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了，他在變成巨人之前，咬傷了自己的手。」一再重複的問話讓三笠也有些情緒失控，她冷著臉重複了一遍，「本來巨人都已經要往我們的方向爬過來，他先大叫吸引那個怪物的注意力，讓想要帶走他，艾連卻突然發難把讓甩的老遠，阿爾敏也被他推開，接著他就咬傷自己的手，變成巨人，這個順序不會錯的。」

「好好，我就是想再確認一下，嗯⋯⋯但是嗯⋯⋯事到如今再說這個也有點遲，只是為什麼之前一直沒有任何跡象的巨人⋯⋯」

「韓吉教授，不把他關起來真的好嗎。」馬爾可突兀的插入另一個話題，韓吉轉頭看他，看著斯文有禮的青年雙手環抱著自己，還未停止劫後餘生的恐懼瑟瑟發著抖，「明明可以變成那樣的怪物⋯⋯我們卻不先把他控制起來，就算先軟禁在房裡也好啊，為什麼還要特別安排帶他下山⋯⋯」

「⋯⋯馬爾可。」紅髮男人推了推眼鏡，表情嚴肅地轉向了他，「你難道沒想到嗎？如果幾個小時前艾連沒有反抗讓跟阿爾敏，選擇跟他們兩人逃回來的話會發生什麼事嗎？今天或許不只你們，就連我們都有可能被那種可怕的怪物抓住⋯⋯對⋯⋯如果照艾連告訴我們的情報來說，我們就會像二千年前被逼入城牆的人們一樣，被『吃掉』啊。」

「可是、他也是會變成那種怪物的人啊！誰知道或許哪一天他不能控制那種怪物的身體，就把我們都吃掉⋯⋯！！」

「馬爾可！」不僅是韓吉，就連一直在旁安靜整理環境無聲提供協助的莫布里特都跟著喊了一聲，三笠譴責的聲音從後跟上，「不要這樣說艾連，他不是這樣的人⋯⋯」

「可是⋯可是⋯⋯！」馬爾可將臉埋入手掌內。「不管你們信不信⋯⋯但我只要看到那些怪物⋯⋯我就會一直想到⋯⋯吃人的怪物，身體被撕裂的痛苦⋯⋯就好像我也曾經被這麼吞噬了一樣⋯⋯我就是沒有辦法停下顫抖⋯⋯我沒辦法不恐懼啊⋯⋯！！」

「⋯⋯⋯」韓吉默默跟莫布里特對視了一眼，對於這樣彷彿深入靈魂的恐慌毫無辦法，唯有同樣在現場目睹一切的三笠清美拉緊了身上披著的毛毯，低聲道。「但⋯⋯他保護了我們呀。」

「他⋯⋯明明不想讓大家知道的⋯⋯他明明可以將這件事情藏在他的心中一輩子，所有的記錄、言談、考古記錄都找不到他能變成巨人的證據，而且他一定比誰都還要明白的，即使是不知巨人為何物的我們都感受到的恐懼⋯⋯那麼能夠變成巨人的他，在當時的社會，到底曾經歷過什麼排斥？但他還是選擇站在我們面前，再次使用那股能力⋯⋯」

不知不覺，不僅是兩位學者看著她，就連原本都還害怕的無以復加的馬爾可都被她的話語吸引，「⋯⋯他只是更在乎我們，比起知道他的祕密後懼怕排斥他，他更優先選擇了對我們更有利的選項而已，即使與世界為敵也無所謂，他想保護我們，我們只需要知道這點就夠了⋯⋯不是嗎？」

「三笠⋯⋯艾連難道有跟你說過什麼？」

「不⋯⋯我試著問過他，但他沒有回答我。」按著太陽穴，三笠閉上眼，「只是直覺⋯⋯而已，我也不太明白，但阿爾敏應該有聽到最重要的話，我只是覺得⋯⋯我沒有辦法忍受他被這樣⋯⋯」

