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流大人，请予以我慈悲，让我接受您的祝福……面前这位紧闭着双眸的年轻女士，正战战兢兢地躬身行礼，只为得到冷漠又亲切的女神星星点点的关切。金光流记得她，她在每个早晨替祂梳理着头发，也负责将除刺后的玫瑰送到祂手上，看着她的主人，也就是金光流，借着最美丽的晨光把一支支玫瑰插在卧室的珐琅花瓶中。除此之外她的行踪轨迹都接受着摩根勒菲的管辖，金光流和她并不相熟，但是记得她的脸。在侍奉祂时，这孩子总是紧张着，即使工作完成的井井有条，眉眼间的局促也时刻满溢出来。事实上她是个漂亮的孩子，虽然没有金光流自己的孩子们那般美丽，她在天使中也算是佼佼者。抬起头来，亲爱的孩子。金光流微笑，用一把折扇轻轻抵在少女的下巴上，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亲爱的，你有什么诉求？你无需害怕我，因为我只会祝福你，而不会伤害你。

金光流大人……少女终于睁开双眼，露出洋溢着幸福的碧绿色眼眸，只是声音中依然充斥着细微的颤抖。尊敬的大人，请原谅我无法再在每天早晨侍奉您，因为我即将结婚，跟随我的丈夫，离开这个我诞生的地方。在我离职前，我希望能得到我心中最崇高的神的祝愿，希望您能够屈尊 祝福我有一段幸福的婚姻……

和人类一样，自幼便降生在神界侍奉神明的天使和恶魔也坚信着神的祝福。金光流此前祝福过一些仆从，对祂而言这只是举手之劳，但是接受祝福的人总会笑得合不拢嘴，因此祂也乐于做这件事。亲爱的孩子，请伸出你的手，紧紧地合拢它。少女照做了，金光流捧起她因为经年累月的劳动而有些粗糙的小小的手，送上祂的祝福：

以神的名义，祝愿你拥有幸福忠贞的婚姻，祝福你今后的道路充满光明。现在你可以打开你的手了，我亲爱的孩子。

少女展开手掌，手心中赫然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碧绿色宝石，和她的瞳色相似。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你可以把它打造成一件首饰，里面施加了小小的咒语，可以保护你的安全。金光流点点头，不再多说，似乎表示着祂想要礼貌地结束这场对话。

……谢谢您，大人，侍奉您的日子是我青春时代最美好的时光。少女的声音中染上了哭腔，提着裙摆行礼后，欣喜地离开了空旷的神殿大厅。此时她脸上的忧愁与疑云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新婚的幸福。虽然从未见过她的另一半，但是金光流相信，那一定是一位温和优秀的人。

你总是这样温柔，光流。万坐在祂身边，刚才也在居高临下地观察着那位少女。看得出她很怕平日里有些严厉的万，因此眼神一直没有落到祂身上，也没有接受来自祂的祝福。她似乎没有想明白，接受一对夫妻的祝福应该是更幸运的事情。万这样总结。

也许是这样吧，她还太年轻了，看起来只比我们的孩子们要大一点，所以不会考虑这么多。祂与万的孩子们也已羽翼渐丰，纷纷离开了父母出去游历，时不时给祂们寄来一封封信件，还有从各具特色的世界中购买的新奇礼品。这孩子会在什么地方举行婚礼呢？应该是她丈夫的家乡吧。金光流调侃道，优雅地用半开的花扇遮盖住自己微笑的嘴角。婚礼是发源于其他造物的仪式，在神的婚姻中并不适用。你为什么会对她的婚礼感兴趣？万转过头，观察着妻子在金碧辉煌的灯光下被模糊了边界的侧脸。

毕竟对她来说，这很有可能是此生仅有一次的仪式。所以于她而言一定有特别的含义在。金光流托着一边的脸颊陷入沉思，万一向觉得祂思考的模样可爱极了。光流，与你共事的神在婚姻里也会举行婚礼吗？万忽然感到好奇，虽然与金光流多年厮守，但祂从未过问妻子的同僚们的生活习惯。唔……据我所知是没有的，因为婚礼发源于在我们的土地上生活的子民，而且我的外公外婆也没有举办婚礼，所以神明不需要婚礼就能够承认婚姻的存在。

