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是生来就带着那些后世的财富的，我认为，唯一能称得上代价的只能是那些本来就有的：健康、生命、亲缘关系之类。”

“《马雯的人生之道》哈？”艾欣笑道，两人一起笑出了声。

克里斯把沙发占用了，两人毫不客气地占用了床位。

“这床竟然是个双人床。”马雯吐槽道。她在床上摆了个大字。

“喂，别推我。”艾欣也在这床上，两人都赤身裸体。

她们互相看着对方的面庞，她们都笑了。

“要做么？”艾欣问。

马雯没有回应，只一个热吻拥了上去，两人的感情再次在这肉肤交融之间升温。

克里斯难得地醒得比她们两人都早。

她带上了耳机，反复确认着昨天的录音，她又在那些先前的数据上工作着，依旧没有进展。

克里斯，不要想得那么坏，她们肯定可以安全回来的。

她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一个月之前的那次任务，那是一次收集“树根”类变种的任务，几根巨大合抱粗的穿刺了地面的金色触手将一栋大楼抱住，当马雯采样时，巨大的触手如同被吵醒的猛兽一般极速挥舞，猛地向周围砸去，马雯躲闪地及时，但是那把格洛克却在闪避时掉出，被那触手砸了个粉碎。

没人能在那力道下生还。

无疑，菌潮已经进化出了特定的对人类的追踪性与针对性，就像是在防止我们对他们进行采样一样。

但是她必须要这个样品，只有钻研透了这些菌潮的进化方式，她才有可能创造出可以一击必杀的抗原。

“这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马雯，艾欣，我收到消息，Z市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菌潮变种，这对我的研究将会是个巨大的突破，希望你们可以前往采样。”她终于在早饭时刻开了口，“但是这次的危险程度也将会是前所未有的高，你们有放弃的权利……”

“既然博士开了口，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们接受这个任务了。”马雯立刻说道，“博士昨晚刻意款待我们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吧？我们绝对不会让博士失望的。”

“你们可以详细地考虑考虑——考虑一天时间……一个礼拜也不迟……”

“不行！”马雯立刻拒绝，“其他人每时每刻都在期望着博士的研究成果，让博士尽快研究出‘唯一抗原’是我们首要职责，是不容我们的拖延的。”

“马雯……”克里斯看着马雯，不知说什么好。

“我们去去就回……”马雯说着就要走。

“马雯！”克里斯突然喊了一声，马雯停住了。

“马雯！我希望你可以多考虑考虑自己——上个月你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我很担心你……”克里斯慢慢走近了马雯。“孩子，我舍不得你，你是我除了那些实验器材陪伴时间第二长的人类，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血亲看待……”

“克里斯。”马雯半跪在地上，“你曾经告诉过我，弱者也有存在的价值。”

“嗯。”克里斯点了点头。

“所以我就常常在想，我到底是强者还是弱者。对于那些无翼者，我的确是可以在这楼宇之间翱翔的强者，但是，我不是强者。你是可以得到诺贝尔奖的天才，艾欣是CIA探员，而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有些运动天赋的女人罢了。但是，如果我这个弱者将来有一天，可以问心无愧地觉得，我的一生都是为了人类的伟大复兴而奋斗的话，那么我会一直骄傲下去，你们也会为我骄傲的吧？”

这次，是克里斯哭了。

“克里斯，小克里斯~”她轻轻地拍着克里斯的脑袋，“这一年里，我见过了太多年轻的，比我年轻的信号们被菌团所吞噬了，他们连遗骸都不剩，甚至没人为他们举行葬礼，没有一个幕冢，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上一样。但是我想明白了，在人类漫长的历史里，有多少是我们现在还可以感受到的呢？我们仅仅能感受到我们身边的人，但是我们却可以切实地感受到先人留下来的成果，我们为此受益，所以我也想要做一些会让我们的后人受益的事情，届时，你们也会记得我，会为我骄傲的吧？”

克里斯只是放声哭着，在她的肩上微微点头。

艾欣反过身来，看着远处。

“而且，这次我们肯定会一起完好地回来的，我保证。”

两人来到Z市时，已经是黄昏，夕阳将天空染得一片血红。

看着这世界少有的奇观，少女们呆住了。

肮脏的金色的绵延千里的浓稠菌丝将城市的楼宇完全淹没，完全想象不出其原先的模样，在各个高峰之间相连着的整片的菌丝就像是节日时庆祝的丝带，整个金色巨兽纹丝不动，毫无生机。

