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盖尔，你现在就闭上眼睛给我睡觉。万的声音有些颤抖，祂似乎意识到自己被这个祂疼爱的小丫头给欺骗了，只是为了不让祂好过，或许她恨祂，而祂正巧也恨她，因此父女间还能够做到所谓心平气和。好吧，爸爸，晚安。阿比盖尔点点头，声音沙哑，毕竟就在不久前她细嫩的脖子还在父亲骨节分明的手中挣扎，她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脆生生地撒娇。她觉得父亲只剩下可笑了，纵然她那样爱祂，可如果祂足够爱她的母亲——又怎么可能做的出这种事情？正是因为她明知父母有多么相爱，她才笃定自己成功了。她要让爸爸难过的，就是这样。因此她轻轻拽住父亲的手，说爸爸我还是好痛，你亲我一下再走吧。

万失魂落魄地掩上阿比盖尔的房门，那间少女的闺房原本是祂最熟悉的，却又突然变得陌生起来。祂给阿比盖尔吃了避孕药，希望这能让她饱受折磨的小小身体停止为繁衍而做的准备。但是祂还是担心，仅仅是因为阿比盖尔那一句话，彻底激怒了祂。就像阿比盖尔窥探到祂和金光流的曾经似的，那时候金光流也同祂们的小女儿一般天真无邪，从这种意义上来讲，母女俩很相似，但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祂背叛了金光流。意识到了这点，万忽而有些反胃。祂想把替阿比盖尔尝的那块松饼吐出来，把祂吞噬过的祂和光流的孩子们吐出来，把祂毁掉的有关金光流的一切吐出来。祂们曾经约定好了永远不会背叛对方，而祂曾经也笃定祂的世界里除了金光流再无其他。而这个可恶的小丫头，偏偏长着和母亲一模一样的金发和透蓝色的双眼，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祂不敢想象金光流知晓一切后面对祂失望透顶的眼神。祂会怎么看自己？祂会因为祂伤害了祂们的女儿而不再爱祂甚至恨祂吗？祂会想祂的丈夫居然和Rhea做了同样的事吗？——在更久远的曾经，特丽莎为了金光流而批判祂，说祂和Rhea也并无分别，未曾想多年后特丽莎的幽灵仍盘踞此处，细数祂的背叛祂的不值。

祂小心翼翼地在走廊尽头推开房门，金光流侧卧在床头，颇为珍视地熄灭萨芬娜送来的香薰。听到沉重的开门声，祂微微偏头，继而略带震惊地喊道：我的天啊，万，你怎么看起来像生病了一样？

我有吗？万试图咬紧嘴唇，掩盖毫无血色的皮肤。金光流跌跌撞撞地走下床，摸了摸祂还在发抖的胸膛。亲爱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呀？你做噩梦了吗？我醒过来发现你不在，还以为你去找阿比盖尔了呢。

祂的妻子居然这样平和地提起了祂们小女儿的名字！而这个女孩，刚刚戏弄了祂，又被祂狠狠惩罚。她明明是祂最疼爱的女儿，即使只是为了看到金光流的笑容，祂也能够做到带着小女儿的愿望上刀山下火海。而现在，父女的关系却像在冰刃上行走，稍不注意便会滑下万丈深渊。没错……光流，我做噩梦了，就是这样，不要担心。你为什么起这么快？你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不要管我了，继续睡觉吧。

万，你怎么这么傻啊！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呢？金光流踮起脚尖，对着万苍白的唇瓣蜻蜓点水地一吻。祂哼唱着摇篮曲把万带到床上，万不止一次地说过祂喜欢这首歌。祂就这样暂时忘记了祂亲手铸就的一切荒唐的现实，枕在妻子泛着浓郁香气的酥胸间睡着了。

阿比盖尔躺在小床上辗转反侧，如若她不尽快离开，精神脆弱的父亲怕不是要就此疯掉。可她浑身都好疼，她没有像母亲一样优秀的自愈能力，因而身体的疼痛会伴她很久，更何况心灵的伤口更是无药可医。她这是为了什么而较劲呢，她也不知道。原本她设想过晶体扎进她软肉中的感觉，她以为会像打开的紫水晶矿一样，琳琅满目的，用手摸一下，尖利的边缘传递着难以接近的美感。可事实却是这么疼，这么声泪俱下。妈妈怀着她和哥哥姐姐们时该多疼啊！想象着母亲痛苦难耐的模样，她的面颊浮现出一片潮红，母亲就连虚弱痛苦时都如此美丽。

