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

　　（启、开头：春风 ）

　　“那份独一无二的白色树根，倒着插进被称作钴蓝的颜料中。”

　　叮……叮——

　　玻璃轻轻碰在一起，冰块在淡色的酒精溶液中旋转。

　　“埃及蓝色调的高塔，今天的笔触……是斜着的。从地面上看，就只是灰色方块……吗。”

　　玖曦并没有和大家一起坐在花园中央。她仰躺在高层的草地上，举着纤细的手指抵挡阳光，却仍睁不开眼。

　　即使又尝试用绘画那套分散注意力，玖曦的思绪仍不停地回到昨天——那是一年一度的「风启日」，是捕捉春风的盛日。

　　也是她的十八岁成人礼。

　　她翻了个身，任凭那些芽草在她的腰间盘旋，弄得她吃痒轻笑。噢，就在昨天，那些可爱又可恶的「春风」们也是这样对她的。那种感触，既让人难受，又令人开心……如此想着，她又陷入了回忆。

　　……

　　“玖曦，看呐，那些羊毛一样的白云……哇。”

　　霂弦那稚嫩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被强风吹散，听不真切。玖曦正忙着调整绑带，好让自己有更好的视野。她们驾驶的二人座滑翔机早在几年前就被淘汰了，虽然不比那些单人座来的灵活，但应对湍流和气旋也是绰绰有余了。

　　——毕竟这次算是私自进行春风捕捉任务，她们的高级飞行翼套装还在柜子里面被锁着呢。

　　玖曦轻轻抬头，便能直接看到霂弦的笑靥，一览无余。若不是霂弦，作为领航员的她可能永远不会尝试去亲自接触春风。

　　“作为青鸟，你应该好好驾驶……而不是胡乱看风景。”

　　玖曦的严肃抱怨如同棉花糖一般，只引来了霂弦的咯咯轻笑。

　　“好啦，我的领航员殿下~接下来就要去云里找春风了哦，准备好了嘛？”

　　“喂，等等。我还要重新记录数据……”

　　“抓紧咯——”

　　滑翔机猛地划破稀薄的白云，留下两道白色的翼尖涡流。云层之下密布着浮空指引灯，形成如同晶石一样的闪耀色彩。在灯光中间，数百道青蓝色的晕影随风飘荡，幻化成人类少女的模样。她们互相嬉戏着，拥抱在一起，从没设想过分离。

　　满载勇气的滑翔机朝深处落去，玖曦甚至能听到春风们的话语。

　　「感觉到被爱的时候，第一个反应确是想掉眼泪……」

　　「人类真的好奇怪，对吗？」

　　「坦荡荡的，明晃晃的，让人觉得心酸」

　　距离逐渐靠近，已经到了捕捉春风的关键时刻。就连那位吵闹的青鸟也紧锁眉头。

　　玖曦舒展开身子，借着牵引从机翼一直下降，下降到春风的中央。

　　那些蓝色的少女们纷纷散开，如同绽放的鲜花。她们惊讶地捂着嘴，但很快又聚拢到降下来的玖曦的身旁。

　　此时，只消按工序，轻轻拥抱一只春风便可以……

　　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这怎么会这么……痒？

　　等她睁眼环顾四周，只看到无数的小手在她身上露出的敏感地带不断招呼。

　　触电般的痒感潮水般涌来。她的脑袋如同断了弦一般，嘣的一下失去了思考能力。

　　「这是爱哦。」

　　……

　　（一、新月 Crescent-Moon）

　　石英玻璃的罩子上投映出世界的暗色镜像。在升降平台预热的最初几分钟，玖曦总是喜欢透过能源室的罩子安静地看向里面。黑暗的舱室中，那块几乎透明的三角棱镜快速旋转着，发出嗡嗡的声音。

　　没记错的话，里面是接近真空吗？不知道棱镜在这种环境下是怎么发声的，没有介质的话，唔……

　　这世界有太多的东西无法解释，也许解释本身就难以理解。

　　随着舱室轻声滴了一下，玖曦终于等到了那些小晶体，若不是仔细观察，很难发现这些细小的呈现出淡蓝色的物质。它们从一个开口处慢慢飘出，又在场力作用下逐渐加速，回旋，碰撞，沿途发出耀眼的辉光，一束束打到棱镜上，形成绵密而流动的色彩。