被畏懼、被排斥、被利用。

不想看著他孤獨的面對一切，不想見到他悲傷的神情，不想見到他的背影⋯⋯

「我只是⋯⋯不想再次看著他離開我⋯⋯」三笠喃喃道，韓吉兩眼放光，「什麼意思？三笠，難道你有想到什麼——」

「——剛剛，我說了什麼嗎？」眨了眨眼，黑髮女性困惑的問道。

「⋯⋯欸？」

———————————————————————————

「——你在這裡啊。」

艾連回過頭，看見讓正好自半空飛落起身，一邊向他走來一邊收起立體機動裝置的握柄，並隨手從腰包內拋給他一小包沙沙作響的穀物。

「怎麼找來的？」艾連好奇地從布袋中拎出奇形怪狀的果仁，指腹輕輕的摩娑加工後散發著淡淡香氣的新奇食物，讓在他身邊坐下。

「還用找嗎？你這傢伙最近老愛往能俯瞰城市的地方跑，久了都知道能去的地方就那幾個。」讓伸手搶過他手上的果仁丟進嘴理，故意吃得嘎嘣響，「這可是我好不容易從莎夏手上搶來的，那薯女居然還敢私藏尼柯洛的秘制點心，就算那傢伙把他當妹妹寵也太過份了，明天就去跟他告狀，叫他不要太縱容這個貪吃鬼⋯⋯」

「是嗎⋯⋯」

「不如說就連那種薯女的春天都來了，這個世界真沒天理。」讓嚥下嘴裡的殘渣，「不說點什麼嗎，還是你這個遲鈍的傢伙又什麼都⋯⋯」

「讓，你覺得⋯⋯愛是什麼？」

「哈？你今天吃錯藥了？」

「不⋯⋯算了，問笨蛋這種問題的我才是笨蛋。」艾連長嘆口氣，讓冒出青筋，「遲鈍的笨蛋還敢說別人是笨蛋啊，我好歹也有認真的喜歡過人的，倒是你這傢伙，先是說米卡莎是家人，突然又宣布跟艾爾文團長⋯⋯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結果你居然還在這裡問愛是什麼？你們到底在幹嘛啊。」

「⋯⋯」

「也過了三年了吧，Wall‧Maria奪還戰。」讓嘆口氣，「雖然都已經過去好幾年了，現在再追問或許沒有意義，但艾連，當初你跟團長⋯⋯」

「團長提了一個提議，我只是接受了而已。」艾連平靜地說，讓焦躁地扒拉下頭髮，「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到底是為了什麼才會⋯⋯我是指，你跟團長的關係根本沒有任何前兆⋯⋯」

「真的，就像我說的，團長只是提議暫時讓他做為我的支柱，而所有關係裡用愛情是最不複雜的方式而已。」

「不我覺得你會同意這件事情才是最複雜的⋯⋯」

艾連笑笑，「我沒有救回米卡莎，不了解巨人的力量胡亂想要使用，結果什麼也沒辦到⋯⋯然後假王權想要吃掉我重新拿回始祖的力量，透過希斯特莉亞知道了父親最後的結局，兵長又因為掩護你們差點被掩埋在地底⋯⋯說實話如果不是團長借給我支撐的力量，我也不知道真的迎戰羅德‧雷斯的巨人時，我會不會把自己的後頸湊上去⋯⋯」

「你⋯⋯」

「我知道，都過去了，而且最後我選擇了阿爾敏，不是艾爾文‧史密斯。」艾連低垂下眼，「說實話當兵長真的選擇了阿明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我到底⋯⋯但只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往後要開始的，會是更加殘酷的戰爭。」

「你越來越沉默是因為這個原因嗎？」讓撩了一下艾連長長的鬢角，艾連踢踢腿，仰面躺下，「換我問問題了，你到現在還喜歡米卡莎嗎？」

「閉嘴，戀愛白癡。」

「什麼，我可是好好回答——」溫軟的觸感從唇上傳來，艾連瞪大眼，看著讓蜻蜓點水般飛快親了自己一下，就直起上半身彷若無事的仰望著夜空，「天氣冷得蠻快的，也差不多該回去——」

