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夕椛

“好美。”

夕椛将脸贴在展柜的玻璃上，注视着里面的画作。那是一幅肖像画，画中的少女闭目沉睡在花海中，端庄而又美丽，就像是真人一样，创作者高超的画技令人感叹。

“夕椛，不可以离展品这么近哦。”

我出现在夕椛的身后，小声地提醒她。

“呜哇哇哇哇哇...师父？！你吓到我了。”

“嘘，小点声，其他参观者都在看我们呢。”

“哈哈哈，没事的，这位小姐愿意近距离欣赏我的作品，是我的荣幸。”

打扮十分前卫的年轻女性从另一侧走来。

“噢噢噢噢！是缪斯小姐！我叫夕椛，是您的忠实粉丝，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缪斯，年纪轻轻便在都市艺术界大放异彩的新星，本次画展的主人公。

夕椛急急忙忙地从次元包中掏出本子和笔递给她的偶像。

缪斯被夕椛的热情感染了，爽快地在本子上留下了自己的签名。

“夕椛小姐，请问你和身边的这位女士有兴趣做我的模特吗？”

“诶?模特？我们？诶诶诶？！”

“没错，在看见你们的第一眼，我便感受到了美的气息，请务必让我为你们创作一幅作品！”

缪斯握住了夕椛的手，展现出比之前夕椛更加强烈的热情。

“可是我完全没有当模特的经验啊…”

“没事，到时候我会指导你相应的动作，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画室的地址，还请夕椛小姐今晚光临。”

“啊这...”

“收下吧，夕椛，感谢你的邀请，我们一定按时赴约。”

“诶嘿嘿嘿，缪斯小姐的签名，没想到真的拿到了。”

“认真点，我们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参加粉丝见面会的，刚刚在画展中有什么发现吗？”

“人们失踪的原因一定是其他问题，缪斯小姐绝对不是嫌疑人！”

“原因呢？”

“她的眼睛充满了艺术的光！”

“减薪。”

“嗯？！”

“减薪30%”

“哇哇哇！！师父！！只有这个不可以，不可以呀！”

失踪、画家、扭曲，三者之间若有若无的联系，就快要拼凑出事件的真相了。我将泡泡糖放入口中咀嚼，一边思考一边吹起了泡泡。我是16区的收尾人，等级是稍微靠前点的3级，隶属于专司情报调查的Seven协会。现在经营着一家小小的事务所，业务范围主要是处理怪异事件，当然大部分都是和扭曲有关的。对于普通人无法察觉到的扭曲，都市基本上是无可奈何，我利用这点来赚钱维持生计。因为这只可以看见扭曲存在的左眼，只属于我一人的诅咒。

“那，在师父的眼中，缪斯小姐是什么样子的？”

“背部已经长出章鱼一样的触手，总共有八条触手吧，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噫~那还能够恢复吗？”

“不好说，但是去掉那些触手，她的身体还大体保持人类的样子。”

“按照之前的经验来说，缪斯小姐的扭曲是在中期吧。应该还剩一周的时间......”

“那是在一般情况下，但缪斯的扭曲看起来并不稳定，就是今晚发作也不奇怪。”

“那就今晚大干一场吧！布满眼睛的触手，让我想想......光线（Light）工坊的制品来怎么样？”

“记得对准敌人，不要误伤到我。”

最近，扭曲的气息变了，变得更加活跃，同时也更加地不稳定。准确来说，是人们在遭受轻微的刺激便会激起扭曲的爆发。以之前的标准来看扭曲进行到一半的人，也随时都有变成怪物的可能。不稳定的扭曲却能够稳定地引发恐慌和混乱。

在昨晚与Zwei协会汇报事件情况时，顺带接受了这份委托。最近Zwei协会负责治安的区域发生了大量的失踪事件，因为15区的后巷有着禁止摄像的禁忌，所以自然不会有显示犯人踪迹的录像留下。虽然平日里后巷也时常有人失踪，可眼下大量的失踪事件已经超出正常犯罪的范畴。缪斯，作为都市知名画家，明明有着巢的定居权，却把画室设在后巷中，失踪事件也是在缪斯的画室建立后激增的，这怎么看都不是巧合。可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即使是Zwei协会也无权对缪斯的画室进行搜查。协会不方便出面的情况下，事务所便是协会手臂的延伸。

“师父，我们不从正门进入吗。”

“从正门进入，对方早有准备，而且我们要尽可能地搜集有关失踪事件的线索。”

晚上的9点钟，通过黑市购买的“妖灵”打开了上锁的后门，我们潜入了缪斯的画室。如果说扭曲是未知的恐怖，那么奇点则是已知的恐怖，对比之下，奇点反而更像是真正的怪物。

“哇~好多的画，而且有一股香香的气味。”

“存放作品的仓库吗...”