　　随之而来的是轻微的嘎吱声，升降梯开始缓缓下降。

　　玖曦收回目光，她从轻如薄纱的无袖衣裙中摸出一副耳机戴上，转头去看窗外的夜景。升降平台自数千米的高空下降，从这看到的城市就只像是一圈长长的棋盘，微小的立方房屋鱼鳞般排列，在朦胧中亮着喧嚣的霓虹灯光，在盼望中蹲伏着团圆的温暖，而稍远的外部环带则显得尤为低沉，默无生气。

　　耳机里响起「-Reborn-」的旋律，这是二十年前一款音乐游戏的曲目，如其曲名，那场浩劫之后，人们在这个废墟之上重建起文明，在几乎不能运作的电厂和设施中寻找生存的种子。而这颗种子，一直延续着，在曲末化作一棵大树——存在于每个人心中的，独一无二的纯白巨树。在巨树之下，人们一点点搭建起能源炉，然后是温室、实验室、医院、剧场、学校，一切都运作起来，有如重生（Reborn）。

　　想到这里，玖曦轻轻揉了揉肩膀，转身靠在窗边，缓缓闭上眼，开始把脑海中那些白色线条绘成的几何图案想象着排列。青鸟们缓解疲劳的方法有很多，而她上的第一堂课，就定下了自己的放松方法。

　　嗯。将这个六边形的边长缩短，在下面打开的缺口处接上三角形，形成薄片，一层一层叠加排列开来。一大一小的两个圆球贴合着，重合的地方剥离开来，消散在黑色的世界中。然后是，接着昨天的进度，所有的图案慢慢拼接在一起，显露出一个立体的立方棱镜。

　　接下来，把「微笑」和「悲伤」封存到里面吧。

　　忽然，她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嬉笑，一睁眼便看到了那个有着灿烂笑容的女孩。她不顾形象地趴在窗台上，嘴巴因窗外的景色而惊愕得略微张开。偶尔用戴着手套的手托腮看着星空，鞋子不知什么时候被踢到了角落，小腿那样竖起，裸足在空中一摆一摆。

　　她如此活泼，看不出是星星驻留在她的眼眸里，还是她本身就如此闪亮。

　　这身飞行装……是低年级的新生？还没有注意过，不，一般我也不会主动注意周围人。看这样子，她们的第一次实践飞行应该也很顺利，不过我的队伍是在稍后一些的地方，伴飞的时候离新生们都比较远……

　　那个女孩正好在升降平台的另一个隔间里，在落地窗的另一边。

　　没有记错的话，她应该是霂弦，是值得在意的新生，我在老师给的表格里都稍有看过。评价若是没记错，便是颇有元气，如此吗……

　　……

　　玖曦盯着霂弦恍惚着出了神。

　　几年前那个爱哭的栗发少女慢慢浮现出来，影影绰绰地和霂弦的面容重合在了一起。玖曦轻声叹了口气。她第一次飞行的时候，并没有今天霂弦所表现的如此勇敢，她曾怯懦，却从未料想自己竟怯懦至坐上滑翔机都做不到。虽然老师的鼓励曾微茫着给她带来光一般的勇气，然她现在再去回忆，便只剩下一种陌生的情感，焦虑和担忧如同紧箍咒一样缠上脑袋，带动起胃部的不适和紧张。

