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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然后、再见,2

[db:作者] 2025-08-07 11:32 5hhhhh 5360 ℃

“要点些什么吗?”东云彰人问他。

“一杯黑咖啡吧。”他坐下来,把书包放在一旁。

“这个、要尝一口吗?”明明是这么问着,对方却非常自觉且熟练地将松软的松饼切下来一块递到青柳冬弥的嘴边。

“呃、麻烦了…”实际上他并不擅长甜食,但是他也一样不擅长拒绝他人。他尽己所能地咬了一小口,甜得发腻的味道在他舌头上残留。除去过于突兀的糖浆之外,一切其实都还好——他喝了一大口刚端上来的咖啡。

“意外的是不擅长甜食的类型?”对方挑了挑眉,看着青柳冬弥咬的一小口,感叹着“冬弥嘴好小啊”然后沾着糖浆一口吞掉了。

“彰人才是吧,明明看起来是不会吃甜食的那种成年人诶。”他不动声色地看着东云彰人毫不嫌弃地将自己咬了一口的松饼吃尽。高中生特别的敏感让青柳冬弥的耳尖红了上来,明明在平时他对于感情一类都是迟钝的。

“所以、苦咖啡有什么好喝的啊——”对方笑着拿起摆在他面前的咖啡,尝了一口。

“嘛,虽然对这种东西谈不上有好感,但也丝毫喜欢不起来。”东云彰人把服务员喊来,又加点了一份松饼外带。

“晚上吃?”

“给姐姐的。我也很久没有去她那里了。”

对方“嗯”了一声,然后就没有了下文。东云彰人抬起头来,咽下最后一口松饼:

“所以,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想回家吗?”

沉默。对方依旧在喝咖啡,苦涩又浓厚的味道冲走了口腔里的甜味,留下的是大脑的清醒和不愿诉说。

“父亲、每天晚上会逼迫我练琴。”

东云彰人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从对方嘴里听到“逼迫”这两个字。无论是台上的表现还是平日里,都能很明显的看出来对方明明是喜爱着钢琴的。没等东云彰人想清楚,对方便继续说下去:

“我不想那样……但是如果这么不做的话,就会被讨厌。”对方垂着眸子,微微翘起的眉毛就像折服于那双灰色眼眸上的蝴蝶。东云彰人坐到了他身边,没有说话。此刻面对对方的苦恼,他也没有想到完美的解决方法,只能做一个优秀的倾听者。

“我就像是被拘束在古典乐的牢笼中,外面是一座城墙;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别说了。”东云彰人站了起来,

“……我开车了。”

“围着这里转转吧?”

-08

一个常见的阴雨天。

空调里打着的冷气也无法驱散藏匿在各处的潮湿,情事后的两个人懒散地躺在床上,都没有动弹。外面淅淅沥沥开始变小,自己似乎还能在淫靡的性爱味道里闻到独属于下雨天的、能让人眼前一新的青涩味道。钢琴家的儿子不仅在音乐方面上造诣一绝,床上功夫也丝毫不差——明明刚才还撑在枕头上大口喘息,现在便凑到自己这里抬头看着自己索吻,一双看不清神情的灰色眸子里只有独属于他一个人的颜色。

像小猫一样。东云彰人在内心里不负责任地想到。二十八岁还单身的男人自然不如十六岁的高中生血气方刚,于是他知趣地点到即止,摸了摸对方刚吹干的头发:

感觉你好像变了。相比于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不知怎的,嘴里突然蹦出来这一句。他刚想改口,却没想到对方提前了自己一步:

或许是吧。我也感觉自从遇到彰人之后,我改变了许多。

沉默。明明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已经即将达到顶峰,可意外爆炸开来的冰冷气息将一团燥火强制压了下去。青柳冬弥清了清嗓子,他刚喝了一瓶水:

“或许,我是真的爱上彰人了哦。”

没有回应。钢琴家的儿子猛地挣开了眼。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对方青朽色的眼睛里有一丁点不可思议的感受,即使现在对方说话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

“不、不是这样的……对吧?”

