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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北洋常相忆】(1-13章全本完结作者精校版),9

[db:作者] 2025-08-06 23:55 5hhhhh 1310 ℃

  他说着说着,两行浑浊的眼泪淌下来,落在了胸前,他抬手擦拭去泪水,继续戚戚然说道:

  「你不要忘了,镇远舰和济远舰现在也为倭寇所有,他们就在那儿,在外海待命随时准备对她们曾经的军港和国家开火。不说别的外军军舰,仅以这两艘北洋旧舰的实力我们的海容号都已望尘莫及。」

  我站在原地,听了他的分析,已经无语凝噎。心中的悲愤犹如滚滚烈焰,烧得我心疼,眼泪却也随之蒸发,痛彻心扉。

  「留下这些宝贵的军舰和人才,就是留下希望。这大清国已经指望不上了……终有一日,待我堂堂华夏归来能够自造铁甲舰与列强争雄于海上之时,我等自然可以痛击倭寇,一血今日之耻。」

  他长叹一声,木然地蹒跚离去,背影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几岁。走出几步,他回头看向已经在屈辱哭泣泪流满面的我,小声说道:

  「天津定然是守不住的,北京也不安全。你媳妇还在城里吧?眼下这船上没有你这个枪炮三副什么事情了。我给你放假,你赶紧回去接她往南方避一避。现在东南互保,出了天津直隶南下山东就安全了。」

  ……

  那天夜里,我没有立刻离开海容舰赶回天津城,现在想来,这是我人生中一个令我悔恨至今的决定。

  天亮之后,大沽口炮台岸炮的反击变得稀稀拉拉,最后终于完全沉寂了。从船上看去,守卫炮台的陆军已经大部分阵亡,日军占领了整个炮台。第二天的晚上,更多的各国军舰和援兵涌入了军港,源源不断。

  我心中知道大势已去,和手下做了交接辞别了叶祖珪准备离舰回家接婉如。可就在此时,一队英军部队的印度士兵封锁了海容号的泊位,禁止我们任何人下船。叶祖珪亲自下船前往交涉,直到又过去五天之后,英军才解除封锁允许我们下船,海容号则依然被联军扣押。

  听闻联军已经向天津城开拔,下了船的我心急如焚只恨自己没有长出两只翅膀飞回家中。

  由于塘沽火车站已经被联军占领用于向天津的老龙头火车站运输士兵,返回天津城的一百多里的路途我只能徒步。

  一路上,所及之处皆是满目疮痍。有的庄户全部人家都被抢掠后集中杀害,老幼无存,死尸枕籍。沿途到处可见砍下来的百姓、清军士兵、以及义和团民的人头。许多百姓的屋子门户大开,还以为在招待客人,走近一看屋子里却挂着百姓的首级和被肢解的尸体。

  联军组成的开路军在天津郊区血洗了一路的无数村镇,男子一律虐杀,妇女先辱后杀,无辜老人被当作刺杀活靶子,开膛后的儿童尸体随处可见,老弱妇孺甚至被投入水井和河中。

  无数良家妇女遭到轮奸,不少妇女被奸污后选择了自尽。我路过一个天津东郊的村庄边上时,就看到村边树林里面有无数上吊而死的妇女的尸体随风摇摆,其状凄惨骇然,恐怖至极。

  第二天的中午,风尘仆仆的我终于抵达了东郊的东局子。举目望去,北洋水师学堂已经是一片废墟,曾经美丽的校园和建筑大多被摧毁,遍处都是学生的尸体。

  战后的我才知道,就在我到达东局子的前一日,数千登陆的沙俄军队路过东局子。其时,天津水师学堂尚有数百在校学生,见敌军入侵,他们拿起日常教学使用的武器勇敢抵抗,最后全部阵亡。一位宗姓学堂教员引燃炸药同攻入校园的少部分沙俄军队同归于尽。天津东西机器局和北洋水师学堂就此被沙俄军队完全摧毁。同样的战斗情形也发生在天津英租界附近的天津北洋武备学堂等多处。大量帝国培养的新式军事人才战殁于此役。

