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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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知道亲吻爸爸的脊椎是什么感觉。

他想知道那藏在后颈碎发下的微汗，舔舐起来是什么味道。

他想知道顺着爸爸的肩膀向下抚摸，是否就能够再让他变回那个可以被爸爸抱在怀里的小孩。

梦里他做了很多，细节的残骸浮在空中，像镜子的碎片，随时可能把他划得遍体鳞伤。如果梦境和现实有差别，或许他都能迅速清醒过来，或许他还来得及让一切都变得正常。但吻下去的那一瞬间，他觉得他成了卑微的朝圣者，只敢在神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亲吻神的脚踝，而圣殿的大门正在他面前缓缓打开，光芒驱散缠绕他的阴霾。嘴唇触碰起来的感觉果然是不一样的。嘴唇与皮肤的接触让他的灵在空中起舞，让他的肉体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热流蹿上他的耳朵，唇峰的温度也跟着升高，他生怕自己就这样将悟空烫伤。他耸动鼻尖，嗅着爸爸身上混合了苹果香的气味。洗发水的味道，沐浴露的味道，面霜的味道，爸爸独有的味道。他好似在溶解为这气味中的微粒，他想将自己嵌入悟空的每一处毛孔。

爸爸，爸爸。

闭上眼就会想起爸爸曾经高大的模样，就会想起爸爸抱他起来、他双脚离地时，贴近爸爸的面颊，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亲吻爸爸侧脸的快乐。张开双眼便会看到爸爸的后颈，碎发已经被他撩开，他探出舌尖轻轻舔过。

人类的皮肤舔起来本不该是这种味道。他用牙齿咬住悟空颈后的一小块皮肤吸吮，好似这样他就能将悟空变成自己一个人的东西。能悄悄这样留下一个印记也好——算是他卑鄙的窃喜的延续，事到如今他已经顾不上因为这窃喜而感到恶心。他只觉得他在失去什么东西——一种禁锢了他很久的东西，同时失去呼吸。

如他所渴望的那样，他的左手不自觉地由悟空的肩膀滑向悟空的上臂。坚实的肌肉在放松状态下也可以如此柔软，柔软却又带着令他沉迷的线条。小时候还可以说得上是崇拜，如今只能说是着迷。在这耽于幻象的时刻，他不想否认自己的着迷。他像是被欲望魇住了：他朦胧地发觉，他不再分得清此刻是否是一场梦。

梦里他会倒在爸爸身边。梦里他会将爸爸圈住，手臂探入爸爸的脑袋与枕头之间，性器探索着爸爸两腿间的秘密花园。那时候他可以咬着爸爸的耳朵，他听到爸爸的喘息。他要为那喘息所燃烧；爸爸带着情欲的喘息令他倍感煎熬。于是他垫在爸爸侧脸下的手指抬起，推着爸爸转头面向自己，他便可以咬住爸爸微启的唇，啜饮爸爸来不及咽下去的唾液——

明明是那样令他厌恶的一个梦，明明他恨不得吃点什么药来让自己失去这段记忆，在这梦境与现实难舍难分的时刻，他却讽刺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将梦记得如此清晰。也许那并不仅仅是梦——是幻象，是幻想。是他曾经产生过但不愿意承认的幻想，是日日夜夜折磨着他、最终他决定从这个家中搬出去的幻想。

“……有人停驻在我的大脑里——

——却不是我自己”。

歌词唱错了。白天的孙悟饭和夜晚的孙悟饭都是他自己，清醒的孙悟饭和梦里的孙悟饭都是他自己。只是心防将那个他不愿去面对的孙悟饭锁住了。在那些他失眠的夜里，在他叼着烟躺在露台上望着银河的夜里，他永远在为被锁住的孙悟饭哀悼。他以为只要时间够久，那个家伙就会死掉，他就会变成爸爸需要的单纯的孩子，他就不会有任何秘密这辈子也不愿意让爸爸知道。他现在明白过来，那家伙永远不死。那家伙才是真正的孙悟饭。那家伙是他锁在心里的真正的自己。

“……爸爸。”

他忍不住低低呼唤出声。他用额头抵住悟空的颈窝，在那里他可以感受到悟空血管的跳动，与他的心跳融为一体。“砰咚”、“砰咚”。

他从未这般强烈地觉得自己活着。

可那颈间的肌肉却在几秒钟后产生异动，悟空粘腻的嗓音传入他的耳朵：

“……悟饭？”

他因惊慌而突然睁开眼。幻象被撕开了巨大的创口，惊讶之中他立刻拉开了悟空之间的距离。悟空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转过身来看向他：

“刚刚……”

悟空歪了歪脑袋，眯起眼若有所思，似乎仍在消化片刻前躯体上残存的感受，整理着自己的语言——而他不想听到爸爸将问题问出来。音乐声消失了、苹果树消失了、银河消失了，耳道里不再有婉约的浪漫，独有耳鸣残存，白炽灯的光线令他无处藏身。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需要，却又不愿让这一切就这样结束——在悟空再次开口之前，他吻了上去。