东云彰人挣扎着起身,穿上自己的衣服落荒而逃,就像那不敢上战场的懦夫:

“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他咬咬唇,似乎是在纠结。他打开门,没有回头看:

“…我想,应该可以结束了。”

他并没有走太远。当走出门的那一刻他便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对;但同时又在庆幸,庆幸这一切都结束了。

在酒店铺了红地毯的走廊里徘徊,最后他坐在了那扇门之外。说实话,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是特别好,不然他怎么会听到对方的呜咽声呢?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打开门,紧紧地将对方拥抱入怀。但他很快就打消了那个念头,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雨中:

即使是那样、明天也依旧存在啊。

在神山高中,尽管当事人并不知道,但几位风云人物的风言风语一直是同学老师们的课后八卦谈资。青柳冬弥坐在自己的位置,面对面前被做得精致的的便当没有一点食欲。

他听见有人在小声说着:

“我听说,演奏会上从来不会出错的冬弥君,昨天弹错了好几个音呢。”

“快到期末考了,会有分神很正常吧。”

“可是……”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为什么要办那样的演奏会呢?”

聒噪。他在心里默默地给那几位同学打上标签,用筷子摆弄着被炸成章鱼形状的香肠。书包里还很好地塞着一只小狗玩偶,在家里他一直找不到地方去放,于是便从此作罢。便当盒的下面,在小盒子里放着水果和曲奇,还有母亲的便条:

看冬弥的状态不太好,就烤了些曲奇。特意试了试蔓越莓口味,请快点好起来哦?

他从里面摸出来一块,咬碎、咀嚼。蔓越莓口味相比于原来的味道来说更加酸甜,口味层次上也越发丰富。如果是平时,他肯定会留几块,等放学的时候给特意摸鱼来接他的白领吧。

东云彰人、东云彰人、东云彰人。他在演草纸上胡乱地写着对方的名字。

昨天做爱前的聊天记录还被好好截图保存了,虽然对方并没有删掉自己的联系方式。是想冷处理吗……青柳冬弥想。

那就没有必要留着了。他点开对方的头像,删除好友一顿操作干净利落。他依旧在后悔:他明明知道对方肯定不会答应的、甚至可能都有了女朋友、自己却在谈不上炮友关系的情事后向对方表白……

明明已经得到了对方的救赎,却妄想贪图更多。一切的一切,都在对方摔门而去的那一刻坠入深渊。

那场演奏会之后,父亲的脸色意料之中地特别差。到了家后又是意料之中的一顿说教。即使青柳冬弥知道反抗的功效微乎其微,但是还是下意识地顶嘴了两句——得来的结果是加倍的训练时间和被勒令了的回家时间。或许不知何时手机也会被找一个借口收走。他想。他将那些照片都备份保存在自己的U盘里,然后又给那个相册上了锁。

走进自己的屋子里,那座黑色的钢琴还是那么夺目而刺眼,似乎遮住了他所有前进的路。

或许顺着父母给予的路走下去、也不错吧。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

-09

三年。

这三年来,青柳冬弥消停了许多,倒不如说是以一个消极的状态在父母给他铺好的路上走着——上学,回家,训练。在高中毕业后,去国外的音乐大学进修。他只有假期偶尔会回来一次,在父母看不见的地方也做了许多别的事情:比如学习现代流行乐曲的旋律,并试着作与之风格相似的曲子;或者写一些词,将自己所有的不满、后悔、惋惜全部蕴含在文章词藻里。他没有向父母出柜,却在国外谈了不知道几个男友女友,但是也从来没和任何人做过。他偶尔会半夜去酒吧里喝酒,然后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吹着夜风看月亮。

新的面孔带来的新鲜感一旦褪去就什么都没有了,东云彰人给他的感觉自从那个潮湿的下午后就从来都没有再次出现过。

他现在已经是大一,而对方也差不多是三十多岁的大叔了。青柳冬弥换了身舒适的衣服,拿着自己新家的钥匙向父母打了声招呼便出了门。他发现他从来没有认清过这里的路,面对已经改变许多了的商业街,他下意识走进了三年前的那一家咖啡店。

