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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北洋常相忆】(1-13章全本完结作者精校版),13

[db:作者] 2025-08-06 23:55 5hhhhh 5620 ℃

  ……

  婚后第二天下午,我和燕儿手牵着手在福州南街闲逛。在南街的一间服装店里,我身边的燕儿轻轻地扯了一下正拿着一件旗袍左右打量的我的袖子,咋舌悄声道:

  「黄鲲……我看算了吧……别买这件了……这么贵……」

  「哈哈,我的韩大小姐,怎么,才过门就开始给家里省钱了?」

  我侧过脸看着她笑问道,只感觉此情此景莫名地似曾相识。

  我摸了摸手里那条红色的真丝旗袍的布料,感觉满手的丝滑凉爽,估摸着穿在身上一定很舒服。又想到燕儿玲珑的身体套上这一身旗袍时的靓丽,我不由嘴角露出一丝期待的笑意,很爽快地掏钱付给了老板。老板见我连价都不还,喜笑颜开地把衣服包好双手捧给了我。

  我接过衣服,转身递给燕儿,看着燕儿有一丝怯生生的娇靥笑道:

  「这衣服的做工和料子,一摸就是好东西,三块钱不贵的。这闽越之地不比燕赵,冬天很短。你别看今天有还有一丝凉意,再过个几天天气就该热起来了。你从北方带来的冬衣大多数都太厚了,到时候穿着肯定难受。再说了,你已经是黄府的夫人了,这几天我还要带你四处走亲访友,你总要有几身红色的新衣服不是。走,今天我们一路顺着南街逛过去,让你这个傻丫头买个痛快……」

  「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你呀,在天津待久了,把这卫嘴子也都学了去,我这个正宗的天津人反倒说不过你了……」燕儿见我坚持,脸上浮起一丝红云,娇嗔了我一句,一只玉臂挽上了我的胳膊。看得出来,她其实是很喜欢这条旗袍的,此刻见我大手大脚地给她买东西,内心欢喜,一缕妩媚的笑意早已挂在靓丽的红唇边。只是过往几年的困窘经历看来已经让她这位昔日的富家千金养成了俭朴过日子的习惯,所以欣喜之余不免小声嘀咕了几句。

  福州南街北起福州城中心的鼓楼,向南一直连通到福州城南门。这条老街历史悠久,商铺字号众多,一直是福州本地繁华所在。

  新婚燕尔,今天我和韩燕儿都打扮得光鲜体面。我穿着一身长款的海军羊毛呢大衣,脚上是一双军官皮靴,显得气宇轩昂。燕儿则身穿一条上船前我在天津法租界给她买的红色洋装。法国进口的布料刚一触碰便能感受到质地的细腻,剪裁合度的款式更加凸显出燕儿的高雅气质。洋装前胸上带着一朵荷花精美的刺绣,于西洋风情中凸显出东方韵味。她今天化了淡淡的妆,本就妩媚漂亮的一张俏脸妆后更是明艳绝伦,美得不可方物。

  我边走边对燕儿普及着福州本地的风土人情:「燕儿,你知道吗?这福州城在汉代时称为东冶,曾是汉代闽越国的国都,到今天有两千多年历史了。在汉代时这里就是中华联通海外各国的重要海运商埠。当然,由于退海作用,现在的福州城比较汉朝时的东冶城已经大大扩大了。我们现在走的这条南街,在汉代时走到头就能看见大海呢。」

  燕儿点头道:「我十多年前和父亲来福州查看家里生意时,刚刚进了这福州城就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亲切之感,好像自己曾经来过一般。不过当年在这城里就是匆匆住了一个晚上,后面都忙着和父亲在韩家各商号的轮船上查看,也没好好逛逛。这回又陪你到了这福州城里,我一定要好好逛逛。」

  多年之后回忆往事,我依然会时常想起陪着韩燕儿在福州南街逛街的这个午后。在我的印象中,这个下午的韩燕儿一身洋装,时尚靓丽的穿着在福州街头的人群中鹤立鸡群。路过的行人不禁纷纷侧目。他们之中一些人当然是惊艳于燕儿的美色,另外一些人则是好奇打量着身穿洋装的我们这对金童玉女。我多年以来一直期待的和燕儿厮守的甜蜜生活也终于从这个下午开始徐徐拉开了帷幕。