“唔——”

饶是反应机敏的爸爸也料不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悟空的身体瞬间僵在了原地。但也恰是那一声轻微的抵触和悟空紧闭的嘴唇给了他的理智立足的机会，只浅浅一尝，他便触电一般地在尖锐的头痛中撤开了身体。对，对。他的目的只是让爸爸闭嘴，他不能再做出更多多余的行为。他只是想不到其他的能立刻让爸爸不再说话的办法，对吧？是他没有选择……

……不要问。不要听我说任何话。不要看着我。

他喘着气，千言万语凝在胸口，一个字都说不出。爸爸、爸爸、爸爸。不要这样看着我。不要在眼里露出关怀的表情，不要逼我承认我只是想和爸爸接吻……让我看到你在笑。让我看到你没有把这一切当回事，让我知道你以为我只是在调皮——

“……你怎么了？”

他撑在床上的双臂之间，悟空彻底翻过身来，仰躺着望向了他。那双他避之不及的手攀上他的面颊，悟空没有在笑。

“悟饭……？”

爸爸的眉头皱起来了。爸爸开始变得严肃，爸爸开始担心他。没有任何亲密行为，一切都只是爸爸对儿子的关心，一切都像一盆冰水一样将他浇了个透湿。现实像个他无力对抗的巨大怪物，以饕餮之姿咽下他的梦境，开始狰狞地嘲笑他自作自受。

“爸……”

让这一切过去吧。他需要逃跑……他不应该逃跑，但是他……他需要离开这个地方，但是他动不了。他刚刚做了什么？

趁着爸爸睡觉而猥亵了爸爸吗？

还是说毫无预兆地亲了爸爸的嘴？

他和悟空之间不存在任何他已经能够相对熟练地去应付的、类似于男女感情的关系。不存在也不应该存在，正确的是他们现在的状态。悟空，作为他的爸爸关心他，而他应该作为一个乖儿子施展魔法，让此前的种种都譬如昨日死，都未曾发生。

然而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做过的事情无法撤回，他的行为已经让悟空起了疑心。现实的残酷令他动惮不得。

等了他许久也不见他继续将话说下去，悟空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悟空疑惑地再次开口：

“是空调太冷了吗？……你为什么在发抖？”

……是啊，爸爸。我为什么在发抖？

他和悟空离得这样近，他能感觉到悟空的指尖带着澄澈的爱意轻柔地整理着他散下来的头发。他却在发抖。他不再觉得他在朝圣了；圣光暴露他的污秽，悟空的温柔本不应该交付给他肮脏的性欲。他在被爸爸温柔地凌迟，钝刀割下他虚伪的面具。

不要再这样了，爸爸。不要再让我因为对你的欲望而痛苦，不要再这样温柔地待我。这样我将永远无法离开你，我将永远无法追上你的脚步。我累了，爸爸。我不想再因此感到痛苦了。

“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了什么事？那些我可能不太懂的事情……说出来也没关系。说给我听吧。”

爸爸的语气又变得像在和小孩子说话一样了。孩子气的爸爸，耐心地哄着一个已近三十的他，哄着一个早已搬家独立出去的大学讲师，如同他依旧是那个长着尾巴跟在爸爸屁股后面的、奶声奶气的小猴儿。

“是爸爸不懂的事。是爸爸……永远不会明白的事。”

他终于又能开口说话了。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愤怒什么：是因为爸爸的迟钝吗？还是因为爸爸仍旧在把他当成孩子看待？他说出的每一个字是谴责。明明错的是他自己，可他竟在仗着悟空对他的爱来洗清一切罪责。

“我确实有很多事情不太明白……”

悟空却坦诚地接受了他的谴责。低声承认着自己的无知，悟空沉默一瞬，静静地用掌心贴住了他的额头。他愣了愣，身体猛然一凛，一把将悟空的手扯开：

“不要窥探我的大脑！”

唐突的动作，恼怒的语气。……看吧，他又把爸爸吓住了。他懊悔地咬住嘴唇，半晌才能僵硬地道出几句“抱歉”。他是见不得爸爸手足无措的样子的，他痛恨自己会让无所不能的英雄变得如此无助。

“……没事。该道歉的是我。”

悟空笨拙地将手收回去，手掌换了几次位置才终于找到落点。他看到悟空垂下眼，微微将脑袋扭向了另一侧，像一只心虚的犬科动物，为了避免引发冲突而主动选择不再看他。他追随着悟空朝向一旁的瞳孔，那双眼睛里的恍惚和不安像刺在他颈间的利刃。他让爸爸伤心了。

他让爸爸失望了，对不对？他不再是爸爸需要的那个乖孩子了。他不再被爸爸需要。

“我……”

再次驱动他唇舌的是恐惧。他不受控地开口：

“我在想……一些，很过分的事。爸爸知道了以后，永远不会原谅我的事……”