那里也不只开始卖咖啡,也开始涉猎奶茶领域;甜品也不只是松饼,也多了千层蛋糕和爆浆芝士面包。他坐在那个位置,点了一杯黑咖啡和一份奶油松饼。

同样的四点半,同样的双倍枫糖浆,同样的阳光,同样的下午。

只不过当时坐在那里的是十六岁的青柳冬弥和二十八岁的东云彰人,而现在坐在这里的只有十九岁的青柳冬弥。

用刀叉将松饼切下来一块,仅仅是咬一口都会被久留不散的甜味腻到。

可是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帮自己吃掉剩下的松饼,也再也不会有人会明知是黑咖啡却傻傻地喝了一大口然后感叹“好苦啊”。

泪水不知何时奔涌而出。

几曾何时,他国外的出租屋里潇潇洒洒几页的草稿纸里都写着和对方的往事;不知道是哪几个夜晚,他在夜晚的时候谈着吉他唱着自己写的关于那个夏天的小调。酣畅喝酒的时候内心总是会泛起苦涩,胃痛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人对自己的嘱咐。曾经傻傻地认为时间会冲走一切,如今他才顿悟时间没有带走一切他与东云彰人的回忆,他从来都没有忘掉东云彰人。

走在夜晚的霓虹灯之间,看着近几年来不断变换的街道。还在营业的店很多,不过还开着灯的宠物店倒是有些让他意外。微弱的暖色灯光撒在玻璃窗内,有一只幼猫趴在那里向外看,灰蓝色的眼睛一眨一眨,就那么直接地略过行人看见了他。

或许、他应该走进去看看。青柳冬弥想到。

-10

店长是一个年龄不算大的姐姐,比他大了大概四五岁。他走进去的时候,对方正在招呼小猫进太空舱。

“请问一下……不是这里的小猫吗?”

“当然。是一个先生出差了,寄养在这里几天。刚好今天回来要把它接走。”

“啊、原来如此。这只猫看起来很可爱呢……”他蹲下去仔细看着窝在太空舱里一动不动的猫咪,意外的很乖。隔着一层塑料,他摸了摸小猫的头。

“灰色的眼睛,很特别呢?”他听见那个姐姐笑了:

“一般来说刚出生的小猫眼睛的颜色都是那种灰蓝色。不过把那只小猫送来的时候,他的主人也说过同样的话呢。”

“这么一说,您的眼睛也是灰……”

门口的铃铛因为碰撞出了声,穿着西装的橙发男人撑着一身酒气凑了过来。

“很抱歉喝了酒……我来把我的小猫抱回家……”

等等、即使未曾见过那人喝醉的样子、耀眼的橙发,黄色的挑染,几乎没变的发型,还有那一双独一无二的青朽色眼睛——那是东云彰人、对吧?

明明应该伸过手拥抱对方的,此时此刻却因为害怕而站在原地。什么啊……他垂下头去,不看对方:自己还是在害怕啊。

一双手绕了过来,将青柳冬弥拥入怀:

“我把我家小猫抱走了噢。”

这个醉鬼。

青柳冬弥坐在自己独居的房子里,看着月光下躺在沙发上的东云彰人。

——也可怜那只小猫了,在这里饿得喵喵叫。他到厨房里摸了只浅一点的碗,将刚买的猫粮倒了进去,然后将太空舱打开,然后那只猫就跳了出来,睁大着眼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迈着高贵的步子巡视自己的新领地。

“……冬弥?”对方也没睡好,只不过由于生理上的困倦睡了一小会儿,然后便睁开了眼。下意识喊了面前小孩的名字后,便后知后觉地坐起身子来,低着头不说话。

“嗯。”青柳冬弥浅浅地回答着。小猫跑过来蹭蹭他的腿,然后就被他抱了起来。

“还在弹钢琴吗?”

他听见对方问到,以一个小心的姿态。

他突然开始内疚:自己是得不到属于任何人爱的、既然如此他也不能让别人因为自己感到痛苦。属于他们的一切,自从那场雨之后,就开始变质,那样的样子再也没有一星半点。

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曾经的炮友?前任?曾经喜欢过的人?想起来的一切都带有“曾经”的字眼,即使是身为优等生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说不出来,也不想用一两句话概括他们。

“……是呢,还在弹。”

“很喜欢呢、钢琴和小提琴。”

“一直都是。”

他看见月光下对方一直都在皱着眉。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他听见了东云彰人的声音,闷闷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会露出了那种,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的表情呢?”

