。

讲完背景故事的桐生咽掉分泌的口水，看向大吾：“如果您有兴趣体验的话，我去拿票。”

大吾看着桐生，仍然是站在原地双腿并拢。

也就是说，桐生并没有摆出“转向脚”的姿势，看来是对跳楼机不感兴趣。

“铃木君不喜欢跳楼机吗？觉得太考验心脏了？”大吾的眼睛扫过已经开始排队的人群。

“是的。”桐生低下头。

“那我们就不去了，请带我去其他项目吧。”大吾转身走回到主干道。

桐生这次没有在前面领路而是跟在后面，似乎欲言又止。

“有什么问题？”听到声音的桐生猛地停下来，他低头走路险些撞到急刹车的大吾。

“谢谢您的体谅。”鞠躬时被压低的帽檐挡住了桐生翘起来的嘴角。

太阳逐渐向南移动，游客多了起来，在四处巡逻或者人气很高的体验项目附近值守的安保人员也相应地增多。

大吾发现桐生时不时望向在玩具总动员这个项目的门前穿着安保人员制服的人，看起来忧心忡忡。向自己介绍完这个项目的特点和游玩时间之后他便没再开口。大吾笑着摇摇头走向售票处。

“不用担心这种问题。他们都是新人，也没有纹身。”大吾把其中一张票交给桐生。

大吾排队检票，桐生因为是工作人员所以可以直接入场。他进入场馆之后桐生跟过去：“大吾先生是想负责开车还是射击？”

大吾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向桐生比了个手势，桐生点头钻进车里。

这是个交互式射击项目，场馆内的大屏幕会显示实时排名。

“获得第一名有什么奖励吗？”大吾拿起游戏用枪。

“今天是星期五，奖励应该是毛绒玩具。”桐生启动车。

他们这个组合拿到第一名毫无悬念，只是当大吾抱着一只巨型文鸟样子的毛绒玩具回来时，桐生还是有些震惊。

“我帮您拿着吧。”桐生突然想起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在游乐场打工的铃木太一。

桐生从不是一个善于掩藏自己心中感受的人，但这么多年来他也开发出一套对应的自我保护机制，那就是将不苟言笑设置为他的默认表情和常用表情。

要想探知这个沉闷的男人的心情状态，只能通过他的动作来推断。在两人互相检查对方座位上的固定装置是否都正常工作时大吾这样想到。

他们现在正体验的过山车项目的名字是神秘岛，据桐生介绍后半程还有摄影。

经过几个引起一片游客尖叫的翻转之后，大吾捏了一下桐生的手臂：“看镜头。”

过山车慢慢停在轨道上，他们从座位上走下来。工作人员，也是桐生的同事，将之前代为看管的巨型文鸟交给桐生。

有这么一个绝佳障碍物的遮挡，桐生将手按在胸口感受了一下心跳，还是很快。

打印照片需要时间，桐生只能等着。

“铃木君很上镜嘛。”大吾把洗出来的照片拿给他看。

“您怎么只打印了一张？”照片上的大吾其实也酷酷的，但是桐生说不出口。

“铃木君也想收藏一张吗，那我再去找他们好了。”大吾说着就要回到打印照片处。

桐生想伸手阻拦但是发现自己还抱着一只巨型文鸟，只能出声：“不用了，大吾先生。”

他手头已经没有任何跟朋友或是家人的合照，一定是因为这个才让他希望大吾打印两张照片的念头一闪而过，一定是的。桐生抓了下帽檐。

看着表情不断变换的桐生，大吾小心地把照片塞到风衣内侧的口袋里。

似乎是因为手里抱着东西不方便，先前负责领路的桐生在他们从玩具总动员的场地走出来之后开始与大吾并肩而行。

大吾不时用目光扫过在整个游乐园内巡逻的人员，他确实也是带着调查的任务才来到这里，虽然在桐生心中未免显得动机不纯。

在游船项目售票处外驻守的几名安保人员看到大吾之后顿时站得更笔直，见大吾向他们走过去询问情况，桐生稍微侧过身躲进那些人的视角盲区还把脸埋进那只文鸟十分茂盛的后颈毛里。

“妈妈——”一名女性努力制止她所抱着的孩子的哭闹快步远离他们，不料那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小孩挣脱他母亲的怀抱向一直都引人侧目的桐生跑过去。