他偷襲完別人最不該做的就是背對著一向是勁敵的對手，在他溜之大吉以前艾連就一把扯住他把人推倒，本就心虛的讓差點又要跟艾連像是從前訓練兵時期一樣在地上滾來滾去的扭打，如果不是他們所在的位置太危險再加上身上的立體機動裝置讓兩人束手束腳，沒有幾分鐘就讓習得亞妮格鬥技精髓的艾連完全佔上風的騎在讓的身上，「快下去！」

「不要，先解釋剛剛是什麼情況！」

「說你戀愛白癡還敢回嘴！反正就是那樣啦！」

「白癡讓寶！你不說我不會知道的！」揪著讓的衣領前襟，艾連將頭抵在對方胸前。「我怎麼⋯⋯會知道⋯⋯」

艾連的手在顫抖，讓遲疑的將手撫上艾連的後腦，對方沒有牴觸，他便試著支起上半身，單臂將對方攬入懷中，「我⋯⋯倒是想問自己哩，明明是趕著送死的混蛋，沒有像米卡莎那樣漂亮的黑髮，還老是讓人火大的要死⋯⋯但是，就是對你放心不下。」

「⋯⋯你到底多喜歡黑髮啊⋯⋯」

「閉嘴啦，害我都說不下去了。」讓深吸一口氣，「總、總之，等我發現的時候就是這樣⋯⋯但現在我們⋯⋯帕拉迪島一個月後就要遠征了，雖然說出來大概也沒什麼幫助⋯⋯」

「不⋯⋯謝謝你。」

讓知道他不可能會有回應，但聽到了還是難掩失落。「算了，我大概也只能說一說，你這傢伙不就曾經哭哭啼啼的說一個人什麼都辦不到嗎，明明就有巨人之力這種犯規的能力，別老是一個人悶著，想活命的可不只你一個人啊——」

「我知道啦，明明是個馬臉。」

「本大爺難得想安慰安慰你這傢伙還不識好歹——」

在讓習慣性地想繼續拌嘴以前艾連已經抬起臉飛快地啄了他一下，看著對方愣住的表情放鬆地笑了起來，「怎麼，告白完了就想跑？怪不得以前米卡莎總叫我別跟著你起鬨——」

「嗚咕⋯⋯別老是拿過去的事情來翻舊帳！」

「白癡。」伸出雙臂環抱著他的脖頸，艾連輕柔地說，「我的意思是，你搞錯主動出擊的方式了。」

那一夜的天空沒有星星，夜幕低垂，但重新繁榮起來的希干席娜區的民宅燈火通明，從門窗間透露出的光芒點點閃耀著，匯聚成流淌在地面金黃色的星河。

「⋯⋯頭髮，不打算剪嗎？」呼吸的間隙，讓這樣問道。

「或許吧，現在會用到立體機動裝置的時候也不多⋯⋯」

「是⋯⋯為誰而留的？」

「⋯⋯你說呢？」

「當我沒問。」被捏著後頸瞪眼，讓難得識趣的轉移了話題，「等回來後幫你剪？」

艾連捻著髮絲看了看長度，突然噗哧一笑，「⋯⋯噗，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到剛進訓練兵團那時候。」

「怎麼？」

「米卡莎那時也是長髮，被我問了一句不會影響使用立體機動裝置嗎，她就直接決定把頭髮剪了⋯⋯怎麼了？你的鬍渣也該刮了吧好癢！」

「閉嘴吧，讓我哀弔一下年少無知的自己。」將臉埋在艾連的頸窩裡，讓的聲音悶悶地傳來，艾連聽話的安靜了一會，突然醒悟了什麼，「我說⋯⋯你那時候一直找我麻煩，不會就是為了這種小事吧？」

