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清晨，万似乎看见几欲下坠的日落在天空的火色中灼烧，祂发觉心中某块东西被抽了出来，说不清何处不对，可就是让人疼痛到无以复加。

祂盯着空中的亮点一夜，盯着它从银白色的月辉旋转变幻作混乱的日轮。或者说祂也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床边流连，枕头上沾着馥郁的浓香，使祂无端想到一些人类用以祭祀的香料，例如红木和马鞭草，还有祂说不清的。脂粉味道令祂作呕，有时候香气过于浓重便会叫人厌恶。万思索梳妆台，配合三面镜子，镜面的夹角无休止反射，映出来女性的容貌——很难断定是在什么地方，祂想极有可能是祂碰过的诸多女性中的一个。用纤长的手指梳理金丝，头发是卷的，从背后看的时候，脊椎骨被肌肤包裹。

即便只是想象，也能听到她戴上珍珠项链的一刻珠宝摩擦碰撞的声音。万确定祂恨这个女人，祂试图伸出手去轻抚那个幻影泛着粉的脖颈，随后捏碎她娇弱的喉管，却扑了空。原来哪里都找不到梳妆台，地板的缝隙中残留着镜子的残末，比珍珠粉还细，虽然祂也找不到那串珍珠项链。

闹鬼，你能想象到神的身边也会闹鬼吗？万偶尔会听见女人的嗓音在唱歌，唱祂听不懂的语言，歌颂一切银月或与月相关的事物。类似于摇篮曲，有时甚至会在祂的发丝间流淌，咬祂的耳尖，却比光逃窜得还要迅速。微凉的手会牵住祂的胳膊，连绒布贴在手背上的触感都如此真实，扭过头去又只能看见冰冷的空气。当祂不知为何失眠，只因祂本就不需要睡觉时，那缕幽魂又出现，贴着祂，衣服换成了丝质的。柔嫩的肌体与祂紧紧相依，衣裙摩挲中似有似无的香气在万的脑海中放大膨胀，就连祂落下的泪都会在空中停留片刻，再砸向床单。

再譬如清洗茶杯，祂看得到窈窕的身影拿起餐布，环绕杯口一圈，擦去金边上的口红印。祂根本不喝茶，茶杯仅剩一只，万毫不犹豫将其砸个粉碎。祂想用这个方法斥退游荡的怨魂，可她却变本加厉，又自在地向祂走来，高跟鞋踏出清晰的噪音，与祂擦肩而过。窗边的玫瑰早已干枯，耷拉下高贵的头颅。

万试图回忆起她究竟是谁，令祂魂牵梦绕又憎恨至极。祂试图去描摹她的样貌，得到的却是拼凑而成的残影。金色的长发乖顺地拢在颈边，耳环嵌着祂凝固的泪痕；祂想看清她的脸，只看见碧空如洗，阳光穿梭过云和每一处雏鸟的鸣啼。在祂努力回想自己是否吻过抱过她时，她又如轻烟消散，逃避祂所有的疑问。

祂点烟，火舌在雀跃，她又出现去挑起祂的下颚，对着撒落的白灰义无反顾吻上火光，直到祂的烟哑然熄灭。留下灼烧的痕迹和指尖的温度被气温稀释到比尸体更凉。万垂下头，想象自己的脸颊轻蹭她的肩，想象无数应当同她做过的事。她的名字比萎败的落叶更容易被风卷起。

香味最终会散去，就像砸碎的杯子会被打扫干净。渐渐地一切柔软的怀抱都会遗失，一切错落的吻都比天空放晴后消散的薄雾更缥缈。当你捏住她的衣角，她会逃跑，消失在光照不到的地方。万意识到并非是“她”的鬼魂在作祟，而是祂的记忆正违背着自己的意愿在抹杀“她”。祂想把她，或称之为祂更确切——撕碎，啃杀，剥裂祂引以为傲的温柔声色和捏造的完美形态，把祂畸形的本性暴露无遗。但是，只要祂再次出现，只要祂不去问，万就会把那些恶劣的思维抛诸脑后，祂会紧紧拥着祂直到世界坍塌毁灭。

可祂不会回来了，在祂被万封存的金色的发丝消失殆尽的那一刻万便知道祂回不来了。祂没有对万说抱歉，说再见，或者是永别也好。万在床头发现细软的金丝，可那竟真的仅是一缕金丝，祂消失的时候什么都剩不下，就如同祂们的故事从未发生。

香味最终会散去，残留的余苦比药匣内黯然失色的碧苔更心碎。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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