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id Dream

1

玻璃扎进了手。

虽然大多数的时间里我都被保护得很好，但毕竟是在战场上，像是被飞来的石头砸中，或是脚下的地板突然塌陷等等都是有过的事。不过因为处理得及时，也都没有留下任何疤痕。

这次是在室内的战斗，不仅地方小，周围粉尘很多，我尽可能待在不会需要干员们特意分神保护我的位置，不过还是有打斗中破碎的玻璃飞到了我的面前。下意识地用手去挡，脸是保住了，我戴着手套，于是血便顺着受伤的手掌心，一路流到了手腕。

“博士！”让我反应过来的是银灰浑厚低沉的嗓音，尽管他并不是第一个发现我受伤的人——甚至是物理距离我最远的那个。

我摆了摆手，想告诉他已经没事了，结果一下子忘记了这只手刚刚才被夜莺包扎好。转过头果然看到了美丽的少女担心的表情，制止的话语呼之欲出。

银灰养的鸟先飞了过来。

“已经处理完了吗。”他比刚才更近一点的声音也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明明应该是关怀，我却觉得像是要被责备了一般，隐隐有些条件反射似的紧张。

不知道是不是只属于我个人的感受，在罗德岛舰内的时候，我从身体到心灵都会变得有些懒散——当然了，罗德岛也的确不是个需要神经紧绷的地方。虽然算不上与世隔绝，但姑且也是这个时代里难觅的一方天地了。

大家很少在这里谈论战争。或许是药厂给人留下的传统印象，也可能是鉴于罗德岛自身的做派，总之至少就目前看来，选择和罗德岛签协议的人里并没有什么热爱战争者，更不要说比此更甚的战争狂热份子，所以舰上的时间多半还是比较休闲的。

“博士的伤势如何？需要的话我可以负责照顾。”

“已经没有大碍了。伤口处理得及时妥当，也没有感染的迹象，应该过一阵就好了。”凯尔希医生说完看了我一眼，转而对着边上的银灰说，“不过，完全愈合还需要点时间。”

“我很乐意能提供帮助。”银灰回答的时候，并没有看我。

“有劳老板费心了。”立刻享受起连进出房间都不用亲自动手刷id卡的贵族级待遇，我多少还是有些因祸得福的高兴——毕竟这一切竟然是那位尊贵的大人一手包办，怎么看都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事件，意外受伤倒也不亏。

——这般幼稚的想法在傍晚对方准备喂我进食的时候，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当然，结果我也并没有拒绝。

说起来银灰也算是舰内的“老面孔”了，但平日里会和这位喀兰贸易的董事长、兼希瓦艾什家族的组长交谈的人其实寥寥无几，甚至包括了他的亲妹妹。因为多少能感受出他们兄妹——尤其是和初雪之间的隔阂，我也几乎不在他的面前提起和他家人有关的事。尽管大家现在都是罗德岛的一份子。

在手被玻璃刺伤以前，如果和银灰一起睡觉的话我都会先喝点酒。毋庸置疑是为了壮胆。

正如他的妹妹是仙女一般的美人，同样出身雪境的这位高贵人士也长了一张无比英俊的脸。他的男人味会令人钦慕，不仅限于女性——美丽的东西通常不分性质和形态，性别当然也不该成为人类接近美的阻碍。但是相对地，要和这样的男人发生交谈以外更进一步、比如肉体之间的亲密关系的话，不喝点酒还真是会感到紧张到手足无措。

至少我是需要的。

不过就我所知的那个人，实际上要比他看起来或是大家直觉印象中的银灰老板，要温柔了许多。

2

表面上，我和银灰只是指挥官和高级干员的关系。

罗德岛内最不缺的就是情报和八卦，虽然真伪性有待考证，但毕竟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就好像某些国家的议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头和技艺，大家怀着不同的目的或者抱负来到这里，然后将罗德岛这个名字写入人生的经历之中。

尽管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但银灰即便在女性中评价也并不算高——与其说是待人冷漠，大家最不能习惯的其实是他言行举止中流露出的所谓“官腔”。关于这一点，我其实也适应了好一阵。

他的镇定会体现在所有场合，甚至包括我和他之间的第一次身体接触——哪怕是第一次接吻，他都沉着得仿佛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一样，看不出任何惊讶。更不要说慌乱了。

他说，博士，我对你有些中意。

我至今仍会好奇，雪山里长大的人难道都是这样谈情说爱的吗？

只是当时的我并没有这样问，而是沉默地回应了面前男人的吻。

记忆缺失其实还给我带来了一项副作用，那就是不定时的焦虑。

从日常谈话中不难了解到，过去的我或许是个“狠角色”，或者说做过什么大事令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大家全都故意闭口不提。仅仅靠别人不小心透露的话语或者其他的蛛丝马迹，并不足以弥补我缺失的部分。

反正也不知道自己过去的性格，于是在战场以外的日常生活里，我会下意识地去“接近”别人——哪怕是和过去的我并没有任何交集的人。

我在渴望着某种碰撞，这点我其实是明白的。

和银灰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等下想要进到我身体里来吗？”和对方的初次坦诚相对，现在想起来甚至有点好笑。

“我是这样许愿的。博士是有什么想法吗？”