  婚后第三个月,日夜和我欢好的燕儿有了身孕,在之后的几年里陆续为我生下了二女一男三个孩子。为了避免坐吃山空,婚后不久,我用银行里的储蓄做本钱,购买了两条轮船,在燕儿的辅助下学着做起了海运生意。燕儿随她父亲经营韩家海运生意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对航运业业内各种门道甚是精通。那些年又赶上全国进出口蓬勃发展,我们的海运生意竟然做得顺风顺水,逐渐发展壮大。到了辛亥革命那年,轮船船队规模已发展到十数艘。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波澜不惊地过着。直到辛亥那年,我最后一次见到了刘树奋。

  ……

  辛亥清宣统三年公元1911年11月汉口海容号巡洋舰泊位

  我和刘树奋两人在海容舰的会议室内相对而立,四周寂静无声,空气里的氛围宁静之中暗含着浓浓的火药味。

  我之所以会从千里迢迢的福州赶赴这武汉三镇,还能在夜里在这艘我熟悉的海容舰上造访刘树奋,一切都要从半个多月前说起。

  半个多月前,我在福州衣锦坊家中接待了不期而至的邓恢。这么多年以来,我和他一直保持书信往来。不过此次拜访,他并没有提前告知我。

  那天,久别重逢的我和邓恢在晚饭的酒桌上又一次推杯换盏,边吃边聊直到深夜。一切恍恍惚惚犹如当年在天津狗不理相聚那夜一般。只不过,我们身边再没有佟婉如作陪。

  「黄鲲,多年之前在天津和你还有佟小姐匆匆一聚,真的没想到,佟小姐如此红颜薄命,转年竟然于战乱之中遇害死于倭寇乱兵之手……真的令人感慨国家贫弱,受尽欺辱,怎的不让我们这些热血男儿悲愤万分!」邓恢说到当年我和佟婉如在天津狗不理为他设宴接风的往事,愤愤感慨道。

  「好在你小子女人缘不错,现在又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夫人,小日子过得其乐融融,我看了也为你高兴啊。」他看到我脸上有一丝悲伤掠过,估摸着也是不希望把酒局气氛弄得凄凄惨惨,话锋一转,换上一副玩笑的表情冲我揶揄道,同时用手冲着内堂方向指了指。

  我知道他的手势所指的是在内堂的燕儿。此刻天黑,她已经先带着孩子进内堂休息了。早晨邓恢突然来访之时,我曾让燕儿带着三个孩子出来和邓恢打过招呼。燕儿的靓丽风姿当时不出我所料地也立刻惊艳到了邓恢,令他连声夸赞。

  「婉如对我的情意,我此生也不会忘记。我现在和燕儿在一起,生活美满幸福,相信婉如在天上如能看到也会为我高兴的……」我感慨了一句,轻叹一口气看着邓恢接着问道:「话说回来,你这次来福州找我,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吧?」

  「多年不见,就是来看看老友叙叙旧……哈哈,没什么特别的。」邓恢笑着摆手。

  「邓兄,你我生死之交,何必如此生分,有事情但说无妨。」我看他有些躲闪的眼神,便已知他此行必然有所求。

  邓恢又往内堂方向看了一眼,有些犹豫地说道:「的确是有一件事情要求你相助,可是要担些风险。我见弟家庭和睦,不忍心再让你涉险。」

  「行不行我自然有主意,你就先说来听听。来,我们先干了这杯……」我打断他,拿起桌上酒杯敬酒。

  邓恢扬头一饮而尽杯中之酒,脸上酒意升腾,他抹了下嘴,似乎下定了决心,凑近我小声说道:「你可知道同盟会?」

  我点头道:「嗯,知道……前几个月同盟会在广州举事,最后功败垂成,好几个人被朝廷处死,其中不少都是福州人。有几位死难的同盟会员就住于这衣锦坊附近几个坊巷之内。这些人平时和我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直到出了事我才知道他们都是同盟会的。比如杨桥巷林府的公子林觉民,住得离我家就不远。他故去之后,留下个身怀六甲的妻子陈氏和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前些日子我去他家中吊唁之时,机缘巧合之下还见过他给妻子留下的一封遗书。其中字里行间的拳拳爱国为民之心、舍身取义之情令人万分动容。」

