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來到三十三度，教室內的異味已濃郁到連人類遲鈍的鼻子都無可倖免，各種止汗劑紛紛加入混戰，一到下課，董香就想逃離教室。

暑假在即，距離不到一週，然而緊追在後的暑訓掃盡了她對長假將至的鬆懈感，除了要在暑訓期間完成幹部交接，每年由高二生代表出征的地區競賽也得開始準備了。

長達兩週的暑訓將在埼玉度過，董香刻意拖到報名繳交期限的前一晚才告知琲世，為何會有被對方拒絕的預感，她也說不上來。

「請你簽名。」

「欸，學校的？」

「社團的，我要去參加暑訓，要到八月才會回來。」董香向前遞筆，「參加的費用我存好了，你幫我簽名就行了。」

琲世拿著報名表看了一會，在底下家屬許可欄內簽下名字。董香鬆了口氣，這樣就能準備暑訓的行囊了。在她要伸手取回報名表時，琲世才慢半拍地抱怨了起來。

「妳忍心把我一個人丟在家十四天？」

「……你又不是小孩子。」

怕琲世反悔，董香還是先從他手中拿回報名表。

「暑訓也不會沒收手機，你隨時可以打來。」

「怎麼可能讓你們隨時接電話。」雖然有諸多不滿，他似乎沒有要阻止她參加，「妳不在我就要自己洗衣服、摺衣服、整理床鋪……兩週沒有性生活！」

他鬧彆扭地強調「沒有性生活」的加重語氣，成功把董香逗笑了。琲世沒好氣地瞪了董香一眼，便要將她支開、繼續工作，董香也揚著得逞的笑意旋身離開書房。

像是想彌補即將分離的十四天，關上燈後，董香殷勤地吮啄琲世的肩頸，磨蹭他的下體，將他抵在床頭，被對方吐槽是做壞事後急於討主人歡心的小狗。

董香心虛地脫掉上衣。

「不去會和大家脫節嘛。」

「妳就不在乎和我脫節嗎？小心我外遇喔。」

「對不起啦，我晚上都會打電話給你的。」

他用力搔癢對方的腹部及腋窩，使跨坐在腰上的董香不停發笑，東躲西藏，乳房也跟著搖晃。

當然不會一味地被她壓制，琲世毫不費力按倒董香，使她更加嫵媚地蜷曲起來。

在董香進行暑訓的日子裡，琲世也沒閒著。他與兩名特等搜查官作為CCG的代表前往警視廳參加會議，多虧正在追蹤的喰種涉及了特命搜查班的案件，這輩子大概沒機會踏進那樣的場所了。

雖然他負責報告的項目是此次做為外援的嫌疑喰種背景、對付喰種組織的攻堅模式及動線預測，實際上花了更多時間在和對方解釋喰種的本質。以往少有雙方合作的例子，事件一旦與喰種牽扯，多直接轉讓給CCG處理。琲世也儘可能地向警方提供效益最高的方案。

會議結束之後，正要離開大廳的琲世被一名陌生人喊住。

「佐佐木特等搜查官……」

「是準特等。」他迅速收起眼底的詫異，「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目測年齡接近四十的男子向他遞上名片。

「啊，抱歉！佐佐木準特等，我是特命搜查班的吉田，能耽誤您一點時間嗎？」

「沒問題的。」兩人恰巧站在通往正門的大廳中央，琲世看了眼無人的牆邊。

「去那邊講吧？」

由於吉田不時偷瞄他手中的庫因克箱，不禁讓琲世敏感對方是在介意他們來到這裡仍攜帶武器、是很不友好的表現，決定先向他道歉來打破尷尬。

「吉田先生，您很介意這個嗎？」琲世帶了點歉意向他解釋，「若給您帶來不好的觀感，我很抱歉，這是搜查官隨身攜帶之物，所以……」

「啊啊，沒這回事，您不用道歉！」吉田急忙澄清，「老實說，我也曾想進入CCG的學院就讀、考取喰種搜查官，但因家人強烈反對，就中途放棄了。」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您現在在這裡工作，也同樣是為國家效力啊。」