　　但正是这种强烈无比的情感，在她们飞到高空的时候，就能将触碰到的春风介质转化成晶体，名为霜华的晶体，最后形成薄膜覆盖在皮肤之上。

　　那些晶体，便是驱动整座城市不停运转的能源。

　　勇气终将冲散迷惘，带回希望。

　　每一位青鸟都是勇气的载体。她们尽力去伸展羽翼，在无数人的目光之中翱翔云天。

　　……

　　这时， 霂弦明显是注意到了玖曦的目光，她原地轻轻踮脚朝这边挥了挥手。见到玖曦点头示意，她就歪起头孩童般地笑着，酒窝处露出两个小巧的旋涡。

　　她的脖颈上挂着一件小巧透明的玫瑰纹样，一晃一晃的，应是她降落后老师给的小奖励吧。

　　玖曦收回目光，依旧沉默得像是城市沉睡的夜色。

　　夜的气息很长，那宛若玫瑰般的，影和水，被谁斟上？

　　（二、盈凸月 Waxing-Gibbous）

　　记得有一次霂弦告诉我，天空的颜色不止青苍、湛蓝、殷红、火烧，她温柔地让我闭上双眼，用其他的知觉去感受。

　　首先来的总是一阵静默，随后我的肩膀便会轻柔地增加她脑袋的重量，她身体的温暖缓缓传递，她有节奏的呼吸近在咫尺。我可以用手指轻戳她的腰肢，她并不抵抗，只是用亲吻回应这样的调皮。

　　而后我便忽的注意到自己跳动的心脏，注意到如同春芽一般颤抖的身体，注意到原来当一个人贴到你身上的时候，会有两个心跳逐渐发生共鸣的声音。

　　所有这些，都渐渐地组成了名为听觉的东西，不，就像空旷的平原，像是蝴蝶翻飞的花园，就像起浪的海洋，像是月下宁静的港湾。似乎眼前这片因常年飞行而熟悉无比的天空，也能变成无数陌生而温和的地方。

　　“这样的天空也很美，不是吗？”她伸出手掌，像是要抚摸眼前这幅蓝粉色染在一起的水彩。她的指尖露滴一般娇嫩，却又无比淘气，好几次在我脚底爬搔，总是弄得我心头一阵鹿撞。

　　“嗯，你的手指也很美……”我的心悄然颤动，正后悔着说出这样的话而发烫，却发现这话只是收在嘴边，并未说出，只是手中抱得更紧了一些。她轻声娇嗔，引得我转头，将脸颊轻轻靠在她柔顺的黑发上。她似乎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另一个呼吸拂过头发的触感。

　　她身上那件泳衣一样的服装薄纱般柔滑，却没有遮住她微微凸显的锁骨。她稚嫩的身体刚刚开始发育，却在我面前使劲地踮脚撑高。比她个头稍高一些地站着，便会将这些和她的笑靥，她的细发，一并收入眼底。

　　但，我正在和她并肩坐着，在这整座城市最高的地方。两个少女把光脚丫伸到矮栏外边，一晃一晃地坐着。一开始只是把手掌叠在对方手上，紧紧攥着却又不敢用力；而后偶然唱起流行的歌曲，一起举着手在空中摆着，发现两人听的歌如此相近；双脚靠得近了，就轻轻碰到一起，没有娇羞的缩回，而是试探着勾住对方，用另一只脚的脚趾在对方动不了的脚心划着圈圈，互相笑着，互相拥抱，一天的倦意都一并消除了。

　　“如果我掉下去的话，你会不会还是这样抱住我呀？”似乎是有所触动，她一改那种过分活泼的语气，第一次用了这样茸茸糯糯的声音。

　　“噗嗤……现在终于开始担忧啦？”

　　“你说嘛……就当我还在请教问题……”

　　“好啦，我的回答肯定是会的哦。”还用这样的借口，嗯哼。不论这个问题问几遍，答案都是不会变的，除非……

　　“不过，会有一点不同哦，就像，我这样抱着你，挠你痒痒你就躲不开了。”

　　她似乎还沉浸着没有反应过来，听到我最后的话语才开始扭捏着颤抖起来。

　　“不，不要！我这里很怕——咿唔，唔嗯，啾！”

　　……

　　“坏蛋，刚刚真的吓坏我了。”

　　她的眼角晶莹，宛若梦中窥见。

　　“噗嗤……你是没想到我会突然挠你，还是只是你一直想要却不肯说呀？”

　　“……都有，”她明显是想要啜泣，细小的哽咽声停留在喉咙里，“玖……”