她一直睁着眼睛直到黎明，脑中像播放电影一样，父亲把自己扛在肩头；安抚她亲吻她只因为一场梦魇；逼迫她吃掉她不想吃的点心；为她擦干被水沾湿的头发……她的童年和少女时光中好像只有父亲的影子了！她努力回忆幼小的她如何对着母亲撒娇，祈求母亲多陪陪自己，或者干脆紧紧抓着母亲的裙角耍赖放肆——这之中原来没有她自己，只有她的哥哥姐姐们。为什么他们能够大方又自私地去爱母亲，而她却只能躲在父亲的怀抱中，通过一条父亲施舍她的窄缝去看母亲呢！天啊，我竟是如此惨淡。她用手背擦去眼泪，还是好难受，她决定白天和妈妈一起吃早饭，就用一条丝巾遮住脖子上的伤痕。

阿比盖尔？清脆的敲门声和清脆的属于母亲的声音一同响起。是妈妈，妈妈可以进来吗？阿比盖尔全然不顾身体的不适，跑过去迎接母亲。金光流举着一盏灯，天色有些昏暗，她也因此只能依稀看见母亲温柔的面影。妈妈，您这么早过来干什么呀？她清清嗓子，装作刚刚醒来，一切都好，可精神百倍的声音还是不小心暴露了她。

金光流竖起食指抵在唇间，示意她跟随自己坐在床上。母亲的身姿那样纤细，坐在阿比盖尔的小床边，是和父亲截然不同的感觉。她揽着妈妈的胳膊，突然感觉这床变得好大好大，像一艘望不到尽头的方舟，而她要带着母亲奔向未知的远方。母亲身上还有着隐隐约约的属于爸爸的味道，爸爸和妈妈又做了吗？阿比盖尔皱起眉头，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嫉妒谁。

阿比盖尔。金光流低下头，捧起女儿精致的小小面庞，指尖探进她裹得严严实实的领口，露出被折磨的青紫痕迹。还疼吗？我的宝贝，妈妈心疼你呀。祂一把搂住女儿僵硬的小身子，阿比盖尔的鼻尖抵在母亲芳香的胸脯上，感觉要憋死了。妈妈，这，这是我自己挠的……已经不疼了。她故作镇静地回答，却颤抖不止。

傻孩子，我是说，和爸爸做了还疼吗？金光流亲亲她闪烁着不可思议目光的眼角，平静地将父女两个深深埋藏的秘密像讲故事似的，就这么说了出来。

原来妈妈什么都知道。

见阿比盖尔不说话，金光流自顾自地开口。你爸爸祂呀，就是这样，总会让别人受伤。话虽如此，金光流又咯咯笑起来，似乎是回忆起夫妻间甜蜜的插曲。不过阿比盖尔喜欢上爸爸也是有情可原呢！因为你爸爸实在是很有魅力呀，更何况……虽然爸爸有点凶凶的，但是一想到我的宝贝会和我不了解的人恋爱，妈妈反而会很难过。金光流捏捏阿比盖尔的小脸，她开开口，想反驳什么，最后又只能纵容母亲继续说下去。爸爸是有点凶吧？一开始对我也总是那么凶……不过妈妈也觉得爸爸做的挺过分的，又让我的宝贝女儿受伤了。祂的手指绽放出璀璨的金光，轻飘飘地抚过阿比盖尔伤痕累累的脖颈，伤口瞬间消失了。是妈妈的魔法……阿比盖尔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妈妈的魔法凉丝丝的，总是让她想哭。

阿比盖尔，我的宝贝，你可把你爸爸吓坏啦。金光流摸摸小女儿的头发，继续往下说。你爸爸那样子多可爱呀，但是也挺可怜的……所以妈妈还没有来得及教育祂呢。母亲柔软的手向下移动，最后停在她被父亲划伤的小腹上。金色的魔力再次缠绕在金光流的指尖，阿比盖尔觉得小腹凉丝丝的，但是又很舒服。好了，阿比盖尔，你最担心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就算是喜欢爸爸也没关系，妈妈可以理解你。

妈妈！她突然间惊慌失措，几乎要啜泣地歇斯底里喊出来。妈妈，我爱的一直是您呀！

我知道，我的宝贝，妈妈也爱你。

不是的，妈妈……不是那样的……我爱您就像爸爸爱您一样，和爸爸爱您是一模一样的呀！我爱的是妈妈，她在心中不断强调，可如果她爱的是妈妈，她又为何和父亲纠缠不清，这下她也解释不了。她咬紧牙关，颤抖着抬起头看着母亲恬静温和的神色，母亲不像她第一次吻祂时那样震惊。

这个妈妈也知道，阿比盖尔。

但是，我的孩子，我的宝贝，你这样喜欢爸爸妈妈，只是因为你一直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罢了。总有一天你会遇见自己真正心爱的人，到那时你就会知道了，原来你爱爸爸妈妈只是爱着那个人的替代而已。

不过妈妈永远都爱你，阿比盖尔，无论何时，只要你难过，妈妈永远都陪在你身边。我们拉个勾，可以吗，阿比盖尔？我的宝贝，你是爸爸送给妈妈的礼物，你一定要记得这点，妈妈永永远远为你骄傲。