  邓恢见我如此说道,估摸是猜到我对同盟会并无反感,于是又凑近了我一些低声道:

  「黄鲲,这大清朝廷已经腐朽糜烂,毫无希望了。实不相瞒,我也早已经追随孙先生加入了同盟会参加革命,这次来找你就是同盟会有事相求。」

  「但说无妨。」虽然惊讶于邓恢的身份,不过两人相熟,我平静地继续问道。

  他看了看我,见我眼神真诚,并没有因为他的这个「乱党」的身份而不安,于是朗声向我道出了真正的来意:

  「自从光绪三十二年萨镇冰开始总理南北洋海军起,全国海军大权已经归于闽系和闽人。近日湖北新军于武昌举事,朝廷已命令萨镇冰调动海军配合北洋陆军赴武汉三镇弹压。你我皆熟悉海军情况,待海军各舰到达武汉长江江面,其立刻将成为武汉三镇战场最恐怖的火力所在。到时别说现在已经在吃力抵抗的湖北新军,连南下的北洋新建陆军的那些野炮也不是海军舰炮群的对手。可以说,海军是清廷弹压武昌革命的最强王牌。然而,现在海军中大部分中下级军官水兵皆同情革命,不想再为这腐朽的满清朝廷卖命而同革命军兵戎相见。大伙今唯一畏惧顾虑的,只是萨镇冰萨统制在海军中的威信。为今之计,武昌首义成功与否,全看是否能够成功策反萨镇冰,让他同意海军各舰临阵倒戈。现在很多人都行动起来了。你是萨镇冰萨统制同乡旧识,我思来想去,你若也能亲自赴武汉劝说,可能进一步增加说服他反正的几率。如果他同意海军起义,那腐朽的满清覆灭就指日可待了!」

  邓恢说罢,静静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复。见我低头思索,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般,追了一句:

  「对了,你如果同意去武汉劝降萨镇冰萨统制,这次应该还能遇见另外一个你的老熟人……朝廷已任命刘树奋为海军监军,替朝廷里的几个王爷监视萨统制和各舰动向,防止海军临阵倒戈,他人现在也在海容舰上。」

  ……

  我从短暂的回忆里回到现实。眼前的刘树奋正冷冷地盯着我,此刻四周鸦雀无声,连会议室门外刚刚我进门时搜去我身上武器的几个刘树奋的卫兵此刻也没了声响。我攥紧拳头,努力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看向对面一脸警觉凝视着我的刘树奋。

  毕竟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今日的他对比过去显得更加苍老,那一鼓油滑之气被岁月洗礼又淡去了不少。如果不知道他昔日所为的人初见今日的他时应该会认为眼前不过是个为官多年、和蔼慈善的老人,绝不会把他和那些极致的恶行联系在一起。

  刘树奋一双盯着我三角眼里此刻冒出的冷意甚是骇人,不再如同过往一般深藏不露。他嘶哑着嗓子,阴狠地说道:「黄鲲,我从当年在水师学堂第一次面试你时就看你小子是个祸害,今天你果然做了乱党,还敢来这军舰上见我!早知如此,当年你从日本放回来时,我就不该救你放你一命。」

  「哼……你救我一命?刘树奋!你当年的恶行还要我说吗。我本就不在那个逃兵名册上,从一开始就是你设计构陷我。你还投靠倭寇,出卖北洋海军军情,甲午年战中害死了多少北洋海军的爱国将士!韩家为朝廷运输军火的消息也是你透露给倭寇的,直接害得韩家家破人亡。」

  我顿了顿,心疼地暗暗攥紧已经要握出血来的拳头:「最可恨的是……你还以救我为条件要挟燕儿嫁予你为妻,以此侵夺了韩家全部家产。」

  「哈哈哈哈……没想到啊,黄鲲,你小子是长本事了,这些旧事你竟然都知道了……看来……你是已经寻到韩燕儿,她把当年发生的这一切都告诉你了是吧?」刘树奋听了我的话,似乎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反应很平静。