……毕竟我们已经共同抚养了那么多优秀的孩子们。末了，金光流莞尔一笑，纤细的手掌抚上万宽大的指节。话是这样，光流，你不想要一场盛大的婚礼吗？这样说仿佛是万的突发奇想一样，其实祂心中一直有这种疑问，祂不是没有见过其他人的婚礼，因此祂惊讶于妻子对此居然没有任何的欲望。

想要我说实话吗？我真的不想，亲爱的。我还记得你向我求婚的时候呢，虽然就连这个，你也做过很多次……你还记得你喝醉了酒所以在卡洛和特丽莎面前对我求婚的那次吗？你太可爱了，万，我觉得我们不需要婚礼也能够幸福，而且事实就是如此。

好吧，光流。万对妻子的可爱感到欣慰。但是我想，我想看到你穿着婚纱的样子。你甚至不知道我之前想象过多少次。万发觉祂越发能够表达自己心中的诉求了，这都是金光流的功劳。

是吗？原来对于我的丈夫而言，身着婚纱的我更美丽一些呀。不过我分不太清这其中的区别。金光流眨眨眼睛，等待着万接下来的回应。还是有些区别的，婚纱一般都是蓬松的尾摆，和你喜欢的鱼尾裙不一样，我知道你也穿过其他裙子，不要这样盯着我看。而且婚纱是锻布做的，和你经常穿的绸布也不一样。除此之外……就像你说的那样，这是此生仅有一次的仪式，所以一定有特别的含义在。我的女神，你对这个答案满意吗？

当然，十分满意。金光流吻祂的丈夫一下，继续托着脸颊说：看来要委托布鲁斯购置两套全新的礼服了……

布鲁斯一向沉默寡言，况且需要购置的锻布礼服看起来十分正常，除了颜色比较容易脏之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此他只是听着，并且接受。不过他打算把这件事交给他的儿子格莱菲特去办，布鲁斯说过格莱是个十分稳重的好孩子，同时也需要历练。格莱菲特，我记得他比艾玛菲斯塔还要小呢，现在也长大了。金光流笑盈盈的，做了母亲后祂对于其他人的孩子也喜欢得不得了，尤其是自己最亲近的人的子嗣。

等一下，光流。翡翠却提出了异议。你们夫妻两个的礼服已经足够多了，没有道理再去重新采买，而且浅色的衣服容易弄脏，你们之前不是一向不喜欢吗？即使是神也不能如此铺张，随意购买一些不需要的东西，你们在上界中很有威信，所以更不能留下污点。

只是一套礼服，翡翠，你太敏感了。金光流微笑着掩盖过去。我们过段时间需要穿着它出席宴会，拜托了，白色看起来非常洁净素雅，一定会使其他神明感到耳目一新的。

你说的是，光流，可能确实是我最近没有休息好，太敏感了……翡翠皱着眉头，十分愧疚的模样。好像扫你们的兴了，真的不好意思，下午我让我宫里的人拿一些点心给你们吃吧，都是你喜欢的，光流。

没关系，比起这个，尽快看到礼服才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金光流摆摆手，结束了每月例行的采购汇报。等到翡翠和布鲁斯离开后，万有些好笑地看着妻子红彤彤的脸颊。光流，这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地方吗？

你想想啊，万！我们已经结婚这么多年了，现在突然说要办婚礼的话，不会显得我们很幼稚吗！就像……就像那种孩子都离开后无所事事的夫妻一样……金光流少见地耷拉着脑袋，脸颊和耳朵都红红的。光流，你也太可爱了，虽然我绝对会支持你，但是我也必须要说，对待你的事情，永远不会有人觉得幼稚或者无所谓。万牵起妻子的一缕发丝把玩着，金光流在孩子们面前总是温柔可靠，但是在自己面前却时而会害羞，万享受这种特权。

礼服在购买后很快就被摩根勒菲熨烫好送到了祂们的卧房。从外表上来看，只是十分普通的白色服饰，甚至因为没有任何装饰而显得有些不符合夫妻二人风格的平淡。正因如此，就连摩根勒菲也没有发现这样的礼服和人类常用的婚服没有任何差别。