倒不是说桐生的打扮有着很高的回头率，只是他怀中的那只文鸟实在是看起来蓬松而有弹性，还毛茸茸的。

“大叔...”小孩径直跑向桐生，拽了拽他工装裤上的口袋。

“！！”正在等待大吾和那些安保人员完成交谈的桐生感到身旁的异样，低头看去。

“我可以摸摸它吗？”小男孩仰起头问。

桐生向四周看过去，孩子的母亲也跑了过来。桐生有种预感，要是这个小孩摸到之后就不太想还给自己了。

沉默重低音乐园向导，卡丁车竞速赛卫冕冠军，现任游乐园中央喷泉附近西班牙油条售货员，铃木太一，陷入了宕机中。

幸好他的局促不用维持很久，很快他就看到这孩子被一个身穿长风衣手里抓着一个兔子毛绒玩具的耳朵的叔叔领走了。

大吾蹲下来跟这个小男孩对视，他的围巾垂下来扫过水泥路面。

“这个送给你好不好？那个是我答应那位叔叔的礼物。”大吾在说完之前视线转向孩子的母亲。

桐生在不远处发现孩子的母亲的脸上浮现出不知是因为给别人添了麻烦还是单纯的羞赧而产生的红晕，即便她与大吾的交谈只有四五句话。

见大吾解决那边的事情向自己走过来，桐生向下一个项目迈开脚步。

“耽搁了一下，铃木君不要紧吧？”大吾掸了掸围巾上沾到的灰尘。

桐生摇头。片刻后问道：“为什么大吾先生不允许我把这个送给那孩子？”

“这是铃木君努力得来的奖品，就这么被送给别人，我和文鸟先生都会很伤心的。”大吾留下这句话就走进名为“逗趣船”的项目的售票亭。

“园区有很大一部分面积是水域，我们从这里出发，会途径摩天轮，之前体验过的过山车，一些幼儿向娱乐活动场所，最终在中央喷泉附近靠岸...谢谢。”桐生接过大吾递给他的救生衣。岸边有各式各样的卡通人物形象的雕塑可能会喷出水并伴随音响效果。

游船足够宽敞，因此桐生没有继续把文鸟先生交给其他工作人员代为保管而是放在自己的腿上。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暗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是下意识选择这个时间带领大吾来到逗趣船这里。太阳即将落山时，园区内各种建筑外面布置好的霓虹灯也会依次点亮，而逗趣船的行进方向就是唤醒夜灯的顺序。

在刚被这个游乐园接纳得以在此工作的时候，他每到这个时间都会忙里偷闲欣赏灯光秀和周末才有的烟火秀。

可惜的是，今天是星期五，大吾看不到烟火秀的。如果他还会再来到这里考察，自己会建议他周末过来。

他还会再出现吗，自己会被其他兄弟朋友发现就躲在这里吗？桐生低头盯着文鸟先生想了很久，转头看向大吾。

堂岛社长正在打电话，似乎在和谁探讨着晚餐的地点。夕阳特有的金红色光芒跨过四周低矮的建筑照在他的脸上，将六代目原本就不甚锋利的面部棱角晕出一份不属于黑道老大的柔和与亲切。

桐生的目光溜到了此时大吾已经空荡荡的外套领子上，夕阳短暂又美丽，眼前却并没有一枚小巧的银色徽章在默默闪光。

大吾似乎也作为一个普通人融入了新生活的样子，这很好。

前东城会六代目这时放下手机向桐生这边看过来。

视线交汇，桐生刚想转头回避，大吾突然伸出胳膊将他搂在怀里。

桐生只感觉到左侧肩膀暖洋洋的右侧却如坠入冰窖。

天气回暖，逗趣船沿路的喷水整蛊装置就不再闲置，桐生抓住工作服攥出里面的水，他才想起这一点。

有救生衣的遮挡，只有手肘附近的衣服被淋湿，带回家晾一晚上就可以恢复干爽。

“用这个盖上吧，现在的天气还是很凉。”大吾解下他的围巾搭在桐生的胳膊上。

“我没事，大吾。”桐生开始检查文鸟先生有没有沾到水，没有。

“还是注意一下比较好，您已经到了大叔的年纪了。”大吾如此回复道。

桐生刚想反驳，他们所在的这艘游船在上岸处停了下来。

船员把缆绳系紧令船停稳，大吾看着船员手上的操作，心中一动，抬头看去。

天空中的卷云轻盈又零乱地浮动着，被夕阳染红了像是火烈鸟身上掉落的粉色羽毛。

桐生突然直接上手摘掉大吾身上缠着的救生衣带子：“我们到了。”