聽琲世這麼一說，吉田也有些難為情，他終於直視琲世了。

「佐佐木準特等，我可以問您一些與這次案件無關的事嗎？」

「請？」

「不好意思，這問題可能比較敏感，您是……獨眼搜查官吧？」

「是的，我因為某些機緣，而擁有與喰種相似的生理機能。」

琲世面不改色地回答。這算是相當禮貌的說法了，更無禮的問法他已領教不少，因此還不至於被冒犯。

吉田也因為不是喰種對策局的人，更加斟酌對琲世的用詞。

「獨眼搜查官與一般搜查官的待遇是一樣的嗎？」

「基本上是一視同仁，不過您想了解的部分……是指作戰的危險程度？」

「呃，可以這麼說吧，其實我非常敬佩您，有時在新聞上看到您的報導，會不禁感慨要是自己當初報考搜查官，肯定活不了半年吧……」

這樣的恭維，琲世聽著也認為不太妥當，幸好其他特等已經走遠。

「謝謝吉田先生的肯定……不過，還請您不要這樣想，無論是三等搜查官，還是特等搜查官，所遭遇的險境都是攸關性命的，我並不是特例。您的工作不也是如此嗎？」

「啊，的確是這樣，我在說什麼呢，真是的。」

吉田又問了三個人們普遍對獨眼搜查官抱有的好奇之處，包括如何進食，以及Qs的作戰方式，近年來獨眼搜查官的數目已增加到二位數，外界對其倫理上的反感也相對減弱了。琲世十分擅長應付這些問題，適度公開獨眼搜查官的情報也便於提升社會觀感。

儘管合作的進程還算順利，局裡也有提出異議的人。

「為什麼不積極爭取這次作戰的總指揮權？他們根本不擅長與喰種交手吧。」

在特等會議上，宇井的質疑有點在針對琲世，他也早就習慣被對方挖苦了。

「我想是因為還無法摸清協戰喰種的總戰力吧，雖然有喰種作為變數，對方也不願意全權交由我們處理。」

「照往例，只要和喰種有關的案件，都該由我們來主導。佐佐木班在調查的那個對象，也早已做好交戰時的事前準備了吧。」

無論對象是怎樣的恐怖分子，人類在最後都可能淪為人質。

若非剛好有案件在手，宇井恨不得親自去和特命搜查班談判，難得有和刑事部一爭高下的機會。但這也是先來後到的問題，轉讓總指揮，對方所預期的功績，說不定全會被CCG搶走。

「嗯……我們也是在最後關頭才去商議合作的，他們會堅持立場也無可厚非。」

琲世從一開始就沒考慮功績的歸屬，但畢竟都準備投入人力了，能替自己人爭取的部分還是不能鬆懈。

「宇井特等，我明白你的考量，依照二課的推測，最後還是得由我方進行壓制，我一定會向對方要求現場指揮權的。」

暑訓地點位在市中心的外圍，是住商界線已開始模糊的地方。

參與的社員包括即將升高三的學長姊在內，共二十一人。董香和另外三人住進上下鋪的房間裡，冷氣老舊，有噪音干擾的問題，總要等到耳朵能完全忽視它、相當疲憊的狀態才得以入眠。

由於琲世在第一晚就錯過她的電話，接連三天未接，第四天晚上董香乾脆不打了，改發語音過去。內容也越來越敷衍了。現階段董香還不想讓周圍的人知道琲世與自己的關係，她會在深夜獨自前往中庭。要聽琲世傳來的語音可以在房間內戴上耳機，也不是要回復特別肉麻的話，但就是不想讓其他人在場。

夜裡涼爽了不少，拜體質所賜也不用擔心蚊蟲叮咬的問題，董香就這樣穿著短褲短袖，踩著涼鞋，坐在種滿植物的中庭裡。

不插耳機、直接點開琲世這幾晚傳來的語音，能聽見背景中的車來攘往，他的語氣教人既快樂又厭煩。

對不起——我現在才下班，沒辦法接妳電話，不要生我的氣——

妳肯定很想我吧，已經在後悔離開我去參加暑訓了吧，一定是這樣——

我啊——也很想念董香——

「盡是些廢話……」

董香將第三條語音重複聽了三遍。四秒，一下子就沒了，才剛要進入耳邊又被晚風吹散，於是忍不住再點一次。究竟是在哪裡說的？

今晚實在想不到可以和琲世分享的內容。分開後也沒感到多麼孤單、渴望回家，不如就把這份不以為意的心情告訴對方、潑他冷水，好像也挺好。

董香放開了長按的錄音鍵。

第六天了，她被選為副教學長。副教學長的職責與教學長差不多，開學後要帶領新社員扎實地練習基礎，還要和外聘導師一起驗收同期生的表演項目。沒意外的話，將和現在的搭檔報名地方競賽。董香並沒有特別想擔任的位置，被選為幹部也在意料之中，得知被選進了教學組，自己的實力受到學長姐們的肯定，也不禁暗自竊喜。

