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想死。

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想死。

他完全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罪钟教授了，自那日甜品店事件后，他在颍川的实习生活突然从天堂掉到了人间炼狱。

工业仿生人初期的制作很简单，并不需要过硬的技术。只是纯粹机械性的重复组装，过程枯燥得令人发指。虽然他对姜维抓他当甜品店苦力一事也颇有怨言，但和现在干的活儿相比，他真的很愿意回去做奶昔。至少有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可以看，而不是像这样天天面对一堆工业机器。

“钟教授……”

装完第不知道多少个仿生人的手臂后，赵广举着自己发麻的右手艰难地开口了，再不休息他会过劳死的！

“嗯？还有二百四十四个，今天的工作就结束了。加把劲吧。”

钟会头也未抬继续做着手中的事，但说出的话足以让对面的人脚下一软。

“钟教授！！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尽管赵广弄不清楚钟会为什么突然针对他，但他敢肯定绝对和姜维有关。他深吸一口气，接着大声道：

“我对天发誓，我赵广一生笔直，只喜欢香香软软的女孩子，对臭男人没有任何兴趣。我绝对不喜欢姜维，姜维也不喜欢我。他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证，山无棱天地合他都不敢与你绝。他做甜品想你，吃甜品想你，打扫卫生想你，跟我说话也都是你，总之在店里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们之间真的是纯纯的兄弟情！你不要多……”

“噗……”

钟会看着青年紧张得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当然知道赵广和姜维没什么，但看见恋人和别人亲密的样子，他还是控制不了地吃味儿了，以至于让赵广躺枪。看着对方已经微微颤抖的右手，钟会觉得自己有些过了。

他知道自己从不是个大度的人，但这样显现出强烈的独占欲还是第一次。

“我刚刚是开玩笑的，你回去休息吧。”

钟会摆摆手，不再为难这个无辜的年轻人。

“真的吗！谢谢钟教授！钟教授再见！”

赵广闻言如获大赦，生怕他后悔似的，脚底抹油般地挎上自己的包就往门外冲，差点儿撞上推门进来的人。

不用猜，来的人自然是姜维。

“二广……”

仿生人正要跟自己的好友打招呼，却见对方脚步顿了一下，抬头看见是他就像见了鬼一样跑得更快了。

“这是赶着去投胎吗……”

姜维看着赵广消失的背影，不解地嘟囔了一句。

不过，下一秒他就将好友抛诸脑后，转身拿出保温盒里装好的饭菜，露出标志性的爽朗笑容对自家恋人道：

“士季，该吃饭了。”

他今天特意做了钟会喜欢的松鼠鱼，还把鱼刺都挑干净了。

“不想吃。”

钟会闻着诱人的糖醋味，口中开始分泌唾液。但他还是很有骨气地拒绝了姜维，他们最近在冷战。

与其说是冷战，不如说是自那日从甜品店回去后，他单方面在生气。这脾气发得钟会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毫无道理。当初是他自己要姜维多和外界联系，也是他提出让姜维开店的。人家不答应，他就想方设法逼得人家同意。现在姜维一一照做了，独自与这个世界建立起了联系，他又不开心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难伺候。

可是，他就是很委屈。

姜维怎么可以没有注意到他呢？姜维的眼里不是只有他吗？

“士季，我惹你生气了吗？”

仿生人放下碗筷，来到他的身后，轻轻拥住他纤细的腰身。

“……没有。”

钟会别扭地推开身后的人，他不懂得或者说是不愿意素直地坦率心声，这就是为什么他始终很难和他人建立亲密关系的原因。即便如今有了恋人，这个坏毛病还是未能改掉。

“是吗？”

姜维不再继续，没有如往常般死缠烂打，放开了他。话锋一转道：

“士季，最近甜品店的生意很好。多亏了你，帮我找到了适合的工作。”

腰间瞬间变得空落落的，熟悉的触感不在。

为什么姜维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所有的情绪都究根问底？为什么不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待在他的怀里？

“嗯……”

失落感像一块巨石堵在钟会的心头，他勉强发出一个单音节来回应对方。

“以现在的利润来说，我很快就能把本金还给你了。”

姜维的声音掩饰不住兴奋，之前为了让姜维乖乖同意开店所使用的激将法显然成了他的心病，就算是仿生人也不想被说成是吃软饭，这严重伤害到了一个男人的自尊心。

“而且呢，我听兴国和安国说，蜀地的人也很喜欢甜食。正好他们家里火锅店的旁边空了一间铺面，地段很好，就在季汉大学旁边。生意肯定不会差的，所以我打算把那边也盘下来。”

钟会迷迷糊糊听到姜维的话，倍感奇怪：

“你盘下蜀地的铺面干什么？？”

“开分店啊。二广他们的研修大概是两个月，到时候他们回成都，说可以带我一起去落实那边的事情……”

姜维还在滔滔不绝，钟会的脑子却“嗡”的一声轰然当机，他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向姜维，道：