对方抬起眼,闪着光的青朽色似乎要将那抹灰色吞食殆尽。

-11

那只猫留在了他这里。

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腾升起来,又迅速熄灭。就像被水浇灭的火,一瞬间只剩下灰烬和残温。

青柳冬弥似乎又回到了之前在国外的日子。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抱着那把并不精通的吉他弹奏着写出来的音符。

东云彰人到家时,已经快八点了。青柳冬弥不在,猫也不在。他找到了青柳冬弥的房间,

“吃饭了吗?”他敲了敲门。

“我不太饿。”

然后就没有了声音。

他们的关系回到了原点。不过这可能是一件好事……东云彰人想着,将咖啡豆放入研磨机。

他三年前并不会做饭,但是每次回到家看着空空荡荡的厨房和堆积成山的外卖盒子的时候心里总会觉得失落。于是他开始跟着网上的教程,做了人生中第一次饭——味道并不好,甚至米饭里面都有夹生;但是他吃得很开心,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于是从那以后他便开始试着做饭。他吃过糊了锅底的炖茄子,也喝过完全没有煮开的牛奶。他开始习惯下班后推着劳累的身体去超市和老太太们抢打折扣的蔬菜,在吃了自己做的每一餐后满意地洗澡睡觉。

两个月前,东云彰人捡到了一只猫咪,在一个夜晚。原因他也不知道,可能是他一时兴起,可能是因为那双眨巴眨巴的灰色眼睛像极了青柳冬弥;可能是他突然有了爱护动物的想法,可能是对方扑上来的样子十分粘人。那只猫很听话,很讨人喜欢、不过那一举一动都像极了三年前的那个小孩,特别是黑夜时睁大的那双眼睛,就像撒在大地上的月光,清澈又迷人。

他将鸡肉焯了水放进珐琅锅里进行翻炒,等半熟后加土豆,胡萝卜和咖喱炖煮。当他加班到半夜的时候总会做这道菜,省时也省事。等锅里浓厚的汤汁咕嘟咕嘟冒泡的时候,再根据口味加一点盐就可以关火了。

敲门声音传来的时候,青柳冬弥才悠悠转醒。那只小猫仍然乖乖地趴在吉他上睡觉,微弱的声音并没有将它从睡梦中喊醒。他坐起来,踩着拖鞋开了门,闻到咖喱的味道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和东云彰人处于半同居状态——

原因也是因为那只小猫。昨天夜里东云彰人醒来之后便想走,没想到那只小猫喵喵两声之后就窝在了他的怀里,任凭对方怎么喊也不应。

“所以、麻烦你了……”

然后就演变成了东云彰人甘愿做保姆,下班之后回家来给他做晚饭。放在他面前的一碗米饭上盖着卖相不错的咖喱,旁边还放着一杯温度正好的黑咖啡。看着对方身上没有解开的围裙就知道那是对方的作品。

“彰人……?”意识到对方在看他,青柳冬弥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我不饿,你先吃吧。我去看看烤箱里的饼干。”东云彰人起身走进厨房,将猫粮和温水倒入小碗里,另一个碗则是用来放被切成小块的煮熟的鸡胸肉。把它们放置好后,便带着手套小心地打开烤箱,看着散发着美好味道的饼干笑了。

当青柳冬弥听见声音并不大的喊声时,他几乎是下意识间便冲进了厨房。

“没事吧?”他看见对方苦笑着,手颤抖着将烤盘放在桌子上。

“被烫到了一点,用水冲洗一下就好了。”他将小臂处于水流之下,青柳冬弥还能看见那里已经有很多处烫疤。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帮我拿一个凉毛巾吗?”青柳冬弥听见对方这么说到,声音里都带着两分愧疚。

“好。”

-12

久违的休息日。

东云彰人起身,一抬眼便见那只小猫趴在自己身上。揉揉对方的头,踩上拖鞋,看着手机上东云绘名发来的信息。

:参与的一个展览送了两张电子门票。

:带着你的小男朋友来吧,设施什么都挺不错的。

:……我没有男朋友。

对方几乎是秒回,文字里都带着一股嘲讽气息:

:哈哈、毕竟还没追到——要是再不行真的要逼你相亲去了。

:行了,这没有必要。

:不过还是谢谢。

“冬弥、”他顶着一头乱发去敲对方的门,

“下午要去逛逛吗?”