  我用挑衅的眼神看着眼前的老汉,嘲讽般地点了点头:「对,我好几年前就找到燕儿了。现在她已经是我的妻子,而且她还和我有了几个孩子。不过我知道你不在意的……你爱的只是钱,你这人爱财当年在学堂我入学之时就很清楚。可我没有想到,你能为了这些黄白之物如此不忠不义、道德沦丧!刘树奋,我真的很好奇,你要这么多的钱干什么?」

  「我爱财?哈哈哈哈,黄鲲,你这样出身官宦之家的公子哥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我爱财?还有韩燕儿……什么韩家的千金大小姐,就是个长得漂亮些的蠢娘们儿,要不是她和我的芸娘模样长得有几分相像,老子才没有兴趣碰她呢!黄鲲,你肯定不知道吧,在利顺德饭店韩府寿宴上第一次和你们俩打招呼时,我已经暗暗观察了韩燕儿一个晚上了。你和她偷偷手牵着手一起去饭店门口公园亲热时,我就在你身后欣赏着她的大屁股呢,哈哈哈……」

  他得意地看着我,带着报复的快感般继续说道:

  「后来我略施小计就让韩家万贯家财为我所有,她这个美人儿还给我做了老婆,哈哈哈。你肯定不知道吧,洞房那夜,她一开始不肯我碰她身子。后面我拿你的人头威胁她,脑子里想着芸娘的样子,逼她自己坐上了我的鸡巴。你是没看到啊……她那大屁股对准我的鸡巴主动坐下来,被我鸡巴操进去那一瞬间……她小脸蛋上的那副表情,哈哈哈,真是让我一辈子难忘啊……只可惜,她终归不是我的芸娘。你被从牢里放出来后,这个傻娘们就不让我再碰她身子了,不过,我也玩够了。所以后来她和张妈逃走失踪以后,我也没想着找她。」

  刘听到我和燕儿已经结婚生子之时只是有一些讶异,并没有生气。可我说他爱财的话却显然戳中了他的逆鳞,令他恼羞成怒。他歇斯底里地嚎叫起来,用最恶毒的语气羞辱着我和燕儿,最后还狂妄地大笑起来。

  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他终于发泄完了怒火,然后冷不防掏出了一支手枪对准了我。

  虽然被他的枪指着,我却并不害怕。我是上过战场的,刘树奋此刻的眼神里没有杀气,相反,在他那双历来深不可测的眼睛里我竟然看见了一丝柔软。

  「为什么要害我和燕儿,你说的芸娘又是谁?」我冷冷问道。

  他原本就蜡黄的老脸此时涨得通红,拿枪指着我的手剧烈抖动起来,犹豫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找到个人倾诉心中秘密一般,他的脸色稍稍舒缓下来:「也罢,我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

  他说完,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慢慢开始对我叙述起自己的过往。如果不是他手里黑洞洞的枪口依然指着我,我几乎有个错觉:面前这个老态龙钟的男人此刻是把我当成一个密友在向我倾吐隐藏在他内心许久的痛苦和秘密。

  「黄鲲,我在你刚入学堂的那个年纪……就是十七岁的时候,也是懵懵懂懂不知道钱这个字的力量的。那一年,同治爷才刚刚登基。我还在老家的街头卖汤圆……我从一出生就很聪明,看过的书过目不忘,很小就认识很多字了,街坊都说我是中状元的材料。可是没办法,我家里穷得很,连私塾都上不起,只好早早出来卖汤圆补贴家用。不过那时候的我每天都很开心,因为我卖的汤圆料足价廉,味道在老家那几条街上那是出了名了。芸娘就很喜欢吃我做的汤圆,她每天都会来我摊上吃上一碗。那年的芸娘也才十七岁,她长得可真美啊,一点也不比韩燕儿差……」

  刘树奋说这话时,微微眯起了眼睛嘬了嘬嘴,仿佛是在回忆当年汤圆的滋味,又似乎是在努力回忆他口中芸娘的美貌。

  「我和芸娘是一见钟情,好得一刻也不想分开,我们俩还私定了终身,说好彼此要相守一生一世。芸娘家比我家有钱,他的父亲是盐政衙门上当差的。我知道自己这样的穷苦人家和芸娘家门不当户不对,不过还是央求母亲托了媒人去她家和她父亲提亲,果然,她父亲是个势利眼,从此以后就不让芸娘随意见我了。他还让媒人带回来一句话,说是只要我家能拿出一千两做聘礼,他就同意把芸娘嫁给我。」