「我被選為副教學長了。」

也不曉得該如何解釋這個職位，就這樣發送出去了。

過了一分鐘，仍顯示未讀。

董香百無聊賴地踩上烏龜池的邊緣，沿著石頭散步。

「今天也有很多星星，像假的一樣。」

「我又來宿舍前的庭院散步了，雖然周圍沒燈，但看得一清二楚，連池子裡的小魚都看得見。」

發送完畢，這三條語音同時顯示了已讀。董香停下腳步，站在不平穩的石頭上，四周只剩下夏蟲與青蛙不停叫喚，整個星空都和她一起屏氣凝神，欲言又止。

琲世傳了一句「恭喜！」和一個過份可愛的貼圖。

接著又傳了「快回宿舍，小心被人抓走！」

可以打字的場合，這個時間點估計也到家了。董香從池邊下來，不做他想地按下撥號鍵，有種要將對方逮個正著的迫切。

「想我了？」

怎麼會有人劈頭就這麼說，真不要臉。董香忍住了想吐槽他的衝動。如果琲世就在眼前，絕對要上前踩他一腳。

「沒有啊，打過來確認你有沒有好好待在家裡。」

「我不在家喔。」琲世那端一點雜音也沒有，「我今晚住實驗室。」

「不是週日才要開刀嗎？」

「提前去給博士體檢了，順便把一些成熟的東西抽掉，這週末有重要任務。」

聽到重要任務，董香一時之間還沒有危機感。她不知不覺走進了草地，橫在眼中的，是小鎮蕭條而荒涼的睡姿。

「會死人嗎？」

「……很有可能吧，畢竟要攻堅啊。」他應該是睡過又醒來，聽不出剛作完手術的虛弱，「不過我沒寫遺書就是了。」

「是對方要寫遺書吧，剩不到三天的時間了，你們快去提醒一下。」

「哈哈，妳很壞耶——」

「我有個提議，妳參考看看。」

「什麼提議？」

「等妳回東京後，我們去外面住幾天吧。」

有隻蟋蟀跳到她小腿肚上，欲伸手撥去，對方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了強而有力的疏離感，讓董香愣了一會。

周圍仍是遠遠不足黎明的黑暗。

「去住飯店嗎？旅行？」

「都可以吧，妳願意嗎？」

「……好啊。」

「要好好滿足我喔。」

「……好。」

董香這才意識到，必須繳交遺書的任務是涉及生命危險的，無法從琲世的語氣聽出一絲危機，彷彿只是向自己打聲招呼、僅僅是開車去趟超市那樣程度的任務。

在回答「好」的瞬間，身體被煽動了。每走一步，被驚動的草間小蟲便撲撞到她腿上，青蛙在水草下激昂鼓譟，愛情穿透粼粼波光。掛上電話後，董香分裂出了部分的感知，強烈記憶著被觸摸的溫暖。

如果將喰種也視為人類罪犯，至今死在佐佐木準特等手下的人類，已將近四百名了。

到年底，他就會再多一枚金木犀章。

喰種對策局的佐佐木琲世，是手刃了四百名罪犯的、二十六歲青年。

雙方決議在拂曉之際進行攻堅，吉田和同事們都是首次參與喰種相關的討伐行動，儘管身穿特殊急襲部隊的重裝，內心仍不夠踏實。而在與佐佐木班會合之後，更是為他們的穿著詫異不已。