中央喷泉四处的音响开始播放乐曲。

见桐生没有急着把围巾还给自己，大吾勾起嘴角：“您现在在哪里工作？”

桐生向他们的右前方努嘴，是Churros的摊位。

“想尝尝我的手艺吗？”桐生清了清嗓子问。

“请务必满足我小小的愿望。”大吾把文鸟先生抱过来。

用拉花筒挤出面团，下锅油炸，出锅之后放到肉桂粉中滚一圈，再洒上巧克力酱。

“请慢用。”桐生用纸盒装好churros，外面用餐巾纸垫上之后双手递到大吾面前，这是他每天要完成数十次甚至上百次的工序。

只是他面前身穿长风衣的男人伸手捏了一根送到自己嘴边，巧克力酱在温热的churros上流动性更强几欲滴落。

他不在的时候，中午替代他在这里帮忙的同事放下了遮阳棚，在外面没有人能看清他们两个在干什么。但就算如此，这样的举动也太亲密了。

“如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艺尝起来到底怎么样，也就无法更进一步了吧？”桐生没想到大吾竟然用商人的狡猾对付自己。

大吾看着桐生咬下沾满巧克力酱的那一部分，又看着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把剩下半根也飞快地咬到嘴里。

大吾扭过头憋着笑把桐生手里捧着的那一盒接过来，他没想搞什么间接接吻之类的把戏。

桐生钻出摊位抓过大吾手中的文鸟先生，一个人在通往游乐园正门的路上走得飞快。

遗憾的是，他之前建立的领先很快就失去了，在看到佐藤之后只好慢下来等着大吾再次跟他并行。

看着跟他的老板交谈的大吾，桐生心里有种今晚不会很快结束的预感。

等桐生换上常服走出员工休息室之后，他的老板佐藤朝他走过来说道：“铃木君，你们在园区内的时候堂岛社长给我打电话说今天的调查多亏有铃木君在才这样顺利，因此不久后的晚餐请您也一同出席。”

“佐藤先生，我不太适应人多的场合，能不能...”他寻找着理由。

“不用担心，一共就只有你我和堂岛社长三个人。”佐藤向他解释着同时向把车开到这里降下车窗的大吾挥手示意。

只有三个人这不是更令他紧张吗！

可是他并不能拒绝老板伪装成邀请的命令。

“把那些都放在后座吧。”大吾向佐藤也点点头。

逃不掉了。桐生看向大吾，却愣在那里。

今天只有灯光秀。大吾的车横在他面前，远处是游乐园的各式建筑散发金光的轮廓。跳楼机的屋檐，海盗船的风帆，儿童乐园的围栏，逗趣船的河岸，中央喷泉的顶端，他能看到的，不能看到的，都用灯带勾勒出边缘，夜空中只有金星在东京某些夜晚才勉强可见，然而此刻站在荧光流转的游乐园内抬头望去这颗孤星也不知所踪。