　　“怎么了……？”

　　“你会害怕明天的到来吗？”

　　“……嗯，有时会。”

　　“我以前……经常有这样的情绪，书里没写的，天空不曾告诉我的，只是最近，好像更累了一些。我一直没有找到梦想，也许说是迷茫也好吧，我只是在等待着梦里描绘的空想的画面。”

　　“……未来会在哪里，那个梦又能延续多久，我不知道，然后……自然而然的，畏惧明天。每一个明天，梦都可能会醒，我也可能一夜之间，从最高的天空猛地坠落。然后，过去那些所有的记忆，想起来也无济于事了吧……我会失去所有的才华，失去所有爱我的人，失去……失去……”

　　“霂弦，你能看到那边西沉的太阳吗。”

　　“嗯……嗯。是，偏紫一些的桃红色……”

　　“颜色总是会变的啦。昨天和明天也是一样。”

　　“可是昨天……”

　　“那是第一次我牵着你飞行哦，嗯，牵着手。”

　　“玖是特别优秀特别厉害的领航员，这是真心话！……”

　　“嘻嘻，那我就先谢谢啦。既然有真心话，那也有说不出的话吧，就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聊了很久，不也是昨天的明天吗？与其在意这么多的变故，在你眼前的我……不，和你一起看的这个绮丽世界的我，天空不也是无比美丽吗。有时候孤身一人，就连脚步也迈不出去吧？”

　　我用手指一圈一圈地揉着她的发梢，感受发丝划过指甲盖和指尖的摩挲声响。

　　极为细碎的苍蓝色晶体沾到我的手指上，闪耀着就像是天空吐出的幻想。

　　「若是许下了愿望就去实现吧。」

　　不知是谁轻声说到，言语化作尘砂，融进天空的颜色里。

　　（三、满月Full-Moon）

　　“是这样吗。这样的情绪低落或许是必然？”

　　“她比所有人都要疲倦……用绘画那一套说，或许不太准确，最近的她就算在光里也无比黯淡。”

　　“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吗。思考着无法去思考这件事……”

　　我站起身，桌下那双拖鞋不知道被踢到什么莫名所以的地方，撑着桌子找了一会无果，干脆光着脚踩到毛毯上。

　　轻轻挪开书架上贴满了便利贴的花盆，其上绿植茂盛，矮小而不见月季。魔方和积木摆在其后，之前学的CFOP，或许练一练还原时间可以进三十秒……

　　把这些挪到书架右端，那边摆放着收藏用的唱片，许久未听了。左端的书里夹着一本很薄的笔记本。

　　我用手指习惯性地将它拿出，翻到了最后一页。

　　「我在迷茫，我在担忧。

　　这样的话语即使是写出来也不会有人能理解的吧？我明明有想要爱的人，也明明有爱我的人，但是此刻却自私到觉得这世界容不下我自己。此时此刻的情感，几近用飘絮般悲伤而又无法触碰的情绪来概括最好，理性漫步在花园中，满目皆无色彩。