“这……怎么可能……已经被完全占领了……”艾欣感叹道。

两人向着城市缓慢行进着，城镇外围的地表也覆盖着这些菌丝，而那些菌丝的沼泽中，如同被施加的魔法一样开出了一条道路摆在了两人面前，道路的尽头，是通往城镇的大门。

“我们把这些地面上的菌株采样些就回去吧，马雯。”艾欣提议。

“不行。”马雯斩钉截铁，“这些就是些一般的‘海兔’变种，我们要采集的是让整个城镇变成这样的菌种，一定就在那个城镇的里面，我们可以通过这条路进去。”

“你怎么就敢笃定？那是个陷阱。”艾欣道。

“但是我们除了进入这个陷阱之外没有选择了，不是么？”马雯反驳，“而且就算我们不进去，也总有人要进去，总有人需要铤而走险前往黄金岛，那个人可以是我们。”

看着马雯坚定的眼神，艾欣闭嘴了。

金色的巨兽张开了大口让两人进去，里面是别样的景观。

太阳光照进了这巨兽的内部，金红色的穹顶正像是猩红的天空，几束光溜了进来。不知哪里来的光源将这巨兽的内部找得通亮，在内部也终于可以看见了这城市的面目——也仅仅只剩下了一下暴露的大楼窗户，黯淡无光，或破碎或漆黑。

菌丝那粘稠的连丝连接着大地与穹顶，活像是那宫殿里的圆柱，大地仅仅是沾上了薄薄的一层菌丝，踢脚可破，空气中弥漫着黄色的东西，两人已经对这样的东西有了免疫。

“这些我们都见过了，他们之中一定有指挥中枢，我们需要的是那个东西。”马雯牵着艾欣的手走在前面。

他们慢慢地走着，跨过二环的商业区，来到了市中心，市中心耸立着两座高塔，而那些菌丝则将那两座高塔连在了一起，活像是一张渔网。

看着这奇观，两人说不出话来，她们尽量不让自己胆寒地发颤，向前走着。

马雯最先发现了一些异样，拉住了艾欣，躲在了一处垃圾桶后面。

“看，那张网的底部。”马雯指着。

在那落指点发生的事情也几乎让艾欣叫出来，她甚至有些后悔看得那么清楚了。

网的底部如同小山一样堆积着，但是那不是静态的。如同蠕动的毛虫一样，圆滚的如同眼球一样的巨大黄色光滑凸起不断地从网的更高处慢慢地流下来，而又如同皮下筋脉一般，蠕动的什么东西将那些“蛋”拉到了更加深层的小山内部，小山的表面光滑得如同未凝固的胶体，好似一座蠕动的肉山。

“那就是‘中枢’了，不会错的。”马雯道。

“对，不会错的。”艾欣附和，两人一同走了上去。

走到了小山脚底，她们赫然发现离那些“蛋”的下落点还要些距离。

“你别过去，让我来。”艾欣道，她从马雯手里接过如碗大的采样工具，小心地踏进了那黄色的海洋里。

那脚底的东西像是沼泽一般粘稠，艾欣艰难地在里面走着，而马雯已经掏出了抗原弹弓随时瞄准着。

到了那些“蛋”的下落地带，沼泽已经没过了艾欣的小腿。

艾欣本已经准备好了采样工具准备着，她忽然想了一下，走得更近了一些，手伸进了那些网里面，那网也自然地被艾欣伸入，她托住了一只蛋。

艾欣没有回头，她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匕首，将那“蛋”表面包被的黄色给划破。

那是纯黑色的，球形的，如心脏跳动的，里面隐隐约约藏着什么如人形东西的，如宝石般光滑的，散发着诡异气息的东西，此时被艾欣托在了手心里。

托着这有些坚硬而异样地温暖的东西，艾欣心里一阵恶心。

此时艾欣左手托着黑色的怪蛋，右手握着匕首，她只一咬牙，一瞬，匕首已经插了进去，黑色的粘稠浆液从伤口处喷涌而出，艾欣正要采样收集浆液，她觉得手里的怪蛋一阵剧烈的抖动。

就在匕首插入的一瞬间，超出所有人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啊——”尖锐刺耳的震耳欲聋的尖叫从怪蛋里发出，在那网的表面激起了一阵阵的波纹，那尖叫没能让艾欣慌张，她收集完毕了浆液，不等怪蛋的尖啸结束，将怪蛋带着匕首扔向了大网。