  当天除了无数洋务兴办的学校和工厂被毁,许多我认识的军中长辈也殁于这一天的天津攻城战。在城南八里台,我认识的清军武卫前军将领聂士成聂军门率所部步兵和炮兵配合义和团抵挡一万多日军。在杀伤大量日军而援军断绝的绝境下,聂军门最后跃马扬刀带兵冲击日军阵地,被日军枪炮打死于阵前,他手下的多位将领也都死战不退在当日为国捐躯。

  路上天津各处遭受兵灾的惨状令我潸然泪下。想到佟婉如一个怀孕的弱女子一个人在家是如何地无助,更是令我心急如焚。

  一路潜行,我避开乱兵日夜不分整整走了两天一夜才到达了天津城南门。顺着天津南城墙上被火炮轰塌的缺口看进去,昔日热闹的街巷早已经一片狼藉,城内已经是一片炼狱。民房倾塌,没有逃掉的百姓和义和团的尸体满街都是,曾经繁华热闹的北洋重镇京师门户已经成为一座死城。

  天津城已破,此刻联军已经向北追击北撤的清军和义和团。我担心遇到乱兵,不敢走城里,而是绕道城外回到了城北三岔河口附近的家中。

  家门前的小路此刻荒无人烟,家中的院门敞开着,一片死寂。

  看到院门大开,我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快步走进前院,只见几个屋子一片狼藉,显然已经遭到了洗劫。心中大喊一声不好,赶忙冲进了后院。

  刚进后院,慌不择路的我就被一个东西绊倒了。爬起来定睛一看,脚下一软,顿时几乎要跪到地上。

  地上是一条人腿。

  断腿边上是一摊鲜血,已经发黑,一道长长的血痕延伸出去一直拖行着进入了我和妻子婉如的卧室内,卧室的门却是虚掩的。

  我此时早已是方寸大乱,感觉眼前一阵眩晕,几乎站不稳自己的身体。强打着最后一丝精神,颤抖着推开卧室的门。

  长长的血痕一直延伸到我和婉如的床前,床上僵卧着一个人,浑身血污,可我一看就认出那是妻子婉如。

  她依然穿着那件多年前在福州大榕树下和幼年的我告别时穿的那条白色氅衣,下身是一条一样洁白无瑕的丝质长裙,只不过上面已经布满了片片血污。原本修长笔直的一双长腿,此刻却只剩下了一只。左腿从膝盖以下被利刃齐刷刷砍断了,现在用床上的被子包扎着。从断肢处流出的大量血液已经将被子浸透,将她的断腿和裙子、被子黏在了一起。

  看来婉是在被袭击之后以惊人的毅力忍受着剧痛一路爬进屋里躺到床上的。

  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床上的婉如忽然动了一下,她转头看向我,脸上吃力地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然后就疼得哭了出来:

  「黄鲲……呜呜……你终于回来了……」

  「婉如!」

  眼见妻子如此惨状,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扑上前去,将她已经残缺的身体拥入怀里。眼泪混着鼻涕一起落下,号哭得不能自已。

  「黄鲲……别哭了……能等到你……我已经很高兴了……」

  婉如虚弱地抬起手,摸索着我的脸,擦去了我脸上的泪水。她平日红艳的樱唇已经因为失血而变得灰白,那双有神的眼睛早已失去了神采,变得浑浊不堪,只剩最后一丝微弱的生命之火。

  「呜呜呜……对不起婉如……对不起……我回来迟了……呜呜……怎么弄成这样了……呜呜呜」

  「我怕你回家找不到我……就没走……躲在家等你……昨天晚上有个倭寇路过……看到门上那张符……以为这里有义和团就强闯进来……我躲藏不及……被他砍到了腿……呜呜……黄鲲……我好疼啊……」怀里的婉如疼得身体一阵颤抖,一只玉手伸出一把抓住了我的衣服。