“你要去成都？”

姜维在说什么？他要离开自己？

“嗯，我打算让二广当分店的老板。只是前期可能需要先过去协助一下，可能一个月吧。我们已经说好了四六分成，这样我就能更快把钱还给你，然后……”

他说的话，钟会一个字儿也没有听进去，只是脸色阴沉地打断：

“你走了这边怎么办？”

“哦，这个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甜品基本的配方我已经交给仲权了，他正好快要休年假了，可以帮我顶大半个月的班。剩下几天就说店面升级，关几天没事的。而且，那边的启动资金仲权也说他可以出，就当是入股了。我到时候再给他分红就好了，不用士季你再花钱……”

“谁问你这个了！”

看着面前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仿生人，钟会感觉自己好像正在失去什么无比重要的东西，巨大的恐惧感笼罩住了他，连同这段时间堆积在心头的愤怒与委屈一起。他怒然质问姜维：

“那我呢！！？你走了我怎么办？”

“士季……”

姜维错愕地看向他，似乎对他突然爆发的情绪感到惊讶。

“我不会去很久的……”

对方小声解释道。

钟会却根本不想再听。以前的姜维，只是和自己分开几个小时也受不了，但现在他却可以轻易放下自己，到别的城市一待就是一个月。

自己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再是必须品了吗？

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以前姜维老缠着他，他觉得对方妨碍到了他工作，于是想方设法让姜维不要这么粘人。如今目的达到了，又发现自己根本受不了。他开始能体会姜维当初看他制作曹休时的心情了，甚至有些理解对方的疯狂。

爱是独占、是排他、是极为自私的感情。

“不许去。”

独裁的君王下达了自己冷酷的命令。

“士季……告诉我，你在生什么气？”

然而一贯听话的臣民却没有马上答应他，姜维深棕色的双眸中写满了无奈，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儿。然后又安抚道：

“我很快就会回来……你不是一直都很希望我有自己的事业吗？”

“那你不是一直都不想吗！你不是说你只想做饭给我一个人吃吗！不是说永远只想待在我身边吗！不是眼里只有我吗！”

隐忍的情绪就像是被气球罩住的水，一旦被划开一个小口，就会如同倾泻而下的瀑布，收都收不住。

“骗子…呜…”

钟会讨厌自己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他难堪地低下了头，不想让姜维瞧见自己通红的双眼，只可惜哽咽的颤声早已将他的脆弱全数出卖。

仿生人再一次上前拥抱住他，钟会奋力挣扎。可这一次，姜维牢牢将他禁锢在怀中，半点儿也不肯撒手。

“你终于肯说实话了吗？士季。”

就在钟会和结实的胸膛做斗争之际，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一抬头，便看见姜维正用一种怜爱不已的眼神注视着他。

伟大的教授愣了几秒，半晌像是才慢慢回过味儿来，脸色由白转红。

“你……！”

回想起刚刚自己那番如同吃醋少女的发言，钟会又羞又恼：

“姜伯约！你又算计我！谁给你的胆子！好啊，你滚好了，不要说成都，滚到更远的地方去都可以！再也不要出现……唔！”

不断吐出刻薄话的小嘴被有些冰凉的双唇堵住，对方轻轻触碰着他的唇肉，不带情欲、没有侵略。只是缱绻的亲昵，仿若在一声声说着我爱你。气不过的钟会原想咬对方一口出出气，却在对上那深情的棕眸时，瞬间沉沦了。

他们亲了很久，直到钟会软了身子，被迫倚住自己恋人才得以保持住平衡。

“狡猾……”

这个仿生人太狡猾了！

“狡猾的明明是士季。”

姜维听到了他的呢喃，用一种委屈得不能再委屈的语调，道：

“士季总是很忙，王弼、曹丕还有九十二号，身边围绕着的这些人，对于他们来说，你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他们都只是……”

钟会连忙张口，姜维却笑着替他说出了后面的话：

“只是朋友，对不对？”

钟教授点点头。

“我知道。”

姜维的目光突然变得很哀伤。

“可是，我还是会嫉妒。嫉妒他们分走了你。即使知道只是朋友、知道你不会爱上他们。士季的世界有这么多人，但我只有士季。”

“伯约……”

“我想让士季也体会一下我的心情，所以又骗了你。很抱歉，我是这样一个小气的男人。士季，会讨厌我吗？”

钟会所有的怒火都被这番真诚又痴心的话浇灭了。他仰头看向恋人，这张由他亲手制作、无比符合他审美的俊俏脸庞。

“不是这样的，伯约。”

钟会想到小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天才总会无意识地刺痛他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存在着，也足够让普通人痛苦。所以他的身边，从没有什么朋友。钟毓倒是对他不错，可是两人年龄差甚大，三年一条代沟，他和他哥之间隔着万丈鸿沟。

傲娇的钟教授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坚强，甚至因为幼时的时光太过难熬，他已经记不太清很多事情。他潜意识里选择了遗忘，用以保护他高傲的自尊心。

