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情欲，正是人类所有欲望中最不上台面的一种，因而人们羞于谈及情欲，更极端的，甚至要说成是“繁殖的需要”。这种把人类的本能分割得支离破碎，而后逐一拆解的行为，大概是最无用的哲学。这些人既无法避开对情欲的渴求，也无法直面这种欲望，所以才导致了思维与行动上的割裂。

诚然，人类需要普世意义上的道德以约束自身的行为，也需要清晰地认识到自身的诉求，同时还必须拥有能够在不违反道德、法律的情况下满足诉求的方式。

话又说回来，Emiya点开这个充斥着小广告的成人向直播页面并不全是因为那些乍一听似乎有点道理的理论，这其中当然有更深层次的、更现实的原因。

他怀疑这个主播——就是现在在屏幕里发出沙哑叫声的那个——跟隔壁的租客是同一个人。

要问为什么的话，扬声器和隔壁传来的声响之间的同步率已经高得吓人了。

而且画面里若隐若现的深蓝色长发和隔壁租客几乎一模一样，麦色皮肤上红色的纹身也如出一辙。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要问就问隔壁那家伙为什么成天光着膀子在阳台上喝酒。

他发现这个网页实属偶然，至于跟这个网页里的涩情主播是邻居就更是偶然中的偶然，不幸中的不幸。

要不是新来的快递员太粗心，也不至于把隔壁租客的包裹放在他家门口。而如果那个包裹不是被放在他家门口，因为工作收尾过于疲惫而昏头转向的他就不会没仔细看就打开了包裹……然后跟那些形状过于露骨的高新科技产物面面相觑。

那些奇怪的新产品上面甚至还刻着那个……就是现在网页里那个主播的名字，当然，是网名。

现下唯一的好处是，他知道了，隔壁屋里传来的不可言明的声音并不是租客带了什么人回来，而是单纯地在推广情趣玩具。

是的，就跟现在这个主播所做的一样，推广情趣玩具。

尽管从扬声器里传出的声音颇为克制，但从隔壁屋传来的动静可不一般。更何况两个房间原本就只有一墙之隔，而现在Emiya甚至觉得连这堵墙都不存在。

那种叫声和女性的声音并不相似，也不像隔壁那家伙平时打招呼时的声音……不，说到底是同一个人，音色是没有变化的，只是在某些微妙的地方，发生了一些改变。

原本带着粗放感的声音被快感扯细了些，连声叫喊之间破开撕裂般的沙哑，像糖液里裹挟的沙粒、荆棘中断裂的纤维，不甚悦耳，却足够表现欲望，也足够撩拨。

不过这么一个男性，能被情趣玩具搞成这样，恐怕也有“节目效果”方面的考量吧，Emiya面无表情地想。

虽说他不认为隔壁那家伙会如此深谋远虑，但有关于这个网页和那家伙，出乎意料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说，那家伙正在推广的情趣用品甚至不是飞机杯。

就像此前所说的那样，Emiya不慎打开包裹的时候就跟那些形状过于露骨的东西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那些——可定制尺寸并附带全新功能的亲肤仿生材质的——假生殖器（男性）。

画面里的那家伙每介绍一个卖点，Emiya的眉毛就更皱紧一点，也说不清究竟是对现代人思路离奇的消遣手段感到疑惑，还是对该主播毫不羞耻的推广发言感到不适。

话又说回来，那家伙用的拍摄设备恐怕质量不是很好，大概不是什么大公司支持的设备吧？先不说那些大公司会不会运营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业务，不，作为信息产业集群的一部分也未可知……不对，他现在可不是在上班，也没有在做汇报文件，明明只是在看成人向直播而已。

不不不，说到底他为什么会看这个？

一开始只是好奇而已，更多的则是嗤之以鼻，在他看来，做这种业务的人只有两种情况，一是不务正业，二是无正业可务，左右都不是什么好形容，倒符合他原先对隔壁租客的印象。

但是现在，他看看不知何时起了反应的下身，皱起了眉毛。

比起承认自己对同性的色情画面感兴趣，他宁可相信对方从事这种业务是出于第三种可能，也即是所谓的，适材适所。

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好话，罢了。

然而，自慰本身倒算不上大事，总归天知地知，可等Emiya收拾干净，关了电脑，准备出门买菜时，问题又出现了。

不巧，还是那个快递员，正抱着几个包裹站在隔壁门口，大概是因为上次被Emiya投诉，这次吸取教训，老实等客户签收。但Emiya并不像这个快递员一样懵懂无知，毕竟他刚刚才关上电脑不久，最多也就十几分钟，就算隔壁那位正赶着这段时间结束“工作”，恐怕状况也不会很好。

果不其然，他看着快递员等了好一会儿，又摁了几下门铃，门里还是没有动静。

该说什么呢，幸好那家伙也知道不能光着出来收件吗，Emiya在心里叹了口气，迎接快递员求助的目光。

“他可能现在不太方便。”他斟酌了一下语气，摆出一副不知详情的态度来。

那快递员听了这话，如蒙大赦：“那您方便吗？就先把东西放在——”

话音未落，象征着不幸与社会道德败坏的那扇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

“啊抱歉，刚有点事儿！是在这里签字对吧！”

不知道是不是Emiya的错觉，那家伙的声音里好像还若有似无地沾着情欲的残渣，更别提脸上还带着潮红，额角的汗没擦干净，显然是仓促擦了擦，擦了的部分也正在往外面沁，就这一会儿已经浮起了薄薄一层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屋里搞了一堆健身设备。