  「对不起……夫人……对不起……」我紧紧地拥住她的身子哭泣着,发现婉如的身子很轻很轻,心知这是因为她身体里的血已经快要流尽了。一整个夜晚加一个白天,她得忍受着多大痛苦苦苦坚持,才能熬到现在以回光返照之状和我见上一面。

  婉如抓着我衣服前襟的手无力地耷拉下来,我连忙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一双眼睛眨了眨,似乎要流下眼泪,可身体连流泪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气若游丝地继续说道:

  「黄鲲……你别难过,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我对不起你……可怜这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来到世上……就要离开你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我紧紧搂住她,脸上已经是泪水横流,只是盯着她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黄鲲……我一直吊着这口气等你……是因为有一件事情只有我知道……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你……」

  「那天晚上你问到燕儿……燕儿……其实不是为了救她父亲……而是为了救你……才嫁给刘树奋的……」

  「……她父亲去世后不久……一天她来找我……和我说刘树奋找到她……告诉她你人关在日本并没有死……现在他一个军中的亲戚在拟定战俘遣返后的逃兵处决名单……你就在上面……刘树奋告诉燕儿说他可以让那个亲戚把你名字拿下来保你平安……条件是燕儿必须嫁给他……并同意以后把韩家家产给他处置……」

  婉如剧烈地咳嗽起来,伤口的剧痛让我怀里的她几乎休克。

  「婉如……呜呜呜……我知道了……你先别说话了……呜呜……我现在带你去找大夫……」我哭着示意她不要说话,节省体力。

  婉如听了却凄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我快不行了……你让我说完……」

  一向温婉可人的她此刻身上迸发出了惊人的毅力,她紧紧攥住我的手,用气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叙述道:

  「燕儿是真的对你一往情深……她来找我时已经答应刘树奋的要求了……」

  「……她还让我对爹娘都保守秘密……怕爹娘知道要用儿媳妇换儿子心里不好受……」

  「……她拜托我照顾好你……说千万不要让你知道真相……怕你事后冲动做出过激行为……白白丢了性命……对不起……我这些年一直瞒着你……你会怪我吗……」

  「……黄鲲……你以后见到燕儿帮我和她赔个不是好不好……你告诉她我不是故意的……」

  「……一开始我是按她说的照顾你……可后来就放不下你了……最后还嫁给你……我真的只是想你能开心一些……我清楚你心里真正装着的人一直是她……」

  「……从你上次喝醉酒回来……还把我当成了她那晚起……我就知道我在你心里永远只会是一个替代品……」

  「……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我背叛了和你哥哥的誓言……一开始把你当成你哥哥的替代品……结果到我真的爱上你了以后……我发现自己也成了燕儿的替代品……」

  「……我是不是很可笑……你不要笑佟姐姐好不好……」

  「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把燕儿救回来……她是个好女人……会代替姐姐好好照顾你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伏在我怀里的身子一下子卸下了最后一点力气。依然睁着的眼睛眼角滑下了一滴泪珠,佟婉如就这么在我怀里离开了这个世界。

  「婉如……夫人……佟姐姐……你好傻……你不是替代品……我是爱你的呀!」

  我紧紧抱住她已经逐渐冰冷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只是伊人已去,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

  光绪二十六年六月,八国联军击破大沽口炮台,同清军与义和团于天津决战。天津被联军屠城,无数百姓家破人亡。

  战后,我扶灵将佟婉如安葬回福州黄氏祖坟。葬礼那天,一阵清风吹过,一只青鸟飞来,在墓碑上方徘徊不去。

  「夫人,是你和孩子来看我了吗?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们来世再见……」

  我盯着那只鸟儿说道,又一次泪流满面。它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在我身边转了几圈,哀鸣了几声,接着慢慢飞远。