“嗯……可以换我来担当这个角色吗？我是说……让我在上面？”

“我接受这个提议。”

像商讨什么国家大事似的，我们就用这样再来一遍一定会笑场的方式，完成了第一次较深层次的结合。

银灰的身体，是各种意义的令人难忘。

阿米娅问我，博士你打算就这样去参加黑曜石节吗？

我想回答当然不是，但是想了一下好像也确实没有什么休闲一点的、适合去海边穿的衣服。日常大多是员工制服或者随便套一件白大褂，去战场的话会再穿得保险一些，除了脖子以外的地方都硬邦邦的，其实非常不舒服。

虽然觉得女孩子们的裙子似乎挺不错，但开口说感兴趣的话一定会被当成变态吊到罗德岛的旗帜上示众吧。于是我想到了某位和自己关系还不错的商人——银灰的话，一定能搞到度假穿的衣服吧。

“黑曜石音乐节啊……”

“怎么样，要一起去吗？”我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要显得太有企图。其实本来就是类似集体放假一样的活动，但是邀请男人共度假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夏日、海边、鸡尾酒与美女，才是最符合气氛的配置吧。来自雪国的男人，真不知道会不会对海滩这种地方有什么误解。

“之前去的时候光顾着谈工作了，都没机会好好享受。难得去放个假也不错。”

“……”看来还是我对喀兰贸易的范围太过小看了，也可能是对银灰的形象仍然有误解。“那个，其实是这样的……”虽然有点尴尬，我还是开口说出了仿佛灰姑娘没有礼服参加舞会一般的服饰烦恼。

“我这就去安排，请博士放心。”

对方认真的语气，让我除了正经地道谢以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回应方式。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从刚才开始银灰的表情意外地像是有些高兴。

3

“没想到你这么不擅长这种场合。不过……倒是比平时真实了一点。”

陪着说自己头痛的银灰回到酒店，这种千载难逢可以挖苦大佬的机会，我当然不会错过。

“狂热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生活还是需要些激情的。你也觉得D.D.D.的演出很不错不是吗？”

“我并没有讲过这样的话。”

刚才还说因为离得音响太近，导致一下子有点恶心想吐的银灰，如今坐在高级套房昂贵的沙发上，居然已经慢悠悠地给自己倒起了红酒。

“可你不是买了专辑和周边吗？”

“那是为了了解商品和音乐市场的行情。”

“真是不坦率。”我在他旁边坐下，看了一眼瓶身上的年份，并没有共酌的打算。“你头晕其实是因为现场观众的wave吧。被强迫做了那个，才让你觉得不适，并不是因为音乐吵，我说得没错吧？”

“……”银灰没有回答我，只是默默地喝了一口酒。

“偶尔还是放松一下吧。”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突然被叫了名字令我吃了一惊。和大部分人一样，银灰99%的时间都会叫我博士，大家都习惯了这样的叫法。包括之前在床上，他其实也没有叫我的名字。

“你就当是吧。”想了一下我终于还是拿起桌上的空杯，然后倒入了半杯红酒。

顺手和身边的人干了杯。

喀兰贸易和罗德岛的信赖关系，撇除表面上的商贸互通，余下的大概都可以划进我和银灰私人交情的范畴里。

即便身为当事人之一，我也说不清到底怎么和他就建立了合作伙伴以上的情感联系。大多数的时间里银灰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实际上他的话确实很少，对自己的事更是绝对闭口不提，不管是有所准备还是心血来潮的聊天，都会在几分钟内结束。

但是“不爱说话”这一点，或许更应该看做一种行为习惯，而不应该把它视作银灰性格的一部分——冷漠这个词，从来都不属于那个人。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谢拉格。”汐斯塔的酒店很大，加上是可以看到海滩的观景房，就算遇到了点麻烦，我的心境还是处在度假的轻松状态里。从刚刚翻云覆雨了一番的床上下来，落地窗的窗帘先前就没有完全拉上，安静的房间里有月光洒进来，时刻存在的波浪声虽然几天住下来已经渐渐习惯，但还是会时常引起自己的注意——毕竟还没有对海岛的环境熟悉到把一切当做日常的程度。

去冰箱里拿了两瓶矿泉水在手里，拧开其中一瓶的瓶盖，我一口气灌了大半下去。虽然指挥作战也很累，但是要我说的话，还是做爱消耗更大一点。

“没有这个必要。”银灰的声音从后方幽幽地传来。他和我一样全裸着，不过并没有从床上下来，只是放松地坐着。

“去观光旅行也不行吗？”我从茶几上拿过银灰的高档烟盒，取出一支细雪茄，模仿着“事后烟”的仪式像模像样地抽了起来。

“会令你失望的，那里没什么可看的。”

“为什么我会失望？”并没有看后方的人，我慢慢地呼出一口带着雪茄特有香气的烟雾，又顺手拿起银灰先前喝酒的杯子，向喉咙灌入一口深色的液体。“我对谢拉格的期望只是作为你家乡的地方而已。”

银灰不再说话。我听到他站起来以及拧矿泉水瓶盖的声音。

放下手里的雪茄，我转过身，打算带着嘴唇上的烟草味继续和对方纵情热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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