再到后来长大，好不容易认识了王弼，钟士季终于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挚友。但他很快又去了西晋，X51和No.24系列的失败让他陷入更深的沼泽中。

直到制作出了姜维。

伯约不仅是他的心血，他引以为豪的杰作。更重要的是，对方将他视为全部。不会因为他刻薄的话而离开；包容他所有的任性；总是在他身边，替他赶走孤独。等钟会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溺在了名为爱的汪洋中，无法挣脱，但甘之如饴。

是伯约教会了他什么是爱。

“我也只有你，只喜欢你，只爱你。”

“士季……”

突如其来的告白，还是如此直白诚实的话语。姜维难以置信又难掩激动地低头和恋人对视。

“我很嫉妒赵广分走了你的时间，也很嫉妒夏侯霸这么快就和你熟络了起来。对不起，我是这样一个小气的男人；我总是只考虑自己的心情，不在意你的感受，就算做错了，为了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也从不肯低头认错。对不起，我是这样一个自私的男人；明明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却总说着反话，伤害你。对不起，我是这样一个口是心非的男人。我有很多很多的不好，很多很多的任性，伯约……会讨厌我吗？”

“当然不会。”

仿生人弯下身子，让他的胸膛和主人贴在一起。怦、怦、怦……钟会感受到两颗心脏正在同频跳动。

机械心脏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只是为了让仿生机体更加接近真实的人类。用王弼的话来说，那只是一堆没什么用的废铁。钟会原本深表同意，但此刻他感受到了无可言说的浪漫。

——姜维的心脏在为他跳动着。

等二人腻歪完，再坐到餐桌前，饭菜都有些冷了。姜维将松鼠鱼小心地腾到盘子里，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钟会趁其不注意用筷子沾了一点酱汁舔了一口，露出一个像猫咪偷喝鱼汤的享受表情，惹得姜维一阵好笑。

他的士季，怎么这么可爱。

“士季，你干什么，谁克扣你的伙食了吗？”

谁知钟会有点儿委屈嘀咕了一句：

“我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

姜维才想起，钟会这几天为了跟他冷战，每天都很晚才回家，问他，他老说吃过了。

不过这个好久，也就三天。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快吃吧。”

说话间菜已经热好了，姜维将色泽金黄的黄鱼摆到钟会面前。

钟会确实饿了，也不矜持，夹了一大块到嘴里，结果因为太烫了又赶紧吐了出来。

——更像猫了。

姜维无奈夹了一筷子，放到自己嘴边吹吹，才喂到贪吃的小猫嘴里。

“唔……好好吃……”

钟会幸福得眯起眼睛，伯约做的菜果然还是这么美味啊。英才的脑海中浮现出曹丕上次给他看的曹休做的食物，对比他可怜的子桓哥，他真的好幸运！

想到这里，钟会忽然灵光一闪，问道：

“伯约，你为什么知道我喜欢吃松鼠鱼啊？”

钟教授感受到仿生人给他夹菜的筷子一顿，不过只是稍纵即逝，他又恢复了正常。

姜维抬起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很自然地反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

“唔，因为文烈就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话说到一半，钟会就看见对面人的脸黑了下来：

“士季，你又提别的男人。”

“不是，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你们的味觉程式相同，所以……”

英才急忙解释，他绝对没有拿自己恋人和别的仿生人比较的意思。

“我也想吃鱼。”

忽地，姜维没头没尾的来了句

“哦、哦……你吃，你吃。”

钟会这才想起姜维一直在照顾他，自己一口没吃，忙给对方碗里夹鱼肉。

姜维却没理会他的动作，而是微微起身，咬下他半边含在嘴里半边露在外面的鱼块。舌尖隐隐舔过他的嘴唇，勾走了粘在上面的糖醋汁。钟会整个人都愣了，只听对面的仿生人咽下鱼肉后，赞道：

“的确好吃，怪不得士季这么喜欢。”

“你……你……”

钟大教授面红心跳，双耳充血，当场结巴。什么松鼠鱼麻辣鱼水煮鱼，通通都都变成蝴蝶飞走了，英才的脑子里现在独剩刚刚那湿润的触感。

暧昧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流转，钟会还在发愣，姜维手已经不安分摸上了恋人的脚踝，正打算一鼓作气继续接下来的动作，然而一阵叮铃铃的电话声打断了他的好事。

钟会蓦然如梦初醒，狠狠剜了姜维一眼，踢开他的手，接起电话：

“子桓哥？”

姜维只得悻悻放手，琢磨着下次要往曹丕的葡萄蛋糕里塞个酸橘子。

“钟士季！你快给我滚过来！”

令人没想到的是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曹家继承人是怒吼。

和曹丕相识多年，钟会还从未听过对方如此慌张的语气。他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就听曹丕更加慌乱地劝着：

“文烈，文烈，你别这样…冷、冷静一点好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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