  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

  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又几本

  如你默认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浮屠塔断了几层断了谁的魂

  痛直奔一盏残灯倾塌的山门

  容我再等历史转身

  等酒香醇等你弹一曲古筝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斑驳的城门盘踞着老树根

  石板上回荡的是再等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

  城郊牧笛声落在那座野村

  缘份落地生根是我们

  听青春迎来笑声羡煞许多人

  那史册温柔不肯下笔都太狠

  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而你在问我是否还认真

  千年后累世情深还有谁在等

  而青史岂能不真魏书洛阳城

  如你在跟前世过门

  跟着红尘跟随我浪迹一生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斑驳的城门盘踞着老树根

  石板上回荡的是再等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

  城郊牧笛声落在那座野村

  缘份落地生根是我们

  周杰伦《烟花易冷》

            第十一章:闽山易水总相逢

  「嘻嘻,你看……从这里能看到衣锦坊呢……」佟婉如银铃般的笑声在我耳边传来。

  「如儿……等你过了门,那儿也是你的家了」,然后是哥哥的声音。

  「讨厌,谁答应要做你媳妇了……」。是佟婉如娇嗔撒娇的声音。

  我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福州仓前山的凉亭长椅上。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已经变回了那个九岁的孩子,而我的眼前不远处是十五岁的佟婉如的身影。

  她此刻正踮着脚尖向远处江对岸的福州城远眺着,苗条婀娜的身上穿着一条淡绿色的长裙,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整个人俏丽无比。穿着一身福建水师军官制服的哥哥站在她身边微笑地看着她,眼里是无尽的柔情。

  哥哥轻轻抓住了佟婉如的一只柔夷。婉如立刻紧张地轻轻甩掉了。她有些心虚地四处张望了一圈,正好看到九岁的我正睡眼惺忪一脸惊愕地看着他们。她那张我熟悉的俏脸上一下子布满了红霞,随后抬眼娇嗔地瞪了哥哥一眼,引得哥哥在一边哈哈直乐。

  「佟姐姐……哥哥……太好了……你们都没事……」迷迷糊糊之中,我忘记了他们都是已经逝去的人,本能地惊喜问道,感觉泪水从眼眶里奔涌而出。

  佟婉如走近我,蹲下身子轻轻把我拥进她的怀里,在我耳边用我熟悉的温婉声调轻声低语道:

  「黄鲲,你别哭……我现在和你哥哥在一起很好……你不要担心我。」

  「佟姐姐……我很想你……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替代品啊……」我在婉如怀里呜咽着,懊悔地喃喃自语着,双手紧紧抱住她的身子,一刻也不肯放开。

  「黄鲲……我知道……我知道的……佟姐姐……也很想你……不过我俩注定缘分如此……你别再挂念我了……之前你哥哥一直在等我,我也一直亏欠你哥哥的,现在是我补偿他的时候了……今天来见你一面就是因为我们马上就要离开,所以来和你道个别。」

  「你……你们要去哪儿啊?」我抬起头带着哭腔诧异问道,却见到哥哥也走了过来,脸上还是如多年前那样亲切地笑着。

  「阿鲲,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和哥哥一样也当了海军军官,怎么还老哭鼻子。」他丝毫没有怪罪我的意思,俊朗的笑脸依然如同当年第一次带我参观军舰时一样,阳光而温暖。话音未落,他像多年前那样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头。这一下,我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黄鲲,坚强些……你听我说……」抱着我的婉如此时身体也在轻轻颤抖,似乎是在做诀别前最后的叮嘱一般,她的语气逐渐严肃冰冷起来:

  「你不要总陷在过去的日子里,要向前看。燕儿还等着你呢,现在她才最需要你,你快点去找她,要不然就太迟了……」

  婉如靠得很近,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气传进我的鼻子里。慢慢地,她身上的那股香气逐渐淡去,变成了浓烈的血腥味……

  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环顾四周,我一个人蜷缩在家中卧室的床上,四周很安静,整个屋子里没有一点人声。

  在将婉如安葬回福建的一年之内,我的父母受到婉如遇害的打击,身体大不如前,也都在一年内相继离去了。福州的黄家大宅里,当日同婉如大婚的热闹情景还历历在目,而如今却一片死寂,只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守孝期满,我满心惆怅地锁闭了福州大宅的大门,形单影只地北返天津。