他喜欢这里的夜景，但此刻他的视线只能聚焦在从车窗里探出头望着他的堂岛大吾身上。

他的舍弟双手搭在车门上，微笑着看着他，神情专注而温柔，似乎已经很久了。

他想挪动双腿走过去，手里还抓着文鸟先生和大吾的围巾，就这么愣在这里实在是有点蠢，可是他发现自己暂时还动不了。

他蓦然间意识到，这样的眼神，绝对不是普通游乐园打工仔铃木太一应该收到的。

堂岛大吾现在眼里的人是桐生一马。

等他接受了这个念头之后，他发现自己之前的紧张都逃出了他的身体。

他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上，把柔软的文鸟先生从缝隙中挤到后座去。

“请系好安全带，桐生先生。”大吾踩下油门。

他们只有三个人，坐在长方形的矮桌旁边，势必会有两个人坐在一侧，剩下的只能选择与他们对视。

大吾自然没有与铃木太一同坐一侧的理由，只能与桐生隔桌而望。这样的优点是可以放心大胆地观察桐生大哥，缺点是不能太频繁。

和他预想的一样，整晚桐生都很安静，发出的最大声响就是与自己和佐藤一起碰杯。

酒也没喝多少，一壶清酒除去倒给桐生的只抿了一口的那一杯，其余都进了他和佐藤先生的肚子。

拨弄剥好的蟹脚，戳戳本是用来盛河豚白子的香橙皮，用浅葱搭建金字塔，观察一片河豚刺身能在橙柚醋的水面漂浮多久，这就是他的桐生大哥在这家人均消费过万的店里做的事情。

大吾端起酒杯等待，桐生吃掉水羊羹和草莓冻之后他就打算给佐藤送上他特别真挚的祝福，给这个气氛微妙的晚餐画上句号。

或许是因为很合他的口味，又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等待，桐生连羊羹上方点缀的黑豆一起把整块都吞掉。

“佐藤先生，能与您合作是我的荣幸，愿您一切顺利。”大吾给自己的杯中倒满清酒，一饮而尽。

“哎呀，您都喝了这么多了，自己开车回家怎么行，铃木君，千万不要让堂岛社长摸方向盘哦？”他们三人从料理店走出来，佐藤一边说着掏出电话拨号。

“佐藤先生不是也喝了很多酒吗，如何回家呢？”大吾侧目。

只见佐藤似乎带着一点得意摇摇手机看着剩下的两个高龄单身男子回答道：“等我老婆来接我。”

......

“你在哪里订了酒店？”他们刚坐到车里，大吾就放平座椅躺了下去。桐生握紧方向盘。

“我没预订。”大吾还伸长胳膊摸摸文鸟先生的喙，它和大吾一样躺在座位上。

“我送你回你原来的家。”桐生启动车。

“早就处理掉了。”大吾嘟哝着。

“那只好委屈大吾睡街上或者车里了。”桐生驶出这家餐厅所在的街区。

前方突然有车变更车道，桐生急刹车，车内所有物品都在惯性影响下向前晃了一下，他听到副驾驶侧的储物格中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似乎是个小盒子？

回头看了一眼全然不顾形象躺在副驾驶的大吾，呼吸均匀而沉稳，似乎睡着了。

在桐生驶过又一个路口之后，大吾的声音传过来：“我可以去您家里坐坐吗？”

“我那地方看到了的话会失去坐坐的兴趣的，再说也没有吃的，连啤酒都没有。”桐生打开转向灯。

“我去买。”大吾一只手撑起头，似乎没睁开眼睛。

“......我不带醉鬼回家。”桐生话音刚落，大吾一下子坐起来，椅子靠背也调回了正常的位置。

“在这里停一下，我马上回来。”桐生的目光追逐着大吾奔跑的背影，好像喝了半壶清酒这件事没对他造成影响。

等待的过程中，桐生的手指不时敲着方向盘。

眼神扫过刚才大吾躺着的位置，桐生心中突然再次响起之前急刹车时听到的那个神秘的撞击声。

他左右张望，大吾还没回来。

伸手按了一下，储物格的门慢慢弹开，他向里面摸过去，鬼鬼祟祟地，甚至不敢把头顶的应急灯点亮。

他首先摸到的是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体，他把这个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十字架，像是什么中二少年拴在脖子上的饰品。

把十字架放回去之后，他继续摸索，找到了。

小盒子表面是细密柔软的织物。

天鹅绒。

这个答案在脑中炸开，同时，后面响起了指关节轻敲车窗的声音，他用单身多年练就的手速关好储物格。

桐生靠在头枕上平复心情。他不担心被发现，车窗上都贴着防窥膜，就算在光线良好的白天也很难看清车内的情况更何况深夜。

可是，他搞不清此刻在胸腔中乱蹦的心脏这样亢奋的原因，如果不是因为险些被抓包的紧张那又是为了什么？

大吾果然拎着一大袋啤酒回到车上，桐生嘴角抽搐，他该恼怒吗？

把车开到桐生的住所附近的停车场之后，他们至少又走了五分钟，才到达小屋的楼前。

耳边传来大吾粗重的喘息声，桐生拿钥匙开门，摸到灯的开关之后按下，随着一眼就可望到底的小房间一同被照亮的，还有大吾可以说是铁青的脸。

“怎么了？”桐生换好鞋走上榻榻米从大吾手中的塑料袋里拿出几罐啤酒放在桌子上。

“这里，简直，比广岛的那个水兵公寓还简陋。他们就让您住这种地方吗？”

