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他们都各种意义上地以不同的形式死过一次，尽管可能在一些细小的地方有所出入，但大致上都经历过那个生命暂停的过程——吉良吉影仍深刻地记得在杜王町发生的一切，迪亚波罗对于死亡的恐惧从未减少。

吉良似乎希望迪亚波罗每一次都尽可能活得长一些。

即便是在这奇妙的幽灵界，他似乎仍旧对生命抱有执着——不止是自己的。

如果她们愿意的话，吉良吉影会把那些女性幽灵们的手带回家。和人类世界不同的是，这里运行的是另一种物理法则，比方说当手被砍下之后，手腕处的确就变成了一个黑洞，但是主人可以用自己的意志再长出新的手，只需忍受一段时间的疼痛而已。

对于吉良而言这或许是一件极好的事，反正他也无法转世，去不了任何地方。

而迪亚波罗则是在死亡的那一刻会突然消失。

吉良吉影不会死，也见不到迪亚波罗的死。

他只杀过对方一次，还是一场意外——某次开车去买东西的时候，副座的迪亚波罗没有系安全带，于是在交通事故里丧生。吉良看着脑袋上流着血的迪亚波罗，试图将他从翻掉的车里拉出来，但是当他好不容易爬到车外绕到另一边的时候，迪亚波罗已经不见了。

虚无。

吉良第一次直接形象地理解了这个词。大概也就是从那时起，吉良开始下意识地保护起对方比任何人都容易溜走的生命。

迪亚波罗说，你真是个怪人。

吉良帮迪亚波罗受伤的手臂简单地涂了消毒和止血药膏之后，找来纱布贴在了那个窟窿上。

动作小心的男人什么都没有问，去了趟洗手间之后便说自己要回房睡觉了。迪亚波罗想要说点什么，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挽留，于是也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

他很快就睡着了，并且做了梦。

梦见自己的小时候，在意大利某条阴暗的小巷里，第一次用沉重的手枪杀人。

穿过教堂是一座墓园。

僵尸们从泥土中爬起来，或趴在棺材上，也有的坐在原地发呆。再后来他们已经跟在了青年模样的迪亚波罗身后。

手里的枪开始有了温度，不再是别人用过的黑色左轮，而是刻着字母的银色手枪。

梦中的迪亚波罗听见了爆炸声。

醒来是因为感觉到有人在吻自己的手。发现迪亚波罗醒来之后，吉良便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无视了还没睡醒的人一脸的震惊，将一枚银色的戒指戴在了他的左手小指上。

“你这是干嘛？”

吉良吉影轻笑却不回答，抬起对方的手一边摸着戒指一边仔细端详。迪亚波罗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戴着的正是昨晚戳伤他的人一直戴在无名指上的婚戒，尽管是光面的戒指，但那光泽他十分熟悉。

迪亚波罗像见了鬼似的迅速抽回了手，不顾右手的伤，立刻就把戒指取了下来扔到了一边，他看着吉良和平时并无异样的脸，背后突然升起一股恶寒。

“这么快就认出来了？”对方饶有兴致地看着迪亚波罗的反应，倒也并没有理睬那枚被扔掉的戒指。

迪亚波罗随即感到愤怒，罪恶王者出现在了身后，和他的主人一同怒视着面前在别人卧室里悠闲地坐着的金发男人。

“我可没要她的手。”

“那这戒指从哪来的？”

“她送我的。”吉良站起来，迈着稳重的步子走向迪亚波罗。他没穿拖鞋，光着脚，因为对方从不在家里穿鞋，几乎不穿袜子。

“怎么可能！”迪亚波罗生气的样子很凶恶，眉头紧皱，手臂上青筋暴起，不过和意大利人特有的美貌并不冲突。

“你可以去问她，只不过前提是你能和一堆骨头对话。”吉良说着已经走到了离对方很近的地方，他的神情里没有任何紧张，和平时一样安静地注视着迪亚波罗的眼睛。

吉良吉影很久没有杀过人了。

5

第一次无意识杀人是在吉良成年几年后的事。那时他从学校毕了业，进入了一家大型出版企业，即将踏上有着广阔前景的职业生涯。

然后他交了一个女朋友。

和对方是在工作中认识的，她在展览馆上班，本身也是个青年艺术家，会设计各式各样的照明灯具。

他们的交往很顺利，几乎可以说是令人羡慕。青年时期的吉良可以说甚至是有些张狂的，脑子好动手能力强，各方面都是无可挑剔的优秀，还长了一张能令各种年龄的女人为之疯狂的帅气脸庞。尽管人际关系一般——并不是有什么讨人厌的性格，而是他似乎不愿和人有过多的交流。除了工作需要以外，非必要的社交活动他都会推辞，也不太会特别花精力维护同事和上下级之间的关系，但或许是因为待人温和，总有人愿意主动靠近他，不止是女性。而凭着过人的业绩，明明还是一个新人的吉良很快就在公司里晋升，尽管他本人始终表示拒绝，但说话渐渐有了分量。

那一天他借着工作名义和对方在某个画廊见面——女友正在里头为几天后的展览布置灯光。

虽然非常不情愿，吉良还是在她的反复要求下在工作时间找了个借口外出见她。面对穿着工作服的女朋友，吉良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弄完，或者至少先暂时停下来，和他去附近喝杯咖啡。

然而对方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她站在梯子上做着手里的事，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于是也就看不到表情变得有些可怕的吉良。

他走到梯子旁边，抬头问上方的女朋友：“你还没弄好吗？”

对方那句“再过一会”还没说完，就脚下一空毫无防备地被人抽去了梯子，从天花板附近向下落去，然后惊慌地落进了男人的怀抱。

她露出了一个“吓死我了”的表情，立刻回归成了大多数时间里那个深爱着男友的优雅女性的模样，捧住吉良的脸想要和他接吻。

吉良没有避开却也没有回应。对方脱掉宽大的工作服，丝质衬衫里柔软的胸部贴向自己，是他熟悉的女性肉体。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了。

虽然那时的杀手皇后不像现在这么具有威力，不过也足够将对象杀死了——大概是对方临死前试图挣扎，所以半截手臂留在了自己的胳膊上，还保留着死亡时刻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用力的手部状态，并且因为死后僵硬而一时拿不下来。

在杀手皇后的帮助下吉良终究还是取下了现在应该叫做前女友的手，放在了边上原本用来装小灯泡的纸袋里。幸好这里是个还在装修中的画廊，而今天这里除了他俩没有任何人。吉良穿上对方先前脱下来的工作服，把纸袋塞进衣服上的大口袋里，看准了没什么人经过的时机从后门悄悄离开了现场。

回到公司坐定后，吉良将留在尸体边上的炸弹遥控引爆。他直到这时才重新回忆起来，杀掉对方的理由——大概是一边抱怨着自己从不主动联系她，一边想要在那样的地方同他做爱，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我的所有物”。

然后吉良第一次不知不觉用替身能力杀了人。

和以前的情况不同，难得他会对女人的脸也产生好感，所以一直没打算杀她——况且指甲的状态也并非最佳时期，最近生长的速度特别慢。

是讨厌被控制吗？当时的吉良这样想。然而很快他就开始淡忘了这件事，因为没过几个月他就迎来了杀人欲望最强的日子，加上换了工作，与此同时他还学会了将人的手漂亮地切下来的方法，太多忙碌又令人振奋的事情使得这一次的例外事件被迅速丢进了记忆的角落。

开始杀人的吉良吉影内心变得平静。

就好像现在这样，看着迪亚波罗的脸竟然有些想要吻他。

对性的冲动，吉良一直都有。

只是他比较擅长忍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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