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兩千年前的少年

最後，整個考古隊員幾乎全體放下了手邊的工作，全神貫注在將那個有兩層樓之高巨大的晶體完整的從山脈中取出，一共費時了兩天才完成這項浩大的工程。

「哎呀－－真沒想到竟然會有這個令人驚喜的寶貝呀－－」分析組長韓吉雙眼發光的繞著被搬移到營地正中央的巨大晶石轉圈，那付垂涎欲滴的模樣令人懷疑如果不是里維在旁邊嚴加看守的話，恐怕韓吉一定會毫無形象的撲上去了吧。

「收起你猥褻人的視線，韓吉。」里維說，「這傢伙的確是個大突破，可是完了呢？我們到底該拿他怎麼辦？」

確實，被封存在晶體裡的少年無論從哪種角度看起來都是相當不可思議的存在，不管是硬度好比鑽石的晶體本身，還是經過二千年卻沒有腐化完整保留的人體，此時考古隊員特別感謝包覆著外體的晶石，少年甚至連身上的裝備與衣物都完整的封存下來了。

為此考古學者們掀起了兩方激烈的辯論，一部分的人認為既然這個人類的化石都保存的這麼完整了，那就應該繼續保留他的完整性提供給後人瞻仰；另一部分的人則認為他們的職責就是應該分析所有他們發崛出來的遺物，就算是遺體也應該為過去的歷史做出貢獻。

就連他們現場的考古隊其實都有些糾結，被封存在裡頭的少年雖然是標誌性的存在，但是誰知道破開晶體後是否還能夠完整保存那具宛若沉眠不起的軀體？這個遺跡所帶給人不得其解的部分太多，令人沒法在心理拿個準應該怎麼做。

韓吉看著里維凝視著少年有些飄忽的視線，突然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你就說句實話，其實你也愛上這孩子了吧里維？你想吻醒被詛咒的王子嗎？」

「再繼續發癲下去我就要考慮讓艾爾文把你換走了，口味重也要有極限。」里維說，「在二千年以前這傢伙已經死透了。」

「是嗎？可是你看看，他的身體完全沒有死人的蒼白啊，看起來就像還像活著一樣。」又繞著晶體轉了一圈，韓吉著迷的將手放上冰涼的晶面，里維並沒有阻止他的舉動。「啊啊⋯⋯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可以親手摸摸這個孩子⋯⋯」

旁邊傳來禮貌性的敲門聲，里維回頭，正好見到阿爾敏與三笠還有三個分隊的小隊長魚貫走近在旁邊站了一列，「教授，信來了。」艾魯多說，領先上前把那封他們等候已久的指示信交給里維。

一時之間他們耳邊只聽的到紙張被劃破摩擦的聲響，里維閱讀完信，將信紙隨意的揉捏成一團，看向明顯是想要知道第一線消息的隊長們。若是說除了他以外有權第一時間知道上層指示的，就是眼前這群部下們了，「艾爾文的意思是把這傢伙先帶回去。看樣子他們是打算先讓媒體拍過癮了再把這傢伙拖出來。」

這不是什麼足夠意外的選項，只不過遺憾的還是佔大多數，離開此地意味著他們無法看著這個少年直到最後，這裡畢竟沒有足夠的設施因應各種突發狀況，或許這樣的結局對整個考古隊才是正確的。

沒有理會在一邊嚷嚷著誰也別想分開他與少年的韓吉，里維有些心情複雜的又看了一眼少年，說不上為什麼，他並不希望這個看起來絕沒超過16歲的孩子離開這宛若永眠的封印，繼續這樣永無止盡的深眠或許並不是糟糕的選項，他猶疑著，將手也放上了凹凸不平的晶體表面。

一抹流金在他的視線內一劃而過，里維睜大了眼。

「喂⋯⋯這傢伙，是不是張開了眼？」後頭，讓有些不太肯定的向其他隊長們求證，阿爾敏卻是一反之前乖順有禮的模樣，有些慌亂的撲了上來，突兀得就連三笠試圖阻擋他的動作都慢了一拍。

隨後而來，出乎意料之外的巨響伴隨著強大的風壓將所有人吹開，里維只直覺判斷出眼前的人類化石突然自爆，剩下的除了努力在強烈的氣流中穩住身體就已經費盡他所有的心思。

也幸虧晶體的體積過大，他們必須得將它安置在戶外，否則這麼猛烈的衝擊下來，他們好不容易在這一片荒林之中弄起來的安棲之所怕是得沒了，大家都得餐風露宿。

一片狼狽中，里維勉強撐起身體，他是暫時顧不上其他的隊員們的安危了，眼前的意外很可能讓他們幾年以來最重要的心血都付諸東流，人類的化石在各方面代表的意義太大了，若是就這樣毀損⋯⋯里維強迫自己屏除不必要的思緒，爆炸捲起了漩渦還有令人驚異的粉塵令肉眼所見一片白幕靄靄，踩著大大小小碎石的里維忽略了外圍的驚叫聲，潑開濃霧向他認為的中心走去。