他的嗓音越来越小。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瞬间，他的舌头再一次打结。不要再说下去了，悟饭。让现实保持着它苟且的模样吧。这样或许还来得及。

“我如果不明白，我要如何知道它很过分？我又要怎么判断我能不能原谅你？”

悟空仍是没有看向他。不需要他这样聪明的大脑，就已足够能听出来悟空有些生气，而悟空对他生气的概率本应低于他买彩票中头奖的概率。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中碎裂了，不是心防。他的心防早已溃不成军。

“我不能说……它很糟糕，非常、非常糟糕……”

他甚至无法解释。他的回应那样苍白，和一句废话没有本质区别。他低下头去，感觉双臂不再支撑地住自己的身体。

他突然听到一声漫长的叹息。悟空在他的臂间挣扎着起身，他也便乖巧地为爸爸让出活动空间。收回双腿，悟空在他面前盘腿坐下，焦躁而烦恼地挠了挠头，咕哝道：

“那么想做坏事的话，你干脆打我一顿算了。”

“……什么？”

“我是不太明白啦……城里的事情，学校里的事情，我小时候撞过脑袋，笨，懂得太少。但是你大概在为什么事情很不开心吧？今天回来开始，就显得不大对劲。一直在抽烟，还老是一惊一乍的。如果实在不想说的话……那你不如打我一顿泄愤怎么样？我可是被人家称之为铜墙铁壁的家伙，你下手轻点的话我还遭得住。如果这样能让你不这么难过，也不会去伤害别人的话……”

“爸爸是这么想我的吗？”

“……诶？”

“爸爸认为我真的会下手打你？爸爸是因为我想做坏事，在生气吗？”

“我没有在生气。我只是……”

只是我变得你好像不认识了一样，对吗？

“……我只是有点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自己在乎的人会想要变坏，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你看起来又那么认真……而且，你是悟饭啊，我又不能……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想做坏事，如果你打我一顿能解决问题的话……呃……你力量那么强，毁掉这个世界或者地球也不是什么问题……”

——所以爸爸的眼里只有这个世界和地球。

所以爸爸才会丢下他选择拯救这个世界和这颗星球。

所以爸爸宁可自己成为受害者也不愿意他去伤害其他人。

“爸爸真的喜欢我吗？”

他知道他的想法很偏激、问题很突兀，他的语气甚至很凶。但这种未加掩饰的突兀和凶狠终于使得悟空在惊讶中再次正眼看向了他。无辜的双眼眨了眨，悟空脱口而出：

“当然喜欢啊！”

悟空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是不能理解：都怪他这个问题愚蠢过头。悟空给的，是他想要的答案，没错。可是他丝毫不感到快乐，爸爸的喜欢终究不是他要的喜欢。

他感到无力。方才的凶狠在他又一次开口时消失无踪：

“那爸爸……真的需要我吗？”

“……说什么怪话……”

那双曾将他亲昵地抱在怀中的手又一次扶住了他的脸。这一次，悟空掌心施力，将他的脑袋拽向自己：

“当然需要。也很喜欢，最喜欢悟饭了，明白吗？”

他不明白。因此他还需要继续确认：

“喜欢到我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原谅我？”

“……如果只有我被伤害的话，应该可以吧。……不过这话不能让悟天听见，他会说我偏心……”

像是在安慰他一般，悟空语气轻快地开起了玩笑。他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爸爸的微笑从来都有着能够缓和他所有激烈情绪的力量。他在这笑容中败下阵来，内疚地低下头，紧绷的身体逐渐松懈。某一时刻，他突然觉得他已经有了足够的让自己冷静下来的力量。他觉得他的血液在降温；究竟是出于惭愧还是绝望，他说不清。

爸爸的微笑可以包容一切。

像一条能够吞噬他所有幸福的鸿沟。

“……没事了，爸爸。”

他从悟空的手中缓缓抽身，彻底拉开他和悟空之间的距离。他开始觉得空调温度太低，冷漠的空气敦促着他快点离开这个房间。他坐在床尾，深吸了一口气，找回活动四肢的能力。双腿迅速落地，他起身便要回到那爸爸早前为他准备好的卧室里去。

“抱歉，爸爸。刚刚是我不太对劲。是我说了些奇怪的话……我就是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早上……”

我就会恢复正常。无论今夜再做怎样的梦，我都会恢复正常。这一晚或许我无法入眠，但我一定能想出一个掩盖一切的借口。不会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了，我发誓。明天早上我会变回那个你需要的悟饭，那个不会让你着急、焦躁、生气、不知所措的悟饭。明天早上……

却听悟空在背后突然叫住他：

“等等！”

他脚步一顿，克制着逃跑的冲动扭过头，施展出自己最后的耐心。可悟空却对他的煎熬毫无察觉，只是用手拍了拍自己身侧：

“今晚留下来一起睡吧。像小时候那样，好不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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