  刘树奋说到这里,看着我的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悲伤:

  「哈哈,肉食者鄙,芸娘父亲就是想找个理由拒绝我而已。今天对我而言一千两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可当年的我别说一千两了,家中连十两都拿不出来。芸娘这个傻丫头知道了这件事,偷偷把自己的首饰和私房钱都变卖了,凑了二百两给了我。她那天哭着求我说让我想办法再去凑八百两,她会一直等我……我一看没办法,卖汤圆是一辈子也攒不下这八百两的……那阵子不是在闹太平天国长毛么,我听说参加淮军打长毛能挣钱。刚好我母亲和李鸿章李中堂隔了好几辈沾了点亲,我就让我母亲托人让我参了军。那几年我过得……真的是腥风血雨啊……我在战场上杀了多少人……打下了多少城,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每打下一座城我就私下四处搜刮银子,只为了凑足那八百两……最后我们打进了太平天国天京的时候,我已经攒够了七百两了。进了城,大伙儿发现了太平天国存银子的银库,我偷偷拿了一百两藏起来,心里高兴这下自己可以回家提亲娶芸娘了。可恨可气,回师的时候,军中盘查撤出天京的所有士兵是否私藏南京城缴获的财物。我上头的那个标官是个狗娘养的,把我存的八百两全部搜了去。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说这是我娶媳妇的钱,是我的命,可他还是把钱都拿走了,还美其名曰严肃军纪。后来我才知道,他其实私下把那些钱的大头都藏了起来,只把一小部分上缴了。」

  我见刘树奋一双老眼透出痛苦,忍不住回应道:「你当年的痛苦,之前你夺走燕儿之时我也体会过,可以理解。那后来你娶了芸娘了吗?」

  「哈哈哈……」他苦涩地笑了笑。「娶了芸娘的话我还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也不用抢你的韩燕儿了……等我回了乡才知道,我走后第二年,芸娘就被他父亲逼着嫁给一个富裕的乡绅,那傻姑娘刚烈,成亲那天上午就在闺房里上吊自尽了。知道芸娘死后,我哭了几天几夜。之后我突然就想明白了,不就是差八百两吗,因为这点钱,我的芸娘死了,我也毁了。所以从那天开始,我给自己立誓,这辈子要攒下八百万两银子。这样我死了以后见到芸娘就可以和她说,我刘树奋是人中龙凤。以我的聪明和胆略,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为她挣很多很多钱,做很大很大的官。后来我回了军中,开始用各种办法搞钱。搞到钱了,就拿一半孝敬各位老爷们,大清国的老爷们哪个不贪财?收了我的钱,你好我好,称兄道弟,这样我自然就升得更快能搞更多的钱。」

  他忽然停下来,讲诉旧日爱人时那副柔软的表情褪去,语气又一次凶狠起来:

  「黄鲲,我其实很羡慕你。同样是两情相悦,你和韩燕儿就可以订婚,光明正大地约会,而我和芸娘却要阴阳两隔。倭寇的事情,我的确做错了。一开始我只是想拿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卖给石原换钱骗骗倭寇的,可后来就失去控制了……那个石原知道我在机器局掌握军火弹药调配等机密信息,他就开始拿更多的钱要买更多消息,还暗暗拿我之前出卖情报之事要挟我……我也是没有办法……最后用韩燕儿做饵,除掉了石原。哈哈哈……想来我这辈子真是讽刺……我现在有了八百万两了,又怎么样?我现在夜里经常梦到芸娘站在我眼前骂我,说她当年爱错了我……此生已残,即便入了轮回以后,下辈子芸娘估计也不会再接受我了。」

  他发出一声悲鸣,站了起来,又一次拿枪对准我,手指扣上了扳机准备开枪:「黄鲲,我告诉你这些是要让你知道……杀你的不是我刘树奋,是这个操蛋的烂透了的世道!你不用担心韩燕儿,你死之后我不会为难她,她毕竟是无辜的,和芸娘长得还那么像。」

  一声枪响,我感觉的脸上溅上了几滴温热的液体。刘树奋倒在我的面前,太阳穴上一个血洞,血和脑浆崩了满墙都是。会议室虚掩的门缓缓打开,萨镇冰萨先生举着配枪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地上刘树奋的尸体,用嘴吹了吹他枪口的青烟,将配枪收进了枪套。