某種腳步與金屬碰撞的聲音朝他直直衝來，里維剛判斷完方向，一個拳頭已經迎面朝他襲來，出乎意料的攻勢讓他只來的及將對方往旁一帶卸了力道，卻發覺雖然對方的攻擊猛烈，但是並沒有想像中有力。

留心到這點的里維往後一退，剛好又退離了對方掃腿的攻擊範圍，對方卻並沒有就此放棄，反而繼續欺上企圖將里維制服。幾下攻擊後里維基本可以確定對手的格鬥技可以說是箇中好手了，只可惜攻擊末尾的脫力大幅的阻礙對方發揮的空間。

要制服這傢伙並不困難，一旦下了決定，里維在又閃過對方下一次攻擊的時候給了對方一拳，順勢按著對方肩膀把他掄到地上扭住他的胳膊，雖然對方掙扎的厲害但是處於下風的他根本抵擋不了里維的制服，逐漸的停下徒勞的掙動。

霧慢慢散了，里維瞇細了眼睛，他以為他會看到一對野獸般的金色瞳仁，但是他只找到一雙綠色的眼，穿過阻擋視線的迷霧赤裸而震懾地朝他直射而來。

他是水晶裡的少年。

里維看著逐漸清晰的輪廓不再動作，無法言語的挫敗感與悲喜交加的感覺讓他遲疑的減輕了力道，任由方才還像是野獸般敏銳而危險的少年掙脫了自己的箝制，不退反進的伸手擁抱住自己的脖頸。

「利威爾兵長⋯⋯」

少年如此呼喚著陌生的稱呼，慢慢的放聲大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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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乎地在眾人目光前復活的少年在擁著里維大哭一場後，便脫力般地直接陷入昏迷，讓措手不及的里維難得一反平時冷淡自制的模樣，攔腰抱起輕得不像話的少年急吼吼地把所有考古隊員都吼來安置珍貴的活化石－－或是少年，無論是哪一種稱呼，此刻安靜地躺在為他清空出來的床位上的人，對於整個考古隊員是個彌足珍饋的存在。

「如果這傢伙一直都這樣睡著不醒來的話，究竟會怎麼樣呢⋯⋯」

「或許會就這樣默默地死掉？那還不是回到原點了嗎.....話又說回來，你說人真的有可能從石頭裡面復活嗎？」

「可不可能我是不知道，問題就在於這傢伙是真的活過來了，考古歷史上可從來沒有過死人復活的案例⋯⋯」

「要是能對話就好了、起碼可以錄個影像存檔，我說該不會復活其實是那啥吧⋯⋯迴光返照？」

「哈哈⋯⋯如果是這樣的話，要是再挖出其他人類化石那這次可真的要想辦法錄下來了⋯⋯」

外頭考古隊員閒聊的聲音逐漸遠去，里維維持著半倚著牆凝視的姿勢靜靜看著韓吉替依舊沉睡著的少年換上點滴，一邊毛手毛腳的上下檢查著少年的身體，有些不耐煩地用腳尖擊打著地面。

「好啦好啦，我們都很寶貝這個小天使，你可以不要再拿眼神削我了。」大功告成的韓吉大笑幾聲，伸手替少年挹好被角，那動作對於習慣韓吉粗神經的人而言幾乎可算是溫柔至極，「就我看來就只是輕微的脫水脫力現象，不過這邊沒有什麼專業的，很難說有沒有其他問題，依我的意見還是送下山讓醫院來檢查會好一些⋯⋯」

剩下的話沒必要再多費唇舌，身為考古隊最高指揮的兩人都非常清楚，若是少年離開了這裡，那麼想要回少年的歸屬權必然不是由他們說了算，基於私心他們並不願這樣做，但是站在考古的專業角度上，僅僅留住少年的晶石，在設備不齊全的狀況下並不會有什麼實質的用處。

「說起來，已經聯絡過艾爾文了嗎？」

「君達下去了，快一點的話傍晚前就會回來。」山林裡面並不在一般電信通訊範圍內，他們這些考古隊員如果需要聯絡外界的人都必須到鄰近的村子借用電話或網路，雖然不太方便，但是對於目前的他們而言倒不在意這一點小小的時間。

「啊啊⋯⋯真希望這孩子會自己主動要求要留下來啊⋯⋯」韓吉再度異想天開起來，里維已經完全不想理會他了，只是走近伸手輕輕撥了少年額前的碎髮。

門外有人敲了敲門，是三笠來報告外頭已經清理乾淨了，後頭還跟著本周負責分析的副隊長納拿巴，「教授⋯⋯」

「嗯。」少年被安置好後，他身上那些看不出作用的裝置就被解了下來被拿去分析存檔了，大概是研究出什麼結果所以來彙報的吧，里維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卻不想又看到另一個人有些冒失的跑進了房間，皺起了眉。