  刚刚回津的日子里,我依然时不时思念起婉如,可是每次推开天津家中熟悉的院门,却再也见不到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和那温婉如春的笑容。不时有好友和上峰见我单身,希望给我安排续娶之事。他们介绍了不少官宦大户之家的小姐,其中不乏如燕儿和婉如般相貌出众者,不过全部被我一一回绝了。

  这样的日子里,我越来越多地开始想起燕儿。无数个安静的夜晚,我紧握着燕儿留给我的那块北燕玉佩,想着婉如临死前告知我燕儿当年为救我而嫁人的真相,眼前总会浮现出燕儿和我分别时那双依依不舍、欲语还休的泪眼。每次想到这里,心中深深的孤独感和愧疚感都会让我心痛如绞,彻夜难眠。

  ……

  庚子之后,八国联军在天津成立了联军都统衙门作为天津临时的管理机构。

  整个直隶甚至中国北方以天津为中心全面近代化的脚步并没有因庚子国变而中断。随着九国租界的逐步设立,天津的近代化进程反而在外力干涉之下被动地提速,成为了领全国风气之先的一座城市,在很多方面甚至远超上海。

  天津城拆除了四面城墙,改为东西南北四条马路。城内外大量受战火影响的民房也都被拆除重建。

  到了光绪二十八年初,比利时电灯电车公司将公共交通的理念引入了中国,开始计划在天津铺设中国第一条公交有轨电车线路。其中一条有轨电车线路刚好路过我和佟婉如居住的小院。最后比商花钱征用了这附近的所有土地,那个混合了我和婉如温馨过往和惨痛记忆的小院也很快被夷为平地。

  我拿着征收土地的钱,又卖掉了婉如留下的数处房屋和铺面,只留了一处宅子供自己居住。卖房子得的钱加上父母留给我的一大笔金额可观的积蓄,我全部存入了和北洋水师经常有军火结算往来的一家德国银行的天津分行。事后想来也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这一大笔钱在日后不经意间派上了用场。

  回津不久,我在公门中的职务也有了巨大的变化。

  大沽口战败后,北洋水师留在天津的海容舰和其他四艘驱逐舰全部被联军扣押缴获。我这个回到天津的海容舰枪炮三副一时间既无船也无炮,变得终日无所事事。

  同年秋天,新任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凯着手同八国联军商谈收回天津的治理权。我通晓英文且刚好赋闲,所以从北洋海军被抽调作为中方人员参与了整个谈判过程。经过多轮艰苦谈判,大清终于于光绪二十九年从八国联军手中收回天津华界的治理权。由于联军根据《辛丑条约》要求中国不得在天津驻军,袁公便从残存的武卫军和北洋海军中抽调军官和老兵组建了名为巡警实为驻军的一只三千人的警察部队。

  现代警察对大清国来说是个新事物,一切操典都仿照英国和德国的警察规章制定。我作为协调人之一在天津巡警成立期间前后经办落实了不少大小事务,事无巨细,受到上峰赏识。巡警部队正式成立之后,我被委派担任了天津巡警局南部分局侦缉处处长。虽然级别和海军中的官职差不多,实际的权力却大了不少。

  天津巡警和北洋水师一样受直隶总督节制。巡警局南局负责天津华界治安和刑狱事务。战后的天津百废待兴,四方离散百姓流民重新聚集于津门,治安一度非常混乱。在巡警局的主持下,津门市面上的治安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虽然一开始每日极端忙碌,对这个巡警局的新职务我却甘之如饴。我在外人眼里和旧日别无二致,可我自己心中清楚知道,失去了婉如的我早已丢掉了最后一点羁绊。燕儿舍身营救我的往事已经深深地在我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加上孤身一人飘零江湖带来的刻骨的孤独感,让我从未有如今日一般渴望能够再次见到燕儿。