琲世主動向他招呼。

「吉田先生是在先行隊嗎？」

「是的……你們平時都穿這樣作戰嗎？」

吉田睜圓了眼注視只在襯衫與大衣之間加了塊薄甲的搜查官們，前來支援的七名搜查官都是這身打扮，各提了隻看上去材質輕盈的箱子。與武裝森嚴的刑警們形成強烈對比。

「是的，喰種是十分敏捷的生物，沒辦法穿太多裝備……不過也有全身式的庫因克就是了，你知道鈴屋特等吧？」

「啊，就是喰種對策局新一代的『死神』吧，是指他持有那樣的庫因克嗎？真是神奇。」

「搭配『新JOKER』的鈴屋特等可說是無懈可擊的。」吉田也發現了，琲世蠻容易露出這種溫和的表情，「不過我們班的恢復力比其他人好，就喰種的破壞力來說，這層鎧甲也是可有可無了。」

先行隊進入建築物後，吉田就有一種特別不舒服的感覺。

他們是被動獲知這次要緝捕的對象與喰種結盟，情勢瞬間變得相當弔詭。相對於一般刑事案件，喰種相關事件是非常稀少的，但凡被媒體揭露出來的，都是十分獵奇的殺人案，幾乎沒有因果關係、純粹以食人為樂的做案動機令一般警察避而遠之。

先行隊裡並沒有搜查官輔助，因此要避免與喰種交鋒。一旦相遇就立刻撤退，指揮會調遣搜查官前去支援。如此故步自封的作戰方式，幾乎是以喰種不現身的前提來擬定，將搜查官晾在一旁的居功心態昭然若揭。

喰種要是真的不在場倒也罷了，想到食人魔也在這個空見內就令人打怵，問題在於這路上一點動靜都沒有，想相信情報無誤，又因為見不著人而心神不寧。頂著頭盔的吉田已開始冒汗。

先行隊抵達六樓，看見一名沒有四肢的人倒在地上，血跡像毛筆拽起墨水，肆意撒在身軀四周的花崗岩地板。

人還活著，已是失血過多的瀕死狀態。從粗劣的缺口來看，是被蠻力撕下來的。

「……我是先行隊的吉田，我們現在在六樓發現了沒有手腳、身分不明的男子，目前為止已確認一到五樓無人躲藏。」

吉田已鎮定下來，死命盯著前往七樓的昏暗走道。

「我們很可能已掉入喰種設下的陷阱……請求佐佐木班支援，位置是六樓黑泉社辦公室。」

「有算過先行隊的人數嗎？」

「十八人吧。」

「琲世認為能倖存多少人？」

「運氣好的話，全隊存活也不是沒可能的。」

「那是要怎樣的好運？抽中夏威夷來回機票的機率嗎？」

「……是遭遇墜機的機率。」

佐佐木班已沒時間搜索混亂不堪的六樓，那怕通過遍地狼藉便知道屍體位置，也無暇處理，琲世和隊員們迅速趕往傳來槍聲的七樓，遂目擊喰種甩下啃食到一半的先行隊成員，用分離赫子重重封鎖了唯二通往八樓的路徑。

嚴重骨折的吉田硬撐著上半身，距離先行隊向指揮處請求支援剛好過了三分鐘，這三分鐘像身置在世上最寫實的攝影棚內，他們臨場展現了誠意十足的肢體動作讓喰種輕易虐殺。槍枝對揮動鮮豔異肢的人毫無用處，不，那樣的怪物為何長得如此接近人類？吉田腦海裡有許多問題想問琲世，但他嚇得四肢癱軟。

琲世來到吉田身邊，檢查他的傷勢。

「這裡是佐佐木，先行隊成員分散在六樓和七樓，嫌犯已逃往高處，一到七樓目前是安全的，請立刻讓醫療班上來。」

「接下來的作戰方式會以我們為核心，請特命搜查班將總指揮權交給CCG，我將負責指揮現場。」

得到回復後，琲世脫下白色的制服外套，其他搜查官也啟動了各自的庫因克。冷兵器的外型讓吉田相當困惑，也有人拿著樣貌幾乎與赫子無異的武器。

「辛苦你們了，吉田先生，接下來就交給我們吧。」

面對佐佐木琲世與他的部下，吉田突然想起一段話。

奇幻和推理之所以互相衝突，是因為推理小說的讀者無法信服缺乏現實邏輯的犯案手法。

要是必須在奇幻的設定中進行推理，那必是為了讓人類有一個與鬼神公平競爭的機會。

為了讓人類獲得更多與喰種抗衡的機會，於是製造了這些人。

粗壯的赭紅赫子如蛇身拖曳於地，尖端在瞬間一致朝上，赫子的份量與剛才一閃而過的嫌犯赫子相差甚遠，要選擇的話，吉田覺得此刻近在咫尺的佐佐木琲世所散發出的氣勢及驚悚感，比起毫不將先行隊放在眼裡的嫌犯，有著壓倒性的震懾。他的臉上只有一隻喰種之眼，卻無疑比喰種更像怪物。