对方穿着小熊睡衣打开了门。

“去哪里?”青柳冬弥揉了揉眼睛,看起来似乎还是迷迷糊糊的。

“艺术馆。我姐姐参与了活动,送了两张票。”东云彰人看着对方的脸,萌生了上去捏一捏的冲动。青柳冬弥睡觉兴许是不太安定,家居服的扣子都开了一半,露出白净的胸膛……他想到,完全没有反映过来自己现在的样子像极了那种欲求不满的老大叔。

“我收拾一下。”青柳冬弥完全从困意中缓过神来。他没想到有朝一日对方会独自邀请他出去,说不兴奋肯定是假的,不过在此之余还有些担心、他看不透这个比他大了十二岁的男人是怎么想的,也搞不懂出门的真正含义、是否真的可以将它称之于“约会”?

他真的想对自己破口大骂。三年过去,才发现自己的口味一直都没有变。他仔细地看向东云彰人。对方橙色的发尖卷了起来,还有平日里几乎看不到的、被粉饼遮瑕盖住的黑眼圈;以一个慵懒的姿势靠在门框上,一副姿态像极了他养的那只猫。

不。他在心里反驳自己。

即使是现在看见这个男人、他也会爱上他的。

两点钟本来是太阳最晒的时候,不过今天天气不太好,此时此刻阳光正躲在阴云之后。东云彰人开着车自动忽略水泄不通的堵车以一个高兴的心情走上了带着自己喜欢的小孩约会的路。

幸好没有等太久。他下了车,看向自己身后的青柳冬弥。对方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和平常一样淡漠。注意到东云彰人的视线,青柳冬弥不动声色地将耳机换了个位置,顺便拽了拽因为坐了太久有些皱皱巴巴的牛仔外套。今天对方心血来潮给自己做了服装搭配,本来以为会是和他一样的风格,结果看起来意外的很符合潮流审美。

“走吧?”东云彰人放慢了脚步。

“嗯。”青柳冬弥往前快走了两步。

说实话,东云彰人对艺术类没有什么太大的爱好,即使是在多风的秋季待在家里也成为了他的不二佳选。不过这场展览出乎预料地做得很出色。可能是因为会场比较空旷,屋子里比较高,所以挑选展示的作品大多都是宽幅很大的作品,再加上油画一类占了多数,所以每次仔细看到细微的笔触时都会感觉震撼。

“东云绘名……?这是姐姐的名字吗?”青柳冬弥走到一幅画面前。

“啊、是的。”东云彰人从一边走来。他和这个姐姐自从对方上大学以来便不太熟悉,印象里对方有一个当画家的梦想,所以高中的时候一意孤行走了艺术生。现在在办展览啊……直到看见这幅画前,东云彰人都没有什么实感。

面前这幅画,是一束盛开的向日葵。不是被包在装饰纸里,也不是被插在花瓶里,而是挺立于麦田之间、金黄中鹤立鸡群的一片,叶上沾着早晨的泥土与露水。明明是向阳之作,在画面里却大量使用了冷色调与对比色,而且创作手法似乎也不只是油画,一些立体的部分有利用一些他说不上来的物品和油画棒来创作。

梦想啊。东云彰人突然想到。

如果他也能像那样,在生命中哪怕任意一个瞬间抓住了梦想,生活还会这样颓废吗?

他无数次想过,在烈日的晴空下在足球场上挥洒汗水,在队伍胜利后与伙伴们欢呼;走出live house之后去往更大的舞台、唱出属于自己的歌;

而不是半途而废、而不是浑浑噩噩、而不是甘于平庸。

他转过头去,看见青柳冬弥在对着自己笑。他的眉毛弯了起来,睫毛也一翘一翘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即使是这样的我、也配追求这样耀眼的人吗?