“我不为他们做任何事，对方还肯买下这个小屋让我居住，已经很走运了。”桐生话中的轻描淡写令大吾心中燃起不甘的火焰。

大吾脱下风衣却发现没有可以挂起来的地方，只能搭在一个未打开的纸箱上。

“还是穿上吧，到了夜晚就该冷了。”桐生拉开两罐啤酒的拉环。他没有换下蓝色羽绒服外套，只是拉开拉链露出里面的灰色棉布套头衫。

“不用，有这个呢。”大吾用自己的领带夹打开纸箱。

桐生看着大吾把纸箱中的东西拿出来插上电源，这个纸箱应该是今天才被送进屋子里的，他现在才跟大吾一起回来，就没急着打开。

电暖风的指示灯发出橘黄色的光。

四周的温度开始上升，桐生喝了一大口啤酒，见大吾一直握住他的啤酒没动，便凑上去用自己已经快喝空的罐子撞了一下大吾面前还满着的。

他这远道而来的舍弟应该是想在这里留宿。小屋中没有多余的被褥，不过有电暖风在，这也不是什么问题了。

桐生的目光在近期屋子里多出来的洗烘一体机，微波炉，小冰箱，ps4等等物件上游移，最后落到今天送过来的电暖风，和一直打量着这个不到十叠的小屋的大吾身上。

好像有哪里不对。

大吾为什么会知道今天被送过来的是电暖风？

终于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桐生想伸手拉回一直没说话的大吾的注意力，不料已经喝空的易拉罐被碰倒了，在榻榻米上滚了几圈之后磕在墙角，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小屋里响起。自己已经喝完了两罐啤酒，对面的人却一口都没碰。

听到响声的大吾回过头，他的领带并没有松开，之前用来开纸箱的领带夹又被别好在原来的的位置上，衣着整齐，一丝不苟。

难道大吾真的只是来这里坐坐？疑惑在心里发芽，桐生感觉到胃中啤酒开始涌起酸涩的泡泡。

手机震动的声音响起，桐生抬眼看去。

大吾并没有打开手机扬声器，因此在桐生看来自己对面的男人只是脸上带着营业微笑轻声附和着电话另一端的人说的话，不时点头。

不过那人的最后一句倒是给了桐生勉强听到的机会，桐生的大脑慢慢梳理着电话中传出的“路途遥远，请多小心。”，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

这句话是说给大吾的，是在说他打算搭今晚最后一班新干线回大阪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的确没有预订酒店的必要了。桐生这么想着，打开新的一罐啤酒，仰头大口咽下。今天实在是过得匆忙，他都没机会喝水。

面前男人的回答让桐生险些被啤酒呛到：“谢谢您，不过，如无意外，我以后也不会搭新干线来到这里了，只能在电话里祝您生意兴隆。”

他在说什么...桐生呆呆地望着与自己的视线暂时还没有交汇的大吾。“这里”想必不是指自己工作的游乐园，而是指东京。

明明自己就在大吾面前，这个只比自己小八岁的男人，这个一向让自己感觉到温柔可靠的男人，什么时候变得会像此刻这样在谈话里透露今后都不会与自己再见面的这般冷漠了？

比起被冒犯产生的怒火，他现在心里更多还是唐突得知此次分离就是永别的苦涩。

不过他并不能改变什么，这个结局也是自己早就知道的，桐生又喝了一口啤酒，今天还能与大吾见面已经算意外惊喜了。

堂岛社长收回营业微笑，把手机放在矮桌上，扫了一眼墙角发现又多了一个啤酒罐。桐生选择在这个时候开口：“那张照片...还留着吗？”确定自己与过去的联系就要完全被切断之后，桐生发现自己心里的欲望也清晰了起来。

他的右手搭在桌子上，就这么看着面前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大吾先是出于下意识回头看了一下从他们进到这个房间里就被扔在纸箱上的那件长风衣，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从西装裤的口袋中拿出照片交给自己。

扭动身体伸长手臂，让灯光从一个更方便端详的角度照亮这张合影，他已经开始出现老花眼的症状，读报纸都需要戴上眼镜。

桐生看向镜头的神情含着惊讶，看起来呆呆的，旁边的大吾只能说是眼中带笑蓄谋已久。

与逗趣船上两人的位置恰好相反，在坐过山车时是自己坐在左边，照片上也印证了这一点。

桐生盯着照片上的两人，大吾的手握住自己的前臂这一刻被记录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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