好在这人的气质倒还真跟健身设备相称，又兴许是快递员赶着去送下一个件，没有心力去察觉这些奇怪的细节，只是让他签了字，便带着签收的单据匆匆下楼去了。

Emiya看着对方走下楼梯的背影，摇了摇头，总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地跟着松了口气。

先别管隔壁那家伙了，还是买菜要紧。

他正这么想着，准备离开家门，却又听到旁边那人的声音。

“上次是你帮忙收的快递？哎呀真是帮大忙了！”

Emiya扫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想也知道，那种东西要是被什么别的人拿走了，问题恐怕得更大些。

不过对方是怎么知道他帮忙收了快递？他明明重新包好放在隔壁门口了，虽然后来有投诉，但也是匿名投诉，难道是那个快递员跟对方说的？

“我这边因为工作要收很多快递，要是丢了就麻烦了……总之谢谢啦，下次一起去居酒屋吧！”

大概是看Emiya也不大想聊天，对方也不多话，没等Emiya回答就回了屋。

看着关上的门，Emiya又叹了口气，这回是实打实的叹气了。

知道麻烦的话就不要买那种东西，不过这也是职业需求……可是，现在网络主播那么多，就非得做这个题材吗。

尽管娱乐产业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才开始兴盛的，但随着社会的变化和科技的发展，这样的娱乐也变得越来越虚无。明明是只能用网络传播的声音和图像，就算知道网络的另一端是活生生的人，但那又如何呢，无论是催生这种产业的受众还是促使这种产业愈发壮大的资本主体，又或者像那家伙一样的从业者，都不过是这种虚无的循环中的消耗品而已吧。

换句话说，为了抵抗这种虚伪，人类的生活需要思辨，还需要工作。工作和思辨是两样为了维持人的思考而共同存在的东西，又或者思辨本身正是为了工作，社会的螺丝钉们总需要思考一些自身存在的意义才不至于早早锈蚀。

“哈哈哈哈，你讲这些我是一个字也听不懂啦。”那家伙说。

——可是你看，尽管他想了这么多，他最后还是和隔壁的租客一起出现在了楼下的居酒屋。没办法，超市促销结束得太早，附近的中老年人对促销价过于热情，他的冰箱又因为最近繁忙的工作不幸空空如也，再加上那家伙请客……没有不来的道理。

楼下的居酒屋门面不大，客人倒多，不喝酒时尚且还能好好对话，而要是喝了酒，酒精稍稍调转一下耳朵接收到的音量，就很难再维持寻常的对话逻辑了。

“听不懂就算了，”他摇了摇头，原本也没指望对方听懂他那套奇怪的社会哲学，“你工作怎么样？”

……嗯？

话刚出口，他就发觉了哪里不对，然而话题如此，他是个无聊得除了生活的鸡毛蒜皮和听不懂的社会哲学以外就只剩下工作的男人，两个男人在居酒屋里要么谈家庭要么谈工作，再不然就只能谈见不得人的东西，这样一来便也只剩下工作这个选项。

可是仔细一想，对于对方来说，工作也是一种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正如他所想的一样，对方也突然闭上了嘴，但不像是要回避话题的样子，红色的眼睛转了转，看向四周。

Emiya看他这副样子，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这家伙不会真打算在这里说那个吧？

“你倒还真会问。”蓝发的邻居嘟囔道，甩了甩脑后那条半长不长的辫子。

果然还是不会说的吧，Emiya松了口气。

然而，这种轻松也就只持续到下一秒。

“一般来说，如果不登录网站的话，只会显示IP地址吧，”对方叹了口气，“但是我们公司的网页比较，嗯……如果你的浏览器登录了什么账户的话，会自动用你的账户登录啦。”

“……这好像违反法律法规吧。”而且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但“公司的网页”应该是说事务所的内网之类的吧？

“为了拓展用户量啦，毕竟是付费内容嘛，不太光彩但很常见的手段。倒是你，既然要匿名的话就不要用一样的名字去投诉快递啊。”

嗯？事务所的内网应该不需要拓展用户量吧，而且……一样的名字？

“而且你就不好奇吗，为什么我知道是你帮忙收的快递，”对方夹了块鸡脆骨，一边嚼一边说，“明明重新包过放在门口了，对吧？”

“这样一说，确实……等下，你——”

“你啊，明明知道我在做什么工作的吧，”对方把眼神偏向了另一边，嘴里依旧嚼着那块鸡脆骨，说话的声音和咀嚼声混在一起，含糊不清，“下次要看成人网站又不想被发现的话，就不要登录账号，而且不要用同样的代称去投诉快递员啊喂。”

“……”

“你这家伙看起来这么正经，没想到在奇怪的地方破绽还挺多的。”

所谓人类内心的幕布被揭穿时所感到的恐怖，大概也不过如此吧，在思考该做什么反应的僵直之中，Emiya如是想到。

“唉，话都说到这儿了，想看的话可以大大方方地看嘛。”

这家伙一开始的说话方式有这么让人觉得窒息吗，Emiya皱着脸想。

“喏，名片。”

“谢谢……不对，你怎么还有名片啊？！”

对方像是被他下意识接过名片的反应逗笑了：“这反应倒还挺符合印象的，都是工作的人了，名片总也要有一张吧。”

“递的时机很奇怪啊。”Emiya用一种意味不明的语气说道。

他看了看那张名片，顶头一行大字，底下是联系方式和公司地址，意外地中规中矩。

“库丘林……？”

“对，有工作的话可以介绍给我哦！”

“哪里会有那种工作？！”他看起来像这种人吗？！

“说说而已，哎不过有的话别忘了啊。”

“不会有！”

他愤愤地回答道，又喝了口生啤。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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