周围漆黑一片，夕椛用手电筒照亮四周，墙壁上挂满了肖像画，不同于画展中所展示的画作，画中人物的穿搭并没有那么正式，表情也要丰富一些，更加地贴近日常生活。仓库的中央摆放着一幅没有头的肖像画，散发着奇异的香气，左眼又一次感受到了灼烧的痛感。

“不要看！绝对不要看那幅画！屏住呼吸！”

“做,...做不到啊，师父......视线没法从移开，头好晕......”

“振作一点！再这样就真的要变成模特了。”

“...”

不妙，夕椛完全被蛊惑了，我用力掐了一下她的胳膊，以最大的力度。

“呜~疼，疼疼疼!”

夕椛恍惚的眼神重新恢复光彩，我从口袋中掏出口罩递给了她。

“打起精神，接下来要去见缪斯了。”

在确认周围没有其他可疑的东西后，我们从仓库出发，悄悄地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墙壁上也同样挂满了画作，但并不是肖像画，而是平淡自然的风景画，应该是缪斯成名之前的作品吧。

“没想到缪斯小姐的风景画也这么好，可为什么她从来不在画展上展示呢....”

“大概是人们不喜欢吧。”

走廊尽头的创作室，门上挂着“正在创作，请勿打扰”的牌子，夕椛悄无声息地将门打开一道小缝，我们两人通过这道小缝窥视房间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一位赤裸的少女站在房间中央，和之前夕椛的样子一样，完全被蛊惑了心神，仍由一旁的缪斯来摆布身体。

“原来所谓的指导动作是指这样吗。”

“呜，没想到缪斯小姐居然会做这样的事情...”

“这才刚刚开始，马上就要触碰到真相了，准备好，弟子。”

我将背上的长棍取下，夕椛则从包中拿出了墨镜、光线工坊的剑。

缪斯仔细地用布擦拭着少女的身体，在擦拭完毕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房间角落的浴缸之中。缪斯背部的触手肆意扭动着，把少女缠绕包裹。最初只是少许的液体开始从触手的缝隙间流出，渐渐地，流出的液体越来越多，等到触手松开收回时，浴缸中已没有少女，只剩下一小缸肉色的液体。

“师父，那到底是什么啊......？是缪斯小姐的晚餐吗？”

“是颜料，将相中的模特分解成颜料，然后在画布上重现。”

“唔，这种事情真的能够做到吗？”

“记住，不要用常理来判断扭曲。”

那些失踪的人们，大概都已经变成画了吧……不知道还有没有复原的可能。似乎是听到了我和夕椛对话，缪斯触手上的眼睛不断地扫视着四周，对上了我们的视线。她并没有意外和恼怒，反而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哎呀，夕椛小姐你们有些迟到呢，没办法，我只好先为另一位模特小姐创作了，能不能先稍等一下？”

缪斯的两只手外加八条触手拿着沾满颜料的画笔，在画布上飞舞着，随着浴缸中的颜料不断减少，少女的形象也浮现在画布之上，比之前的真人更加端庄美丽。

“这就是你的创作？”

“对呀，让人们以他们最美的样子展现给世人欣赏，很棒吧~”

“虽然画的很好，但是还请你把他们变回来吧，不然我的委托者会很困扰的。”

“拜托了，缪斯小姐！夕椛相信你不是那种会杀人的怪物。”

“不行哦，夕椛小姐~他们都是我心爱的作品，将他们变回来的话，那我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缪斯小姐…怎么会这样…”

“哎，我本以为，夕椛小姐你会理解我的…没想到，到最后你也是…不过没关系，先就座吧，我一定会为你们创作一幅最美的作品！”

抱歉，本人不喜欢肖像画，本来是想这样怼一句回去的，但还没有张嘴，整个创作室突然陷入了剧烈的震动，大量布满眼睛的触手从地面冒出，同时夕椛的尖叫声挤入脑中，视觉和听觉上的双重折磨让我的头痛了起来。

“呜哇，师父！整个创作室都变得不正常了！！”

“夕椛！先让缪斯小姐冷静一下吧。”

刚刚还被吓得哇哇大叫的夕椛一下子恢复了精神，挥起光线工坊的剑，将袭来的触手逐一斩断。我将背后交给夕椛，冲向了失控的缪斯，更多的触手出现在面前，想要停下我前进的脚步。

“让开！”

黑色的长棍迅捷地击打着，将阻挡的触手给击碎。每当我击碎触手的时候，缪斯就会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发出非人的嘶吼声，耳膜要被穿透了…同时，缪斯的思绪也涌入了我的脑海。

“我只是想继续像以前一样绘画而已。”

击碎触手。

“家里一直只有我一个人。”

击碎触手。

“今天家里来了好多陌生人，为什么他们的表情那么悲伤？”

击碎触手。

“学校教的绘画技巧好死板，不喜欢。”

击碎触手。

“毕业了，工作好难找啊,巢里的人好像都不怎么喜欢风景画…”

击碎触手。

“一位经纪人相中了我，第一次听人称赞自己的画，开心！”