「阿明，你在⋯⋯」三笠正要說什麼，停了下來，里維感覺自己的手指被抓住，低下頭來看見一對清澈的綠色眼眸正眨也不眨的看著他，這讓沒想到少年這麼快就清醒的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不知何時清醒的少年顫抖著唇張合了幾次，倒是沒再讓人措手不及的繼續哭泣，似乎因為看見里維而完全鬆懈了精神的少年開始環顧起四周，然後捕捉到站在門口的三人的人，突然激動的直起身體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給我等一下、」里維下意識一巴掌就把少年的頭按回去，把對方重重的摔回床上，聽從了命令的少年不敢再亂動，只是韓吉突然像是接回了線大聲驚呼，那嗓門令里維想直接把他踹出房間保持清淨，「里維你這個老流氓對其他人就算了怎麼可以這樣粗暴對待我的小天使－－」

「韓吉小姐⋯⋯」少年苦笑著，然而這聲稱呼除了讓本就激動的韓吉更加興奮之外，里維則直接坐上少年的床沿，盯著他，「你剛剛叫他甚麼？」

「？？韓吉⋯⋯分隊長？」少年嚇了一跳，還是乖乖回答了，里維偏偏頭，「那你叫我什麼？」

「利威爾⋯⋯兵長？」

「不是利威爾，是里維，我的名字是里維‧法蘭茲。」糾正了少年的發音，里維看了眼似乎一頭霧水的其他人，站了起來。

「不管你是誰⋯⋯我想你現在必須要先理解一件事情。」里維的語氣不容置疑，「現在是西元2055年⋯⋯距離你生活的年代相距至少二千年以上，無論我們之間的任何人長得多像你認識的任何人，我們都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還有看清楚，韓吉的性別。」

少年像是聽不懂里維的話，先是緩慢地眨了眨眼，看了看里維又看了看依舊不安分的韓吉（他正扭捏著試圖掩蓋不存在的胸部），最後將視線放在一臉詫異的阿爾敏跟波瀾不驚的三笠臉上。

「米卡莎⋯⋯阿明⋯⋯？」

里維凝視著少年，難以判斷這樣簡單粗暴的剖析能得到少年什麼樣的答覆，必須鬆一口氣的是即使經過了二千年的時光，少年與他們的語言仍然得以溝通，然而時光是最難消除的隔閡，他只能看著少年茫然無措的眼神環顧四周，一一分割自己與記憶的距離。他壓下了心中對少年湧現的一些同情與憐憫。只有用最快的速度讓少年認清楚眼前的現實才是最正確的選擇，里維告誡自己，「如果你已經明白現在的狀況了，先報上名來吧。」

過了良久，久得讓里維以為少年或許又再度落淚哽噎得無法開口的時候，少年抬起頭來，嘴唇有些顫抖著，「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巨人呢？Wall‧Maria的奪還戰呢⋯⋯？」

「巨人？所以真的存在這種奇幻的生物？」多少知道一點民間傳說調查的納拿巴詫異地接口，韓吉跟里維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的注意著少年專注的視線，阿爾敏站了出來接了話，「據我們所知世界並不存在巨人這樣的生物⋯⋯」他遲疑的停口，少年看著他的視線似乎有別於其他似是而非的人，顯得複雜許多。

「所以⋯⋯巨人已經完全被驅逐了嗎？」似乎自顧自地得到了結論，少年這次先是徵求的看了里維一眼，下了床走到窗邊。

他陌生的摸了摸鐵製的窗框與玻璃，凝視了一會兒窗外安寧的景象。

里維並不清楚少年藉由這樣的凝視可以從中理解什麼，或許他看到的是與千年前相差無幾的世界，或許他從中又可以明白到什麼不一樣，除了他自己以外，沒人知道超越了二千年的時空的少年所想要尋找的東西是什麼、又或者說他試圖緬懷什麼。

少年終於回過身來，赤裸著腳並攏立正站好，那就是一個標準的軍人站姿，毫無疑問接受過苛刻的訓練、驕傲而挺拔的身姿，並不是對著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展露的姿態。

「850年第104期畢業訓練兵，從屬於調查兵團利威爾特殊作戰班的艾連‧耶格爾，向所有逝去的同伴致敬⋯⋯」少年的聲音顫抖著，里維可以從少年的表情看到一絲淚光，但是他並沒有流淚，他就像里維所知道所有驕傲的軍人一般，向著不知名的戰友們致上最後的敬意，所以他並沒有阻止少年的舉動，只是默默的看著少年左手背後，有力的捏緊右拳，鄭重地敲擊在心臟上。

「為所有向人類獻出的心臟！」

為所有死去的人們，獻上最後的敬意。

以最後一位向巨人獻上心臟的士兵的身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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