他不知道。但是他唯一知道的是、不论结果如何,如果他像现在这样畏首畏脑,到头来真正被完全意义上的抛下后,一定会后悔的。

东云彰人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他没有注意到青柳冬弥即将触碰到他的指尖如同触电般缩了回去。

“所以、”东云彰人顿了顿,看到了一条排队长龙前面的巨型石块:

“这是把远在罗马的真理之口给搬过来了吗。”他一边说着,把站在队伍外踮着脚抬头看的青柳冬弥拽过来,站在人群后面排队。

因为前面都是相信测谎仪迷信结伴来的情侣,再加上有时间限制,所以等待的时间说实话并不长。等到他们的时候,青柳冬弥甚至还愣在那里不知道要做什么。面对面前做的逼真的石像,东云彰人将手放了进去,低着头轻轻地说着什么周围叽叽喳喳的游客几乎听不见的话语。

不过青柳冬弥可以确认,对方是知道他能听见的。

因为他听见对方慢慢地说到:

“冬弥,我爱你。”

站在他旁边的青柳冬弥理所当然的听到了对方的每一个吐字、也听见了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他抬起头来,与那抹热烈的青朽色对视。

夏天好热啊。他在心里埋怨着。

但是自己好像慢慢开始喜欢上夏天了。

-13

在闷热过后一切都开始变得忙碌。

东云彰人回到了自己家,因为那里离公司更近,也方便他到了家倒头就睡。推掉没有必要的应酬,新项目的开发让他几乎要将日夜颠倒,就连晚饭时间也被他省去了来写邮件。

幸好一切顺利。在打好正式方案的最后一个字符后,东云彰人不顾本月的奖金就趴在了办公桌上昏昏沉沉地睡了。

当社畜好累啊。他一边刷着牙一边艰难地打字。不知何时,他已经习惯在晚上给青柳冬弥发消息,也开始习惯在吃饭前拍照给对方发过去。虽然最近他晚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全靠塞在办公桌下面的袋装面包度日。

没有回复。他知道对方也在忙演奏会的事情,于是也没有多想,抹了眼霜就去睡觉了。

青柳冬弥也在焦头烂额地忙。他本来以为可以轻松地过完整个夏天,在家里开着空调吃西瓜,晚上去逛一逛或者去酒吧里喝点酒——在父亲打来的电话给他当头一棒之前,他是这么想的。

不太熟练地套上紧身衣,被无形的东西束缚起来的感觉让他有些呼吸困难。独居的家里没有钢琴,于是只能去父母住的老宅那里。属于自己的屋子被打扫地很好,唯独那架钢琴上沾着薄薄的一层灰尘。

就连当时走之前被撕成废纸的live house的公演传单也被完好无损地保留在原来的状态。

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块丝绒质地的布料扯下来,露出钢琴的本体。双手却颤抖着,挣扎着不想碰到、无论是过去还是黑白的琴键。

古典乐能不能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他沉重的脑袋里冒出这个想法。

因为被强行勒令在家里住,他把东云彰人的那只小猫也被带了过来。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对此没有说什么,母亲对这种小巧的生物却是意外的喜欢、总会在饭后给它做一些小零食。

门被慢慢地蹭开,不过青柳冬弥没有注意到。如今恐惧占据了他的脑海、他越不想记起来的事情,越是在脑海中一次次再演。

有一条细长的尾巴缠上了他的小腿。他缓过神来低下头,将明显长胖的小东西抱起来。兴许是姿势不对,那只猫咪并不舒服,于是便开始挣扎,柔软的猫爪踩到了尘封已久的变调音乐上。

清脆的音符在青柳冬弥听来却是杂乱无章的噪音。还没有调律的琴声听起来让人难受,不过幸好母亲开门的声音吸引了小猫的注意,它连忙跳下来,向说着话的女性那里走去:

“ねこ,别打扰冬弥哥哥噢?我这里有鸡肉条,过来过来——”

虽然那人是笑着的,眼角堆积着的皱纹却告诉了青柳冬弥岁月流逝的可怕和隐约可见的担心。他对着母亲笑了笑:

“很抱歉、这是我……朋友养的一只猫,它有些调皮。”

他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虽然他们都对他充耳不闻,但是屋子里偷偷装在角落的监控,挂在柜子里的西装,未被调声的钢琴都在告诉他。