击碎触手。

“第一次参加画展，好激动！经纪人说我们以后一定能拥有自己的画展，要和经纪人一起努力加油！”

击碎触手。

“经纪人跳楼自杀了，据说是因为签了欺诈合同。明明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的，为什么……”

击碎触手。

“新的经纪人不喜欢我的风景画，他让我给那些富人绘制肖像…”

击碎触手。

“又被经纪人骂了， ‘有时间画风景画，不如多去画肖像画赚钱’，太过分了吧…”

击碎触手。

“既然这么喜欢肖像画，那你们就自己进到画中不好吗！”

击碎触手。

“太棒了，我逐渐理解一切…”

击碎触手。

“你们都是我心爱的作品，哪怕是经纪人也一样哦…”

击碎触手。

“绘画只不过是赚取钱和名气的工具罢了。”

随着距离的拉近，触手的数量越来越多，也越发的坚韧难缠，这样下去，体力要先撑不住了。缪斯是渴望他人的类型。明明是有着丰富情感的人，却无处倾诉，只能不断地压抑着、封闭着自己的内心，最终爆发出骇人的扭曲，向周围肆意地索取破坏。

“缪斯小姐，明明是喜爱绘画的，才不会把绘画当做工具！我看见了缪斯小姐眼睛里的光！”

夕椛冲向前方的缪斯，奋力地劈开触手的层层屏障。

“没有人倾诉，一个人一定很痛苦吧，但是请不要自暴自弃，伤害他人和自己!我愿意做缪斯小姐的朋友，一起欢笑，一起苦恼！”

高昂的情绪从夕椛身上涌出，她高举起手中的剑。

“师父！我要上了！”

我闭上了眼睛，光线工坊的剑发出了耀眼的金色光芒，犹如太阳一样，即使闭上双眼也能感受到刺痛，这就是光线工坊的特点。布满眼睛的触手蜷缩着，无法动弹，在它们的中央，缪斯捂住眼睛陷入了混乱。

“不要…不要过来！”

尚且维持着自我意识，造成的破坏仍有恢复可能，不是必须要“清理”的存在。在避免伤害到本人的情况下，压制住扭曲吧。

“夕椛，按住缪斯。”

“好的，师父！”

“你…你们要干什么？！”

“得罪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长棍举起，接下来要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

长棍重重地落下，并没有击中任何实体，而是穿过了画家的身体。缪斯倒下了，她背部的触手逐渐地收缩变小，最后与整个创作室的触手一并消失，扭曲被成功地压制了。

“呀，师父！房间里出现了好多的人！”

夕椛惊讶地指着突然出现在空白画布下的人们。

“看样子变成画的人也恢复了。”

不过这赤身裸体陷入昏迷的样子，我也无能为力了…希望他们能快点醒来，换上衣服。

“夕椛，联系一下Zwei协会，让他们来收拾残局。”

“明白，师父！那报告书呢？”

“唔，就随便写一点吧。反正每次写出来的报告书他们也都不相信。好累哦，我先回去睡一会。”

“好~”

“欢迎光临，秦女士！早上好！今天您也是一如既往的早起呢，想要来点什么？”

“谁叫你们火腿嘭嘭的队实在太长了，不早起的话要等很久。来一份川香牛肉三明治，一份麻辣小龙虾三明治，打包带走。”

“感谢您的意见，我们会日后改进的。一共1万眼，谢谢惠顾。”

“师父一大早又乱跑了！”

“才没有…”

“唔？好香的味道…是火腿嘭嘭吗！”

“嗯，我没记错的话。夕椛喜欢的味道是麻辣小龙虾吧？”

“嘿嘿，还是师父懂我。啊，Zwei协会把委托完成费送来了。”

“这么快？一天就处理完了，是因为这次事件没有伤亡的原因吗。”

“应该是吧，最近处理的扭曲事件也变多了，为什么别的翼和协会都无动于衷呢？”

“因为除了钢琴家以外的连都市恶疾级别都到达不了啊。”

“啊这，一定要出现像钢琴家那样几十万人的死亡才会引起注意吗？”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的。”

“哎，就这样放任不管吗？”

“夕椛，我觉得比起扭曲，对于平民来说，帮派更加恐怖哦。”

“好像是这样没错啦…对了，这是刚刚缪斯小姐送来的画。”

夕椛从角落搬出一幅崭新的风景画，精美的笔触一看就知道是缪斯的作品。

“缪斯？她怎么样了？”

“缪斯小姐支付完赔偿金就被释放了，她说会继续坚持画风景画的，感谢师父将她敲醒。还有，现在缪斯小姐和夕椛是朋友了！”

我细细欣赏着画作，雨后的草原，长长的彩虹架在湛蓝的天空之上，真是浓郁的自然气息。

“真是一幅漂亮的画，挂在会客室的墙上吧。”

“嗯嗯！”

夕椛兴冲冲地抱着画作走向会客室。

“夕椛！”

“师父？”

“你的减薪取消了。”

“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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