「什麼小事⋯⋯好吧巨人笨蛋，以你來說確實是小事，但那時候你們兩個根本形影不離會誤會一點也不奇怪好嗎——」

「明明都進了訓練兵團，不好好訓練成天想談情說愛，難怪最後畢業排名會輸我。」

「我至少也進了前十名欸！而且大爺我本來是想要進憲兵團享清福的，誰知道最後想不開還是進了調查兵團⋯⋯」

「⋯⋯後悔嗎？如果你那時候選了憲兵團，說不定現在都已經找到好女人結了婚，準備有個孩子——」

讓又湊過去咬他的唇，艾連被迫停下那些假設性的話語，安靜的接受對方難得溫柔的狎昵。

「你今天真的是吃錯藥了，你在想什麼？」讓額頭抵著艾連，低聲問，「你的⋯⋯時間還有5年左右，在此之前我們總會找到辦法的⋯⋯一個可以拯救大家，讓人類⋯⋯牆內的人能活下去的方法。」

「⋯⋯」艾連闔上眼，調整了姿勢安靜的靠在他懷裡不再說話，讓也就樂得攬著懷裡難得乖順的死對頭靜靜地吹了會夜風。

「⋯說起來，你是打算留鬍子嗎？改變造型？」

「這倒是彼此彼此啊，怎麼、只許你留長頭髮，我留個鬍子怎麼了？」

「沒什麼。」艾連沒好氣的答道，順手將頭髮塞到耳後起身，讓跟著從地上站起，看著艾連重新調整好剛剛扭打中跑位的皮帶，鬼使神差的開口，「看不順眼的話，回來的時候給你處理如何？我幫你剪頭髮，你幫我刮鬍子，公平。」

艾連停下動作看向他，並不是排斥也不是意外，只是端詳著讓的雙眼，「回來以後？你想跟大家公開嗎？」

「對，遠征回來後，就跟兵長他們公開吧。」

隨著夜風長髮拂面的巨人士兵將目光投向牆下已經逐漸熄滅減少的燈火，沉默良久後微微勾起了唇角，「好，等回來以後⋯⋯」

等我們確認了所有的敵人，等帕拉迪島找到真正的自由的方法，等我⋯⋯

艾連·耶格爾睜開了雙眼。

「他醒了。」讓熟悉的聲音先傳來，艾連下意識的伸出手摸索，感受到平整的被單在身下柔軟的曲折，他在哪？那是多久以前的夢？自從先代巨人繼任者的記憶開始浮現之後，他有時都分不清楚自己究竟存在於哪個時空——

「嗚哇！」被他突然爆起的動作嚇的手一抖將半杯水都潑出去，讓趕忙將手中的水杯擱到一旁，「嚇我一跳，你還好嗎？別這麼大動作的⋯⋯」

「為什麼沒有把我綁起來？」艾連尖銳的質問讓連夜帶著他趕路的讓一臉莫名奇妙，「為什麼要把你綁起來？你昏倒到現在⋯⋯」

「因為沒有這個必要。」

艾連轉過頭，看著一身輕便服裝的里維出現在房間門口，「你睡了大半天了，感覺如何？」

「⋯⋯為什麼不需要？」

里維皺起眉，「我們可不是軍隊，我說過的，考古隊最多只能監護你直到你熟悉現在的社會，我們沒有權利——」

「即使我可以變身巨人？即使我擁有可以輕易殺死你們的能力？」

「⋯⋯」里維長久的看著他，像是在重新審視艾連‧耶格爾這個人一樣，「⋯⋯原來如此，所以一開始你才會採取攻擊的手段。」

艾連看著男人慢步走進房內，拉過一張椅子坐下，「考慮到你已經睡了上千年，腦子大概跟著石頭一起結塊了轉不過來，我就花點時間解釋給你聽吧。」

「從你甦醒已經過了4天，再加上這三年我們刨了幾個山頭的坑，所有的記錄都找不到任何人類能變身的記錄⋯⋯我就暫時先稱之為巨人化吧。可以猜測就算在當時的年代巨人化的能力也是特例，如果你還想保有作為人類的待遇，只要在完全不知道巨人的我們面前隱瞞這個情報便是。不管你是出於仁慈還是因為錯覺而行動，到底來說都是為了救人，如果我們真的把你綁了，有違我們最初想建立的信用原則，這是其一。」