　　勇气折断了青鸟的翅膀，我知道这只不过是短暂的情绪低落，甚至在我写下这些文字时，我也能够判断这些粗糙无味的句子，连心声的千分之一都无法表述。

　　——玖」

　　她所经历的，和我也一样吧。为什么只是用疲倦去形容这种空虚呢……

　　我把这些恢复原样，便直接躺到床上，用鲨鱼样子的玩偶撑着手臂。

　　“啾~”的一声，手机的屏保解锁了。

　　我正想在网络中搜索这些，忽的反应过来切换到了隐私模式。不知为何要如此小心，但总归是有所结果。

　　我不是第一个发现这种情况的。甚至最早有关这个的疑问在十年前就已经有类似的记录。大多回复有些许嘲笑有些许无奈，在表达同情的人下回复寥寥。

　　我心不在焉地胡乱翻着，在点不开的或是长时间被封尘的页面中，找到了一大串相近的乱码。

　　一个字母同时出现了很多次，显然是E的可能性最大，那么这是凯撒加密无疑，那么只需要复制过来逆推就好了。

　　解开的密码很简单，简单的意思便是：

　　「想知道答案的话，去实验室。」

　　我感到自己的眉梢不自觉的跳了一下，便起身把床头的暖光灯打开。

　　现在出发的话，应该不会有人看到。

　　……

　　挪动箱子的声音不足以吸引任何人，但玖曦还是盯着走廊拐角足足有半分钟，才站到箱子上踮起脚尖。

　　封闭在玻璃窗那边的，灰蒙蒙的无菌地面上，被弃置一般混乱洒满纯白色的文件夹，有的堆叠到略有年纪的桌角下，而一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标准纸互相遮掩着钉在墙板上，如同生满铁锈的废铁，与整洁的廊道格格不入。玖曦轻颤着回到地面，她膝盖仍一阵阵地疼着，刚刚抵在实验室的金属门上，又徒增了落入冰窟般的刺痛。

　　她尽量不去用手指触碰金属门，换用尺骨抵着门把手，轻轻一推，竟轻松地打开了门。她重新看向里面，房间黑得渗人，除了摆在桌上的瓶瓶罐罐隐约有着蓝色荧光，其余的地方都被灰黑的笔触填满。她并不害怕黑暗，但眼前的一切却如同炼狱的入口，将暖色阻隔在了外部。

　　玖曦踌躇着蹲在门外，强装镇定地把垫脚用的箱子小心挪回原处。她心底开始生疑：能够如此顺利的到达此处，没有阻拦，以至于一切似乎都在眼前……在她今晚这次行动之前，又有多少充满勇气的人在这里留下了足迹？

　　她没跟任何人说，即使是霂弦也一样，没有人会知道她今晚到了这里。她本无须担心，但愈是待在此处，心脏的部位那一抽一抽的感觉就愈发强烈，从脖颈的主动脉将熟悉的膨胀感带上大脑。

　　「……你能听到吧？自问自答——不过如此」

　　「那份什么都不在了的悲伤……那份与欢笑绝不相容的冷淡」

　　「混乱的记忆，回忆不起来了……你不再优秀了，就像所有的青鸟，最后都会变成那副模样」

　　「不，不是，青鸟的存在，青鸟的意义——我们是青空下的希望啊」

　　一种剧烈的冲动终于占据了青鸟的心声，她压低身子往屋内探去，眼神在空中迷离着，逸散着，绕这铺满纸张的小房间转了一圈，最终聚焦到桌上的文件上。她甚至忘了去注意屋内是否还有摄像头。

　　说是文件，占大多数的仅是青鸟们的体检报告一样的档案。除了年龄身高这样稀疏平常的信息，值得注意的是那一栏被红色细线框住的字样。

　　“……被发现具有相当的音乐天赋，有一定的绝对音感，开发所展现的创造力可考。”

　　中间是一段粗糙的数字和字母的组合，是课程开发记录的查询ID——可是，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文件记录方式，与现在记录在磁盘之中的样子截然不同。

　　“产出率很高，自我适应性强，但极易沉溺飞行，常常为超出两倍平均飞行时长。……预计第一次透支仅十五天，无法与春风物质极大的周期对应，应采取适当的控制……”

　　透支……？

　　她蓦地定在原地，双腿止不住地颤抖。课堂上训练的所有克制情感的方法都不奏效。不，不对。课堂上的东西一定是对的吗？那些甚至没有教导青鸟们生存的方法，那些只是沉溺在他人评价都目光中的标准，那些东西……是这所谓的开发吧？

　　“……《关于巨树时代下情绪实体化项目的可行性研究》，作者：■■■■；《霜华的实验性投点：关于讴歌城的能源与生产》……”

　　是能源生产没错。情绪实体化，霜华原来是被引导出的情绪与春风物质的结合……因而产生了这种奇怪的特性么。

　　数以百计的研究堆叠起来，如正午的阳光般炫目缭乱。而暗影漫过膝盖，俯仰着那些被透支的青鸟的身体，也许里面不仅仅只有青鸟。他们扭过头来，眼中正逐渐失去色彩，眼角缓慢流出的颜料交融到一片漆黑的水中，玷污成墨色的花白。