……其实爸爸也不是有意的，你爸爸就是这种人。祂总会让别人受伤，所以你也要理解爸爸。爸爸很爱你，这是真的，不要因为爸爸欺负了你就觉得爸爸并不爱你……爸爸爱你和妈妈爱你是一样的，阿比盖尔。你能不能原谅爸爸，以后也和爸爸好好相处呢？

金光流微蹙起好看的眉毛，泪眼朦胧地恳求祂的小女儿。她不希望阿比盖尔误会祂深爱着的丈夫，更不希望阿比盖尔和父亲产生隔阂。祂们并非人类，本不应该如此在乎人间的伦理道德，但他们是坚不可摧的一家，是幸福的一家，作为母亲祂又怎么忍心把阿比盖尔从这漫长的幸福中剥离！

阿比盖尔呆住了，连挪动小小的手指都显得艰难。这分明都是爸爸的错，如果没有爸爸，妈妈就不会爱上祂，不会受苦，不会生下本不该降生的小小的她！可为什么妈妈还是在为爸爸说话，从头到尾从来没有怨恨过爸爸，到最后甚至为了爸爸而向她委曲求全了。妈妈，妈妈……她不想哭，眼泪却止不住地掉，我会原谅爸爸，不对——妈妈，您放宽心呀，我从来没有恨过爸爸，我爱爸爸也和爱妈妈是一样多的。她又不动声色地撒了谎，她已习惯如此，不然怎么做到坦然周旋在父母身旁呢。我也好爱妈妈，如果妈妈能把对爸爸的爱分我一点就好了，分我一点点就足够了，妈妈，我只要有那一点点就会幸福了，好妈妈！

这是不可能的，阿比盖尔。金光流捧起她哭红了的小脸亲了又亲。等你真正爱上了某个人，你就会发现，这份爱太难奉献给别人了，我的孩子呀。妈妈没有不爱你，妈妈正是像爱你的哥哥姐姐们一样爱你。

这不是我想要的爱。阿比盖尔瘫在床上，两只小手遮住脸颊掩面而泣。妈妈呀，您也是这样残忍，我却停不下去爱您，什么时候您才能发现——我的那份爱，也和您的一样，早已难以施舍他人了呢！

瞧瞧，阿比盖尔，多狼狈的小姑娘。她在床上呜呜咽咽地打着嗝，身旁的母亲忽地唱起摇篮曲，是多么不合时宜。只要她想要的，无论是什么东西父亲都能为她找到，就像祂为了母亲而做的那样，可父亲不爱她；只要她渴望的，无论有多么困难母亲都能给予，就像祂为了父亲而做的那样，可母亲却也不爱她！她只是渴望爱情，不是渴望华丽的衣裙，甜蜜的点心，数不尽的财富。她原本应得的就像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巍峨金山，可只要母亲给她一滴蜜，她便可忘却那些应得的东西，心满意足地死去了。

阿比盖尔。金光流停下了歌声，侧躺在小女儿身边。和父亲在一起时，小小的床摇摇欲坠，几乎要垮塌了。可和母亲一起躺着，这床又安安稳稳的，仿佛能抵御世间的一切风浪。母亲亲她的头发，亲她埋在头发下细细的脖子，亲她瑟缩着的小小后背。阿比盖尔，妈妈感到很抱歉，自私地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让你受了这么多苦。祂哽咽着开口。

对不起，阿比盖尔，是妈妈对不起你。

祂撑起身子，也把祂的女儿拉起来，朝着女儿粉嫩的花瓣般的唇吻了一下，仅此一下。祂离开了，缓慢地，坚定地，如释重负地逃离了自己的小女儿。她就那样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看着天边因为即将到来的朝霞而升起的璀璨金光，镀在母亲的睡裙上，那赤着足的倩丽影子渐渐越来越小，消失在门外，消失在尽头。

她想，真心地想：为什么妈妈要向我道歉呢？她又开始陷入回忆，回忆父亲温暖灼热的手掐在她脖子上的每一秒，从她作为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孩，到她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是因为和母亲相似，便被苛责被虐待，被父亲灌输虚假的爱，父亲的怀抱又温暖又冷漠。但是妈妈的怀里，很温暖，是真正的温暖，香香的。即便她并没有感受过几次，那种温暖依然呵护着她，就像一座小小的避风港。

为什么妈妈要向我道歉呢！

她想象着，金光流，她的母亲，她父亲的妻子，在这个平淡的黎明回到祂们的房间。祂熄灭那盏灯，躺在睡着了的丈夫身边，祂们还是那样如胶似漆，浓情蜜意，没有任何裂痕会伤害到祂们彼此。祂们又拼了起来，变成牢固的一整个。

如此，阿比盖尔泪流满面，直到第一缕霞光轻轻地、轻轻地洒在她的脸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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