里維豎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我詢問過現場目擊經過的阿爾敏‧德雷斯以及讓‧基爾斯坦，根據他們的描述，在巨人化的過程中會伴隨著空投炸彈般的能量釋放，雖然無法具體估算能量多寡，但顯然靠得太近是會有危險的，所以我判斷了即使能綁住也『沒有意義』，只要你不在乎傷害人，毀壞建築，最後再被一般的平民重新當成怪物的話。」

「⋯⋯」

「第三⋯⋯我們『真的很像』吧？」里維指指自己的臉，又指向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讓，「也算是湊巧⋯⋯本來以為整個考古隊都是你的同伴，但從萊纳‧布朗的反應來看，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統一的立場，如果說整個考古隊都能跟過去的熟人對上號，那麼你的態度就很耐人尋味了——有人讓你冒著風險也要巨人化，也有人讓你見面就衝動得想對他興師問罪，從巨人化這個超能力來看，至少你絕不可能是普通的士兵，而你記憶中最後的奪還作戰如果有這麼重要⋯⋯那麼應該會跟巨人化的能力有關，甚至可能關係到巨人的秘密——你不用急著敷衍我，至少我希望你可以先跟我們下山看過之後再做決定。」

「⋯⋯什麼意思？」艾連清清喉嚨，聲音嘶啞。

「我不清楚你有什麼顧慮選擇隱瞞，畢竟我們彼此也不算了解，所以你就親眼看看這個世界到底變成什麼樣再做決定吧。」里維站起來，「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再休息1小時就出發。基爾斯坦，你自己注意一下時間。」

「好的，教授。」

男人就這樣乾脆俐落地走了出去，艾連茫然的看著留下的讓，對方遞過剛剛的半杯水給他，「你還是喝點水吧，嗓子都要冒煙了。」

「⋯⋯這裡是哪裡？」將水杯一飲而盡，艾連低聲問道。

「中途休息的地方，山裡偶爾會有沒人居住的空屋，聽說是以前的遊山的獵人留給山難的人的避難所。」讓在他的床邊坐下，拿過他的水杯再倒了一杯，「從我們駐紮的地點開車要一整天的時間才能到最近的村子，幸好這裡有能中途休息的地方。」

「⋯⋯打倒巨人之後，有發生什麼事情嗎？」

「沒什麼，只是擔心你的情況，所以本來安排下山的行程提早出發。」讓盡可能讓自己講話不要太心虛。事實上事情跟少年預測的反應也沒差得太遠，最後趕到的考古隊隊員光是眼前巨大的石像就被嚇得半死，雖然少年當機立斷的巨人化應該是救了馬爾可跟三笠一命，但直面目睹驚人的怪物廝殺將這位溫和老實的好好先生嚇得言行失常，即使有三個教授聯手將反彈怪異的意見壓下，各方面的考量下還是由里維帶著他一人連夜先帶著艾連遠離他人獵奇的目光，只能慶幸下山的事情他們早有準備。

但⋯⋯讓看著艾連慢慢喝著水，不太確定的想著，總覺得現在的艾連有什麼跟之前不太一樣的地方，但在這短短的時間內⋯⋯

「你⋯⋯是不是跟之前比起來長大了一點？」讓不甚肯定的對著少年比劃著，輪廓的變化極其細微，但變長的頭髮倒是一目了然，艾連摸了摸自己的臉，跌跌撞撞的起身尋找鏡子。

讓拉著他找到裡間的盥洗台，看著少年凝視著鏡子內的輪廓沉默，本來還擔心如果對方又像之前那樣暴起的話他一人控制不住，但看清自己的模樣後艾連只是沉默地被他按回床邊坐下。