　　潮水褪去的海面升起高楼一般的黑白琴键，看不见的手指在胡乱弹奏，震荡着褪去雾霭；曼舞者楚楚作态，自星穹中带回斑斓色彩，巨量的冲击掀起尘埃，纯白的结晶凝华，化作树籽落入大海。

　　这些无法解释的幻觉如同梦境般真实。

　　就连能够在肆意的联想中创造与描摹世界的能力都要被唾弃吗？

　　……

　　又是无星的夜空。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没有见过星空，便会觉得：哈哈，原来天空是一片黑暗没有星星的啊，他们至终也不会承认那些所撼动自己的事物。不过，即使这么想，兴许错的人是自己才是。

　　天桥上的光亮熹微，这也是霂弦喜欢这里的原因吧。

　　我扒拉着手机，手里却像是拿着一块空壳。自实验室出来……漫无目的地走，还是来到了这个地方。那个提醒我的人，也许说是组织吧，是一些人得知了真相后，打算引导青鸟们而留下线索。

　　「……你也见到了。字数受限，必要信息：3月6日 昕旦 飞往远方」

　　是惊蛰么。

　　惊蛰，么。

　　飞鸟掠过天际，带来蓝色的气息。

　　万物苏生，现在，却是要逃离？

　　我盯着这句话良久。叹息声消散在黑暗里。

　　（终、结尾：惊蛰 ）

　　玖曦抬头望向天空，低垂的云层压在城市的上空，被街道通明的路灯映照成橘黄色。轻轻喘气，尚有一丝微小的雾气在眼前打了个卷儿，就化在了风里。这座城市3月初的气息似乎依旧不改冬日的凌冽，不过此刻玖曦却能在这空气中体会到一丝雨露的湿气来。

　　“凌晨4:58,3月6日，星期日。”，玖曦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看向手机屏幕了，然而玖曦到现在还没有回房间睡觉的欲望。

　　“再过几天就是春分了，”，她喃喃自语，目前高塔依然处于任务前的较为自由的状态中，很快她们就会像鱼儿游进了网一样，被扎好口袋，送进高压锅里面。“春天要来了，接下来就是夏天……夏天到了，我们……”

　　天桥下，偶尔会有车轮划过潮湿的地面，留下撕裂胶带的声音，刺耳的声音好像那撕裂就发生在心头一样。

　　这纵横交错的路也许就像我们的生命，去无方向。玖曦想着，手不顾寒冷地扶上了还带着新鲜雨珠的栏杆，一面索性就把手机攥在手上。解开屏保，“啾~”的一声划过，一个大大的时钟就出现在她的眼前，正指向4:59。

　　玖曦望着似乎泛起一丝洁白的远处。

　　“会不会有奇迹出现……？”

　　手机上的模拟时钟安静地哒哒作响，模拟着秒针的跳动。

　　“如果能再一次陪伴在你左右……”

　　又是一声轮胎和潮湿地面的摩擦，但就在她所站的天桥下方戛然而止。

　　“我……”，玖曦已经不能继续思考，眼睛久久地盯着手机屏幕。

　　“哒……”，灯灭的悄然无声，但也足够说明霂弦的回答。黑暗中，荧屏的光是那样的扎眼，扎到她久久不愿眨一下的眼睛变得干涩，疼痛，然后涌出大颗的泪滴来。秒钟还在跳着，时间已经来到5:01。

　　玖曦收起手机，久久地长叹一声。

　　如今，谁又是谁呢？

　　玖曦轻轻转过头去，准备离开。可当她的目光移向了天桥的另一边时，便被死死地钉在那里。满脑都是的那个女孩，此刻正穿着洁白的棉布衣服，站在她的对面，站在她潮湿的眼中。

　　闪电从天上划过，天空摇摇欲坠地就要掉下雨点来。

　　但没有别的东西，能分开她们此刻的相拥了。

　　“我终将不顾一切地奋力，去寻找你。像只飞鸟，无所谓冷暖与恐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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