  「这一枪是为北洋海军殉国的将士们开的……丁大人、步蟾、泰曾、永升、世昌,各位老同学们,萨鼎铭在这里替你们除了这个狗汉奸了,你们大家安息吧。」

  我看见萨先生说这话时,眼泪从他这位位高权重的海军统领眼眶里流下来。我低头看了看地上刘树奋的尸体,又看了看萨先生泪流满面的样子,忽然发现我自己也哭了。我对萨镇冰拱手行了一个传统的北洋海军中式军礼,敬道:

  「萨统制,按照昨日约定,我已经向您证明了刘树奋的罪行,他说的话您刚刚在门外应该也都听到了。满清朝廷腐败,各个贵胄骄奢淫逸,不思变革,还派这样一个小人来监视您,我们海军又为何还要继续维护这样一个糜烂的朝廷?」

  萨先生听了我的话没有回应我,默然不语良久。之后他回身对身边几个军官和侍卫命令道:「立刻解除所有刘树奋随从的武装,将武汉江面舰队指挥权交于海筹舰管带黄钟瑛。我受朝廷栽培,不忍违背。过两天我会自行离舰,君等好自为之,务必爱惜保护好这些军舰。」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辛亥公元1911年11月11日。清海军大臣、武汉海军舰队统制萨镇冰离舰。武汉江面海军各舰随即起义,掉转炮口轰击汉口清军,革命军面临的恶劣战场形势一夜间逆转,同清军形成隔江对峙局面。消息传开,举国震动,全国十数省随即宣布独立脱离满清统治。公元1912年2月,见大势已去,清帝颁布退位诏书。清朝覆灭,民国建立。

  回到了福州的我把刘树奋被杀的经过都告诉了燕儿,当然,刘树奋的羞辱之语我全部掩去不提。那天,燕儿听了我的叙述之后既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默默抱住了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

  民国三十年公元1941年盛夏

  夕阳西下,我和燕儿又一次挽着手在福州南街上漫步。

  此时,我和她皆已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不过所幸两人身体都很康健。两个女儿都已嫁人,住在夫家,偶尔会带外孙和外孙女回来看看我们。小儿子和我年轻时一样是个海军军官,现在在西南重庆陪都一带长江驻扎,把媳妇和孙子也都接了去。

  一场台风刚刚过境,福州街上难得地不是太热。由于日本兵刚刚占领了福州城的缘故,街上行人稀少,大多数店铺都已经闭门歇业了。

  「甲午年战败,不过是赔了钱割了台湾岛给倭寇,现如今……大片国土沦丧,南京被屠城,天津、北平、上海也早就沦陷了。现在连这闽越偏远之地也被倭寇占领,以后我们中国怎么办呀……」我对着燕儿感叹着。

  「好啦……你一把年纪了,就不要总忧心这些国事了。振兴国家的事情自有儿子他们这些后辈来扛起来,我们俩个老家伙就这样在一起平平安安的过好日子比什么都强。」燕儿挽紧我的胳膊,对我笑道。

  岁月虽然带走了她的青春娇媚,可是依然在她脸上留下了动人的风韵。红色的夕阳映照在她的脸上,恍恍惚惚之间,我竟然看得有些入神,于是戏谑逗弄起身边的她道:

  「哈哈,那是,这几十年有韩燕儿这样的大美人儿一直陪着我,还给我生儿育女,我黄鲲这辈子很知足了,要不……燕儿……我们俩再回家生几个怎么样?后辈越多,这振兴国家的希望就越大不是,哈哈……」

  「你个老不正经的,不和你说了。」燕儿彷如十七岁的少女一般羞红了脸,用手掐了我一下,惹得我哈哈大笑。

  嬉笑打闹之间,我们俩已经走到了衣锦坊家的巷口,夕阳已经暗了下去,夜幕笼罩着福州城。巷口的那一棵昔日和婉如告别处的大榕树经过这些年的岁月长得更加地粗壮高大,此刻在夜色里如同一大团黑云,沉沉压在巷口的牌坊上方。