光流，格莱菲特这孩子还给您留了一封信，可能是这件衣服的保养事项，锻布做的服装太容易被勾坏了，他可是反复叮嘱我一定要把这封信送到您手中呢。他果真和布鲁斯一样细心。金光流这样想着，拆开信封，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句话：金光流大人，您是想用这两套衣服作为婚服吧？我是不会告诉我的母亲的，请您尽情享受您的婚礼。再看向落款，写着“被您注视着长大的格莱菲特”。虽然被年轻的孩子猜中心中所想有些难为情，但是格莱菲特稳重的同时又有些古灵精怪，金光流不免联想到自己同样优秀的大女儿露比。祂怎么能对这样的孩子发火呢？

摩根勒菲，一定替我转告他，谢谢他的提醒。欣赏完这件礼服后，金光流拿起针线，着手修改这条纯白的婚裙。光流，你在做什么？万从身后揽住祂纤瘦的腰肢，看着她在裙身的胸口处做着标记。我想给这件礼服加一些刺绣，摩根勒菲之前教过我，我觉得我应该可以的。祂在裙子的上半部分和连接着腰部的裙摆处画下了标记，又对着透明玻璃纱做的袖子研究了半天，最终决定在那里也留下刺绣。

我打算绣上几朵红玫瑰。金光流这样说着，翻找出被搁置许久的绣圈。这么小岂不是要绣很久？你不如贿赂一个比较会刺绣的女仆，让她帮你。而且为什么不是蓝玫瑰？我觉得蓝色更衬你的肤色。

那不行，我自己亲手绣的才有意义，而且我是要嫁给你的，所以绣上几朵红玫瑰也没什么难的。祂已经开始在绣圈上缝纫，因为许久没有尝试刺绣，手法略微生疏，但是依旧能够超越常人。

我可不知道我的光流有这样一双巧手。万凑近观察那朵尚未完成的红玫瑰，调笑道。毕竟神全知全能。金光流放下手中的绣线，娇滴滴地吻上丈夫的嘴角。

可祂的身体状况终归是不允许祂高强度地进行工作，况且还需要瞒着其他人。所以金光流足足绣了一个月之久，才完成了祂对于婚纱的改造。祂只是为婚纱增加了点缀，并没有做出版型上的修改，所以乍一看这件婚纱仍然非常普通。但是如果你仔细去欣赏，就会发现手绣的玫瑰花用颜色不同的红色丝线构成，在阳光下投射出平滑漂亮的光影，其中还穿插着几缕特意缝入其中的银线，显得花朵娇艳欲滴。为了让玫瑰更加真实，祂还用绿色的线做了花梗。即便没有那么逼真，不过作为在普通绣圈上完成的刺绣作品，已经足以作为服饰的亮点了。

真想不到你绣了这么多玫瑰上去。万也十分惊异，毕竟在祂心里，妻子始终有些旁人所不知的可爱与笨拙，祂早已计划好如果金光流难以招架，祂就算是现学现卖，也要帮助妻子完成祂心目中的礼服，现在看来反而是祂的自大轻视了妻子。光流，如果你去做设计师，一定也会是其中最顶尖的那批。万从不吝啬对于金光流的赞美，反倒是被夸赞的对象有些羞涩。别说了，万，我肯定没有那么厉害，不过是之前无聊的时候经常绣着玩罢了。

现在我们需要考虑，怎么在不被他们发现的情况下为你买一条头纱。总不能用窗帘吧？万盘算着，要不夹在其他布料中一并采购回来，掩人耳目的同时，兴许还能多几种绣样的选择。

哦，这个更不需要担心。金光流看起来丝毫没有为这件事耗费精力。你还记得萨芬娜送来的东西吗？里面就有一大张漂亮的蕾丝纱布，她说是当地出名的裁缝制作的，所以寄过来了很多，让我作为其他衣服的装饰，我觉得那个用来做头纱就很不错。多亏了我们的女儿是个细心的姑娘……

固定头纱的头冠可以用这个。金光流轻车熟路地拉开存放着各类首饰的妆匣，拿出一顶镶嵌着大颗红宝石的头冠，和婚纱上绣着的红玫瑰相得益彰。你还记得吗，万，这是你曾经送给我的礼物……提起有关礼物的回忆，金光流不免深陷在曾经的美梦之中。祂喜欢万赠送给祂的每一件礼物，祂一直保存着，如获至宝。怎么可能忘呢，这也是我第一次给别人送礼物。

等等，这是真的吗？金光流忽然瞪大了双眼。你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以为你经常给心仪的人送礼，所以送给我的才总是那么合我心意。