讓清清喉嚨，試圖打破室內令人壓抑的空氣，「你還打算再睡一下嗎？如果沒有我可是要⋯⋯」

「你們不應該帶我離開的。」少年說，「要是還接續出現其他巨人的話，沒有阻擋物也沒有裝備，留在那裡的人只會送死而已⋯⋯」

「我說你啊，好歹先關心一下自己吧。巨人的事情你不想解釋，連自己的變化也不放在心上嗎？」

讓終於查覺到一直以來少年始終讓他感到彆扭的原因出在哪了。

自始至終，如非其他人詢問，少年根本不提自己的事情，儘管對於周遭的好奇心少年似乎也盡可能的提供了他能回憶的資訊，然而他似乎對於考古隊員以外的事情不感興趣，甚至是漠視著他可能曾經嚮往過的牆外世界，彷彿除了能跟他們待在一起以外別無所求。

那種彷若看破生死的模樣令他莫名的感到火大。

「你難道真的就不好奇嗎？事情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

「為什麼你要保持緘默什麼都不說？既然你都願意在我們面前揭露能力，那麼你至少有一點點在乎甚至信任我們吧，」讓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抓住他的雙臂，「如果不是這樣，為什麼你要救我們——」

「里維教授說得沒錯，那是因為你們太像了。」艾連說。

他終於抬起眼，碧綠的眼眸撞上讓的視線，「像到我知道你們會恐懼，也一定有人會袒護我，即使沒有共同渡過訓練的日子，未曾見過牆外同伴被活生生撕扯死掉的無能為力，但你們、一定——」

就像見識了一把刀的鋒利後，人可能會擔心使用會不會傷害自己，卻不會將能用的工具扔掉一樣。

「所以我什麼都不會說的。」少年自顧自的下了結論，「就讓所有的一切在我的身上結束——」

巨人也好、帕拉迪島的命運也好，在同伴皆不復存在的現代他失去了戰鬥的理由，最終他就像她一樣，逃避了他的責任苟延殘喘了千年，還幾乎遺忘了一切，再也無從知曉帕拉迪島的人類是否如他所願的走出城牆。

他所重視的一切早已灰飛煙滅。

「就算知道什麼，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所以你就這樣，什麼都不做嗎？」讓其實很累了，開車走夜路下山不是件輕鬆的事情，更何況他們走的山路到底只有基本地用瀝青鋪了一路了事，然而難以解釋的憤怒鼓脹著胸口，他仔細端詳著少年的雙眼，眼底盡是控制不住的惱怒，「你加入調查兵團難道不是為了查清楚巨人的起源嗎？說真的過去的事情你記不記得都無所謂，但你應該不是這樣的人吧。」

「難道你獻出心臟想要得到的自由就這麼不值一提嗎？你的同伴呢？在你變成這樣之後，難道你一點都不在乎牆裡的人是怎麼走出城牆的？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事情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你到底以為我們為什麼要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徒勞無功這麼多年？」

「讓⋯⋯？」

看著少年面對自己彷彿是遷怒般的責備顯露出的無措，讓深呼吸口氣遏止自己的脾氣，「說真的就算這段歷史從記錄中永遠消失，對大部分的人來說或許根本沒有差吧，但是這樣真的好嗎？就像你的調查兵團一樣，明明人類在三道城牆的庇護下足夠自給自足，甚至一輩子都不需要看到巨人，但是你們還是準備了武器走出牆外，這應該不僅僅是因為所謂的自由吧。」

「聽好了艾連，人類是會從過往的記錄中反省的生物。所謂的文明，是累積了眾多遺憾與失敗的經驗後堆積而成的結晶，所以我們才會想『知道』。即使是錯誤導致的滅絕也好，人必須要知道過往的軌跡，才能理解我們所前進的道路是否無愧於過往的悲劇與犧牲。」

少年傻傻地看他說教，茫然卻又聽話的模樣讓人又心軟下來，讓煩躁的揉揉頭髮，忍不住打了呵欠，「我真不適合做這種灌心靈雞湯的事情⋯⋯我真的不行了，幫個忙看個時間，先讓我睡一下。」