艾欣立刻感受到了异样，她知道这巨兽不会放过他们的。

尖叫仍在持续，她猛地回过头，“射击——马雯！”她也尖叫着，马雯应声松手，一发弹丸射进了禁锢这艾欣的沼泽，只一瞬间，沼泽全然化成了黑色，艾欣得以脱身，她将样本收好。

“逃——快逃——”艾欣叫到，她疯狂地跑着。

如同在幼儿园里吵醒了正在午睡的孩子们一样，尖叫的和声一同发出，整个黄金巨兽都在颤抖着。

巨兽回应着这些尖叫，一根包裹着整个写字楼的触手晃动着将整个写字楼推翻。

“垂直着跑——”

两人从旁边跑开，大楼应声轰然倒下，因为那些菌株的包裹飞溅的碎块没有波及到两人。

她们要从大路上逃跑，而不知何时两滩巨大的菌潮已经爬向了沿路对着的两栋大楼，菌丝凭空着出现，一张网一瞬间已经形成了。

“开路——马雯！”第二发弹丸应声射出，建立到一半的大网立刻化成了黑色，顶上的网结构没有被破坏，接连着要落下来，两人一同滑铲，几乎是贴着马雯的头发，大网的残骸在她们的身后落下，砸在地上发出了轰鸣的声响。

“路就在前面——”艾欣指道。

巨兽不准备放过这两人，数个入口如同揉面一般被愈合。

“可恶！最后一发了，马雯！”

马雯已经完成了准备，只一发，原先的出口再次显现，免疫反应已经发生，被破开的口子更小了。

“它在愈合，但是我们的速度够的！”艾欣鼓励到。

马雯已经有了别的想法，她更加注重这周围的环境。两人已经冲到了入口前数米，马雯放慢了些脚步，艾欣冲在了最前面。

她抬头看着宿命，宿命看向了两人。

一道触手在穹顶的触手松动了，它挥舞着，似乎在蔑视着这入侵的两人，它从半空中垂直地劈向两人，正要劈在那必经之路上，她必须要做出抉择。

巨兽似乎在发怒，周围的空气也愈发灼热，她似乎感受到了这巨兽的规律的脉搏声。

马雯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越来越轻了，她似乎什么都可以办到。

但是她向上死死地瞪着那极速落下的触手，若是要躲避，她们必定会浪费宝贵的时间而无法脱逃，而若是不躲避，等待两人的必将会是死亡与行动的功亏一篑。

她奔跑着，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从来没有这么轻快过，她不禁觉得，一切都是天意，她遇见了克里斯，邂逅了艾欣，她又毅然决然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抗原弹丸能够连续使用三次已经是极限了，如今这只巨大的触手又要凌空拍下来，已经没有办法让两人同时生还了。

马雯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双腿发力，一个加速度冲向了艾欣，只飞空一跃，她势必要赢过这巨兽。

尖啸愈发密集，愈发吵闹，巨兽的穹顶继续坍塌着。

“马——”艾欣想要回头看马雯的情况，没想到马雯已经一脚踹到了自己的背上，一个突然的加速度让艾欣冲出了被斩杀的宿命。

“马——雯——”艾欣回头看着在半空中的马雯，一道触手已经正劈在了她的身上。

“不——”她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

即使她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当这事实摆在她的眼前时，她依旧怔住了。

就在大门愈合的前一个小口，一个黑色的东西从那狭缝里逃了出来。

一把精致的左轮手枪飞了出来，竟然远远地直接落在了城外的海兔区域的外围。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马雯的信号，她没有在原地犹豫哀悼，周围的菌毯已经被激活而泛起波纹，她要做的就是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菌毯没能追上艾欣，她一个低身位掠起左轮，跑向别的城市。

人类，永远失去了马雯。

艾欣，永远失去了挚爱。

菌毯聚集了起来，金色的菌团不想放过盗贼，伴随着树木被碾压而一片片倒下的声音，艾欣疯狂地逃窜着。

森林的尽头是一堵高墙，艾欣竟然一跃而上，翻了上去，她继续在墙上走着。

巨大的菌团撞在了高墙上，它被高墙阻止了。

在那之后，艾欣仍旧是跑，不知过了多久，她依旧在跑，直到她注意到菌团已经不在身后紧跟着。

马雯也已经不在身后紧跟着了。

远处，金色的巨兽完好如初，仍是她们从未进去过的样子。艾欣不禁想要抱紧双臂，她却碰到了被她紧握着的左轮。

温度正从那左轮上消失，艾欣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了，她猛地跪了下来，将那左轮紧紧地拥在怀里。

而这世界，甚至不能让她放声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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