  庚子之后,京津百姓十室九空,家家户户皆是亲人离散、音讯断绝,在这种情景之下寻找一个人是何等艰难。好在巡警局的职务让我拥有充足的资源和便利来寻找燕儿。上任后不久,我便派了巡警局一个办事干练的心腹下属小郑进京秘密调查刘府和燕儿的情况。

  小郑从北京返回向我报告调查结果的那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草拟一份天津华界和各国租界之间罪犯引渡的条例。

  小郑气喘吁吁地走进我的办公室,在我眼前拉了一张椅子坐下,脸色有些严肃,看起来带来的绝对不是好消息。

  「怎么样?查到什么了?」我盯着眼前的他问道。

  「黄哥,我刚刚从火车总站下车就赶回来和您报告了。这一趟我总算是查清楚了。现如今你要找的那个韩燕儿和刘府都已经不在北京了。庚子年京城陷落之前,刘树奋已带着全家西逃,据说是去了陕西。至于韩燕儿,我查到的情况是刘府西迁之时她就已经离开刘府了。」

  「她一个弱女子,兵荒马乱的不在刘府去哪儿了?」我诧异问道。

  小郑看了看我急切的眼神,有些犹豫,不过还是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说道:「庚子国变之前不久,刘府出了一件血案,案发后韩氏就失踪了,所以她并没有随着刘府一道西迁。」

  我愣住了,急切之下继续追问道:「凶案……燕儿怎么样了?」

  小郑看我脸色都变了,连忙缓了缓语气解释道:「黄哥您先别急,死者不是韩燕儿……是这样的,我这次进京寻到了庚子前在北京步军统领衙门当差的一个巡捕。刘府发生的凶案就是他经手的,所以情况都清楚。大约是庚子年五月底的时候,刘树奋派人报案说府里出了命案。由于刘树奋是兵部官员,步军统领衙门自然不敢怠慢,立刻派了他们几个巡捕到现场勘查。他们几个人到现场时发现刘府门户大开,门口聚集了一堆看热闹的老百姓。进府查看之后发现刘府佛堂里卧室的床上躺了个男人,赤裸上身,早已经气绝身亡。」

  「死的是谁?」

  「死的是个日本人,还是驻京日本领事馆的一个武官……据刘府的下人说,这个日本人叫石原,是刘树奋在天津任职时就结识的老朋友。两人有很多年的交情,平时石原没事就来刘府走动。出事情的前一个晚上他也是到刘府找刘树奋喝酒过夜的,结果第二天一早就被发现死在了佛堂里。」

  听小郑说死的是个倭寇,我暗暗感觉事情变得复杂起来,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还是个倭寇,他怎么死的?」

  「身上两处刀伤,凶器是一把落在地上的剪刀。胸口一刀,脖子上一刀,脖子上那刀直接刺破了血管导致大量失血而死。」

  「这和韩燕儿失踪有什么关系呢?她和这案子有关联?」

  「嗯……是有关联。案发之后韩燕儿人不见了。不单她,她从韩府娘家带去的一个老妈子也跟着一道下落不明……几个巡捕感觉天底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所以当时就下了结论是韩氏挟佣人共同杀人畏罪潜逃……」

  我听了不屑的呲了一声道:「岂有此理,这就是京城里衙门的风格,死的是个倭寇就都畏首畏尾,无凭无据草率定案。」

  小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人证物证。据那几位巡捕调查,韩燕儿婚后不久就和刘树奋分房居住了。刘树奋到京城上任后还纳了房姨太太。案发当晚他和那个被杀的石原喝了酒,很早就回姨太太屋里睡了。而出事的那个佛堂则是韩燕儿日常独居之所,杀人的剪刀经过下人指认也是她屋里日常使用的……刘树奋说出事的佛堂平时除了韩燕儿和那个一同失踪的老妈子以外就没有人进去了,不知道为什么石原会死在里面。他还告诉几个巡捕他一直怀疑韩燕儿和石原有私情,所以希望官府尽快结案,不要大肆调查声张这一家丑。考虑到韩燕儿案发后下落不明,加上日本领事馆要求急速破案的压力,官府只能草草按韩氏和佣人杀人潜逃的结论结案。通缉刚刚发出没几天,战乱就开始了,刘府举家西迁,京城也乱了套死人无数,这案子也就暂时搁置了。」