艾連垂眸讓出位置，看著對方撲上床連腳上的鞋都來不及蹬，即使下一秒就要直接睡著，讓仍強撐著扭過頭看他，「我不清楚你跟里維教授有什麼問題，但他說的也是有道理的，我們相信⋯你⋯⋯」說著說著他終於支持不住的闔眼睡死過去，少年伸手按了按對方緊皺的眉間，直到看見讓舒緩了眉眼才跟著翻身躺在他身邊。

「比起以前，倒是能言善道很多了。」少年輕聲說，不在乎是否有人聽到，「那好，就跟你們去看看吧。」

—————————————————————

等讓清醒時距離預定出發的時間已經遲了將近一小時，他也顧不上沒人叫他起來少年也不在身邊的問題，匆匆的洗了把臉踏出房間，里維等在外間的椅子上不甚在意的示意他不用太著急，是他讓少年不用急著叫醒讓的。

「艾連呢？」

「他說要透透氣，走吧，該出發了。」

暫時停留的屋舍雖然老舊但至少內部維護的不錯，里維留在後頭最後檢查了一遍，率先推門出去的讓第一眼便看見坐在對面的樹根上充當座椅的少年看向他。

「你在這啊，我們該出發了。」讓轉向停在旁邊的車子，艾連磨磨蹭蹭的走到他身邊，「讓，你說這裡以前是⋯⋯？」

「你說山屋？」讓回頭看了看，正好看到里維出來回頭用木栓簡單扣住落了鎖，少年的表情似乎有點奇怪。「據說是以前的獵人遊山時建的，後來被鄰近的居民當作山難的庇護所，聽說帕拉迪赫拉山脈裡有好幾個這樣的⋯⋯」

「帕拉迪赫拉？」少年的表情更奇怪了，讓謹慎的回想了一下他們的對話，「怎麼，我們沒說過嗎？這裡叫做帕拉迪赫拉山脈，位於艾爾迪亞共和國東北的島嶼上，在十年前都還被政府劃為森林保護區禁止進入哩，如果不是因為韓吉教授⋯⋯」

「森林保護區？」

「對，森林保護區，等等我們就會路過了。」看著里維逕自上了駕駛座，讓摸摸鼻子幫艾連開了車門推他上車，最後上了副駕駛座，「等著瞧吧，世界僅有此處才有的超巨大神木森林！」

一旦離開了真正的荒山野嶺之後，他們三人的返程先驅隊倒是出乎意料的順暢。

越野車開的四平八穩，沒有任何突發意外或大小動物阻礙交通，然而在看到平均高度在80米以上的超巨大樹木組成的樹林時少年卻不如讓想像的反應平淡，不如說少年對於越野車的部分可能還更好奇一點。

進入城市的時候少年倒是被完全陌生的房屋造景給吸引住了，讓看著少年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路上的街景，一邊分心的用手機開了導航幫忙指路。

「人連絡了嗎？」

「已經連絡好了，匹克希斯教授說他們恭候大駕。」

一路上他們只有類似這樣簡短的對話，一直到車停在路邊，讓幫艾連開了車門拉他下來，艾連茫然地被一路推進了即使在黑夜中依舊能顯露出一片慘白的建築物內，還在入口跟一組急匆匆推著病床的送診病患狹路相逢。

讓拉著他讓了路，艾連疑惑的看著病床上的人一動不動地被推進白色長廊深處，耳邊傳來的是其他候診家屬與醫護人員的竊竊私語。

「麻煩154A準備接手，床位安排⋯⋯」

「昨天不是才推進來一個，怎麼今天又來？」

「昨天的那個情況特殊，是自掏腰包轉移過來的，不知道為什麼要特地跑來⋯⋯」

「吶、為什麼那個人要送醫院？看起來好好的⋯⋯」

「你知道⋯⋯」

他沒來得及細聽，讓帶著他很快遠離了其他來往的人群，艾連甚至找不到詢問里維為什麼沒一起行動的時機點就被一路拉進某一個樓層的某間診室裡，重新面對另一群熟悉又陌生的人們。