  那棵大树底下,站着一个站岗的日本鬼子,满脸的络腮胡子,看起来野蛮凶恶。

  「呸」,我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

  「堂堂华夏被倭寇这蕞尔小国几十年来欺凌至此,现在贼兵都打到了我福州家门口了,实为奇耻大辱!」我挽紧燕儿的手,两人看也不看那个日本兵一眼,穿过巷口径直向家门口走去。

  「喂!支那人!」身后那个倭寇用磕磕绊绊的汉语喝问到。我回头,只见他端起步枪对着我,枪尖上的刺刀在夜色里闪着银色的寒星,杀气逼人。

  「黄鲲,听说日本人要求我们中国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时都要给他们弯腰鞠躬,我估计他也是这意思。」燕儿轻轻扥了一下我的衣服在我耳边悄声道。

  「笑话,我黄某人也曾是北洋水师的参将,堂堂中华上国的军人,给他一个倭寇鞠躬?岂有此理!夫人,不要理他,我们继续走!」我呲了一声,轻蔑地看了那个日本兵一眼。没有理会燕儿的劝告,转身继续向家门口走去。

  「八嘎呀路!」

  「啊……」

  我听见那个日本兵一声凶暴的吼叫,随后身后传来燕儿一声痛呼。回身一看,原来那个日本鬼子看我转身不理他径直走开,发怒起了杀心,从树下奔来准备拿刺刀捅我的后背。燕儿见到那鬼子要伤害我,上前阻止之时下意识地用手抓住了那鬼子刺向我的刀刃,一双素手顿时被割破鲜血淋漓。那鬼子蛮力甚大,刺刀的刀尖受力后向下偏出,没有扎到我,却噗得一声扎在了燕儿腹上。

  「不!」我发出一声惨呼,上前扶住燕儿。燕儿见状,一边忍着痛冲我摇摇头意思自己没事,一边冲那个倭寇连连鞠躬。那个日本鬼子见燕儿求情,而且刺刀也见了血,怒气消了大半,于是骂骂咧咧地背起了枪又往那棵榕树下去了。

  燕儿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冲动。我见她受伤,也早已心急如焚,连忙含泪扶着她蹒跚进了家门。

  一进屋子,我翻箱倒柜找了纱布药水给燕儿止血包扎。只见她的两只手掌都被刺刀割出了深深的伤口,腹部的刀伤也深达半寸,所幸看起来没伤到内脏。我一边为她包扎一边落泪:「呜呜……疼坏了吧……都怪我……一把年纪了还和这鬼子摆什么谱,害你无辜受伤。」

  燕儿见我难过哭泣,脸上忍着痛微微挤出一个浅笑,柔声安慰我:「没事的黄鲲……你别哭……真的扎得不重,这点伤养几天就好了……就是你下次记着别再对这些日本鬼子冲动了……眼下全国半壁江山都已经沦陷……我们在倭寇枪口底下过日子,只能暂时委曲求全,卧薪尝胆。不过我相信,终有一天,等我们的国家强大起来,定然会有机会一雪这些年来倭寇带给我们的耻辱。」

  那夜,我守着受伤的燕儿一夜无眠,燕儿似乎也睡得不好,第二天一早她发起了高烧。我连忙请了附近诊所的医生到家里给她看看。

  医生诊治后,安慰了燕儿几句,出门面色凝重地对我说道:「刀伤倒不致命,应该是刺伤夫人的那个日本仔的刀上不干净,引起了细菌感染。这个情况如果控制不好很危险,我知道有种西药叫盘尼西林,专治细菌感染的,打一针就好。不过这种药中国不能生产,现在只有美国药厂能造。你赶紧托人问问哪家医院有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后面的几天,我像发了疯一般四处求人寻这药,女儿女婿也四处托人打听,不过大都毫无结果。盘尼西林这种药整个福建都找不到一支。绝望之下,我又托了在上海、天津、重庆和北平的朋友帮我寻找,最后终于在天津的英租界找到了,不过至少也要十多天才能送来福建。而燕儿已经等不及了,她在以我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虚弱下去。

  燕儿走的那天,她一直在昏迷中。到了晚上,窗外下起了小雨。应该是回光返照的缘故,她忽然醒了过来,身上高烧也退了。她刚刚醒来就笑着温柔地抓住床边坐着的我的手,从床上支起身子,倚靠进了我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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