当然是真的，我甚至，好吧，我有时候会参考卡洛送给特丽莎的礼物，不过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喜欢，亲爱的，这真的是我第一次去讨好别人，讨好你。

你欺瞒我到今天，我要惩罚你往后的日子里要永远讨我的欢心。金光流装作生气地抿起嘴巴，又低低地笑出了声，直到眼泪也笑了出来，祂的欢笑转变为幸福的呜咽。

祂们决定将婚礼定在午后的花园。那段时间是金光流规定的午休时间，任何地方都不会出现多余的人。金光流又喜欢花园里和煦的阳光和遍地盛开的玫瑰，祂穿着那条婚纱走进去，仿佛融入了漫山遍野的花海中。

一般来讲，婚礼需要一位主婚人。金光流若有所思地揽着万的胳膊。

我们不需要，亲爱的，我们不需要任何第三个人参与进来。万心情很不错，这是祂第一次看见金光流身着婚纱的模样，也是祂心中埋藏许久的愿望。

你说得对，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够了。金光流笑着，打量万身上纯白没有经过任何修饰的礼服。等一下，万。祂从花丛中随意折了一支开放得正艳的红玫瑰，轻轻别在了丈夫礼服的胸前。这样就好了，我也想给你的衣服绣上一朵，就用这朵花来代替吧。祂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如果卡洛和特丽莎也在就好了，我是真心的。

我可不觉得卡洛的性格能够欣赏这种浪漫。万耸耸肩，不过祂们不是一直都在么。在靠近神殿的花园一角，伫立着一座玻璃搭建的小教堂式的坟墓，那是祂们曾经友人的安息地，衣冠冢。是呀……我差点忘了，差点忘了祂们一直都在呢。金光流举着捧花，慢悠悠走到了那扇紧闭的雕花玻璃门前。

在花园，没有他人打扰的静谧午后，本应当是床笫之间的休憩时光。

金光流颤抖着开口：

你是否愿意眼前的人成为你的妻子，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祂，照顾祂，尊重祂，接纳祂，永远对祂忠贞不渝，直至……死亡将你们分开？

祂太紧张了，甚至没有注意到万并没有回答祂的提问，而是重复说道：

你是否愿意眼前的人成为你的丈夫，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祂，照顾祂，尊重祂，接纳祂，永远对祂忠贞不渝，直至死亡将你们分开。

天啊，真不敢想象，多少人这样立下婚姻的誓言，但是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呢！金光流红着脸，抬起佩戴着沉重头冠的女神的高傲头颅，直视着祂的丈夫。

自然是寥寥无几，因为大多数人终究是喜新厌旧，很少有人能够自信地说出永远。万牵起妻子的手。但是我们不一样，所以我愿意。

是的，我也愿意……我也愿意。亲爱的，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说完这话，祂们决定交换一个誓言之吻，和曾经的那些吻并无区别，又好像是最漫长的一次。

你忘了一件事，光流。万摸出一个红色锦缎装饰的小盒子。新郎需要给新娘戴上戒指。

我确实忘记了，亲爱的，你送给我的东西太多，所以我早就忘了这一颗小小的戒指。

比起你为我做的，简直是微不足道。万打开礼盒，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紫色的宝石戒。我的泪水，就让这个代表我对你的忠诚。祂拉着祂无暇的白嫩手指，吻了一下，将戒指戴在了妻子的无名指上。

我不会戴着这枚戒指。金光流的回复有些出乎万的意料。我不会戴着这枚戒指，因为我不认为这是让我陪伴在你身侧的约束。

即使没有它，我也会永远爱你。即使它不在我的手指上驻留……

我会把这枚戒指锁起来，锁的牢牢的。因为我要把你的悲伤藏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而且……你一定会比这枚戒指陪伴我更久，更久。

现在该做最后一件事了，光流。

呀，正是如此，是时候抛掉它了。祂牵着丈夫的胳膊，背过身，将手中的捧花向后扔去。祂们终究是回头看了一眼，捧花在空中四散而开，一片片红色的奶油似的玫瑰花瓣如同一场甜蜜的雨，倾洒在那座玻璃的坟冢之上。

祂们看着这一切，仿佛时空已经停滞，而那些彰显着幸福的花儿会仰仗着冰冷的玻璃扎根开放。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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