「匹克希斯教授。」

艾連看著雙方有禮的握手問候，例行公事般的打招呼自我介紹了一圈，就直接被按到一旁的椅子上，幹練的女性在桌子的對面坐下對他微笑，讓安撫的將手搭在他肩上，「等會要幫你做點檢查看看身體有沒有問題，然後我們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同一時間，即使是夜晚中依舊燈火通明的考古隊駐地正門口大開著，迎接數日未歸隊的成員回歸基地。

「亞妮、貝爾托特！你們回來的真不是時候。」看到熟悉的車型緩緩停進規劃的車格裡，幫他們開閘門的希琪懶洋洋地招呼，看著跳下越野車的嬌小女性一個箭步衝到她面前，「希琪，艾爾文或里維教授在哪？韓吉教授也行。」

「里維教授先下山了，你們沒遇到嗎？我想現在另外兩位應該都在艾爾文教授的辦公室吧？怎麼⋯⋯欸！」

亞妮匆匆道謝後就提著包往基地裡跑，後頭貝爾托特任勞任怨的把幫忙放在後車廂的行李提下來，但希琪制止了他。

「別動、別動，亞妮是怎麼回事？難得看她這樣慌慌張張的，還有你們沒碰上里維教授他們？」

「不，我們大概錯過了。亞妮是有點新發現，所以急著想去找⋯⋯」

「怎麼啦？看你愁眉苦臉的。」希琪挑起眉，揶揄地看著男人，「怎麼、計畫不順利還是告白被拒絕了？還是你又在關鍵時候縮回去當你的忍者神龜了？明明下山這麼多天，別告訴我準備了這麼久最後你還在原地踏步——」

「別說了，這次真的不是時候。」貝爾托特苦笑著打斷了同伴的挖苦，「不如說說最近的事情吧，教授怎麼會突然要下山？不是一向都是艾爾文教授負責對外嗎？還有傳聞中的化石少年呢？」

「這個說來話長，總之⋯⋯」收起了方才的嘻皮笑臉，希琪拍拍剛剛落地的行李，「辛苦你們多跑一趟了，我建議你把行李放回去，明天我們就要全面從基地暫時撤退，其他的事情等你進宿舍問吧，自然有其他人可以跟你說明，雖然⋯⋯是不是事實就兩說了。」

—————————————————————

「睡著了？」在最後才出現在診間矮小男人挑起眉，看著臥在病床上完全睡死的少年，讓抹了把臉。

「對，我沒想到⋯⋯」

一開始的診查還算正常，除了排程跟不上的尿檢以外，從基礎的身高體重、檢查口腔、骨骼生長狀況、超音波CT斷片等等全部都一帆風順，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在抽血的時候碰上難關。

少年根本在看到針筒出現的時候就立刻出現警戒的神情，尤其是發覺是要抽血時更是一度出現反抗的動作，即便少年似乎有控制自己不要過度傷人，最後還是讓將其他人請了出去，獨自一人費盡唇舌遊說了半小時才勉強讓少年答應由讓親自抽他小半管血。

但在讓交待少年不要亂跑後離開去交付好不容易得手的血檢，又順便逗留了一會聊了下近況，不過短短不到十分鐘的事情，少年已經體力不支地在等候的病床上直接睡著，搞得本來想帶人回去休息的讓進退兩難。

「小孩子，忙了一天該累了吧。」年歲已高仍精神旺盛的匹克希斯哈哈一笑，「你們趕一天車來也累了吧？我記得VIP病房應該還有空缺，你們今晚誰要陪床？我讓人把這孩子推進去將就一晚吧。」

「好意心領了，我們已經準備好住宿的地方。」里維說，讓彎下腰輕輕拍了拍艾連的臉頰，「喂艾連，先起來，別在這種地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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