也沒看清他是怎麼破壞建築的，在琲世要他戴好頭盔後，前方頓時爆起石屑沙塵，吸了幾口的吉田難受地咳起嗽來，等他恢復視線，佐佐木班已不見蹤影。

剛從埼玉回來的董香拖著沉重雙肩包，以違反舞者自律的三七步，佇在澀谷車站前。

等了將近十五分鐘，才看見琲世的車駛進候車區，她快步上前，用力拉開車門。

「慢死了！」

「抱歉——我臨時改變主意，去重新訂房了。」琲世原本透過後視鏡看她，忽然扭頭，「妳曬黑了耶！」

「也沒多黑吧，很快就會白回來了。」

「好喔，不過我也不介意妳曬黑就是了，快說妳想死我了。」

「我好渴，我要開一瓶水來喝。」

董香不理會他，逕自從後車廂拿礦泉水。琲世也不以為意，開始播放這兩週她錯過的歌單，快意地隨口哼唱。

一進房間，董香率先撲倒在如同波士頓蛋糕的圓形大床上。從見面到現在迴避了所有向對方表達思念的時機，還說了許多不把他當回事的風涼話。董香將臉悶在冰冷而柔軟的白色床單上，聽見電視被打開，他放下車鑰匙和皮夾。

現在正播放寶礦力水得的廣告，同樣的歌曲又換了規模更大的編舞，董香側過臉，果然和之前看到的那隻不一樣了。而琲世翹著腿，坐在玻璃茶几後的皮革沙發上，若有所思地望著螢幕。

「……對不起。」

「嗯？」

「其實我非常想念你，可是你一直要我說，我就不想和你坦白了。」

董香轉頭去看另一邊陷入地板的黑色浴缸，周圍都是鏡子，像個靜置的萬花筒。

「嗯。」

琲世仍坐在那裡，不為所動，在輕聲回應後伸手去拿遙控器。

董香從像是要把人澱進去的雪白中爬起，去放熱水。她看見有另外四個自己也蹲在黑色的絨毯上，只有右手邊的鏡子映出琲世的身影，他在看一群偶像玩著幼稚遊戲的綜藝節目。

董香脫掉背心，手臂和胸部的確有些微色差，這在舞室的大鏡子前都沒去注意。不過所有人每天都起來晨跑，也不會刻意觀察誰曬黑了。她接著解開胸罩，才半天就悶得像被蒸過數回，在二十二度的空調及下方不停上衝的蒸氣中，這裡的五個她歪坐在地，迷離自己那具渴望擁抱又想自主的乾瘦身體。

在水漲到六分滿時，琲世終於來了，他解下皮帶往床鋪扔去的拋物線雖然被所有鏡子捕捉，唯獨董香的眼睛沒跟上。她看見琲世將襯衫丟在浴缸與圓床之間，還有長褲，長襪，然後一絲不掛。

「要住幾天？」

「後天退房。」

「比想像中還短。」

「我沒有長假啊，能多擠出一天就不錯了。」琲世說他不想要泡泡浴，「為了不讓妳隨便嗆人，我話先說在前頭，我沒帶其他人來過這裡。」

被看穿的董香低頭不語，耍賴地挽住他的手臂，依偎在琲世腿上。

她才想起這時應該要關心對方的十四天，可又害怕聽到他不留情面的反擊。董香悲觀地預感琲世要用真話來向自己復仇，那怕有所誇大，也不想聽到他曾和誰快樂地待在一起。

琲世單手脫去她的底褲，用食指和中指伸進潮濕的臀縫，董香也拿起他的陰莖貼以舌尖。

水位來到九分後，琲世將董香一把抱起，在沒事先說好的玩笑中，帶她潛入蒸沸的慾望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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