他们担心他还是会那样叛逆,担心他会不愿意再弹奏,担心他是不是独居之后夜不归宿。

好烦啊、夏天。

青柳冬弥闭上眼。

要是能快点过去就好了。

-14

逼仄的后台里充斥着很多声音。

第一次彩排。青柳冬弥坐在装满东西的大纸箱上,看着周围的人们忙碌。他们看起来是多么可爱:有的在狼吞虎咽地补没吃的午餐,有的在忙着弄音响设备,有的人在喷味道刺鼻的香水。女香向来要比古龙水更艳丽,况且那人一喷就是大半瓶。青柳冬弥虽坐在原处没有动弹,但还是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后台很容易积水,所以入夏以来空气里就一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

他身上没穿正经的西装,穿的也是宽松的衣服,此时此刻临上台前他居然感觉到了紧张和心理上的反抗。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性格已经因为这几年的过去而变软,实际上一点都没有。这次父亲没有来,他也得到了苟活残喘的几分钟。熟悉的钢琴,熟悉的会场,熟悉的工作人员。

那天下午的狼狈,还会再次在这里上演吗?

演奏会开在雨下的最大的时候。青柳冬弥早就换上了端正的黑色西装,在后台做发型。

“能不将头发撩起来吗?”他有些腼腆地问到。

“冬弥的意思是,就保持现在这样吗?”给自己做发型的男人反问。他很喜欢面前这个乖巧的孩子,给他做造型几乎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好做的一件事——原本底子就好,性格不吵不闹,做事还很讲礼貌。于是在平常遇到了他可能会不耐烦的拒绝的问题前,他意外总会有十二分的耐心去和这个孩子沟通。

“是的……。”他听见对方回答到。对方的声音很低,似乎是很劳累。

“好哦。”

“不过、能告诉我这么做的理由吗?”

他从镜子里看对方灰色的眼睛,浅浅的灰色里面闪着的光转瞬即逝。

“因为、我喜欢的人说他喜欢我这样。”

“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但是我想这样。”

是喜欢的人吗……他在心里估量着。高中生会有喜欢的人很正常,不过对方看起来很失落啊,是失恋了吗。

虽然这么想不对,但是他依旧开始为那个拒绝青柳冬弥的女生惋惜。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被人拒绝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他现在不得不甩走那些杂念来工作。

距离登场时间还剩半个小时。

青柳冬弥站在台上,微微笑着、鞠躬。

坐下,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

为了确保肌肉记忆的准确性,他演奏之前总会把铺子背下来,在弹钢琴的时候就不用看琴键。在空旷的会场里,除了钢琴的声音还有脚步声。

是哪里?

他睁开了眼。集中着的注意力被打断,他按到了正确琴键的左侧。

他抬起头,然后看见了红色幕布下父亲生气的脸。

-15

东云彰人请了半天的假,在他知道今天下午青柳冬弥会去彩排后。在和上司进行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之后,他获得了社畜宝贵的半天假期再加上限时不扣工资的免死金牌。

他打上计程车,看着车窗外刺眼的阳光穿过乌云产生的丁达尔效应落下来,在地面上形成小小的光斑。他看见冬弥给他发的消息了,小猫被他母亲喂得饱饱的送回了他的屋子,他现在在第一次他们相遇时的会场。

想到对方出门时外面的天还是黑着的,他给对方发消息:

天晴了。

没等到回复,他便被送到了那栋与周围大楼格格不入的建筑物门口。门是敞着的,周围也没有人,他就偷偷地从那里走了进去。

毫无感情的钢琴音飘转出来。没有聚光灯的照耀,对方挺直的腰板也是普通的、顶多算是优秀——他的小孩也是个普通人。

他走得进了一些,总算是将对方看得更清楚了。青柳冬弥紧闭着眼,抿着唇,好看的手指如同机器一般在钢琴上跳跃着、然后那一架大型机器的发条就开始转动,吐露出连几千日元的八音盒都不如的声音。

冬弥。他轻轻地喊着对方的名字。

对方睁开了眼,一双灰色的眼睛里有了惊喜。青柳冬弥总是这样,就像家里的那只猫一样,只要一发出什么动静、学着它喵喵叫两句都会成功地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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