  终于打听到燕儿最新的情况,只不过情况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反而让我更加忧心忡忡。我无力地向后靠在了椅子上,心中升起一股恐惧。

  ……

  怀着这样五味杂陈的复杂心绪,我迎来了光绪二十九年的秋天。也就在那个秋天,我在天津又一次见到了刘树奋。

  刘树奋被从京里派回天津为官的事情我早在年初从联军手中收回天津治权时就有所耳闻。

  庚子年次年,李鸿章这个刘树奋最大的后台病逝,淮军体系彻底烟消云散。不过刘树奋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又在五十多岁的年纪得到了京中几位亲王的支持调任新设立的天津练兵所督办。这个天津练兵所督办的官职设立得颇有一些分权的意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朝中几位王爷设立这一官职的主要目的在于在一定程度上挟制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对新建北洋陆军和北洋海军的绝对控制。好在我此时已经不在海军之中任职,而是调任到了归属直隶总督直接管理的天津巡警局。也算是侥幸躲过了他这个仇人直接成为我上级主官的尴尬境地。

  那个秋天我见到刘树奋本人是在英租界利顺德饭店宴会厅举办的直隶总督袁公家的寿宴当晚。那天晚上的夜宴天津华洋军界名流大多出席。天津巡警局也派人配合英租界巡捕房负责宴会的安全保卫工作。众宾客推杯换盏之间,我在人群中又一次看见了刘树奋。

  眼前的刘树奋和十年前我初见他之时相比已经又衰老了许多,面上的油滑由于岁数增长淡去了不少,只有那双三角眼里不时透出的一丝精明在告诉我眼前这个须发斑白的中年人就是当年趁火打劫抢去我未婚妻的仇人。想到这里,我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当年韩府寿宴那晚燕儿在这个宴会厅内一袭淡紫色丝绸长袍雍容华贵的俏丽模样,心里不由地痛楚懊悔起来:想必从韩府寿宴的那个晚上刘树奋初次见到燕儿起,燕儿就被他盯上了吧……

  整个晚宴期间,我都在默默观察注视着刘树奋,燕儿失踪数年,他脸上已丝毫看不出一丝哀伤之态。整个晚上,衣冠楚楚的他都在八面玲珑地和在场的各位高官热络地谈笑风生。想到他当年私底下的龌龊卑鄙,我不禁感慨他这个人长袖善舞的同时端的是心机深沉。当然,我心中虽然恨得目眦欲裂,脸上依然摆出一副平静的神情,直到宴会结束刘树奋出了饭店大厅,我才紧紧尾随而上。

  「刘书办,好久不见了!」在饭店门口的维多利亚花园里,我见四下无人,从身后特意用多年前的老称呼叫住了他。

  我一身巡警局制服,他转过头一开始还没认出我来。直到端详了我半天,他脸上才恍然大悟地挤出一个表情复杂的笑脸问道:

  「黄鲲?原来是你啊。刚刚我在宴会上就看你眼熟,才认出来。」

  「难得刘书办这么多年还记得我,不胜荣幸。」我一边说着一边走近他,暗暗握紧了拳头,心中思度道:「管你是什么大权在握的高官,此刻四周无人,你在我面前就是个可以乱拳打死的半老头子。」

  刘树奋见我走近,又看到我眼神里难以压抑的怒火,一开始显然有一丝丝慌乱,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一个老谋深算的眼神一晃而过,转而露出一脸不屑一顾的表情。

  「听说你在巡警局干得不错,颇得袁公和警局赵总办赏识,我刚回津和他们吃饭时就有所耳闻了。这津门治安日臻稳定还是仰赖你们巡警局出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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